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熙瑾站在原地，死死攥紧了掌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她盯着步步逼近的洛霜韵，目光冷静如水，脑中却已千回百转。
程熙瑾快速思考着。
当前的洛霜韵，眼中全是偏执与疯狂，已没有了理性，不能再用以往的经验来评断她了。她说出“杀了她再带你回去”，便肯定会做到，而不是威胁。
幸好绡霓此刻还在外面的灵田中。
但绡霓也随时会回来，程熙瑾必须立即做出决断。
“冷静想想，洛霜韵若真下定决心，完全可以强行动手将我带走，再顺手斩杀绡霓。但她没有，她还愿意与我‘谈’，说明，即便已入魔，洛霜韵仍有所顾忌。”
程熙瑾逼迫自己按住情绪，以最快的速度梳理逻辑，“她怕我以死相拼，怕我死。我可以利用这点。”
程熙瑾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稳。
“你想我跟你回去？”她抬眸，看向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可以。”
洛霜韵脚步一顿。
“但条件是，你不许对绡霓出手。”程熙瑾的声音不疾不徐，“我已与她结下同命蛊，她若死，我也会当场毙命。”
洛霜韵站在原地，眉眼未动，眼神却深了几分，似在判断程熙瑾话中的真假。
程熙瑾的神情也没有丝毫破绽，笃定而冷静，“你若不信，大可试试。”
“......”
洛霜韵凝视着程熙瑾。但随着她的迟疑，她眼底的暗影开始慢慢扭曲起来，无数极深极痛的执念纠缠在一起，刺痛着她的大脑，令她无法更多的思考下去。
最终，洛霜韵默认了程熙瑾的要求。
接着，她抬起右手。
“唰——”
一道强横的力量卷来，程熙瑾凌空而起，整个人被瞬间拉入了洛霜韵怀中。
而也就在那一刹，程熙瑾垂下的手指微动，趁洛霜韵抱住她的瞬间，悄无声息地将一颗金丹悄悄掷入地面。金丹入土即化，立刻便消失不见了。
“嗡——”
浓重的黑雾撕裂虚空，洛霜韵抱着程熙瑾掠入缝隙之中，转眼便已没了身影。
残风掠过竹林，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
后山灵田。
绡霓正拎着水瓢，耐心地为灵芝细细浇水，忽然，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陡然席卷了她的全身。
“啪——”
绡霓手一抖，水瓢应声落地。
她的心脏突突猛跳着，整个人愣在原地一瞬，随即猛地抬头望向天际。
那本该晴朗无云的傍晚天色，竟在不知不觉间，被一层翻滚的墨云压下。风从林中涌来，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与戾气，缠绕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熙瑾！”
直觉告诉她，肯定是程熙瑾出事了！
绡霓心中骤沉，立刻化作一道流光，飞身而回。
竹屋和小院中空无一人，院中的草木被一层薄霜覆盖着。竹编茶几上的茶盏尚余半杯未喝完的茶水，已经凉透。
晚风轻啸，掠过檐角风铃，发出清越的哀鸣。
“程熙瑾——！”
绡霓大声呼喊。
无人回应。
“别急，别急。”绡霓深呼一口气，“不要乱想，先找到熙瑾最重要。”
绡霓当即走至院子中心席地而坐，取出血玉罗盘，咬破指尖，点在中央。
“以气为引，乾坤通引！”
话音落下，风云骤起。
术数阵图凭空浮现，环绕绡霓的周身旋转着。灵气汇聚，无数半透明的蛇头在四周若隐若现，发出阵阵嘶嘶低吟。
然而就在绡霓指尖的血珠将要融入阵心的刹那，法阵却忽然剧烈震荡了一下。
紧接着只听轰的一声，法阵猛然炸裂！
