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脚步，叶昀简似乎听到一声极淡的应答。
可这声音落下后，既没有平身的吩咐，也没有再添半句言语。
叶昀简只能维持着脑门点在蒲团上的姿势，悄悄动了动双腿，缓解几分膝盖的疼痛。
时间一点点过去，小宫女又一次来换了蜡烛，烛火重新亮起来，叶昀简自嘲地笑了笑，再这么跪下去，莫不是要跪死在这蒲团上，如此倒省了皇帝再费别的心思。
就在此时，声音响起，带着漫不经心：“爱卿快起来吧。”
“谢陛下。”叶昀简连忙应声，心里却翻了个白眼，狠狠骂道：爱你个头的爱卿啊，要是爱卿，你让人跪这么长时间！
她撑着蒲团，咬着牙一点点直起腰，余光才发现，高公公连带着后面几个宫人，也在一旁陪着跪。
不免心中的怨气更大，这皇帝让她自己跪也就算了，怎么还都跪着，那她这叶军师得多招人恨啊。
坐在书桌后的上位者，目光扫过下方，沉着声音：“都起来吧。”
“谢陛下。”众人齐声应和。
高公公被身后的宫人搀着起了身，又紧忙来扶叶昀简。
叶昀简对着高公公感激地笑了笑，若没有这一扶，她还真不知道得怎么站了。
双脚终于踩到地面，却麻木到没什么知觉，她暗暗叹气，真是把没受过的罪，都受了一遍了，可面上偏要强装着淡定。
皇帝没有继续说话，叶昀简就从跪着到趴着，又到现在这般站着，再次默默叹了一口气，这皇帝是左右不打算让她有一双好腿了。
正神游天外的叶昀简，突然又听到一道声音：“叶军师大才啊。”
她一愣，抬手慌忙就要拜，只听那道声音又道：“不必多礼。”
“是。”叶昀简低着头，应了应声。
殿内又沉默了下来。
就在她不知道第多少次骂皇帝有病的时候，声音又响起了：
“叶军师，看看这个吧。”
只见随着话音落，高公公端着一个托盘出现在她眼前，上面盛着两道圣旨折子，看上去一新一旧。
叶昀简下意识看了高公公一眼，见高公公的眼神瞟向那封新折子，自己便也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新折子。
拿过折子的少女，偷偷往书桌后瞄了一眼，这才打开来看，只是上面的内容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特封叶家二女叶昀晞，于秋季百花宴后入宫。”
叶昀简的双手紧紧攥着折子，脑中瞬间浮现出那道蓝色的身影，女孩眉眼弯弯，说话都带着鲜活的劲，一想到这样的女孩将要进入深宫，她心中莫名有些抽痛。
刚要开口，便见高公公端着托盘的手微动，眼神瞥向托盘上的另一个折子。
少女压下嘴边的话，将手中的折子放回托盘，又伸手拿起另一个折子，待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她的双手更是一抖。
“特封叶家长女叶昀简，于秋季百花宴后入宫。”
“陛下！”
叶昀简纵使膝盖在疼，还是又跪了下去，声音急切：“陛下！”
“叶爱卿这是做什么？”皇帝合上手中的书页，带着浅谈的笑意，“爱卿可是对哪里不满？”
少女咬了咬牙，大丈夫能屈能伸啊，想到此，一头重重地磕到地上，“陛下，家父去世不过数月，还望陛下开恩，允许妹妹为父守孝三年，待孝期过后再入宫。”
“哈哈哈。”
皇帝突然放肆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空荡的书房中，听得人毛骨悚然。
片刻后，皇帝站起身，缓步走向叶昀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叶爱卿平身吧。”
叶昀简听闻，连忙抬起头，却没有立刻起身，仍是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房间内又安静下来，过了半响，听到那讨厌的声音道：“三年不行。”
叶昀简紧紧攥住裙摆，鼓起勇气，像是讲价一般，“那二年。”
“哈哈哈哈。”皇帝又笑了起来，背过手在殿内走了两步，“不行。”
“一年。”叶昀简咬了咬下唇，“陛下，至少让臣的妹妹可以为父守孝一年！”
说完，少女又是一头磕到地上，心中直骂：真是见了鬼，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在这大殿之上，为了一个女孩磕来磕去。
“退下吧。”
皇帝没说好，也没说不行，只是随意摆了摆手。
叶昀简微微愣在原地，身边的高公公却急忙伸手将她扶起来，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袖，眼神示意她赶紧离开。
“臣，告退。”叶昀简无奈，顺着高公公的善意，躬身行礼，一步步从殿内退了出来。
殿外。
夜风吹在脸上，叶昀简抬头望向星空，心中涌上许多的愁绪。
“叶军师别愁，陛下这是还有转圜的余地，您再等等看。”
高公公说着话，抬起手请人往外走的模样。
“谢过高公公。”叶昀简收回目光，望向高公公，念着刚刚的几份人情，赶紧伸手去拽今日所带的金手镯。
“哎呦，叶军师，千万别。”
高公公看到了少女的动作，连连摆手阻止，压了压身子，用极低的声音道：“这也是受了贤妃娘娘的意。”
