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公子抱紧我,不会有事的。”
这样的话几乎脱口而出。
前世自遇到岑澈后,她似乎一直是被岑澈护在身后的。那时的他是她的先生,毫不藏私地将自己为人处世之道悉数传授于她。他不止一次将她如珍似宝地扶持托举着,看着她一步步登上高位,待她和善又始终秉持分寸。他生于世家大族,族中文官武将皆有,阿姐岑嫽又是皇太女身边的红人,生来顺遂,鲜少有像这样狼狈时刻。
荒山野岭,乱石密布,书越筝感觉自己肩背被硌得生疼,却也并非不能忍耐。只是怀中人自小大抵是锦衣玉食的,这样一摔免不得要将他摔出个好歹,动作竟是快过意识地一把将他揽进怀里。
二人从山坡滚下时,沾了满身泥土枯叶,书越筝担忧他磕伤,连忙拉着他的手臂站起身来。岑澈耳廓还残留着方才余晕,他连忙开口道:“多谢姑娘搭救!”
书越筝听他如此生疏的语气先是一怔,随后便意识到二人此时毫无干系,她自嘲般嗤笑一声后豁朗开口:“若这么说,我也要谢过阁下才是。”
二人滚落恰好是山坡背阴之处,坡顶处有窸窣嘈杂声渐起,二人对视一眼立刻倚于一侧。书越筝辨不明来者是敌是友,身体也下意识开始紧张起来。在此时,一旁的岑澈忽而很轻地拍了拍书越筝的肩膀,书越筝回头望他,只见他伸出手指向一旁的黢黑山洞。为了不被那群人发现,书越筝只得先与岑澈躲向山坡下的暗洞之中。
洞中似是久未有人至,看上去漆黑渗人,空气中也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腐叶气息。书越筝二人此时也顾不得那些,避开那群人才是最重要的。
二人躲在洞中,眼看天色渐晚,洞里也变得萧瑟阴冷,需得找些柴火吃食才能避过这个幽暗夜晚。
她看了看一旁倚在墙壁上闭眼小憩的岑澈,准备自己转身去寻些吃的。
就在她将将踏出山洞之时,岑澈忽而朦胧转醒,他摇了摇痛得厉害的头,喑哑嗓音唤了声书越筝:“姑娘!”
“你要去哪里?”
听着岑澈的话,书越筝微微有些怔愣,她还是没办法把面前这个人和记忆中的岑澈想象成同一个人。
关切的话卡在嘴边,她迟疑片刻开口道:“我去找些吃的,再找些木柴,山洞里夜间会很冷的。”
“那我与姑娘同去!”岑澈挣扎着就要站起身来。
见状书越筝连忙止住了他的动作,颇有耐心地解释道:“我看这天色怕是要落雨了。雨天路滑,而我自小在乡野之间长大,摘些野果子于我而言易如反掌。”
顿了顿她又温声补充了句:“我会快去快回的,你不用担心。”
“那……”岑澈听她这样说先是迟疑片刻,耳尖泛起几抹可疑的红,但在这幽暗山洞中却看不明朗,“麻烦姑娘了。”
“不麻烦。”书越筝摇摇头,向他轻笑一声便离开了山洞。
不过半个时辰,山间细雨如丝。
书越筝便抱着小捧果子踏入山洞时,只见岑澈已经燃起了火堆。书越筝觉得有几分意外,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讶异。从前只当他是洛阳城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翩翩公子,原来他身上还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这些年,我常常随阿姐外出巡游,这样的基本技能我也会一些。”岑澈指了指火堆解释道。
细雨纷纷,没过多久便开始电闪雷鸣,这样的雨夜总是让人不由得心悸。
书越筝将洗干净的果子递了几个给岑澈,自己也握了一个大大方方啃了起来。果子脆生生的,未到成熟之际甚至带了些久违的酸涩,书越筝已经有许久没再吃过这种长在山间的野果了,她一时之间竟有些恍神。
一日之内,她经历了宫变、长姐薨逝、被亲信一箭穿心、重回童年、目睹家人葬身火海、最后竟然又和岑澈坐在山洞里啃野果子。
命运当真是不可思议。
“姑娘。”
面前忽而传来一道切实的声音将她从自己的思绪里拉了出来,书越筝带了疑惑抬眸,只见岑澈一脸忧心地盯着她开口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书越筝向他摇了摇头,施以浅笑。
“方才掉下来的时候,多谢你护着我。”岑澈的话中带了几分真挚开口道,他稍顿了顿,又温声道,“今日幸得姑娘相救,姑娘此等胆魄见识,岑某敬佩不已,不知姑娘师从何人?”
