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三梳梳到白发与齐眉。”喜婆笑的像朵菊花，喜气洋洋的帮夙念梳着头发。
今日是夙念与陈数成婚的日子。
她呆呆的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一脸惨白的自己。
黄芪在一旁拿着帕子偷偷抹眼泪。
喜婆狠狠地唾了她一口：“哭哭哭，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在这哭哭啼啼的，你们府尹邸一窝反贼，丞相大人不计前嫌还愿嫡子迎你们家小姐进门，你们还在这里哭，简直不知好歹！”
她说着便举起手中的梳子，作势要打到黄芪身上。
夙念转身将她高举起来的手握住，冷声喝到：“你不过是个梳头的奴才，岂有在主子面前放肆的资本！”
喜婆一脸不悦，向她翻了个白眼，歪着嘴角嘴唇快速蠕动了几下，可难听的话还是咽到了肚子里。
怪不得夙意远最终会走上挣权的这条路，阶级便是如此，谁站在阶级的顶端，谁便拥有话语权。
喜婆甩手不干了，黄芪继续给夙念梳妆，她每梳一下，忍不住的擦一下眼泪。
夙念却笑着小声对她说：“黄芪，今日我嫁入丞相邸，你就不要一起了，给我梳完这个妆，送我上轿，你便混到百姓堆里，拿着卖身契，能走多远走多远。”
黄芪疯狂的摇着头，脸上的眼泪不要钱的往外涌。
夙念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今日是我出嫁的日子，黄芪乖，不要哭。”
府尹邸今日一早上便有人来布置，不过也就从夙念的屋里外面一直将红毯铺到了府邸门口。
府尹邸自那日被狂风肆虐过后，第二日便出了变动，邸上的侍从丫鬟跑的跑，入狱的入狱。
此时院中一片萧条，夙念院子里不见一棵植物，种了许多年的桃树梨树被狂风连根拔起，就那么杂乱的仍在院子里。夙念与小离常趟的躺椅，黄芪摆弄的盆盆罐罐，都杂乱的在院子两侧堆着。今日来清理这里的人，只给扫出了面前的一条过道。
过道上铺着红毯，一直铺到府尹邸大门外。
萧条的院子配着崭新明亮的大红色地毯，看起来竟出奇的和谐。
夙念手执着扇子遮住脸，一步一步的在红毯上走着。
她曾也幻想过有出嫁这日，可未曾想到，出嫁这日府尹邸会如此冷清。冷清到只能听到黄芪低低的抽泣与自己踏在毯子上的脚步声。
“沙-沙-沙-”夙念一步步的踏着，仿佛一步步的走向她生命的终结。
恍惚中，她似乎见到了母亲，她满脸慈爱的笑容，看着她，轻柔的笑着：“念儿，妈妈终于见到你做新娘子了。”
她似乎也见到了父亲，他把脸别到旁处去，夙念还是看到他哭了。
夙念笑了，对着母亲轻轻的说道：“母亲，等我。”
她自小便在府尹邸长大，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感觉府尹邸的大门如此沉重。此刻这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发出了它在她生命中最后一次的喊声。
大门敞开，外面的唢呐立马吹了起来，就仿佛她的亲事，如同千千万万喜气洋洋的亲事一般。
夙念回头再看了一眼破败的府尹邸。
偌大的院子，她身后却空无一人。
*
今日丞相府宾客云集，可典礼却用公鸡母鸡替代。
不知丞相对外如何解释的，可夙念知道，陈数怕是疯到没办法完成拜堂。
夙念坐在喜榻上，平静的看着这个她不熟悉的地方。
砰的一声，房门被踹开。
她抬起头，先见到丞相那张狰狞的老脸，随后她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是父亲！
他还活着！
“父亲！”夙念走近了才发现，夙意远戴着繁重的手铐脚铐，白发凌乱，眼神暗淡，早已没了往日意气风发的样子。
夙念上前扶他，他却浑身一抖，瑟瑟缩缩后退，一直藏到了大红色的垂布之后。
她愣在原地，夙意远似乎是被吓破了胆子，不过这也好，人最起码活着，活着便有希望。
丞相狞笑着看着夙念：“呵，开心不？你爹傻了！”
他哈哈大笑，走到夙意远跟前，夙意远像小鸡仔一般往夙念身后躲，碰触到夙念衣摆的手满是血污，还微微发着抖。
夙念双眼猩红的瞪向丞相：“你不是说会善待他！”
“这怎么不是善待呢！”丞相笑的越发变态，“当初我那么好的一个儿子开开心心的与你出去游船，回来以后他成什么样了？”
她只觉得握住自己衣摆的手骤然收紧了几分。夙念心中一凛，转身想要看看夙意远，却只见眼前一花，手铐脚镣的金属碰撞声在她耳边一晃而过。
夙意远一改虚弱，用夙念从未见过的速度飞奔到丞相身后，用他手上的镣铐勒住了丞相的脖子。
他一得手，便没有手软。
丞相的脸顿时青紫起来，他眼睛里不再是张狂，而是满满的惊慌。
他似乎是想要求饶，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夙意远咬着牙，死死的勒着丞相，看到吓得呆立在原地的夙念，他大声吼道：“跑！快跑！离开这......”
