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已经算是很富贵的人家,日常衣食住行无不透着独属中晚明这个时代的华丽奢靡,然而当晏宜坐上这位“翁夫人”的马车,始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陕西织局每年进贡四千匹的羊绒布嫁比黄金,姚家这样专司丝绸布匹生意的人家,也不过是老太太、两位正房太太和晏宜各得一匹做了冬日的衣服。可在翁夫人的马车上,羊绒布不过是用来遮风的帷幔。
车厢地上铺着波斯进口的毛毡地毯,软得像云彩一般。翁夫人随侍的婢女小心翼翼地往手捧黄铜莲花香炉中放入一颗香丸——晏宜这个小市民这些时日在姚家耳濡目染的,闻出这是沉香的味道,而且是上好的沉香。
晏宜的继母张氏信佛,屋子里时常烧的是来自崖州的“琼脂”,号称“一片万钱”,但远不如这马车里焚的沉香味道清越。
晏宜忍不住道:“这是哪里来的沉香?味道真是好闻。”
翁夫人闭目养神,没有理会她。这位翁夫人看着不太年轻了,应该有四十岁上下,长得很英气,一对鸦羽似的黑眉横在眼皮上,神色端庄肃穆,如果不是满头的珠翠和身上穿着的大红罗裙,几乎让人忘记她是一个女人。
还是抱着香炉坐在杌子上的婢女给晏宜解了围:“姑娘果然是富贵中人,这是来自苏门答剌的迦南香,是沉香中的最上品。”
晏宜刚要说话,一直闭着眼的翁夫人却突然喝道:“多嘴!”
婢女唯唯应喏,抬起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晏宜侧目,认真地打量了旁边坐着的翁夫人一眼。
她依然闭着双眼,脸上依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刚才那句“多嘴”语气狠厉,让人回忆起来胆战心惊。
——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位初次见面的这位翁夫人似乎并不喜欢她。
但方才在苏显之的叔父家,却是她先提出来的,由她来送晏宜回家。
苏显之告诉她,翁夫人家大业大,做着富可敌国的生意,与禁中贵人亦有往来,常人都要给她三分薄面。由她送晏宜归家,兴许她的父母看在翁夫人的面上,不会责怪她太过。
虽然晏宜并不觉得自己偷跑出府比学生时代住宿晚归严重多少,但苏显之一脸严肃,她也不打算给自己上难度。
她梭巡了一圈这辆四驾圆顶马车车厢里的物件:不是贡品,就是洋货。晏宜已经猜出了这位夫人“富可敌国的生意”究竟是什么了。
翁夫人是一个海商——而永光二十七年,朝廷的海禁还没有解开。要一直到天寿帝登基,苏显之柄国之后,朝廷才废除“片板不得下海”的诏令,允许百姓往来海上做生意。
这位翁夫人一定手腕了得,而且背后有不容小觑的靠山。
******
一下马车,晏宜就被家里的下人团团围住了。
春和第一个冲了出来,又是哭,又是笑地往她身上扑:“你这个小冤家!可算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
姚大太太不许下人大张旗鼓地找人,可晏宜是春和一手奶大的孩子,如何能够轻易舍弃?于是还是拖着被杖打了二十棍后一瘸一拐的腿,出门找晏宜。
这个目不识丁的女人当然也觉得女子的贞节很重要,能够嫁一个才貌双全的夫婿相当好,可是有什么比自己养大的孩子还活着更重要的呢?绛树和碧芙也跟着她没头苍蝇似的一齐找了半日,才终于被翠茵叫了回来,说是小姐找到了。
好吧,虽然晏宜还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看着满脸是泪的春和,她还是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
小时候晏宜跟着外公外婆住在大学的教职工家属楼,楼上有个性格很顽劣的小男孩,总是变着法子欺负她们一群小女生,不是今天踩裙子,就是明天扔青蛙,晏宜不是能忍让的性子,仗着发育优势,狠狠地揍了那个小男孩一顿,第二天不出意外的被对方的家长找上门了。
那个穿着貂皮大衣,戴着卡地亚手镯的年轻女人用很尖锐、很恶毒的话骂她,说她有娘生没娘养,难怪这么没素质。
晏宜一点不带怕的,反呛她——那她儿子这么没品,打架还这么差,是不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
女人被她气得差点心肌梗塞,晏宜则洋洋得意地叉着腰。
那么是什么时候决定低头认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呢?
