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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形饵

作者:鱼一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杨广手执蓬莱盏,徐步走向屏风。


    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便随着玉液琼浆的起伏在杯中隐现。


    “酒骨未成令诸位不得尽兴,世民自罚一杯。”李世民主动与相对周慎谦和的宇文士及夫妇开玩笑。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河内公主哂笑道,“公子误会了,我并没有指责长孙娘子的意思,客随主便,我只是感慨新醅尚嫩而已。”


    “大概是因为我喜好清似琉璃,辣中微涩的春醪——就像个北邙最没见识的村夫一般,误导了长孙娘子,令她觉得洛阳宫中每个人的口味都与我相仿。今日主随客便,若有怠慢,算我的不是。”李世民带着调侃向宇文皛夫妇敬酒。


    “新酒有毒,公子可要小心了。”河内公主回敬道。


    “下次公主与我做东,邀诸位痛饮!”宇文皛高声道,“酒要陈酿,味须醇厚。贤伉俪可愿与我们一聚?”


    “那是自然。”李世民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长孙青璟有些好奇地望着眼前三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只感觉自己被莫名地抛入一片嗔恚之地。


    三人之间的唇枪舌剑令她感到河内公主对李世民明显的憎恨与厌恶,这种憎恶甚至波及到长孙青璟的身上,使得公主不断对她伺隙寻衅、吹毛求疵。


    她不禁想知道洛阳宫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然而杨广只觉得这群年轻人喧嚷至极。


    他端着酒杯伫立在屏风前,激动地端详着屏风上的江水、月影、月夜里如星子的野花、江面上空无一人的不系之舟,随着潮水起伏的孤单的水中箜篌……


    虞世基与李渊面面相觑——他们也觉得年轻人们太吵闹了。


    长孙青璟上前道:“陛下,这是母亲十年前的旧物,恐不挡风,是我考虑不周。我唯恐寒风损伤殿下与公主们金体,容妾遣人撤去这旧行障,换上新的厚重一些的屏风。”


    杨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摆手示意长孙青璟退下。他心中暗叹:“不料窦道生真有这样一位才情超逸的从妹,竟然能完美呈现我的诗意。我年轻时看不惯窦道生,只当他每句话都是呓语。谁料他年轻时在千牛卫面前吹嘘堂妹窦氏才貌俱佳竟然不是夸大其词。无怪窦毅一个前朝驸马当年居然敢摆起臭架子令京师诸公子比试射术,再从中择婿。”


    “叔德,你先不要跟世基窃窃私语。不准你告诉他这幅画的事。”杨广回头,呷了一口曲气方炽的新酒,兴味盎然地问虞世基道,“你猜猜,这屏风上的画是谁的诗意?”


    虞世基为哄杨广开心,自然是从曹植一路猜到谢朓,从沈休文猜到庾开府。


    杨广只是微笑。陶醉在与曹、谢、沈、庾比肩的华胥之梦中,恍登阆苑,对画自媚,忘乎形骸。


    长孙青璟望着曲意逢迎的虞世基,心中默念:“这头黠猾的老狐狸故意以一众文宗词伯铺陈撩拨皇帝。真是便辟侧媚,取宠一时!”


    年轻人们终于停止了关于新酒、醍醐、蜜煎梅子口味的争论,纷纷围拢到屏风前后,指点议论。


    “只见箜篌漾碧,却不见湘妃、游女,不知何故?”萧后心中暗自揣度着屏风深意。


    “臣已经猜出来了。”虞世基故作神秘地向杨广邀宠,“若猜对了,陛下可有赏赐?”


    “你这刁滑之徒,不许逞口舌!”杨广哈哈笑道,“快说,再不说就要罚酒了!”


    虞世基以手掌虚空滑过屏风,悠悠说道:“春江潮涌,花月迷津;箜篌沉澧,湘灵不返——这画里说的自然是陛下的《春江花月夜》了。唐公,我猜得可对?”


    “金紫光禄大夫目光如炬,李某叹服!”李渊将虞世基藤杯斟满酒。


    “唐国夫人果然是天人。”杨广赞叹道。


    不过,皇帝也丝毫没有放下猜忌之心,仍然一手执蓬莱盏巡室环步,抚箧观橱。


    他时不时将一个个卷轴末端悬挂的牙签托起细看篇名、卷次,若是遇到自己从未一见的善本,便假意征询李渊是否允许自己展卷一观。


    书橱上所置无非史册,五经、六朝文集、佛经、钟王拓本。杨广突然翻看到一沓藤纸,似是生徒课写的文字。


    李世民与长孙青璟都庆幸将近世文钞悉数收藏至隐匿之所。


    杨广招呼虞世基和李渊上前,展开几张课写的诗文给虞世基道:“你看看,这里誊写的诗文,是不是你与世南共相叹赏的那几篇?”


    他又和蔼地向李渊出示自己年少时所作,如今被人以王字书于藤纸之上的《咏鹰诗》:“想来这是世民课写的字,好好好,果然翰逸神飞,骨态清妍。”


    “分明是陛下的诗八音协畅,掷地作金石声。——当然公子笔夺造化,牵丝雁行,也不可小觑。”难为虞世基在察言观色,吹捧杨广的同时也不敢得罪李家父子。


    “相得益彰,相得益彰。”宇文士及在一旁持衡。


    形之,敌必从之。


    李世民万万没想到,自己活学《孙子兵法》的首战并非在漠北、在辽东、甚至是剿匪的前线,而是在这个云波诡谲的上元夜,在他为母亲守制的小小天地里。


    上猎者,常示形为饵。


    自大的皇帝就这样一脚踏进两个年轻人为保全家族而精心设置的罻罗之中。


    李渊谢罪道:“臣有失管教,不知道这孩子如此随意涂鸦陛下诗文,一定严惩不贷。”


    “你呀,对孩子太过严厉了。束以苛绳,反斫天性。”杨广说罢,便招呼李世民上前,“你读了朕那么多诗,应该知道我爱六朝翰藻。你可学过永明诗?”


