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绮英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受上天眷顾的人。
没有天潢贵胄的家世,没有财产田地,没有爱她疼她的亲人。
只有一具总被人喊做赔钱货的女儿身。
仿佛她生就该是地缝里的蛆虫,应该本本分分地烂死在阴暗潮湿的尸堆里。
可她并不愿意。
所以她一出生就用尽全力放声啼哭。
因此引来了路人的注意,有机会活下来,重新获得行走在阳光下的机会。
她从那时起就被带到了慈恩寺,当时的主持慧空大师是个仁善有大造化的得道高僧,用米糊和羊乳将她喂大,把她和其他为他收养的孩子一起妥善安置在慈恩寺的后院,让他们从小聆听佛音,学着辨认草药,拾柴种地。
那时候日子虽谈不上丰衣足食,却也不算苦。
寺里帮忙照顾他们的僧人有时会问,长大以后,他们会想去做些什么?
有人说,想有一块自己的地,一头自己的牛,这样耕田时就不累了。
有人说想做郎中,有人说想做货郎,还有的姑娘说想要嫁人生子,当个好母亲。
更有人说,想要落发出家,继续在寺里当和尚……
可问到江绮英的时候,她却答不上来。
不过也不是完全答不出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只是以她当时的年纪和见识还说不明白。
不过后来怎么想明白的,她也不记得了。
毕竟那之后不久,慧空大师便圆寂了。
他们也从此过上了一段非常混乱、浑浑噩噩的日子,根本没时间想东想西。
但至少,她一直都记得,自己想明白的是什么。
——她要活最好的命。
家世,金钱,权力,纵然她来时一无所有,她也要靠自己一步一步把这些都紧紧攥在手里,为此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这个代价是她自己的良心,道德,乃至……□□。
所以,当江家的人来到慈恩寺,她毫不犹豫地选择构陷薛蕴,换来自己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从而获得进入江家的机会。
去到江家后,她日复一日勤学苦练,在江氏“招揽”来的一众养子养女中屡屡拔得头筹,又用尽手段使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被送出江家,直到只剩她一个。
江氏为保证最大的利益,便也不会随随便便把她放进后宅,任人亵玩。
正当江家还在犯愁是要把她送给哪个权贵做妾时,她自己却已经盯上了彼时这个王朝最有权势的人。
——丞相杨钊。
虽说她知道,杨钊如今已年逾六十,他的长孙都快和她一般大了,且也对她有意。
但比起嫁给一个寸功未立的花花公子,她倒宁愿去努力尝试,当个财权在握的寡妇。
何况以当时杨钊的权势声威,只要他想,随时随刻都能叫洛阳皇宫换了主人。
嫁给他,她便是皇后,王朝新的女主人。
于是她便开始着手筹划,机缘巧合之下,她得知了杨钊曾有过一位原配发妻,与他本是青梅竹马,情意甚笃,却在为他诞育长子时不幸难产崩逝。
杨钊痛失所爱,往后余生,虽几切成全,儿女绕膝,却始终不曾续弦。
虽说她并不相信男人的深情,但只要男人自己相信,便可成为她取胜的一子。
花朝节宫宴上,她便按照杨钊先夫人的喜好精心打扮,在最合宜的时间出现在杨钊面前。
相貌虽不同,但对这个年纪的男人来说,要的不过就是当年的那一份感觉罢了。
因此,她很快就如愿以偿,成功坐上了杨家的花轿。
但,江家四四方方的宅院,还是限制了她的眼界。
当时的她只知杨钊权势滔天,并和洛阳城其他人一样,被他蒙在鼓里,以为天下至今还算太平。
殊不知薛蕴率领的益州军先锋营,早已兵临城下。
好在她的反应足够快,好在她虽然不了解现在的薛蕴,却始终记得当年那个缩在她身后,向她寻求保护的小孩儿。
她模彷着他的样子,隐藏着最真实的自己,在他滔天的恨意下,用眼泪和尊严为自己换取一线生机,努力蛰伏,等待下一个振翅高飞的机会。
皇天不负有心人。
忍了这么多天,终于让她等到了这个机会。
-
“明涯,你这是要向义父挥刀吗?”