夙念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他，看着他双鬓的白发，白发下崩起的青筋，额头上星星点点的汗水，脸上黑黑红红的血污，还有......
还有他吐出来的大口大口的鲜血！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夙意远手上的力气慢慢松掉，夙念的眼泪顿时汹涌而出。
“爹！”夙念从未听到过自己这样的声音，这声音带着极度的恐惧。
夙意远缓缓转头，看了一眼身后一刀刺死他的刽子手，又转头看了一眼夙念，眼中没有害怕，只有无奈夹着悔恨：“念儿......爹......爹对不起你......你要......好好的......”
夙念上前一把抱住夙意远的倒下的身体。
她脑中一片空白，丞相的叫骂声仿佛变的很遥远。
夙意远的血汩汩的流了出来，一瞬间便染红了她的手，燃湿了她大片的嫁衣，满房间的红色，似乎都变成了铺天盖地的血，向她蜂拥压来。
“狗东西！”丞相此刻也缓了过来，他伸脚就开始踹夙意远尸体，一下不解恨，连续踹了几下。
夙念死死抱着夙意远，却连躲避都做不到。
丞相向夙意远身上吐了一口唾沫：“妈的！老的死了，你是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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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景耀看重你，今晚就送你跟你爹团聚！”
他又补了一脚，看了夙念一眼，嘱咐手下：“给她吃下软骨散，省得今晚死了晦气！”
夙念被粗暴的灌了软骨散，瘫软在榻上，身上已经没有半分力气。
她想起夙意远死在她面前的样子，他便是临死，都要拼着让自己逃。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淌，直到眼前看不清东西，直到麻木。
若能活下来，她一定要给父亲报仇。她想。
可若是今夜活下来，迎接她的只会是修罗地狱吧。
她不禁自嘲起来，便是到了这一刻，还奢望自己有翻盘的能力吗？
不可能了，不可能了。承认吧，你很渺小。
她听着外面鼎沸喧闹的人声，眼前模糊一片，她这一辈子......
完了。
夙念脑中一片空白，已经不知道该想什么了。
恨，恨不起一点。
满腔的都是无奈与绝望。
......
渐渐地，她感觉周围空气变得浑浊，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从那一日开始，都像是在做梦一般，是做梦对吧，醒来之后，她还是那个府尹邸的大小姐，还是那个万人追捧的本真先生。
外面的嘈杂声逐渐越来越大，慢慢的变了味。
她甚至听到了打杀的声音。
她在心中自嘲，果然是幻觉了吗，丞相邸覆灭，是她如今心中最大的渴望。
外面的声音渐渐消停，房门却被推开。
杀到我了吗？这也好。夙念在心中默默的想着，哪怕是幻梦，她也渴望这个幻梦越真实越好。
门打开的一刻，强烈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可于此同时，外面清新的夜风也吹了进来。
夙念想对来人做出个笑的表情，可如何都扯不开嘴角。
那人慢慢的向她走来，可能是她受软骨散影响，她感觉他走的很慢，每一步似乎都很艰难。
他终于走到她面前，她甚至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温度。
这个梦，好真实啊。
来人声音虚弱，但异常的温柔：“夙夙，别怕，我来了。”
这一声仿佛是耗尽了他的全力，他跌坐在地上，夙念只看到朦胧的红色人影。
夙念在心中自嘲，果然是对梦里的人动了心了吗，这声音她很熟悉，是梦里的烬离，她竟会梦到他来救她了。
她使尽全力转过头来，哪怕是幻梦，她也想在最后的时间里看清楚他的脸。
他满身血污，伸出来的双臂满满都是焦黑的颜色，连他的脸都被乌黑混合着血浆糊住，一头银发几乎被血染成红色。
夙念从未见过这么凄惨的人。
他努力的站起身来，她甚至能听到他身上骨头断裂的声音。
“夙夙，我带你走。”他颤颤巍巍的站稳，一双手在接近她时，能闻到焦糊的味道。
他轻轻趴在夙念脸庞，吻了一下她的眼角。
她刚好能看到他腰间的挂式，那里有一个粗布制成的香囊，制作之人针线活粗糙，整个香囊歪歪扭扭。
可夙念眼力不错，还是能分辨那香囊缝着的几近磨平的字迹：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