    李世民点头:“张夫子教过我一些,不过学得不好。”


    杨广问道:“我随手指物,你可能吟咏?”


    “可以一试,就怕芜词污楮。”


    “朕不怕。”


    “请陛下指物。”


    河内公主以手肘轻触宇文皛,希望丈夫能与她所厌恶的狂妄少年一较高下。


    宇文皛开玩笑似的揖而谢过,轻声道:“此等重任,敬谢不敏!公主何不自己与他较锷论锋……”


    “朕听宫中传言,卿的父母因弓箭结缘,就写一首《咏弓》吧。限你三刻。”杨广倒是要看看,到底是李家将异志掩饰得过好,还是他本人疑心太重。


    李世民朗声应承下诗题,便与长孙青璟暂避众人。长孙青璟铺纸捧砚,也不敢多加打扰,全凭李世民自己主张。


    “你开心点。”李世民正襟危坐,轻声道,“不用担心,陛下一定喜欢我的诗……”


    “某位北邙的田舍翁,你不要先放出豪言壮语。”河内公主简直如蝇跗骨,挥之不去。


    李世民怫然不悦道:“我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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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弘农杨氏何时把郡望改成了洛阳?难道把郡望改成洛阳,就有资格嘲笑全天下人都是村夫村妇吗?”


    “哼。巧言如簧,颜之厚矣。”河内公主随手拂过案上藤纸,“我的父亲擅长宫体、玄言、乐府各种诗歌,你若是胡诌,可逃不过陛下的法眼……”


    长孙青璟实在厌恶这个总是在挑唆事端的皇帝爱女,便毫不客气地回答道:“公子虽才浅,也知道沉思为筋骨,翰藻为附丽的道理,无须公主多虑。”


    “那我就等赏鉴公子大作了。”河内公主掸了掸紫色团窠联珠对狮纹锦帔帛,仿佛眼前“村夫”“村妇”的言辞都带着村墟埃壒,令降贵临卑的公主浑身不适。她舌敝无功,便傲睨转身,视若无人。


    隔绝了河内公主的冷嘲热讽,李世民几乎提笔立就。


    杨广令虞世基展卷诵读:“上弦明月半,激箭流星远。落雁带书惊,啼猿映枝转。”


    李渊听罢道:“犬子班门弄斧,渎冒天听。刻鹄类鹜,徒增笑耳。还请陛下恕罪。”


    “唐公未免太过苛刻。”杨广面露知音之色,召唤虞世基道,“播郎,你来评一评。”


    虞世基以纯文士的角度挑剔一番,意外发现除却一两处细枝末节,《咏弓》声律居然无大碍。


    虽说这位博文善属文的金紫光禄大夫也弄不清楚把从军题材写成宫体风格该如何评价,但是他确也感知到这诗情真意切,也不失清新豪迈。


    甚至杨广也觉得《咏弓》耳目一新,至少在李世民那个无病呻吟的年纪里,不失为一篇佳作。


    看今日杨广与李渊相处情形,虞世基感觉杨广对这位表兄全家的赞许明显大于戒备,索性周旋两间,八面驶风:“若论优劣,我也不是很懂。可惜世南未与陛下同行,否则他一定臧否得中。若要我说心里话,那以李家公子的诗风,称得上陛下私淑弟子。”


    此话既把杨广抬举到文宗词伯的地位,又肯定了李氏子弟高山仰止的践履。长孙青璟也不得不佩服虞世基左右逢、游刃有余的骑墙功力。


    李渊忙不迭全盘接受虞世基的善意:“谬赞谬赞。陛下不怪罪不肖子,我已心满意足。何敢言私淑?”


    杨广持文稿,又瞥了一眼长跪于案前的少年。此时他才意识到李世民在斩衰内穿着褒衣大袖,似是齐梁旧款,又比照着如今附庸风雅文士的需求略加收缩,符合北人的精简风致。


    杨广本也不太赏识李渊的儿子。一来这少年长相不过中上,至少在杨广眼中不如宇文皛;二来上次伴驾时,这孩子也不是很擅长替人纾怀解郁;三是杨广与李渊因人事变迁,旧交疏阔,对李渊的儿子自然也亲近不起来。


    不过数月不见,李世民比上次见面时清瘦疏朗了很多。加上他今日不再被迫穿著云定兴所裁剪的那些炫服靓妆,而是换上一身素色装扮,又借着杨树荫蔽天下表明了一番心迹,勉强与杨广酬唱一番,显得爽朗清举,有松柏之姿,使得杨广对他刮目相待。


    这种情形之下的杨广甚至对李氏父子二人都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


    “这孩子真是有趣,老是勾起我的往事。”杨广感慨道,“叔德,你还记得我们像他们那么大时,经常潜入南山打猎,彻夜不归。”


    “当然记得。”


    能与帝王一同追忆少年时光,应该是天大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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