书越筝怔了怔,这才将视线投向此时尚且年轻的岑澈身上,她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开口道:“乡野之人何来老师?左不过身处底层见过太多这样的百姓,命悬一线之时才敢口不择言,赌那群人不敢直接伤皇太女性命而已。”
“虽是姑娘随口而言,但却字句铿锵发人深省。”岑澈笑道。
“那你呢?”书越筝听他此言,也扬眉笑了起来,语气却格外认真,“你明知那群人对你有杀意,你也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杀了他们,为何还要那般避着他们呢?”
像是没想过她会这么问,岑澈思量片刻后敛眉温声道:“君子以德行用涉大川,立场不同而已。杀人者并非因嗜杀而杀,多得是以命相搏养家糊口罢了……”
岑澈未曾说完便将将停住话音,他不愿意用自己的言行去绑架面前的人,立场不同言行举止各有差异,她既有惑那么他只需坦诚解惑即可。
书越筝此时才意识到,岑澈是不会变的,她轻声应他的话:“我明白了。”
火焰映衬下,她缓缓弯起唇角,无声地笑了。
只此一瞬,岑澈的视线也注意到了书越筝的指节。
火苗隔开二人,噼啪一声,柴薪绽出脆响,岑澈眉头紧蹙,眸中泛起淡淡忧心之色。
“姑娘……”岑澈正色开口。
听他此声,书越筝随口应道:“嗯?”
“你的食指指腹看起来伤得很重。”岑澈站起身来,向书越筝处挪了几步,这才又落座,“姑娘可方便让我看一看?”
听到这句话时,书越筝瞬间愣在原地。她对上岑澈的双眼,那双眸子里的关切没有分毫作假。
那是十几岁的岑澈,声音温润清亮。
像是怕她误会,岑澈又连忙补充道:“是岑某冒昧。我自幼体弱,看过不少医术,常言道久病自成医,我或许也能为姑娘看上一看。”
话音刚落,书越筝看着这张与年长岑澈露出同样的表情的稚嫩面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句拒绝。更何况她奔波一整天,食指的确已经痛得她难以忍耐。
书越筝将果子换向另一只手,又将右手指腹在身上稍微蹭了蹭,这才堪堪将手指伸给岑澈。
今日见她在劫匪处大肆训斥,见她将追来的匪徒面不改色地就地解决,见她踩空滚落山坡时冷静部署将他护得死死的。
如今却见到她将手指在衣摆处擦擦才递给他这样的小动作,岑澈没由得心头骤然一软,温声道了句:“冒犯了。”
书越筝的眸子一刻未停地落在岑澈身上,他的表情神态与多年后成为大于帝太傅的那个人如出一辙。眼神里带着化不开的愁绪,手上动作放到最轻,书越筝看他,不知不觉竟当真有几分愣神。
只见他小心翼翼将书越筝的指节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方才舒展的眉头此刻又紧紧蹙起.书越筝的指节已有浅浅溃烂之势,整个食指上遍布红疹,看着就令人心悸。
“姑娘这伤口不是滚下山坡伤到的吧?”岑澈叹了口气开口道。
书越筝怔了片刻,温声笑了:“这公子也看得出来吗?”
“姑娘聪慧机敏,想来定是知道自己伤口来由,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岑澈顿了顿,仔细端详片刻后又开口道,“倘若姑娘不想说,那岑某自己猜猜?”
“姑娘这是碰了何种毒草?”
“夹竹桃?”
书越筝正踌躇着要不要据实以告,未曾料想他竟就这样直截了当地开口了。
“夹竹桃腐蚀性极强,想必姑娘也是知道的吧?”
