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棺？
谁会把棺材停在这种地方？
辛眠记得这间偏厢向来是摆放杂物所用，她还是外门弟子的时候轮值洒扫时经常进来这间屋子，从未发现过墙上开着道暗门，想是后来才有的。
卫栖山弄的？
他在此处做什么？
来到朝天阙后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踏足过此处，仿若将他们共同度过的那些年少时日全然抛之脑后，如其他人口中所说的那样，借着朝天阙掌门千金的势平步青云，前途大好。
她死了，他倒是来了。
辛眠打量着视野中出现的唯一一样摆设——那口怪异的冰棺。手不由自主抬起，她想要推开暗门，进去看看，看看卫栖山在搞什么鬼名堂。
只是，会不会让他起疑？
卫栖山杀她的时候那般果决，倘若知晓她尚在世，会不会再度取她性命？
她如今还不是他的对手。
纵使易容术高超，也没办法给她万全的保障。
尽管平安过了三个月的安稳日子，尽管在禁地近距离相处过后并未被认出，辛眠依旧会不安，想起那一剑，心口便隐隐刺痛，痛意直渗透到指尖。
犹豫不决时，草木乾坤戒再次闪了闪。
不好。
辛眠急忙后撤。
冷到极致的气流将暗门“砰”一声冲得大开。
草木乾坤戒自行发动，在辛眠身前凝成一道保护屏障，隐隐泛着浅淡的芽青色。
气流消散后，并未有人出现。
辛眠揪起的心暂且放回原处。
试探性地往前挪了几步，暗门后的光景一览无余。
暗室不大，冰棺置放在最中央，入目是正对着门的墙壁，墙壁上用暗红色的血画着繁复的阵法纹路。眼神向旁侧游移，四周墙壁上皆是密密麻麻的阵法，一个叠一个，说不出的古怪。
这不像是仙门阵法，倒像是邪术，或者某种被封禁的仪式，略略看上一眼便觉得头皮发麻。
站在暗门前，辛眠屏息等了片刻，一切寂静如初。
她松了口气，再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悄步走进暗室。
血的腥味钻入鼻腔中。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冰棺上。
近，再近。
她稍稍踮起脚尖。
快了。
快看见了。
辛眠几乎忘记了眨眼。
倏地，身后袭来一股凌厉的气息，万籁俱寂，利刃破空而来的声音落在耳中格外清晰。
辛眠迅速向侧前方空翻，裙裾翩飞如蝴蝶振翅，灵活避开这道剑芒，顺便也拉近了和冰棺的距离。
后腰在冰棺的边缘轻磕了一下。
顾不得看来人是谁，她偏过脸，余光将冰棺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棺内是一名女子。
身形纤瘦，衣着整洁，双手叠放在腰间，仪态安详恬淡。
剑气转瞬间袭至面门，将辛眠额前的散发吹得向后掀起。
她浑然不觉，手死死压上了冰棺的侧边，被寒气冻得瞬间迸出了血，殷红的液体蜿蜒滑下，与冰棺侧面的冰蓝花纹对冲。
身体仿佛被冻住，僵硬无比。
辛眠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女子的脸。
是她。
她自己的脸。
一模一样，只是惨白，透着死人的乌青。
“虞绵师妹。”
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辛眠强自抑制慌乱的心神，缓缓转过头，手指却不自觉地用力，像是要将冰棺硬生生抠出五个窟窿来。
惊虹剑尖停在她眉心前两寸处。
目光先是聚焦于剑尖一点，而后一寸一寸向前游移，迎上卫栖山漆黑如墨的眼眸，看见他单薄的嘴唇一张一合。
“你在看什么？”
辛眠的脑子一团乱麻。
她说：“我在……看……一个死人……”
“好看么？”卫栖山勾起唇角，“她。”
辛眠张了张嘴，又闭上。
“说话啊，我见你方才看得入神，怎么，难道不是因为好看才愿意多看几眼吗？”卫栖山盯着她，“还是说，你认识。”
辛眠脸色大变，血色尽褪。
卫栖山的眼神透着彻骨的冷。
果然。
她认识。
接近他，救他，照顾他，全都带着目的，全都是刻意为之。
狗屁的报恩。
咣当。
惊虹被他甩手丢在地上。
卫栖山猛地上前，两只手掌钳制住了辛眠的肩膀，力道极大，压得辛眠瞬间呼吸不畅。他双眼猩红，情绪激动下胸膛剧烈起伏，语气却是死水一般的平静。
“你跟踪我。”他双眼无光，“是周雪微指使你监视我？”
两人身长悬殊，距离又凑得极近，辛眠紧抿着唇，看他时眼睛向上，露出深棕色瞳孔下方大片的眼白。
“卫师兄。”她开口，声线有些飘忽，“你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你不知道？”他质问，“周雪微没有同你说吗？”
“我什么时候承认受她指使了？蠢货。”
“那你为何……”
他将冰棺在这里停放了三年，偏偏今夜，偏偏是她。
“我从沧浪峰回来，路过外门，草木乾坤戒感应到你的气息，我觉得很意外，就下来看看，不行吗？”
合情合理，真假掺半。
卫栖山抓在她肩膀的手力道逐渐减轻。
“冷静了？”辛眠道。
“……是我冲动了，抱歉。”
“可以理解，换做任何人被发现偷藏了一具尸体，都会紧张，无措，做出一些过激的举动。”
