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7
说完，叶初阳小小地羞耻了一下。
这种话真羞耻啊，他一个演员朋友公开这么说过。单是这几个字滚过喉头，都让人觉得这人好像有什么大病。
他没大病，就剽窃来着。
闻言，沈清圆一脸问号：他不会以为我是故意的吧？
因为压低声线，他嗓音有点烟嗓的意思。沈清圆想起前几天在路边看到一只瘦瘦的梨花猫。
它被关在笼子里，叫声就是这样的，烟嗓，一点不夹子音。表情也不太耐烦。
“我不是故意的。”沈清圆赶紧补了一句，“而且我也不是少女，我是妇女。哈。”
又默默嘟囔一句：“九亿少女都没别的事好做？”
妇女同志把注意力重新挪到电影上，不能对不起电影票钱。
烟嗓小猫也转过脸去看电影，眼睛笑笑的。
撩是撩了，不算得逞吧。看来还得努力，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这个动画电影，前半段好像是个少年的成长故事，后面开始奇幻了，进了一个异世界。
鸟脸人身的怪物忽然冒出来，把沈清圆吓了一跳。
可能瞌睡的时候错过了不少重要镜头，沈清圆不太能get到这个故事。
立意什么的，她刷到过宣传稿，故事的创作是基于作者对早逝母亲深切的爱和思念。
要有很深的执念吧，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才能幻想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年轻一代多数恐怕还没有这样的人生体验。
象征太多，也迂回，有点在猜谜的感觉，也就稀释了所谓的泪点。
不过，不考虑观众是否能共鸣，能这样随心所欲地自我表达，实在是创作者最理想的状态了。
电影结束，叶初阳重新戴好口罩。两个人等其他观众走完，才站起来往外走。
上次看电影好像是前年春节的事儿，沈清圆想起来。她发现自己实在是个没什么文化生活的人。
以前忙，不觉得。真空下来，发现自己除了工作，其实没什么爱好可以打发时间。这对现代人来说，相当不可思议。
两个人落在人群后面，叶初阳忽然说：“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呢，沈清圆？”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电影的名字就是这个。
沈清圆停了步子，她眼光黯了一下。
这个问题，要是拿来问少女时代的沈清圆，她会毫不迟疑地回答：考上最好的大学，念医科，将来做一个好医生。
有章有法，条理清晰。
一步一步来，只要够努力，目标明确，实现理想总归不是问题。
十年之后，在沈清圆人生最黑暗的时候，她已经完全不考虑自己想活出什么样的人生。反而比较能共鸣电影里异世界坍塌的部分，好像暗合了一些隐秘的黑色幻想。
“我已经不想这种问题了。”沈清圆转头，看着叶初阳的眼睛，笑了一下。
她眼睛是暗的。正好背对着光，整个人也是暗的。
-
沈清圆在辰阳的卧室朝西，日落的时候，窗外的夕阳照进来，一束金色的光打在墙面上。
从漫长的午睡中苏醒，她昏昏地躺在床上，盯着那束即将黯淡下去的光，想着——
世界今天毁灭了也不错啊！
-
沈清圆没回问对方想过什么样的人生。
一个在现实世界中如鱼得水的人，恐怕不会有这种困惑。
只要注意公众形象，遵纪守法，不瞎作死，他的人生应该会持续高歌猛进，一个成功接着另一个成功，将他稳稳地托在上流社会的云端。
商场四层和五层是饮食区，叶初阳吃过其中一家沙拉专门店，感觉食材还可以。离开前，特意带着沈清圆过去打包了一份烟熏三文鱼沙拉。
“沈医生，你吃什么口味的？”
还是想想晚上吃什么吧。
想活出什么样的人生？想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呢，人群中只有相当少的一部分人才能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吧。
希望和梦想是很折磨人的东西。
沈清圆指着一坨绿色的泥状物，这个最显眼，“就这个吧，来一份。小超吃什么口味的？”
“哦对，还有他。”叶初阳一拍后脑，怎么把这哥们给忘了呢。“小超倒是什么都吃，不挑食，比较像野猪。随便选一份就好了。”
“……”
店员打包好东西，递给男士。
沈清圆扫码付款，三份沙拉加起来竟然两百多块。一看价签，原来是百克的价格，小小的字，不注意真看不清楚。
现在打劫这么文明了啊！
“怎么了？”叶初阳问。
“哦，没什么。”
沈清圆很踊跃地抢过包装袋拎着，她是真拿自己当临时助理了，相当敬业。
两个人到酒店的时候，已经下午四五点了。
沈清圆去看小超。
小超退了烧，胃口恢复一些。只是看着没精打采。不过他对沈清圆看的电影很感兴趣，追着问了好几句。
“阳哥倒是很少去电影院的，想不到今天这么有兴致。咍，没被拍到吧？”
