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崖醒来的时候,首先闻到的是一股药香。
她动了动手指,身上盖的被褥是上等新棉,蓬松匀实,贴身暖和。身下躺的是月白色的缎面床垫,经纬线皆是三股捻成,织得密不透风,表面光润,却不似寻常缎子冰凉,反带着一丝温软。
头下药枕,她嗅了嗅,枕芯用的是三年生的陈艾与晒干的薄荷,混合着少量檀香木碎,外包着丝绸枕套,上面以银线绣着几株兰草,针脚纤细,花叶栩栩如生。
她奋力想抬头,无果,只有眼睛能转,瞥到床榻边立着的梨花木小几,木料厚实,打磨得光滑莹亮。几上放着一只碗,还剩小半盏浓药。
周青崖隐约回想起,这几日昏迷中有人动作轻柔地往自己嘴里灌药。
头好疼,她想伸手扶住额头,手臂却抬不起来。
除了眼睛和手指,身体的其他部位都痛得钻心蚀骨。
她放弃挣扎,安心观察房间。
这个房间虽然朴素,并不奢侈,却处处彰显高品质与高质感。
每一件器物都透露出两个字:有钱!
回想起她一生中,曾在宿舍、客栈中栖身,也曾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从未住过如此精致的房间。
于是周青崖想,我是在做梦吧。
如果是做梦的话,能不能把木几上的药碗换了,换成几坛梨花酿。再来几个英俊些的男修,在她床头舞剑。
舞剑的时候记得少穿点衣服。
不穿也可以啦。
周青崖的白日幻想被脚步声打断。她转了转眼睛,看到来人:“王教导。”
王轶依然是不说话。从他怀中快速溜上来五道眉花鼠,开口道:“你醒了?”
面前站着个大活人不说话,反倒跟一只花鼠对话,周青崖觉得这事多少有点诡异。但是她超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很自如地问花鼠:“这是王教导的家?我住了几天,不收费吧?”
“当然是王轶的家!蠢雷鸟把你们送到灵兽苑里,你整个人快死掉了。王轶只好把你们带回来。你睡了五天了。整整五天!收费?你付得起嘛?”
看起来弱弱小小的,说话尖声利语,毫不客气。这小花栗鼠还真是社交悍匪。周青崖想到窈安:“跟我一起的那个小女孩呢?”
“她在另一个房间。有个叫程四方的在照顾她。”
“她没事吧?”
“王轶给你们请了庆安城最好的医修!那个小女孩只是惊吓过度,体内灵气饱满得很,护住了全身。”
周青崖欣慰。泡玉髓药池还是有用的。
她舒了一口气,喉咙顿时涌上血腥味。
“反倒是你。”花栗鼠仰起头,王轶给它喂了一块花生,然后他慢慢开口道,“你中了毒。”
“我知道。蜃蛇之毒。”
王轶有些诧异。
一来诧异的是她如何中的毒。蜃蛇生于洪荒海眼,数千年方生一鳞,万载才成一尾,天地间不过寥寥数条,藏于四海,行踪不定。每逢“海天归一”之象——即日月同沉于海,潮汐逆涌之时,方会借洋流浮于水面,捕杀猎食。
二来,蜃蛇之毒,天下无解。毒液沿十二经脉游走,待及心脉,痛苦而死。王轶诧异她年纪轻轻已没多少年岁可活,可她平日里卖力干活,开朗乐观,完全看不出是将死之人。
“此事说来话长。”周青崖感激道,“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多谢王教导请的医修。”
蚀骨之痛,她却说好多了。王轶想,真是能忍。
“庆安城里的医修可治不了你。”花栗鼠站起身来,前脚捧着花生嚼了嚼,“是从学院里来了位蒙面的医修,喂了你好几天药。没看出来你人缘倒是挺好的。”
学院里来的蒙面医修?周青崖一头雾水。
她不认识。
“你好好休息。”王轶简单交代了几句。他有庆安城有好几处房产,因此周青崖住在这对他完全没影响。想住多久住多久。但周青崖立马向老板表决心:“王教导,你放心。我身子马上养好了就立刻去灵兽苑干活。”
王轶有几分迟疑:“学院里你,你暂时去不了了。”
“为什么?”
毛绒绒的花栗鼠灵活地跳了出去,跳到周青崖的床上,歪着脑袋看着她:“阳春,你知道吗?”
周青崖茫然地看着它。它说话的语气莫名好严肃,以及……它长长的尾巴真的好萌。
好想摸,好想摸。
“那媓岐宫少宫主姬芷柔你知道吗?”
