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素以为叶游知好歹会震惊一下，不曾想到她的叶校长头眼睛都不眨一下，拉着她一起坐下休息，淡淡地道了句“喔。”
她什么都不说，马素倒不知怎么行动。
这个喔是什么意思啊？
按照以往的经验，她的叶校长不说话，又是如此淡漠的表情，那就是生气，犯事儿的人等着死翘翘吧。
但是现下，她品不出来叶校长是否在生气。
马素斟酌，探道：“叶校长，要劝她们回来吗？”
“嗯？”
“那要惩罚她们么？”马素满是疑惑，不过见叶游知并未生气的坦然样子人也放松许多，声音也不觉温柔起来。
叶游知这会儿还没缓过那股累劲儿，听人说话听着听着就开始放空，手上那被柠檬水倒快要见底了。
“叶校长？”
断断续续的字眼钻进叶游知耳朵里，她回道：“不用管她们了，让她们走吧。”
“为什么？！”给叶游知续水的手一抖，马素惊叫了出来，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放她们走？！
马素还记得叶游知曾说过她来庄州目的之一是教化当地百姓，就像当初她教化学堂里的小姑娘一样。
现在居然说放弃？
除了给叶老师低头道歉，马素还没见过叶校长为什么事妥协过。
马素讶异，叶游知也讶异——
这姑娘反应是不是太大了？
“你好像很惊讶？”
“嗯，是有一点。”马素自己也喝了半杯水平复心情，“我记得叶校长你说过你来这儿的目的，还以为校长你至少会再争取一下。”
叶游知拍拍她的头，“我争取过了。”
“我费劲打下匪寨，将她们接到山下学习，安排吃安排住，这都一个月了，若能改变也不会决定走。”
她耸耸肩，“还走得那么坚决，”
能争取的人此刻肯定再犹豫，哪儿会那么猴急呢？
叶游知看淡红尘的安宁，“人各有志，我也不能强求她们。”
“以后都这般，若在我手下做事超过一两个月了还是执意要走，那就让她走。”
“嗯。”
启蒙开智追求自我，这些东西学堂的老师每日都在以各种方式渗透给她们，但是……
所来之道不同，所往之处亦不同。还是要允许咸鱼的存在。
有人就是喜欢依附别人而活，有人就是将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些思想陪她们几十年，根生蒂固，甚至比她们的家人还要令人熟悉心安，离开那些，反倒不适应了。
如果要叶游知一个人一个人劝，那得多久，叶游知实在没空像曾经带学堂的姑娘们带这些妇人。
“不是要去拉山上的人回来么？你没和毕方一起？”
“路上还碰到方子的学生了呢，她们说进行得非常顺利。”马素双手一摊，跟着叶游知一起就地躺尸，“方子厉害，我正好躲懒。”
马素都想直接把队长的位置给陈毕方了。
“最近方子不知打了什么鸡血，每日睁眼就干活。”
“唉，她呀……”叶游知随口道了句，“她要有你这么心大就好了。”
马素：叶校长又在嫌弃她吗？
直挺挺躺尸的马素为示自己勤快，微微动了动自己的腰椎，复而躺得更平，岁月静好地感叹道：“看这时间，方子那边该快要弄完过来汇报了吧。”
最近气温略有回升，两条咸鱼躺着一句话不说，空气趋渐静默，她们却不约而同地想着阳光能一直停在这一刻。
干枯的树叶沙沙响两声后落地等待腐化，陈毕方终于吃到第一回闭门羹。
喂她吃闭门羹是老熟人，金玉卡。
大门“咯吱”关上，陈毕方只道：“不开门我砸门了。”
明显能感到里头的低气压从门缝里冲了出来，小姑娘纠结又气恼。
这群骗子，这群强盗！
上回她爹爹的腿就是被这群坏蛋砍断的！
“砸。”
陈毕方一声令下，紧锁的大门立刻开了。
鼻涕眼泪在脸上乱飞的姑娘恨恨地瞪着陈毕方，却又不敢哭出声来。
陈毕方被人恨十分无奈，想到对面正是不讲理的又最将义气的年纪，仍旧放下架子解释：“你阿耶是土匪，曾经杀人放火，也害得许多人颠沛，没将他抓起来坐牢已经是网开一面。”
“更遑论他反抗朝廷军队，下手打伤了我多少学生？”
“骗人，你骗人！”
小姑娘扑上去撕扯陈毕方的衣服，捶打她的大腿，劲道大来吓得陈毕方身后的学生前去拎她的脖子。
“放肆！”
“无礼！”
俩姑娘还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小孩，一时不知道骂什么好。
陈毕方近几日心情不好，被她哭得厌倦，一挥手，“该带走带走。”