薛靖海的口气并不严厉,却极具威严。
正如他本人,虽额生细纹,唇上蓄须,眉目却深邃英挺,如鹰隼般犀利精明;与此同时,微翘的唇角总是似笑非笑,又显得他神态温和,气质沉着而内敛。
像一片幽静古老的密林,又像是一座耸立云间,看不清顶峰何在的高山。
“明涯不敢。”
薛蕴在他面前显得青涩而乖顺,收起刀低头认错的时候,像一条受尽委屈的小狗。
见他终于肯顺着台阶走下来,薛靖海并没有马上变脸斥责于他,而是先回过头,向马下还紧紧抓着她衣角寻求庇护的江绮英,说道:
“我这个儿子从小被我宠坏了,性格莽撞,行事也急躁,之前对姑娘种种唐突无礼之举,我替他向姑娘道歉。”
他的口吻谦和,看向江绮英的眼神里既没有这个时代普遍男人审视女人的居高临下,也不包含任何令人不适的打量。
是很难得的一份尊重。
江绮英不觉仰头凝望着他,静静听他继续说:
“至于国玺,是我之前听闻杨贼挟持天子,将这象征着皇权和国威的至宝据为己有,以谋其私,我们益州军不愿看百姓因此受难,这才命先至洛阳的明涯彻查此物的去向,兹事体大,还望姑娘如实相告。”
他说罢,江绮英还有点不由自主地发愣,过了半刻方才回过神,噙着泪拼命地摇头:
“回…回大人,妾的的确确不知国玺所在,除开花朝节宫宴一面,妾再未见过杨相,而妾的母家本与杨家不睦,家父是被杨相以权相逼,才不得已将妾许配过去……妾之前同少主多番解释,可少主始终不信,为了逼妾认供,不仅对妾施以重刑,还拿妾的家人作为要挟,更意图让人坏了妾的名节!妾百口莫辩,唯求一死,只不过纵然妾身为女子,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的,妾要死,也绝不担污名而死!还请大人开恩,还妾以清白!”
说着,她便又盈盈拜倒,向着薛靖海郑重其事地叩首。
薛靖海又看向薛蕴,这一回的口吻明显重了些:“明涯,这位姑娘说的是真的吗?”
“义父……”
薛蕴张口欲辩,却惊觉江绮英似乎已经猜到了他并不打算让其他人知晓他二人过往的恩怨,也完全觉察到国玺之说不过是之前他迫她显露真面目时随口找的说辞,现在却一一被她反手拿过来利用,在他义父面前狠狠将他的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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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从始至终她的目的也是想通过他攀上他义父,再把他当成她一步登天的踏脚石!
薛蕴的心飞速跳动着,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此刻无比亢奋地沸腾着。
她甚至连他在益州军的处境都已洞悉得一清二楚,知道只要她将他的错处摊在人前,自有与他不睦者站出来,替她将刀子捅进他的心口:
“这位姑娘如此柔弱,三少主凭何一口咬定国玺和她有关?依我看,莫不是三少主自己存了什么不该有的私心,所以迫切地需要有人顶包吧?”
“义父,明涯绝不私心!”
薛蕴自知百口莫辩,唯一能赌的是,她也并不能完全确认国玺真的就在他手里,而那被他极力隐藏的真实想法,也暂时未能被她发觉。
薛靖海又问:“那么明涯,国玺到底在哪儿,你当真不知?”
局到此刻,江绮英也想看薛蕴会作何反应。
她知道玉玺是当时的他为了折辱她找的借口,也能猜到他虽战力卓绝,但义子的身份限制还是让他在益州军中步步为营。
至于玉玺,她曾在他的军务书简中见过。
是他不遵帅令,擅自攻取洛阳后,薛靖海临时交给他将功折罪的任务,也是对他忠心的试探。
而这两年杨氏父子权重势大,行事也越发招摇,他们私扣国玺,代君王发号施令在东都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凭薛蕴的本事,在肃清杨氏门楣后想要找到国玺也并非难事。
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江绮英猜,玉玺必定在他手中。
那么问题来了,此时此刻,倘若他当众交出国玺,势必会被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坐实了他要把她这个无辜人屈打成招,踢出来替罪顶缸的罪名。
届时就算他肯向众人解释他二人的恩怨,也未必会有人信。尤其是他义父。
可他若咬死不说,不承认自己知道国玺何在,那不仅无法洗脱包藏祸心的嫌疑,还会必然会招来一顿皮肉之苦。
这前后都走不通的一条路,江绮英也实在想看,如今的他究竟会如何破局。
然而,他垂眸踌躇半天,最后却还是说:
“……明涯无能。”
江绮英的眸中有过一瞬不悦和失望。
薛靖海也同样失望地闭了闭眼,摇头叹道:“明涯,追查国玺虽是我额外交代给你的差事,但你既应下,便是领了军令的。军令如山,你办事不利,需按军法处置,意图将人屈打成招,欺人欺己,更是罪加一等。”
薛蕴顿首:“明涯…知错。”
“自己领罚去吧。”薛靖海朝他摆摆手。
薛蕴依言转身,抬眸间看向江绮英的眼神森然而轻蔑。
看着他走得干脆利落的背影,江绮英的心情复杂,脑袋里还是有些乱乱的,总觉得自己似乎还是没能彻底看透现在的他。
他不是很忠心、很信赖他义父吗?
为何就是不把玉玺拿出来呢?
不过这时薛靖海也发了话,打断了她不经意间跟着薛蕴飘远的思绪:“姑娘起身吧,这些日子多有怠慢,待会儿我便命人送姑娘归家。”
“……多谢大人。”
劫后余生,一切都还那么的不真实,江绮英故意等了一会儿方才怯怯钝钝地点了个头,慢慢支起身体,就要站起来。
不曾想下一刻,只听“哎”的一声娇吟,人还没起到一半,便又袅袅婷婷地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