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单方面”和霍闻渊缔结朋友关系,顾辞就时刻将这位朋友的事放在心上。虽然被勒令不得靠近,但他还是远距离地观察着“看护对象”,重点关注有没有按时吃药、有没有身体不舒服,生怕霍闻渊当着他的面倒下。
顾辞试着脑补了一下那画面,简直不敢看。
为了避免出现那样的惨状,顾辞特意请教过封管家,得知霍少爷一天要吃五次药,分别是早上七点、上午十点、中午一点、下午四点、晚上七点,规律是每隔三个小时一次。
上午十点的时候,顾辞观察过一次,霍闻渊按时吃药了。
他特地在自己的草稿本上开辟了专栏,在对应时间打了一个整齐的勾勾。
作为一个被禁止的少年业余狗仔,商最嗅觉灵敏地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凑过来小声问:“顾辞,你这是在画什么啊?”
顾辞偷偷地瞄了一眼霍闻渊的后脑勺,悄悄对商最说:“我在记录霍闻渊同学有没有按时吃药。”
商最没忍住:“啊?”
这有什么可记录的?
不过更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看向密密麻麻的小格子,霍闻渊……一天竟然要吃这么多次药?
虽然他从小就和霍闻渊认识,也知道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但头一次看到这么具体的数字,还是有一丢丢说不出的滋味。
他和霍闻渊认识那么久,还不如和霍闻渊刚认识几天的顾辞细心。
商最看向顾辞认真听讲的侧脸,暗自笃定。
顾辞是天使的证据更加充分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依旧是谢不弱老师的。谢老师喜欢在饭点提前几分钟下课,刚宣布放行,班级的同学立刻高呼“谢谢bro”,随后成群结队地朝食堂百米冲刺。
有平时的基础,体考的50米成绩也稳了。
谢老师拿起教案和不锈钢保温杯,见教室里还剩下几个同学,关心道:“除了闻渊,你们都不去吃饭吗?”
有同学答:“马上就去!”
也有同学答:“我爸妈今天给我送饭!”
顾辞正在抄最后一段板书笔记,仰头答道:“谢谢老师关心,我也马上!”
商最翻过一页私藏的漫画书,说:“同上。”
谢老师倍感欣慰地点头,伸手抹了一把头顶:“那就好,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平时学习压力也大,记得多吃点。我也干饭去!”
谢老师走了,顾辞也抄完了最后一组短语搭配。商最扭过头邀请顾辞:“顾辞同学,请问我们可以出发了吗?我想吃牛油果鲜虾沙拉。”
顾辞将笔整整齐齐放回笔袋,起身点头:“当然啦!”
走到门口,他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去,霍闻渊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肩背挺直地看着手里的书,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商最见他停下,问道:“怎么不走啦?”
顾辞好奇道:“霍闻渊同学不吃午饭吗?”
商最明白了他关注的点,神经大条地说:“吃啊,怎么不吃,他又不修仙。”
他对顾辞勾肩搭背,硬生生拐着他走出教室:“先走啦,路上给你讲。”
去食堂的路上,下课铃声如期而至,干饭大军从教学楼里倾泻而出,商最这才说:“看到了吗?这人流量,霍闻渊从这里走过,估计能直接当场晕倒。”
顾辞一想也是,转念又想到:“那他中午在哪里吃呢?”
商最开始铺垫情绪,边排队边问:“知道六楼有一间比教室还大的休息室吗?”
顾辞点头。
商最继续互动:“知道是谁在用吗?”
顾辞摇头。
商最说:“霍闻渊。”
顾辞:“……嗷?”
“姐姐,请给我一份这个沙拉,不要酱,谢谢!”商最对顾辞的反应很满意,滴完饭卡,继续为他科普,“霍闻渊的祖辈是西辰最大的股东,一手创办了这所学校,后来即便因为某些原因转为了公立,但在归城依旧是不可撼动的存在。”
“这些年,霍家的捐赠出资从来没断过,霍闻渊身体特殊,给他一间休息室而已,就算他想要十间也未必没有。”
顾辞问:“那霍闻渊同学中午就在那里吃午饭吗?”