今儿一天也就金玉卡对陈毕方摆了脸子，其余没参战的村民心头对陈毕方也没甚意见。
最重要的是，他们听说去给叶娘子做活吃得好穿得暖，什么都不用操心，哪儿有这样好的事！还盼着自己快点被绑走呢。
把人召集在一起后陈毕方开始说事，“你们自己有家人有住处，叶校长就不给你们安排房屋了。但是顾念到你们的住宿条件，叶校长愿意给你们提供砖瓦，有意愿的可以来修房子，然后住一起。”
“但是若决定要一起修一起住，房子制式必须按叶校长要求的来，不是让你们为自己谋私的，明白？”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打量着要不要搬下山。
想住砖瓦房，又怕给叶游知打白工，故而找陈毕方报名的人并不多。
金玉卡第一次和母亲分开，被陈毕方的学生带去集体宿舍时像只瑟缩的小猫。
她还遇见了她的两个好朋友，她们一人抱住金玉卡的一只手把她往里带。
“你怎么也来了！”
其她人用好奇的眼光把金玉卡盯着，金玉卡拳头握得梆硬，挨个打量回去。
带金玉卡来的士兵见金玉卡有熟人便道：“自己学着整理床铺，没问题我们走了。”
金玉卡想起身拦住她们，手臂还被人抱着。
她讨厌陈毕方她们，但现在离开她们金玉卡反倒不知该怎么办，莫名地开始依赖她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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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帮你。”
金玉卡的好朋友十分热络，还教起金玉卡整理内务，告诉她宿舍的各项事务。
“这儿可好了，你不用怕。”金玉卡的朋友道，“每晚都有热水可以洗澡，中午还有鸡腿可以吃。”
“我不喜欢这儿。”金玉卡道，“她们把我阿耶的腿砍了。”
小朋友哪儿懂这些，听金玉卡说这事只能表示对她的同情，安慰她，“其实马老师她们也不想的，马老师说村里的人总不能一直靠抢东西生存，要慢慢改变……我想，你的阿耶只是运气不好。”
另一个小姑娘一直在顺金玉卡的背，“而且我耶耶说了，当时陈老师打寨子时说了投降就不杀，是你爹爹要拿刀砍陈老师。”
她的两个好朋友都不帮她说话，金玉卡好像有点意识到自己这件事是自己阿耶的不对了。
可是，可是……
金玉卡说不出来。
她不想承认是自己耶耶做错了。
沉默之时，正好到了晚间发放牛奶的时间。
门突突叩响，立刻有小朋友兴冲冲地去开门，乖乖对陈毕方的学生道谢，“谢谢李老师~”
“不客气~喝了牛奶早点休息哈~”
“嗯！”
李慧把七个碗依次摆好，脚边立刻长出一排小姑娘，挨个将牛奶给她们打好后才注意到床上还有一人。
“今天新来了一个伙伴吗？”
“嗯！李老师，她叫金玉卡。她今夜有牛奶吗？”
“有。”李慧走上前看她，轻声道，“你要等等哦，我还得去再给你找个碗。”
剩下的小朋友咕嘟咕嘟把牛奶喝了，扑腾跳到金玉卡床上，“这里是不是可好？每个月能喝上十多次牛奶呢，你运气真好，一来就赶上了。”
金玉卡撇嘴——
她才不稀罕这些东西。
咕嘟咕嘟，金玉卡手里捧着的小碗转眼就见底。李慧收走今夜最后一个碗，离开了金玉卡所在的宿舍。
新来了伙伴小朋友兴奋，滔滔不绝地聊起天来。
“明儿就要去学堂了，我们也可以念书识字，金玉卡，你高不高兴？”
喝完牛奶的金玉卡还在怀念那顺滑的味道。
好喝。
原来那就是牛乳吗？以前总听城里有人叫卖，但是他耶耶告诉她那个东西很腥很难喝，而且吃了牛下的奶是畜生，所以他们家从来不买牛奶。
金玉卡觉得自己好像背叛了她的耶耶。
“你以前不是说你最想读书念字吗？”
“那些汉人写的书没什么好看的。”金玉卡嘴硬道。
“是有点无聊。”她的朋友道，“但是也比在家里割草好玩。”
“我要睡觉了。”
金玉卡不想多聊，自己掖上被子盖住自己的头，“你们也睡吧。”
金玉卡的眼泪一下濡湿了被单。
这个被子好暖和，不会磨到她脚底的皮，也没有难闻的潮湿味，她躺着床上是那么舒服……
可是她还是好难过。
她不想吃她仇人的饭，可是她又真的很想读书识字。
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