大概是知道这个调皮捣蛋的男孩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不外乎是因为他有一个在晏宜外公任教的学院当副院长的爹吧。
其实方才她和苏显之说的那番话是有水分的。她当然愿意抱着“山不就人,人亦不就山”的志气,不管是因此挨打挨骂还是坐冷板凳。可是她不能让她身边的人因为她受牵连。
发明连坐制的人真是天才。人总是社会的动物,只要一个人做不到无亲无友,就难免有软肋。
——这是苏显之终其一生没有成婚的原因么?
他官位不显,家境贫寒的时候就有许多官员觉得他前途无限,想要榜下捉婿,这其中包括他的恩师孟棻。等到他大权独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时候就更一发不可收拾了。不少权贵高官想把女儿嫁给他,甚至愿意为执帚妾。
可苏显之却始终不动如山。
被众人拥着迈过门槛之前,晏宜鬼使神差地扭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茫茫黑夜。
远处似乎有微弱的萤火闪烁,不知道是更夫、巡吏还是旁的什么人,远远地立在雪地里,被风雪浇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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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容华贵的翁夫人随她一同下的马车,却径直往前院去,一句话都没有吩咐她。
自午后在苏家相见,她只问了晏宜一句话:“你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晏宜编起假话来那是一点也不心虚,毫不犹豫便道:“自然。父母盼着这世道海晏河清,也望着我‘宜室宜家’。”
她记得,当时翁夫人听了,好像是嗤笑了一声,但也没说为什么。
真是个奇怪的人。晏宜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
正在沉思间,忽听姚老太太身边第一得力的仆妇尚妈妈断喝一声——
“来人!将鹿鸣堂的大门栓上!”
晏宜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回望,几个矫健的仆妇趁着春和、绛树几人不备,将她们强行拉出门外。
三寸深的朱红大门旋即轰的一声被重重合上,仆妇们将碗口那么粗的门栓牢牢地插进门后的栓槽中。
“这是……”晏宜暗觉不妙。
不等她示弱哭求,满头银发一丝不苟的姚老太太被一个小丫鬟扶着,走到她跟前。
老人家一摆手,指向边上另一个小丫鬟端着的漆盘。
上面放着一根绳子,一瓶药,一把开了刃的匕首。
老太太望着她,目光锐利,宛如鹰隼:“你不守妇道,擅自外出,还与外男起了冲突,名节已是有损,我们姚家世代清白,你祖父还当过那么几年小官儿,名声不容你败坏。今日你就从这几个里面选一个了结自己吧!”
晏宜傻眼了。
受害者有害论她从前在网上看多了,现实生活中还是第一次遇到。
至于吗?那个什么狗屁定国公世子连她的手都还没摸到呢?这就要她死了?
那要是知道她还追到苏显之家里去了,这不得给她挫骨扬灰?
早知道她就和苏显之私奔了,还回什么姚家啊!
姚府外,月明星稀。
苏显之拴着马,戴着斗笠,立在屋檐下。
兴许是身上穿得太过单薄,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这位姚家小姐,应当平安归家,无事发生了吧。
片刻后,晏宜伸出手,拿过瓶口尖尖的小白玉瓶,扒开塞子,扬手——把药汁全倒在了地上。
“这样可以吗?”晏宜犹自垂死挣扎。
怎么回事,她好不容易穿越了这么一回,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死在这里算怎么一回事啊?
姚老太太望着她的目光似有闪动,脸上的神情越发复杂,片刻后,冷声道:“这药无色无味,本是最不痛苦的死法,你既然都倒了,那就只能选刀子或是绳子了!”
晏宜:不是吧,你来真的啊?差不多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