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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托付

作者:鱼一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为了避免与儿子相见的尴尬,李渊热情洋溢地挽留长孙无忌与自己共进晚餐。


    没有娘子们在场,三人便没了顾忌,肆意聊起各地风起云涌抢占粮仓的群盗,人人自危的洛阳官场,永不休歇的徭役赋税以及皇帝新一轮的北巡计划。


    正说到入港之处,长孙青璟亲自来请长孙无忌去窦夫人处说话,李渊与李世民俱是不解。长孙无忌也觉得自己一个外男出入卧内甚为不妥。


    “想来阿娘还有一些要紧事需要兄长转告母亲。她身体抱恙,不便再来厅堂。恳请兄长权变。”长孙青璟的解释也不无道理。加上李渊也在一旁催促,长孙无忌便依言随她同去。


    窦夫人的卧内方才又被收拾一新,有种唯恐待客不周的刻意修饰。


    熏球内飘散的味道巧妙的掩盖了汤药味,尽管这汤药聊胜于无。为了家人放心,窦夫人仍旧勉为其难地按时服用。


    此时窦夫人着厚襦袄,发髻纹丝不乱,正襟危坐于屏风之内,并不是长孙无忌之前所设想的几近没有尊严的病容。


    “无忌,你不必拘礼,可将我当成叔伯的妻子。”窦夫人觉得有些失言,便更正道,“把我当成你母亲的姊妹就可以了。”


    长孙无忌跽坐于屏风之前施礼:“某聆听夫人训诲。”


    “青璟,你替母亲撤去屏风。其余婢子出去,合上户牖,在外侍候,尤其不许二郎进来。”屏却诸人之后,窦夫人对长孙兄妹道:“青璟,你就坐在阿娘身边;无忌,离老妇近些。我自觉大渐将至,故有要事相托……”


    长孙青璟眼眶一红,泪珠瞬时涌了出来。她不敢放声痛哭,只能人为地将彻骨的哭号压回胸腔之中,取而代之的是永无止境的抽噎与痉挛。


    窦夫人伸出臂弯,环住长孙青璟剧烈起伏的双肩:“孩子,不哭。阿娘为了一己之私,想在有生之年看到毗提诃成家,不惜让你们婚期之后即是孝期,实在是对不住你。”


    剧烈的悲伤与抽搐使得长孙青璟的咽喉被扼住般难受,出了拼命摇头否认,她已经吐不出半个反驳的字词。


    长孙无忌鼻尖一酸,代替妹妹解释道:“夫人这是什么见外的话?千万不要再自责了。我兄妹被异母兄长逐出家门,本已如丧家之犬。我蒙毗提诃器重,结为刎颈之交;舍妹又蒙夫人爱重,为夫人爱子执箕帚。此生无憾……”


    长孙无忌说罢便郑重稽首下拜。


    窦夫人微微颔首,表示感激:“既然你兄妹如此通情达理,我就觍颜相求,将我的爱子李世民托付于你二人。”


    兄妹二人俱是惊诧不已,唯恐自己并非珠玉,辜负窦夫人之托。但是窦夫人言辞恳切,二人均不忍拂窦夫人之意,便爽快应承下来。


    “夫人有心事,但说无妨。无忌万死不辞。”长孙无忌人生中第一次不是被托付给他人,而是受人之托,不禁有一种奇异的、被依赖的、义不容辞的责任感,他对眼前的这位国公夫人产生了近乎知音般的感激之情。


    他当然知道承诺的分量,他仍然决定去履行这份责任。


    长孙青璟猛吸一口空气,将所有的恐惧、担忧、伤感压至心底。她不能被这些愁绪压垮!


    她狠狠地掐了手背,调整好呼吸吐纳,擦干眼泪,膝行至窦夫人身侧。长孙青璟用自己的左边半个身体抵住窦夫人的右肩头,以免她情绪激动时咳喘或昏厥。


    “阿娘,你说,我都记下。”


    窦夫人挤出一丝笑容,缓缓说道:“世民自幼聪睿过人,临机果断,素有大志。但是他性子急躁慨暴,总是令我心不得安。刚者易折,柔则长存。我若长辞,你们一定要多宽慰他不要思虑成疾;他日若大志一时无法伸张,你们也要勉力劝说他不要郁愤难平,一定要懂得刚柔并济,静待其变……”


    窦夫人的情绪激动,似乎把潜藏在心底多年的担忧全部倾吐殆尽,一阵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引发了强烈的痉挛,长孙兄妹甚至听到了牙齿撞击的声音。“我了解他的为人,他此生定不会负你们的……你们……你们千万不要抛下他一人啊!青璟,无忌你们快答应我。”


    “阿娘,我一定照你说的做。”长孙青璟从窦夫人身后撑住这个虚弱的、忧虑着儿子未来的母亲,泣不成声。


    “夫人放心,无忌也定不负夫人之托。”长孙无忌没有别的办法来更好地缓解这位慈母的满腔担忧与留恋,只得长揖不起,表示最大的诚意。


    “老天待我们母子不薄。”窦夫人眼眶红肿,“这些不情之请实在是难为你们了。还有,千万不要告诉世民我们的约定。在他心中,此生只有他照顾别人的道理,哪有别人照顾他的怪事。”窦夫人一想到李世民故作老成的样子,禁不住含泪而笑。