商最点头,端着沙拉和顾辞面对面坐下:“请了特聘厨师量身定制菜单,他那刁钻又奇特的口味,不提也罢。”
他接着回忆:“霍闻渊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我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却从来没看懂过他的脑回路。”
“初一的时候,有同学不小心碰到了他,他当时脸就白了,呼吸急促,一路被加急救护车送到了医院,自那以后,学校里的都知道,不能轻易去碰霍闻渊。”
“但他也很奇怪哇,明明不用上课就可以轻轻松松得全市第一,在身体不方便的情况下,还坚持来学校上学。”
说他舍不得同学吧,实际平时对每个人都是冷冰冰的的,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说他爱学习吧,这位大神也不听课,就在那儿看自己的书。
感情把这里当成模拟背景了。
顾辞听得很认真,切着盘里的猪扒,小心猜测:“会不会是……他不想在家里或者医院待了呢?”
他之前听封管家说过,少爷的活动范围其实有限,不是在家就是医院,除此之外,也只有学校了。
一直以为霍闻渊就是那种不苟言笑的小大人形象,却没想到,霍闻渊有时候也会觉得无聊。
顾辞借用封管家的那句话升华,摇头叹息:“装酷也很孤独的,霍闻渊同学应该也挺孤独吧。”
商最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虽然有点不讲义气,但一想到霍闻渊跟“孤独”这两个字挂钩,就想拉一手二泉映月给他当bgm。
但事实就是,认识霍闻渊七八年,他就没见霍闻渊有过“孤独”这种情绪。
他们这年龄,倒大不小倒小不大的,就拿他了解到的,对霍闻渊表白的有,纯粹崇拜的也有,但就从来没见霍闻渊接受过谁的示好,更别说主动跟谁亲近过。
就连同住一屋檐下的顾辞,也被要求保持距离。
看吧看吧,霍闻渊才是以一己之力孤立了所有人。
顾辞却很真挚地加深了对霍闻渊的同情。
吃完饭,他一个人从教室出来洗水杯,恰好碰到霍闻渊从楼上下来,于是下意识地招手跟他打招呼:“霍闻渊同学,中午好呀。”
霍闻渊眉头紧皱,转身道:“离我远点。”
顾辞望着跟霍闻渊之前的距离,有些纳闷。
虽然称不上“鸿沟”,但也绝对不会碰到他,这会不会有些过于谨慎了?
“对了霍闻渊同学!”顾辞想到什么,叫住他道,“马上要一点钟了,要记得吃药哦。”
霍闻渊脚步顿住了。
他回头,双眸注视着顾辞。
顾辞才不怕他看,心道,这距离安全着呢。
霍闻渊却冷眉质问:“你以什么身份来劝我?”
现在是午休时刻,外面过道的同学不算多,两个人中间隔着一道楼梯口,阳光洒在顾辞软趴趴的头发上,看得霍闻渊心里更是一阵郁结。
顾辞没注意到霍闻渊的异常,很认真地解释道:“我们是朋友呀,朋友之间,互相关心是很正常的嘛。”
“而且我住在……接受着霍家的恩惠,也应该尽我所能地多照顾你。”
霍闻渊有些语塞,手指动了动,只看见顾辞神情诚恳,整个人都像被吸进了那双漆黑明亮的大眼中,至于他说了些什么,完全不想听。
呼吸更不通畅了。
顾辞阐述结束,等着霍闻渊表态,却半天没得到下一步反馈。
他站在那道光里,朝霍闻渊挥了挥手掌提醒:“霍闻渊同学?”
霍闻渊:“好吵。”
顾辞的“不好意思”还没说出口,楼梯间突然窜出一个飞速旋转的篮球,直直地朝顾辞飞去。
楼道里外同时响起两道惊呼。
扔球的和被球扔的都懵了。
顾辞下意识地屈起手肘去挡,几秒钟过去了,篮球也该落地了,却没有迎来想象中的冲击。
难道是从什么地方溜出去了?
