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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雁去

作者:鱼一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听闻张琮一席话,迎亲众人发出“诶呦”的不悦慨叹。


    李道宗愤愤不平插嘴道:“那某斗胆请问娘子最爱何诗?可否赐教?”


    陪同前来的柴绍上前拉了拉李道宗的衣袖:“稍安勿躁,听傧相说完。”


    张琮咧嘴继续说道:“虽说这诗不是娘子原先最喜爱的,却是现在她最爱的,故而——”


    新郎一抬眸,眼珠与烛光重叠,似是穿越荆棘而不死的星火。


    “她终于点完唇了。”有人长吁一口气


    “谢天谢地!”


    “傧相说话大喘气,自去罚酒!”


    “这个新娘子也是个妙人,居然自圆其说,爱重之意不言自明。”


    “今日催妆,可谓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迎亲诸兄弟激动地上前与李世民相持而笑,相互捶肩击掌,庆祝大功告成。


    长孙无逸和李道宗两位小郎君趁人不备又偷偷碰了一次杯。


    张琮向大家拱手致意道:“诸位宾客先随意用些菓子酒水。新娘即刻启程。”


    两位婢女扶起长孙青璟,拜别母亲。高氏揉了揉眼角,手持青色薄纱头巾,起身来到女儿面前。她心中实属不忍,便沉下身子,握住女儿双手:“观音婢,你是个有主见有分寸的孩子。惟愿出嫁后孝事公婆,无违夫子……”


    高夫人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抽抽噎噎,语不成调。


    “是。”长孙青璟低低地说。


    所有人都清楚此时出嫁是最优解,所有人都清楚这是空有高门姓氏的落魄贵女最好的归宿,甚至于新郎的显赫家世、俊朗容貌、贵重人品,与新娘匹配的年龄才情已经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然而,这一次长孙青璟只是离去,不再有往常踏青访友、游山玩水之后的恬然归来。


    她讨厌那些以出嫁为最终归家的迂腐论调。好似那些生她养她的人只是简单地将她放在一个容器中,任由她肆意无序地生长,到了某一时刻便砸烂容器,将她如物件般转交到另一个人手中。


    她的经历不是这样的!


    她的母亲从不以年幼的子女为累赘,也从不抱怨父亲临终处置失当,即令在最艰难的处境之中,这个柔弱、耿直的女子也从未想过抛弃家人。


    她的舅父从不以妹妹遭继子逼迫陷害归家为耻,无视所有的冷嘲热讽,对外甥与外甥女视若己出,唯恐安顿不周使得年幼失祜的敏感孩童心生嫌隙。


    高氏,不是一个空洞的乏味的替李家代为保管她的容器,而是充满灵性的温暖的令她浸润成长的来处。


    至少到此刻,还未有另一个更加美好的地方可以取代它!


    “母亲。”她反扣住母亲的手,“奴奴定然谨慎恭敬,不辱门楣。”


    酸涩的窒息感如潮水涌向胸腔、脖颈、脸颊,堵塞了喉咙与鼻子,急需寻找一个宣泄口。


    “不要哭,不要哭。眼泪会把妆晕化,就不好看了。”高氏几乎捧着丝帕放在长孙青璟眼眶下,唯恐妆容有失。


    “阿娘也不知说些什么,今日真是说不出的欢喜。”


    李孝恭已用一枚金饼赎回双雁。见母女话别,李家诸弟兄也不便催促,只是静待。


    众女宾也上前劝慰高氏道:“并非远嫁,无需愁苦。两坊里之间相距不远。等娘子熟悉了李家诸事务并游刃有余之际,再求得姑舅许她归宁也不迟。大吉之日,夫人应是喜极而泣了……”


    高氏点头,擦干眼泪,与长孙青璟相持而起。


    她再次为女儿整理鬓发、衣冠,指点她持正团扇,天凉添衣,不可贪玩……长孙青璟一一应承下来。


    高氏便将怀中的青底红色宝相花纹理的薄纱巾披上女儿的头顶,一直垂到蔽膝处。


    长孙青璟执扇拜别诸位长辈,无忌命人撤去行障。高氏便牵着青璟的礼服大袖来到一直执竹笏肃立的李世民身边。


    “去吧,你们去将大雁放生吧。”


    “哎。”女儿女婿轻柔地应答着。他们清楚这是高氏在催促他们离家,可两人又不忍就此别过。


    长孙青璟心绪不宁,带着哭腔回头问道:“阿娘,舅母。可为我留着房间吗?”


    “我们当然替你留着。”鲜于夫人擦着眼泪回答,“你的经籍字画我都替你原封不动收着,日后也不准你表弟随意出入捣乱。你想家了就回来小住几日……”


    长孙青璟有些讨厌自己临别的自私行径,却忍不住走了几步又回头下拜:“外祖母,大舅母,母亲,舅母,奴奴走后,定要加餐饭,多添衣,保安康,勿念我。我不日回来看你们!”说罢,她又拜了数拜。


    高老夫人摆摆手催促道:“去吧,我们自会照顾好自己。莫让姑舅久等。”