    “青璟,我放心了;无忌,归家之后,你一定代我多感谢你母亲。只可惜我不再有机会亲自登临高府……”


    一切尘埃落定,郁积在窦夫人胸中多日的心结终于打开。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倚在长孙青璟的肩头,发出均匀的和缓的鼻息声。


    长孙无忌辞拜而去,正巧在窦夫人寝室外遇到被婢女阻拦而被迫等待的好友。


    “叨扰了,告辞。”他轻轻拍打李世民的肩头,仰起脸,趣步远去,想把眼泪憋回心中。


    入夜时分,终南山断断续续飘起了雪。


    一开始,只是零碎的、干燥的盐粒;须臾间,便是漫天飞舞的柳絮。


    这些碎玉琼花再造了一个世界,把一切黑暗、棱角涂抹得光亮圆润。


    婢女为烘瓶重添了炭火,李世民与长孙青璟陪伴着熟睡的窦夫人。


    “我听到了簌簌的声音。”窦夫人好像得到了某种预示,从梦中警醒。她忍不住支起身体。


    “阿娘,下雪了。”长孙青璟试了试手炉的温度,将其放在窦夫人手边。


    “你们不出去看看雪吗?”窦夫人笑道,“毗提诃出生时也是这样的雪天。我倒是想看看——毗提诃,不要这样看着我。你把窗户打开一条缝,我在屋里看。青璟,把你丈夫拽出去赏雪,他最近情绪不佳,都不会笑了。我很不喜欢他这个样子……快拉他出去!”


    长孙青璟将李世民生拉硬拽到中庭的腊梅树下,年轻的婢女们也开始聚集到中庭,仰头观落雪,兴奋地指指点点。雪纷纷洒洒,如飞絮剪玉。


    只有李世民一人愣怔无措地站在树下,与周围的人与雪格格不入。长孙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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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偷偷猫到他身后,踮脚拉下一根梅枝,将积聚了多时的碎玉琼花全部被倾倒在他发丝间,颈项中,两肩上。


    李世民皱眉,准备掸去头上雪花。长孙青璟突然跃到他面前:“等等别掸,让我看看你五十岁之后的模样!”


    “促狭!”他两手放在身侧,静静地站着,任长孙青璟看个够。


    直到眼神瞥到妻子头顶那根快被雪压弯的梅枝,李世民突发奇想,便伸手去够。


    长孙青璟知道李世民也想如法炮制这恶作剧,便紧紧闭上眼睛,蜷缩脖子等待初雪压顶。


    “吓唬你的!”长孙青璟额上被轻轻点了一下,“我才不要看你老了以后的模样。”


    “哼!”


    这一幕正好被在寝室中赏雪的窦夫人看到。


    “二郎与长孙娘子很般配。”李渊不知何时来到窦夫人病榻前,他轻柔地坐在妻子身边,握住她枯瘦的手,“看着他们,也不禁想起自己的年少往事吧?”


    有一点,但是往事里没有你。窦夫人想道。


    她的手在他掌下颤抖了一下,没有抽离。


    在大去之期将近之时,她决定和解——与自己未竟的复仇计划和解,与对平庸丈夫的厚望和解,与儿子希望父母恩爱如初的执念和解。


    “你说,中使现在到哪里了呢?”这是自从李渊来到翠微别业后,妻子主动谈起的第一个话题。


    对于李渊来说,妻子与他和解的目的不重要,和解就是和解,原谅也不会分门别类。


    “什么中使?”李渊问道。


    “传达新的诏令的那位中使。也许慎重一些,应该是中书省的舍人?”窦夫人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在想,皇帝实在也无人可用,对你试探了大半辈子之后也该收手了。你猜,这次是任命你为右骁卫将军呢还是山西慰抚大使呢?”


    “我何德何能——不过,也未可知。”李渊怀着不可置信的期待承诺着,“若是如夫人所言,我必然带着夫人与二郎夫妇一同上任。夫人足智多谋,可为我将宦海中的风浪消弭于无形。上天若垂怜,不忍我一生蹉跎,定然也会令夫人痊愈。”


    他的期待是圆满的,承诺也发自肺腑,只是这次他的运气也许没那么好。


    “毗提诃,我知道你在屏风后偷听。”窦夫人艰难地提高了一点声音,“你和青璟到我身边来。”


    “东都有好消息吗?”李世民绕过屏风,兴奋地坐在父母身边,“我们没偷听,外面风大,我们只能躲进来了。”


    窦夫人招呼儿子更近前一点:“你明日再去为我办妥最后几件事。”她看了长孙青璟一眼,“你去时,由青璟照顾我就够了。”


    李渊、李世民、长孙青璟听闻“最后”二字,不由胆战心惊,一时无法面对窦夫人已经预感到的大渐之期。


    “你去趟孝陵,代我祭拜舅父,告诉他纥豆陵娘子终于要与他团聚了。回程之时,去大兴把兄弟姊妹都叫到别业来……明早无需请安,晨钟响前就出发……”


    “阿娘……”李世民一时语塞。


    “风饕雪虐,来去小心。”慈爱的母亲叮嘱道。


    一切都已就绪,只待命运的飓风带走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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