楼道里的篮球少年“噔噔噔”地跑上来,顾辞缓缓放下手,这才惊讶地发现,那个篮球……居然被霍闻渊控在手上!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顾辞惊呆了。
篮球的主人也惊呆了,尤其是在看到被冲撞的对象后,更是慌张得语无伦次:“对……对不起啊霍、霍闻渊!我手一滑……”
霍闻渊冷冷地把球传给他,说:“不是我,是他。”
篮球少年懂了他的意思,转而对顾辞道歉请求原谅。
顾辞一向很好说话,见对方也挺有诚意,摆手道:“没关系的,不过下次还是少在楼道里玩篮球啦,怕撞到其他同学。”
篮球少年连连保证,夹着篮球落荒而逃。
此刻的顾辞对霍闻渊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转过头望着霍闻渊,会说话的大眼睛眨啊眨,又长又密的睫毛像蝴蝶一样扑闪,嘴角扬起大大的弧度。
要不是霍闻渊出手……他反应那么慢,估计已经被篮球砸到了。
不过确实没想到,霍闻渊的身形居然这么敏捷,力气也很大!
想到这里,他又抿了抿嘴唇,弯着眼睛对霍闻渊由衷道谢:“霍闻渊同学,谢谢你呀!不然我差点就被砸到头了。”
“你好厉害呀!”
霍闻渊:“呵呵。”
他当然看出了顾辞眼中的诧异和崇拜,真是的,他是免疫系统疾病,又不是肌无力。
有了刚才互帮互助的基础,顾辞鼓起勇气问道:“既然你也帮助了我,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双方面的朋友了?”
霍闻渊笑他自作多情:“谁跟你是朋友了。”
他又不是商最那个白痴,近人者笨的。
顾辞想了想,朝霍闻渊伸出手中的天蓝色水杯:“这样吧,虽然不能和你握手,但是我们可以握杯呀,为了我们的友谊,握杯!”
霍闻渊有些不屑一顾,好心提醒:“今早,我是怎么跟你约法三章的?”
顾辞眼睛眨巴眨巴,脸颊的婴儿肥鼓了鼓,想到了霍闻渊对他提的那三点要求,沮丧地收回水杯,慢慢往后退。
对哦,差点忘了。
“等等。”霍闻渊又把他叫住了。
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转变得如此之快,呼吸急促地对顾辞说:“回来。”
霍闻渊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此刻的他大脑极度混乱,明明不想让顾辞靠近,可看到他那副委屈兮兮的样子,尤其是那双亮得烦人的眼睛,内心蛰伏的躁动不安又冒了出来,好像有什么急着被抚平。
对他的心理变化毫不知情的顾辞还在老老实实地问:“不是说要保持安全距离吗?”
霍闻渊语气又低又快:“我改变主意了,这条作废。”
好烦躁,好迫切。
顾辞显然很诧异:“为什么呀?”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霍闻渊朝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不是要做朋友么?握手。”
顾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少……霍闻渊同学,我们不能触碰呀……”
霍闻渊直接了当地打断他:“握还是不握?”
顾辞被他这副严肃的模样吓到了,咬着嘴唇纠结了一阵,犹犹豫豫地伸出手,但脑中又开始幻想霍闻渊因为与他握手而当场晕厥的场面,登时警钟大作。
不,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顾辞坚定地抱着水杯后退,劝说道:“少爷……真的不可以,您会晕倒的。”
霍闻渊本就不多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平静地胡言乱语:“晕倒了也是我自找的。”
握个手吧,顾辞,就一个。
顾辞边摇头边后退,双手死死背在身后,不肯给霍闻渊一点可乘之机。直到学校广播响起熟悉的《水边的阿狄丽娜》钢琴曲,他终于有机会彻底断了霍闻渊的念想。
“一点钟到了!少爷,该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