周青崖想起那天撼庭楼上的女子说她的母亲是媓岐宫宫主,不会放过她。
她眨眨眼睛,示意“这个我知道。”
“阳春就是姬芷柔身边的护卫。”
噢,弹琵琶《十面埋伏》的那个。
“她死了。”花栗鼠说,“死在了撼庭楼上。”
“姬芷柔说是你杀了阳春。”
“这不可能。”
她虽与阳春一战,破了她的琵琶。但并未下死手。学院内的规矩周青崖懂得,不可院内伤人性命。
而且她也没必要做的这么狠决。那姑娘回去好好修养几日就会没事的。
“有十二个乐修弟子共同帮姬芷柔作证。哦,还有撼庭楼修缮,你需要赔付.....”花栗鼠伸出五根爪子,“五百灵石。”
“王教导,不管是哪个医修,请她不用来了。”周青崖闭上眼睛,平静道:“让我死了算了吧。”
“不过,有个好消息。”
还能有好消息?真不容易。
花栗鼠眨巴眨巴大大的眼睛:“有个叫徐望的乐修弟子帮你申诉,说你杀人毁楼实有苦衷,情有可原。希望学院不要开除你。毕竟你一旦离开了学院的庇护,媓岐宫的人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你认识徐望?”
“不认识。”千机学院哪冒出来这么多她不认识的人帮她?
“院内杀人是大事,几十年未尝有之。胡院长决定亲自主持对你的审判,时间在七日后,地点在学院的执法台。”花栗鼠最后说道,“你最好快点恢复身体,好好准备一下。”
“因为到时候,姬芷柔的母亲,媓岐宫的宫主将从代州赶来,出席审判。”
*
虽然花栗鼠好心提醒她好好准备,但周青崖实在不知道准备什么。
阳春怎么死的,审判的时候要说些什么?胡琼院长会不会认出她?
老实说,认出来反倒不妙。
她可没有给胡院长留下什么好印象。
当年她在学院拢共才待了一年,一半的时间都逃课、喝酒,偷溜出去。她名义上虽已经不在散修联盟,但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地方,作为散修们引以为傲的五境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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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哪个散修在外除妖遇到困难,就会通过玉简传信给她。山高水遥,风霜雨雪,周青崖总会及时出现,出手相助,两勒插刀。
有一天晚上她“助人为乐”后回来,从后山翻墙,脚跳下来,正落在一处亭子前。
亭子里坐着位妇人。她乌发绾作单髻,斜插着一根雷击桃木簪,鬓角几缕碎发垂落,被风拂得微微颤动。虽看不见面容,单那脊背挺得笔直,不似寻常老妪的佝偻,反倒如千年古松,根扎大地却顶接苍穹。
亭子石桌上放满了书,妇人却没在看书,她仰头正在看月。
周青崖不知她何身份,轻手轻脚地正要离开。
山风穿林,明月清晖,孤亭一座。
“你看这月,”老妇人却开了口,声音温沉而韧,“十年流转,春去秋来,它总在这;百年过隙,人从垂髫到白首,它也在这儿;千年兴废,城郭成丘墟,它依旧兀自高悬;纵是万年斗转,星辰换了位次,它还是这般模样。”
她在跟我说话吗?周青崖环顾四周,确定没有旁人。
“世间万物都在变,唯这月,是不变的准星。”妇人依旧在感慨。
“前辈说它不变,可我却看见,今晚的月,比昨夜更亮些。”周青崖立在亭边,目光跟随而至,凝在明月上,不知不觉搭了话。
老妇人转过头,见眼前少女年纪不大,玉颊微瘦。月光为她度上一层柔和光晕。
妇人笑道:“月亮本是一个月亮,亮暗也只不过是云气遮隔,怎会因你我目光而变?”
“非是云气。”周青崖抬眸,自信道,“昨夜我忙于赶路,月在云后,我未细看;今夜我在此地,月在中天,我凝神望着它——它便亮了。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不知江月待何人?它悬了万古,不过在等待我抬头的瞬间,等一双凝视它的眼。”
老妇人摇摇头:“王朝会灭,星辰会移,人会老去,月亮怎会为谁停留?千年前的月照过古人,今夜的月照你我,明日它还照旁人,它从不等谁。”
“它不等,却总在。”周青崖道,“就像此刻,我望着它,它便成了‘我的月’。我就是它千百年来一直在等待的人。”
月亮因照过人而有了故事,因被凝视而有了温度。江月照过的第一个人,让它从此不再是孤悬的冷光,而成了人间的念想。
这个世界并不因春花、夏风、秋月、冬雪而美好,是因为有我周青崖看到了它们才美好。
现在想想,真是年轻气盛。
老妇人静静聆听,并不恼怒:“你看月时,月是你的;你不看时,它还是它。”
“可我看过了。”周青崖扬眉,“它落在了我眼里,就与昨夜的月亮不一样了。”
山风依旧,月在中天,清晖漫过两人衣袍。周青崖悠然中瞥见,那老妇人衣袖翻飞,袍角暗绣着北斗星图。
我.......我靠!是院长的衣裳。
傻孩子,快跑啊。逃学逃得连院长都没见过几回。
不过刚才这一番交流,周青崖觉得院长很是温和沉静,一定不会管她逃学这种小事啦哈哈哈。她脚底抹油,正要寻个理由溜走。
胡琼胡院长猝不及防地盯住她,微微一笑,眼角皱纹舒展:“我记得昨日和今日都并非休沐日。小丫头你刚才说你昨夜在赶路,在哪赶路呢,不妨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