贤妃娘娘？
叶昀简的心中满是好奇，可看着高公公已经直起身子，恢复到公事公办的模样，默默领着路，她也不好再问。
只是走在宫道上，心中一直忍不住地念着：贤妃娘娘？贤妃娘娘是谁？
念着念着，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宫墙下，颇为突兀地喊着：
“贤妃娘娘！放我进去吧！”
一旁的宫女满脸焦急，四周看了看，“顾将军，夜深了，您千万别再喊了。”
“那贤妃娘娘为何不见我？”
“顾将军？”
叶昀简大步上前，喊住了正在砸门的顾岚昭。
顾岚昭猛地回过头，满是惊喜，急忙跑到叶昀简的身边，双手扶在人的胳膊上，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好几遍。
还是高公公率先开口：“顾将军，叶军师，夜深了，还是回听雪轩休息吧。”
“劳烦高公公带路了。”叶昀简十分尊敬地对着高公公点了点头，拉住顾岚昭的手，快速行走在高墙下的宫道。
直到进了听雪轩的房间，门刚关上，一道小身影直接扑了过来。
“叶姐姐！”两眼通红的皎皎紧紧抱住叶昀简的腰，“叶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不怕，没事，皎皎不哭啊。”叶昀简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顶。
刚安慰了一句，便见皎皎狠狠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拼命地点头，“叶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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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我不哭，顾将军也很担心您，您们肯定有话要聊，我去外面守着。”
说罢，主动拉起身旁的荣瑜去了门外。
打开的房门，再次被关好，顾岚昭不等叶昀简开口，急忙问道：
“皇帝单独传召你，是为何事？有没有伤到你？”
叶昀简笑着摇摇头，暗暗咬着牙，忍痛弯下膝盖，不想被顾岚昭看出异样，表情淡然地坐到椅子上，才回答：
“陛下没有伤到我，只是给我看了两道圣旨折子。”
如今坐下身的叶昀简，仔细回忆起那两道折子，猛得发现了不同，补充道：
“两道折子都没有写日期，也没有盖玉玺。”
顾岚昭坐到叶昀简的身侧，语气急切：“折子上写了什么？”
“一道旧折子，是要我入宫。”
“什么！”
不等叶昀简说完，顾岚昭猛得一拍桌子，站起了身。
“听我说完。”叶昀简赶紧拉着顾岚昭坐下，低声道：“那折子有些时日了，看起来，约是父亲还在世时，陛下写成。”
顾岚昭皱着眉，慢慢冷静下来，“陛下已经下旨让你当军师，便不会再下旨要你入宫。”
“是。”叶昀简点了点头，她也是如此想，皇帝就算再不讲究，也不能朝令夕改，“所以我猜，这才有了另一道折子。”
又是不等叶昀简说完，顾岚昭抬起头，直接问：“另一道，是不是要你妹妹入宫的圣旨？”
叶昀简惊讶地望向顾岚昭，点了点头，“顾将军，你怎么知道？”
顾岚昭深吸一口气，轻声反问：“你妹妹不过也才十二三岁吧？”
“十二三岁啊！”叶昀简脑中穿着淡蓝色衣裙的女孩与十二三岁的年纪重合在一起，狠狠拍了拍桌子。
看着叶昀简激动的样子，顾岚昭张了张嘴，默默给人递了一杯茶过去。
过了好一会，叶昀简压了压情绪，开口道：“顾将军，我还有一事不明。”
“你是想问贤妃娘娘吧？”顾岚昭抬眼望向她。
“嗯。”叶昀简满是困惑，“贤妃娘娘是谁？”
“她……”顾岚昭的声音顿了顿，端起手边的茶杯，仰头喝了一大口，才道：“她是我姐姐。”
“你姐姐？”叶昀简难掩惊讶，“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顾岚昭的眼中泛起一层水光，“姐姐同我一起在军中长大，骑马射箭比我还厉害，我原以为她会一辈子跟我一起守着边关。可谁曾想，那年一道圣旨，她便进了宫。”
这下换成叶昀简张了张嘴，怪不得，顾岚昭能一下子猜到另一道圣旨的内容。
而没等她缓过神，又听到顾岚昭接下来的话：
“那年姐姐，也才十一岁。”
叶昀简不可思议地望向顾岚昭，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顾家怎么会同意此事？
只见顾岚昭狠狠地放下茶杯，杯子瞬间碎裂，咬着牙道：“父亲那时远在千里外的战场，我又小，姐姐刻意支开了我，我连圣旨的内容都不知道，只以为姐姐是要回京看望祖母。”
“等我明白时，姐姐早已入了宫，封为贵人，后来就变成了现如今的贤妃娘娘。”
顾岚昭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喃喃道：
“我这么多年都没有再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