阵法化作千万光屑，风势倒卷，几欲将绡霓吞噬。
“什么......？！”
绡霓睫毛一颤，猛地睁眼，喉间浮出一抹腥甜。
她的追踪术竟然失败了！
这说明此时的程熙瑾身边，有一个修为远高于她的修士在。
绡霓的指尖微颤，唇角狠狠抿住。
“不论是谁把你带走的，我都会把你找回来，哪怕拼了性命——”
绡霓再次坐下，准备燃烧精血，开启另一个更强力的法阵，强行进行追踪。
但她忽然察觉到了一道极其微弱的灵息。
那灵息就在院落的地脉之下，几近泯灭，若不是她此刻情绪极度紧绷，这一缕波动根本不可能被察觉。
“……嗯？”
绡霓立刻凝神捕捉那道气息。
片刻后，她从不远处的泥土中翻出了一颗指节大小的金丹。
“这好像是......熙瑾在青炉问道大会炼制的那颗北辰忘忧秘丹？！”
眼下这颗北辰忘忧秘丹虽然依旧通体晶莹，但丹纹内敛，似乎已经失去了效用。
绡霓的指尖刚一触及它，它便轻轻一震，化成微尘了。
与此同时，一缕极细的音息从微尘中悄然响起，掠过绡霓耳际。
“绡霓，我暂时被洛霜韵带走了。我没有危险，你不要担心我。”
“你的处境更加凶险。即刻离开竹屋躲藏起来，以防洛霜韵去而复返。”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间，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能冲动，不能鲁莽。等我脱身之后立刻会去找你。照顾好自己。我很快就回来。”
程熙瑾的声音柔韧而坚定。
——北辰忘忧秘丹原本的用途颇为阴诡，其名虽带“忘忧”，实则为控心之物。炼制者可将自己的一缕神识意志封入其中，而服下此丹之人，便会逐渐失去自我意志，按照炼制者的执念心意行事。
刚才情况紧急，程熙瑾便想到了可以取此丹药前半段的效用联络绡霓。她将自己的心声封入丹内，而后趁洛霜韵发功拉取她的片刻间隙，悄然将丹药掷入土中。
北辰忘忧秘丹属水，一旦接触土脉，便会立即化散开来，藏迹无痕，即便是洛霜韵也难以察觉。但其形散神不散，周围一旦发生激烈灵震，它又会短暂凝聚回丹。
程熙瑾知道，绡霓发现她不见了，肯定会卜算她的行踪。但她身边有洛霜韵在，卜算阵法定然会失败。而在灵阵爆裂之时，北辰忘忧秘丹重新凝聚成型，绡霓便能发现丹药和其中的留言了。
这是程熙瑾短时间内，能想到的唯一联系绡霓的办法了。她必须要告诉绡霓不要冲动。
比起自己的安危，程熙瑾更担心的是绡霓。
......
绡霓怔怔地立在原地。
程熙瑾的留言消散了，但程熙瑾温柔又执拗的声音却仿佛仍在绡霓的耳边回响着。
绡霓的眼瞳轻颤，眼尾微微泛红。
“......都被人抓走了，能不能先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啊！”
她低声气骂了一句，声音里却带了点含糊的哽咽。
手中残余的碎尘被绡霓一点点握紧。
“......洛霜韵。”
绡霓咬牙切齿。
她实在不明白，洛霜韵堂堂一个化影宫的掌门，为何会对程熙瑾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前弟子如此在意，非要把程熙瑾带回去。
她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但是，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都不是洛霜韵掳人的借口！
“啊啊啊啊啊——”
绡霓大吼一声，想要吼出胸腔中翻滚的怒意。
她现在很想冲上化影宫，管她妖不妖、人不人的，先闹一顿再说。
但她知道，不能毁了程熙瑾的苦心。
她们和洛霜韵的实力差距，还是太大了。可若只让她被动的等待，她实在做不到啊！
“我应该，怎么办......”