辛眠将按在冰棺上的手抽回，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疼痛。
“所以，可以告诉我吗，这姑娘是谁，师兄为何将她的尸体藏在这里？”
卫栖山面色复杂地看了她几眼。
“你若是不告诉我，我便将此事公之于众。”
卫栖山骤然瞪大眼睛：“你敢……”
“我敢。”
“……”卫栖山迟疑着开口，“她叫辛眠，早你三年入门，是我的一位故人。我在想办法复活她。”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想让她活过来……很荒谬对吧？”卫栖山道，“但的确有人告诉我，这世间存在着令死人复生的秘法，我一直在尝试。”
他越过辛眠，走到冰棺的另一侧，垂眸凝望着冰棺内的人。辛眠看见他伸出手，指尖轻颤着去抚摸那张脸，温柔的目光里掺杂着无尽的痛苦。
“快了，很快了，我不会让你一直睡在这种冷冰冰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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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你不喜欢，你会生气的。”
他仿佛忘记了暗室中另一个人的存在，眼里只剩下那具尸体——来历不明的冒牌货。
辛眠的眼神很快变得怨毒。
装什么呢？
可给自己感动坏了吧。
她压抑着杀人的冲动，扬起脸，深呼吸，眼皮缓慢合上，再掀起。
睁眼，却见卫栖山躺进了冰棺。
胃里顿时天翻地覆，辛眠再也忍不住，跑出暗室，跑出偏厢，跑到一棵树下干呕起来，手虚扶着树干，整个身子抖得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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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快起来收拾一下，该去沧浪峰参加闻菱师姐的生辰宴了！”
辛眠头蒙在被子里，昏昏沉沉地应了一声，又闭了会儿眼，脑中无数片段走马灯一般闪现。
睡不着。
两晚都没睡着。
她“噌”一下坐起，匆匆使了个洁身术。
正好谈盈推门进来，嘴里被糕点塞得鼓鼓囊囊，看见她穿戴整齐地站在床榻前，不由惊讶：“今日这么好叫呢？”
“嗯，我也在进步。”
谈盈险些将嘴里的东西喷出来。
来到捞月亭水榭，飘渺峰的位置不难找，和同门打过招呼之后，她们找了个顺眼的地方落座。
湖面上浮起灵力支撑的白玉台，舞女的曼妙身姿吸引了到场众人的目光。广袖垂落，素白裙裾拂过白玉台面，风拂莲动，轻盈利落，不沾染一星一点的水花。
舞乐止，有仙侍朗声宣告：“掌门到——”
谈盈立刻放下手里捏着的一块冰莲酥，抻长了脖子看向水榭的入口，边看边拍着昏昏欲睡的辛眠：“绵绵，快看，雪微师姐！”
辛眠懒洋洋抬了抬眼皮。
周雪微今日的衣着尤其华贵，在明媚日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眉如墨画，面似桃花，精巧的发髻打眼看去不知要费多少工夫。
谈盈看得激动，扭头和辛眠咬耳朵。
“雪微师姐太好看了，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呐！你看那衣裳，那打扮，那气质，不知道的定会以为她才是今日生辰宴的主角！”
恐怕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吧。
辛眠想着，捏起茶盏轻啜。
倏地，人群一阵嘈杂，比之方才周雪微出现时更甚，旁边的谈盈更是“腾”地站起身，险些将一桌子的茶点掀飞出去。
“那、那是……”
谈盈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卫师兄？！”
辛眠抬眸，视线的尽头处，卫栖山信步走来，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倾洒的日光吻过他的全身，衬得他愈发耀眼夺目。
眸子微微一动，看向水榭最中央的位置。
周雪微脸色铁青，就像是刚刚才知道卫栖山从禁地里出来了一般，抹了口脂的嘴唇绷起，刻薄与傲慢的姿态尽显。
她的反应被辛眠尽数收入眼底。
奇怪。
她怎么会刚知道？
周雪芥难道没有同她讲吗？
辛眠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往旁侧稍稍移去，只这一移，眼皮便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卫栖山身上的时候，周雪芥直勾勾看着她，胳膊撑在案上，两手捧着脸，细白的手指在脸颊一点一点的，笑得人畜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