书越筝听着这熟悉的语气,几乎以为自己是回到了当年随他读书的时光。而面前的小少年不知何时竟与记忆里那个师父重叠起来。
那时候她随他读书,她生来顽劣,为报复书家更是时不时搞出一些乱子给书家人添堵。但那时的他从不主动批评她,遇到再大的错处他也只是循循善诱地问她:“阿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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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自己错了吧?”
她当然知道自己错了,她那时就是知法犯法。就是知道这件事是错事,她才乐得去做。可那时她的师父岑澈总是会不厌其烦地纠正她,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再也不会也不愿意再犯错。
这种既视感让她有些莫名感怀,她抿抿唇,状若无意开口道:“总之,我没吃它。”
身侧的岑澈听到这里不禁一怔,而后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夹竹桃枝叶根茎花一个比一个毒性大,你还想吃它?”
然而他笑意方才浮上眼角眉梢,他就忽而意识到了书越筝的话外之音。
她没吃的意思不就是有人吃了吗?
她用这夹竹桃,杀了人。
岑澈动作一僵,心头泛起不明所以的情绪,这种若有似无的失落感却笼罩着他。
不过是个认识不过一日的少女罢了,她杀人也好、放火也好,又与他何干?理性如此规劝着他,但他的想法却不自觉地飘向了她为何要杀人。或许就像是追他们的那群劫匪,她杀人更多是因为无可奈何或是自保呢?
岑澈思绪纷乱,手上动作却片刻未停,他先后从怀里取出一盒膏药与一方丝帕,丝帕纯白右下角绣了青竹。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那方膏药,紫红色的药膏中携了几分清凉气息。指腹沾了一点轻轻在书越筝手上晕开,涂药时能感觉到他在克制着,捧着她手指的动作就像是捧着什么珍宝。
药膏清冽的香气氤氲,浅淡的薄荷气味在二人之间缓缓扩散。
书越筝看着他,忽而有几分释然。无论是十几岁的岑澈还是几十岁的岑澈,内核都是善良又温柔的,待人接物都如清风拂面那般和善温暖。即便是相识不久的她,他也会对她施以援手,在最细微处关照她的感受。
只因岑澈本就是这样的人。
“这是紫云膏,解毒润燥,清热止痛的。”岑澈涂完药膏后,用那方帕子一圈又一圈地将书越筝的指腹裹了起来,扎了个干净利落的死结,帕子两角因他绑束的动作翘了一瞬,像是飘然欲飞的蝴蝶。
书越筝看着自己食指被他包得如此认真,看着就像是受了什么重伤,可那伤此前在她看来是如此微不足道。
他将她的一切都规制得如此妥帖,就像是他做了她师父之后的那些日日夜夜一样。
做完这些,岑澈才定睛看她。篝火照亮她的侧脸,岑澈思量片刻开口道:“你杀的是绑你的人吗?”
“善恶有头,因缘际会。他们未曾害我,我杀他们做甚?”书越筝的思绪被岑澈突如其来的提问打断,只当是他要问罪,这话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然话音一落,她便后悔了,岑澈如今不过十几岁的少年,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对他说话如此夹枪带棒。
于是书越筝便抿着唇温声开口道:“从前有一个人告诉过我,善恶到头终有报。我相信他的话,我的仇不可不报,但不该我欠下的孽债,我也不会随随便便脏了自己的手。”
“我不会杀他们,但也不会救他们。就是如此。”
“那是什么人?”岑澈颇有耐心地询问他。
“与我有着血海深仇的人。”书越筝咬咬牙开口道。
“我其实想问的是,”岑澈敛眉笑笑,“那个告诉你善恶到头终有报的人是什么人呢?感觉他对你来说,好像很重要。”
能让这个看起来叛逆肆意的少女在一瞬间变得眉目舒展,让她只要提到都会语气变得如此温和的人,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岑澈太过好奇,以至于他开口时甚至未曾考虑过这样的问题算不算太过越界。
山洞外夜色愈来愈沉,疏疏夜雨纷落,竟然有几分疾风骤雨之势。
面前的火焰燃得正盛,书越筝看着这张与记忆中那张脸添了几分青涩的面容,心头不知缘由地软了几分,化成一汪春水。
“那是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人。”
“瞻彼淇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将声音放得很轻,语气也不自觉地变得那样温柔。她缓缓从岑澈身上挪开了目光,将视线投向面前火焰。
“没有他就没有如今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