绡霓握了握拳，思索半晌，最终决定还是按照程熙瑾的嘱咐，先尽快离开小竹屋，之后再做打算。
不过绡霓才走了两步，忽有一片修长竹叶在山风中翻飞而至，轻轻飘落到绡霓的面前。
还未等绡霓伸手，那竹叶便在空中自燃了起来。火焰蔓延间无半分焦味，只在焰中缓缓展开了一张淡金色的符纸，一行字迹浮现其上：
“请来北部悬崖一叙。”
绡霓眉头一皱，立刻抬眸望向北面。
只见远处崖顶，果然有一道人影逆光而立，似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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绡霓没有迟疑，身形一晃，立刻御风破空，掠向悬崖之巅。
崖风猎猎，松影摇曳。
绡霓落定之时，那道人影也迎了上来，竟是沈清余。
“......你好。”
沈清余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眼神也轻轻回避了一下，“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因为之前的事情，沈清余知道绡霓对她没什么好印象。现在突然现身，沈清余自己也感觉有些尴尬。
绡霓狐疑地眯了眯眼，眼神带着几分警惕，“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还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清余犹豫了一下，终是坦诚开口。
“其实，我是追着洛霜韵来的。”
她的目光微垂，语气略显复杂。
先前，沈清璃曾让她暗中盯着化影宫掌门的动向，说若是察觉洛霜韵有靠近程熙瑾炼丹小院的举动，就第一时间禀报。
但是直到程熙瑾离开沈家丹阁，洛霜韵也一直在化影宫闭关未出，一切都风平浪静。沈清余安心之余，便也将此事忘之脑后了，以至于先前安插在化影宫附近的探子，都忘记撤回来了。
直到前两日，隐藏在化影宫外围的探子忽然来报，说洛霜韵近日出关，满身魔气缭绕，气息阴沉可怖，似是已经入魔！
“......洛霜韵是悄悄离开化影宫的，宫内之人似乎并未发现。但是一个正派掌门竟然入魔了，此事绝非小事，我便让手下报给我洛霜韵的方位，而后我一路偷偷跟踪她的气息，最终到达了这里。”
沈清余快速讲解了一下来龙去脉，“我也看到了她抓走了程熙瑾。”
染满血色的白衣、漆黑的眼眸、满身的魔气......回忆刚刚洛霜韵的模样，沈清余心有余悸。
“你接下来打算如何？”沈清余神色凝重的看着绡霓。
绡霓眸色沉沉，眸底闪着骇人的凶光：“如果洛霜韵真的入魔了，那熙瑾现在就更危险了。我必须救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程熙瑾担心她，不想让她涉险，但她也同样担心程熙瑾，她绝不能置身事外。
沈清余怔了一下。
她看着眼前这个坚定无比的妖修，心中十分动容。
在遇到程熙瑾和绡霓之前，沈清余真的认为妖修低人一等，都是灵宠之属，根本算不得修士。程熙瑾和绡霓的感情，给了她很大的冲击，也让她学着重新去看待妖修。
这段时日，沈清余开始有意去接触更多妖修。她惊讶地发现，它们并不是像传言中那般粗鄙残忍，反而许多都像绡霓一样，有血有肉，有情有义。
那时沈清余才明白，她对绡霓的判断有多偏颇。所以她一直想为绡霓做些事情，表达自己的歉意。
沈清余深吸一口气，“如果你想潜入化影宫，我......或许能帮你一些。”
“但我不能直接出面，只能悄悄帮你。若是有人问起你，你也千万不要说出我啊。”
“真的？”绡霓惊喜交加地看向沈清余，目光里透出些许意外，“你愿意帮我？”
沈清余轻轻点头，眼神坦然：“是。算是弥补我的过错吧。”
绡霓先是一愣，随即勾唇一笑，“谢谢！”
她的神情柔和了些，有点不自然的捋了捋头发，“那个，其实......你也不是那么坏啦。我那时候也太激动......”
“好了，都过去了，救人咬紧。”沈清余打断她。
两人相视一笑，已然尽释前嫌。
山风呼啸。
两个身影一道腾空而起，化作流光，没入林海深处。
......
化影宫，掌门练功密室。
程熙瑾被灵力禁锢于晶莹剔透的寒冰柱上，手脚皆缚。
她身上的衣衫已被寒气染上了一层淡白的霜花，明明血气冻结，四肢僵硬，但她唇角却紧抿成线，一声不吭。
而洛霜韵，此时已经用术法遮掩住了自己满身的魔气，恢复成一袭白衣，一如旧日模样。
此时的化影宫内上下仍以为掌门在闭关修行，根本无一人知晓，她已入魔至此，甚至暗中出宫，把程熙瑾囚了回来。
洛霜韵缓缓上前，在程熙瑾面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