    长孙青璟不再拖延,在婢女搀扶下离去。在众人的欢呼中,新人离开堂屋,迎亲诸人也与女方亲眷宾客一一揖别,李道宗挟起喝得晕头转向的李道玄匆匆跟上离别的众人。


    天色已经暗沉。李孝恭又将双雁交还新人,长孙青璟除去五色缚口丝线,李世民揭掉包裹雁身的红绸,两人各执一雁放归天际。


    两头大雁很快明白自己并非待宰的祭品而是一种古怪而偏执的信仰,于是伸长脖颈,振翮高飞,在暗沉的天空划出悠扬的身影。


    “夫妇同心,忠贞不二!”李孝恭熟练地念出放生环节的祝福之词。宾客们也凑趣鼓掌。


    “也不知它们是否还赶得上雁群?”长孙青璟不无忧郁地自言自语。


    “它们并非失群,它们拥有彼此。”李世民答道,轻纱后似乎添了一丝笑意回应。


    晚风回旋,掀开了新娘纱巾的一角,迎亲者们好奇地偷窥了这个数次刁难新郎的女孩一眼,发现她有一双澄澈又望不到尽头的眼睛,亲切而又疏离。漫天的星子就落在这汪湖水中。也许它有着熄灭一切火光的魔力吧。


    年轻的郎君们突然觉得今天的所有劳碌都没有错付。


    新人一路走向花舆,待新娘在车中坐定。新郎依照旧俗绕车三匝向新娘亲友保证日后护妻子周全。


    回程的路却被坊里的邻居,闻风而动的恶少,下婿时意犹未尽的几位亲友堵住了。


    李家的家仆便开始向人群中抛洒钱币,酒食与众人同乐以期及时通过。


    王无锝跃至婚车附近,抓住李世民的马辔头,大言不惭地伸出手道:“还不快谢我!”


    “还没跟你算拉了一群人拿竹杖打我的仇。我这里一文钱也没有!”


    车中的长孙青璟听到王无锝的声音,便揭开窗帘问道:“外面可是王公子。今日有劳公子为我找回猞猁,又赠我罗浮凤。公子知高氏人丁稀薄,还叫上朋友助我声势,实在感激不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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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公子你听听,你听听,尊夫人的感激宛如天籁,不似你这般无赖。”王无锝啧啧道。


    李世民笑道:“既然我夫人如此夸赞你,我便不与你计较,所挨竹杖全当博美人一笑的代价。这份情权且欠着,今日且先去我家中参加嘉礼,以后若有什么稀罕的西域物事,一定第一时间送你。”


    几个髫龀之年的孩子追到新郎马前讨要喜钱。


    “两姓好合,千载辉光!”


    “两女五男,门户吉昌!”


    “且看抛赏,必不寻常!”


    “同喜同喜。”李世民笑着将几串彩绦穿束的五铢钱抛给阻拦婚车的孩子。


    “这才差不多。”王无锝突发奇想地问道,“虽说旧事重提不礼貌,我还是好奇既然你二人私定终身——咳咳,你二人自有主张……我说不清了,就是这个意思。方才等待冥想之时,你是否已将未来五男二女的名字起好?”


    “休要胡言乱语!”李世民挑眉道,“我与长孙娘子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喜结连理,未尝有逾礼之举。至于子女七人的名字,我想好了也不告诉你!”


    说罢他俯身戳了王无锝一拳。虽说李世民纠正了王无锝一部分无状言辞,但并未恼怒,只是顺着对方的玩笑继续口无遮拦地说下去。


    长孙青璟初时半掩车帘听两人笑谈,甚觉有趣。只是闻听“我夫人”“博美人一笑”“私定终身”甚至未来儿女起名之事时,心道自己与李世民嘉礼未成,也未庙见,尚不算完婚。两人语出轻薄还不避讳,惹得她有些恼火,便放下帘子不再理睬二人。


    李世民感觉帘子下落的声音有些沉,便与王无锝换了个话题:“你那两头大雁真不错。为我们讨了好口彩!从哪得来的?”


    “衡山南麓,湘水边的沙洲上。在衡阳,大雁不算稀罕之物,在大兴的严冬,就一雁难求了。代北内迁的虏姓高门尤其喜爱彰显自己‘衣冠中国’的身份,处处尊崇周礼,宁愿出高价从我处购雁也不愿用白鹅与木雁取而代之……他们也算是我的衣食父母啦!”


    两人相视而笑。


    “衡山,好地方啊。我记住这地方了。”李世民若有所思的说道。


    “你记不记得,与山何干!倒是欠我的人情不要忘记了。”王无锝调侃道。


    “我也记住这地方了。”长孙青璟喃喃自语。也不知舅父南去之路上能不能见到鸿雁带来的婚讯。


    “新人回府!”家仆一路传讯,坊里间得到钱财酒食的障车之人也口称贺词,分作两行站在路边。侍卫的家仆执烛前马,为新郎新娘开道。乐队继续鼓吹戏舞而行。


    车队开始缓慢蠕动,夜露深重,寒气逼人。李世民忍不住探身隔着彩舆帘子问及长孙青璟是否被冻着。


    长孙青璟半揭车帘,只是摇头。


    倏忽间,一只从天而降的鹰隼带着巨大的威势与力量,嘶鸣着掠过车队的上空,带着异样的眷恋盘桓了数匝,然后双翅鼓扑,斜插入星光与云层,留下嘹唳清亮的回响。


    李世民愣怔在那里,不知这不合时宜出现的鹰隼是何朕兆。


    “他回来送我出嫁了。”长孙青璟眼中噙满泪水。


    “他是谁?”李世民好奇地问道。


    “我的父亲,右骁卫将军。”她不容置喙地回答。


    来自代北的朔风终于吹干了她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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