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
暖黄的灯光漫过雕花扶手椅，苏青黛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南思怡凑在老太太身边说话。
南思怡声音清亮，讲起小时候在老宅爬树掏鸟窝被管家追着跑的糗事，连比划带模仿，逗得老太太哈哈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你这丫头，小时候就皮得没边，亏得你爷爷还总说你是个文静姑娘。”
“奶奶您可别信我爷爷的，他那是护短！”南思怡伸手挽住老太太的胳膊，亲昵地晃了晃，“再说了，要不是您偷偷给我塞糖吃，我哪有力气爬树呀？”
苏青黛坐在对面，看着两人自然熟稔的互动，听着那些带着老宅印记的童年细节，比如后院那棵总结酸果子的石榴树，比如厨房做的桂花糕要趁热吃才香……心里渐渐明了，南思怡小时候定是在这老宅里住过不短的日子，不然怎会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都记得这般清晰。
她偶尔插一两句话，大多时候只是含笑听着，客厅里的一片欢声笑语。
忽然，佣人脚步匆匆地走进来，在老太太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老太太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眉头微蹙，对苏青黛和南思怡歉然道：“你们先坐着，我去一下。”
说罢便起身，跟着佣人往二楼走去。
客厅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苏青黛瞥见南思怡抿着唇，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低头摆弄着手机，指尖划屏幕的力道都重了几分，周身的气压明显低了不少。她识趣地没上前搭话，悄悄起身：“我去花园透透气。”
南思怡头也没抬，只从喉咙里应了声“嗯”。苏青黛走出客厅，将里面那股莫名的紧绷感隔绝在身后，沿着回廊走向一颗桂花树。桂花香顺风拂来，气息浓郁，吹散了心头那点莫名的滞涩。
“阿祥哥对你很好吧？”
身后突然传来一句轻飘飘的问话。苏青黛一惊，回头看去。
南思怡不知为何跟了过来，她轻笑一声，仿佛自言自语：“我猜你肯定觉得好，梅家的人向来体面，阿祥哥更是出了名的绅士，对谁都带着三分客气。”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只是你恐怕不知道，他心里一直有个人。”
苏青黛一愣：“什么？”
“一个他惦记了很多年的人。”南思怡侧头看她，月光在她眼底投下细碎的阴影，语气里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怜悯，“我从小跟在他身边，看着他长大，我原本以为，就算他心里有人，我总能等到他回头的那天。我甚至想过，只要能留在他身边，爱不爱又有什么关系？”
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所以苏小姐，你真以为他是对你动了心？不过是刚好在他需要的时候，你出现了而已。”
苏青黛指尖微颤，凉意顺着血管蔓延到心口，她深吸一口气，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南小姐，我和梅祥的事，不需要外人来评价。”
南思怡挑眉，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回应，随即又笑了：“你倒是挺有底气，不过……”
她往前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你知道他心里那个人是谁吗？你知道他们有多少过去吗？”
苏青黛还没回答，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冽的嗓音。
“南思怡。”
苏青黛和南思怡同时回头，只见梅祥不知何时站在回廊尽头，身形挺拔如松，眼神沉冷得像深冬的寒潭，周身气压低得骇人。
南思怡脸色一白，立刻后退一步，脸上重新堆起无辜的笑容，声音也软了下来：“阿祥哥，我只是……只是和苏小姐聊聊天，没说什么呀。”
梅祥没理她，目光径直落在苏青黛身上，那眼底的寒意瞬间褪去几分，他迈开长腿走过来，在苏青黛面前站定，自然地握住她微凉的手，十指紧扣，掌心的温热透过肌肤传来，“走吧，跟爷爷奶奶打声招呼。”
他的掌心很暖，力道很稳，苏青黛心里翻涌的不安和慌乱仿佛被这温度瞬间抚平，她下意识地回握住他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南思怡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那紧握的姿态像一根针狠狠刺进她眼里，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眼底闪过一丝不甘。
梅祥路过她时，冷冷地扫她一眼，眼神里的警告清晰而锐利：“南思怡，别做多余的事。”
说完，他不再看她，牵着苏青黛转身就走，背影决绝，自始至终没再回头看南思怡一眼。
南思怡站在原地，死死盯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尖锐的疼痛传来，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她知道，梅祥这是在警告她，也是在护着苏青黛。
