距离玄悲和尚入塔林,已经过去一月有余。
外面江湖风起云涌,沸沸扬扬,皆因玄悲之死而起,种种猜测与流言不胫而走,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少林山中,钟声依旧,佛门清净地似乎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江枫的日子平淡而规律。
静.坐阁楼,看庭前黄叶飘零,看阶上青苔蔓延;闲走山间,观天上云聚云散,听林中松涛阵阵。
每日吐纳、打坐、研读佛经。
偶尔演练拳脚,周身气息愈发沉静内敛,竟真有了几分佛门隐世高僧的淡然风采。
日子久了,他甚至觉得这藏经阁便是他的整个世界,外界的纷扰,与他这扫地僧何干?
这日,天刚破晓,朝霞漫天。
嵩山,少林派,藏经阁中。
江枫如往常一般搬运周天,周身三百六十五处窍穴齐齐震动,一丝丝精纯内力汇聚丹田,一股若有若无的元气在他周身盘旋,引得阁楼内拂尘轻动,书页微翻。
便在此时,阁楼的木梯传来“吱呀”声响,打断了这份宁静。
藏经阁竟然意外迎来了一位除江枫之外的人。
少林派方丈玄慈。
玄慈白眉长须,面容庄严,此刻却锁着眉头,眼中布满血丝,黄色僧衣下的身形也显得有些萧索。
他见到此时已站在角落洒扫的江枫,目光略作停留,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向一排排书架,从最里层抽出一卷卷落满灰尘的古籍,堆在案几上,仔细翻阅起来。
神色间带着一丝焦躁与困惑。
江枫心中微讶,这位大和尚不是应该在方丈禅院处理门派要务,或是为玄悲师叔的事情奔波吗?
怎会跑到这无人问津的藏经阁来?不过,他面上不动声色,继续扫着自己的地,只当没看见。
本以为方丈查阅到所需之物便会离去,江枫乐得清静。
未曾想,此后接连数日,玄慈总在午膳过后准时出现在藏经阁,一待便是半日,翻找的书籍也越来越多,从佛法典籍到江湖杂记,甚至是一些偏僻的地方志。
或许是见面的次数多了,玄慈偶尔会停下手中的书卷,看向江枫,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询问:
“江枫,你说这世间之事,是否真有绝对的善恶?”
江枫正沉浸在下一颗丹药何时吞服效果最佳的思考中,闻言一滞,手中扫帚差点脱手。
他连忙躬身道:
“弟子愚钝,不敢妄言。佛曰,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善恶存乎一心。”
心中却腹诽,您老人家日理万机,怎么有空跟我这扫地的讨论哲学问题?
玄慈听了,不置可否,只是长长叹了口气,眉宇间的愁绪更深,又埋首于故纸堆中。
江枫暗自叫苦,这位方丈的到来,着实打乱了他签到修炼的节奏。
他每日小心翼翼,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又不得不恭敬应对,以免失了礼数。
只盼着外面江湖能再出几件大事,好让这位大和尚忙得脚不沾地,别再来叨扰自己这方寸之地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出家人怎能如此想?
这日,玄慈大约是遇上了什么棘手事务,难得没有在午后踱步而来。
江枫心中一宽。
总算能清净一日,无人叨扰。
他取出一粒培元丹服下,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润的暖流迅速涌遍四肢百骸。
随即盘膝而坐,眼观鼻,鼻观心,不多时便沉入物我两忘的入定之境。
真气在体内循着玄奥的轨迹周天运转,每一次吐纳,都带走一丝浊气,添上一分精纯。
数个时辰悄然而逝,待他再次睁开双眼,窗外已是霞光漫天,瑰丽无比。
江枫长身而起,骨节发出一阵细密的噼啪声响,舒展了一下筋骨,只觉神清气爽,修为又精进少许。
他踱步至桌案旁,正准备取茶具泡上一壶清茶,涤荡一下修炼后的心神。
可是刚走两步,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凭借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他清晰察觉到,三股陌生的气息正朝着藏经阁的方向潜行而来。
此刻,太阳已然落山。
三道鬼祟的身影在树影间穿梭,尽量压低了身形。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脸上横亘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手中提着一柄寒光闪闪的板门红缨刀,刀刃在夜色中泛着嗜血的银光。
中间那人头戴宽边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蜡黄的下巴,双手各持一个造型奇特的鸡爪镰。
殿后的则是个面色阴鸷的瘦高个,长着一双倒三角眼,手中握着一对八卦子午鸳鸯钺。
三人动作虽尽量轻盈,但身上带着的江湖煞气,在这清净佛地却显得格外突兀。
“我说老三,老二,”那刀疤脸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不安,“这毕竟是少林寺,藏龙卧虎之地,咱们这么摸进来,万一惊动了那些和尚,怕是不好脱身。”
“再说,那《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秘笈藏于此处,也只是江湖传闻,虚无缥缈。”
“为了这捕风捉影的事儿,把小命搭进去,可就亏大了。”
他摸了摸脸上的刀疤,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那瘦高个“嗤”笑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
“大哥,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小了。玄悲那老秃驴都死了快俩月了,前阵子少林又派了什么‘四大神僧’之一的空智,带了一帮秃驴去西域跟明教死磕。”
“如今的少林寺,就是个空壳子,能有什么高手?凭咱们兄弟三人先天九重的修为,联手之下,便是遇上宗师级的人物,也未必不能斗上一斗,全身而退更是小菜一碟。”
头戴斗笠那人声音沙哑,接话道:“大哥尽管放宽心。我早就派人打探得一清二楚,这藏经阁现在只有一个乳臭未干的杂役弟子看守,还是个俗家弟子,据说连拳脚功夫都不会几招,根本不足为虑。”
“咱们只要手脚麻利些,不弄出太大动静,进去翻几本经书,找到那《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就算找不到,顺手牵羊几样物件,也不算白来一趟。”
江枫在阁楼内听着三人的对话,嘴角不由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这几人,消息倒是灵通,只可惜,灵通得还不够彻底。
说话间,三人已潜至藏经阁外墙之下,正欲翻身入内。
那刀疤脸却突然浑身一颤,脚步顿住,脸上血色褪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声音都有些发抖:
“不……不对!我这心突突直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有大凶兆!老三,老二,咱们还是快走,这地方邪门的很!”
“大哥,你又疑神疑鬼了不是?”瘦高个不耐烦地催促,“都到这儿了,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我看你就是自己吓自己!”
斗笠男也道:“是啊大哥,别自己乱了阵脚。一个毛头小子,能有什么……”
他话音未落,一道平淡中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仿佛就在他们耳畔响起:
“三位施主深夜造访藏经阁,不知是想借阅经书,还是另有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