“应该没有吧。他戴着帽子口罩，等熄了灯才进去的。”
沈清圆是生面孔还好说，不用捂得太严实。叶初阳的粉丝大多认识小超，一起出门，只要不是公开活动，连他也得武装起来的。
“哦哦。辛苦你了沈姐，本来这都是我的活。”
“不客气啦，我们都这么熟了。你再好好休息几天，等病好了再工作。”
……
沈清圆有点累，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把沙拉留给小超后，就回了自己房间。
原来光是陪人吃喝玩乐，也挺累的。无怪乎有专门的陪游职业。
好在晚上不必给叶初阳做理疗，人家明确表示过了，在电影院的按摩椅上按得挺不错的，今天可以省掉。
——说不定哪一天，叶初阳头脑一热，弄一把按摩椅回来，她就可以立刻卷铺盖走人了。
莫名有危机感的沈清圆立刻决定，还是得端正工作态度，任劳任怨，多苟一阵，攒几个钱再说。
沈清圆软脚虾一样躺在床上，四肢摆一个“大”字，眼睛盯着天花板。
好像不是体力上的累，而是心累。
她被那个问题累到了。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呢，沈清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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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犹在耳。
真奇怪，小学时代，梦想是很清晰的。一多半的同学选科学家、宇航员、老师、医生。都受人尊重，对人类文明的进程有颇多贡献。
年岁越大，所谓的梦想反而不清楚了。只是按部就班地过日子。工作最好稳定，太累和太闲好像都不太妙。
街头随便逮一个人，问他的梦想是什么，中彩票特等奖这种答案可能拔得头筹。
最好是天才，少年成名固然好。最好也有发财命，中年来一笔横财。再不成，指望儿女成龙成凤，老子足可骄矜。不成，再生好了。反正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混混沌沌地过日子吧。有点指望，又别抱太大指望。至于小学时代的梦想，童言无忌，谁还记得那玩意儿？
嘿嘿。
-
躺了一会，沈清圆想起那死贵的沙拉还没吃，翻身爬起来，先去冲了个凉水澡。
出来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沈清圆拿起手机。
顺手从床头柜的烟盒里抽了根女士香烟，点着。
她走到阳台。是一方很小的阳台，把推拉窗关上的话，烟味不会浸在织物里。
对着窗外的街景缓缓吸了几口烟，沈清圆才解开手机指纹锁。
是一条新的微信信息。叶初阳发过来的。
叶初阳：休息了？
沈清圆：还没，有事？
叶初阳：我在想你今天说的那句话。
沈清圆：什么？
过了一分钟，叶初阳发了一段语音过来：“沈清圆，你是我认识的最聪明的人。如果连你这么聪明的人，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过自己想要的人生，未免太可惜了。”
沈清圆对着屏幕苦笑。有一句话叫：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放在这个语境最合适了。
“虽然不知道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我想，过去的你，一定为了自己的梦想非常努力。还不到终点线，还有时间，别太快认输啊，沈清圆！”
语音到这里结束。
风吹着她的头发。沈清圆吐了个烟圈，就着窗台上的烟灰缸揿灭剩下的半根。
半晌，她又点了一下语音，重新听了一遍。
叶初阳的声音其实很好听，第一次听他唱歌是在学校的中秋节文艺演出上，他唱了一首黄征的《奔跑》，引得全校绝大多数的小男生和小女生疯狂尖叫。
印象太深刻。连沈清圆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也记住了，以至于多年以后，还能从记忆深处捞出来回味。
现在想来，能做明星的人，大多早早显示出自己过人的魅力。偏偏她沈清圆当年没什么眼光。
她没想到有一天会跟叶初阳有新的因缘际会，没想到他会跟她说这样一番话。
沈清圆透过窗户，看了看远处的夜景，暗黑的底色上缀着的是红黄蓝绿的人造灯光。底商的霓虹更密集，不同字体、颜色、大小，乱糟糟地杂在一起。
一样的毫无美感可言的夜景。她没觉得厌烦，心里有种奇突的安宁。
她回复他，在对话框里缓缓打字：谢谢你，叶初阳。
好像，最破败的庙宇里，让所有人失望的粗笨泥塑，仍有一个小小的虔诚跪拜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