这个认知，让她心口像被巨石压住，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而被梅祥牵着手往前走的苏青黛，虽然手被他握得很紧，心里却因南思怡那番话泛起了涟漪。她偷偷抬眼看梅祥的侧脸，阳光下他的下颌线紧绷，她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心里……真的有那样一个人吗？
仿佛察觉到她的走神，梅祥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问：“怎么了？”
苏青黛摇摇头，小声道：“没事。”
梅祥没再多问，只是牵着她的手，脚步沉稳地往客厅走去。穿过回廊时，苏青黛感觉他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抚。
她望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不管南思怡说的是真是假，至少此刻，他是站在自己身边的。至于那些过去，或许总有一天，他会愿意告诉她。
跟爷爷奶奶告别后，苏青黛和梅祥离开了老宅。
苏青黛提议去探望赵雅君：“趁最近我休假有时间，我们去看看阿姨吧。”
“好。”梅祥吩咐赵叔调头。
车子驶往医院的路上，她在路边花店买了一束百合。回到车里，她轻声问：“阿姨化疗了吗？”
赵雅君的脑瘤部位没办法开颅，只能依靠化疗，延缓进展。
梅祥眸色闪过黯然，说：“嗯，暂时稳定。”
气氛突然凝重，苏青黛能感受到他周身气息的压抑。斟酌着想安慰他什么，却听他转移了话题：“南思怡跟你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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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黛沉默一瞬，实话实说：“她说，你心里有一个忘不掉的人。”
梅祥先是一愣，之后声音淡淡的解释：“没有忘不掉，只是当时年纪小，有些固执罢了。”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苏青黛却听出来一丝爱而不得的味道来，所以他从前固执的喜欢过一个人，是这个意思吗？
这个想法一出现，她瞬间就觉得心里很堵，像是塞了一块石头，又沉又闷。
梅祥敏锐捕捉到她的情绪，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软了些：“别多想，都过去了。”
苏青黛还是觉得很闷，嘴上应承：“嗯。”
她看着倒退的街景，神色恍惚的想：他从前喜欢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呢……
*
医院。
医生只让一个人进病房探望。苏青黛推门而入时，脚步下意识放轻了。
靠窗的病床上，赵雅君半倚着枕头，被子松松搭在腰腹，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大半精气神，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青黛……”赵雅君认出她，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嘴角想牵起笑意，却只扯出几道疲惫的纹路。
苏青黛眸子一颤，还记得领证那天见她，她整个人虽然病态，但还有精神气，说话时眼睛亮得像含着光，声音有力量。可现在，那双眼窝深深陷下去，颧骨在苍白的脸上支棱着，原本浓密的头发被剃掉，露出发青的头皮。说话更是有气无力。
苏青黛走过去拉她的手，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凉的细瘦手腕，骨头硌得她心里发紧。她温声应着：“我来看看您，今天精神好些吗？”
赵雅君没力气多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又很快放下，像是怕人看见那点窘迫。
苏青黛很快会意，把枕头边的帽子给她戴上，只觉得喉咙发堵。
病房外，梅祥径直站在走廊的玻璃窗前，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室内那个瘦小的身影。阴影落在他脸上，模糊了所有表情，只看得见下颌线紧绷的弧度。
赵叔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梅祥望着病床上瘦得脱了形的母亲，喉结滚动了几下，才哑着嗓子开口：“她最在意头发……”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对自己说：“当初医生说化疗或许能稳住病情，我想着总要试试……可现在看她这样……”
这一刻，他怀疑，当初选择化疗这条路，到底是在救命，还是把她推进了更深的煎熬里。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抬手按了按眉心，身影却透着说不出的沉重。
赵叔看着他，忽然明白过来，他是在后悔让赵雅君做化疗。他轻声安慰：“先生，化疗是苦，苦得让人看着就心疼。可至少能让她少受点肿瘤进展的罪，能让她多看一会这个世界。”
梅祥沉默着没应声，眼底一片化不开的肃穆。
苏青黛低声陪赵雅君说了几句话，医生便推门进来，轻声催促病人需要静养休息。
她出来时，看到梅祥神色凝重，于是牵住了他的手。掌心的温度传过去，带着无声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