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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恩义难两全

作者:璞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雨下了整夜。


    江绮英也哭了一整夜。


    她知道江道茂父子不是好人。


    他们好色成性,贪得无厌。


    在江家的这十年,她的美貌既让她始终受人青眼,也会给她招来许多麻烦。


    要不是为了她日后“卖”个好价钱,给江家带来更大的利益,这对父子早就把她纳为己有了。


    不过就算吃不着,他们却也还是会时不时地往她身上揩油讨巧,她若反抗推拒,免不了要吃一顿“家法”。


    她在恐惧中战战兢兢地苟活至今,日渐麻木,日渐屈从。


    不断地对自己说,江道茂是她的养父,让她吃饱穿暖,给了她江氏贵女的身份美名。


    她该知礼,该懂孝义,该感恩戴德,为江家肝脑涂地。


    然而就在今天,她用刀捅了江道茂。


    她居然用刀捅了江道茂!


    虽然是为薛蕴逼迫,虽然情急之下,她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捅对位置,能不能将他一击杀死……


    但他当时的眼神,他的愤怒和惊愕,还有烙印最深最深的蔑视,都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会遭报应吗?


    她会遭报应吧。


    江绮英越想越害怕,哭得停不下来。


    就算是哭累了睡着了,也会很快就被噩梦惊醒。


    这样反反复复地折腾,连带着睡在地上的薛蕴都根本睡不了。


    然而他竟出奇地没有不高兴,更不会不耐烦。


    他静静地背对着她侧躺,睁着眼睛,不言不语,谁也猜不出他此时在想什么。


    直到天将明时,夜雨暂歇。


    江绮英终于累到连哭都哭不动了,近乎昏睡过去,但至少也确实消停了很多。


    薛蕴确认她睡熟以后,方才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穿戴整齐后,去到帐外让人给他打水洗漱。


    “少主昨夜折腾得挺狠啊。”


    他正低头往脸上泼着冷水,以此提神,一个身披禅衣的秀面男子抱着一杆装腔作势拂尘,冷不丁地摸到他对面,蹲下来笑眯眯地仰头看着他眼底那对乌青。


    来者正是裴奉。


    为着江绮英的课业,薛蕴已经几日不曾在众家将跟前露面。


    虽说这段时日营中也确实没什么事,只消静候薛靖海大军抵达洛阳便是。


    但以往这种时候,薛蕴不是在练兵,便是在拉着人琢磨新的刀法或作战阵型。


    像这样被一个女人困在床上,几天几夜不出营帐的情况,还真是闻所未闻。


    其他人不知情由,尚且还不明所以。


    唯独裴奉这个知情人好奇的要命,昨夜他二人出营私会时他在洛阳城内喝酒到半夜没遇上,今晨一听说他家少主终于从帐里出来了,便忙不迭地赶过来瞧热闹。


    薛蕴知道他这假和尚从来没正形,这么早巴巴凑过来,肯定没憋好屁。


    加上昨夜一夜未眠,这会儿确实有些精神不济,便自顾自忙着,并不搭理他。


    裴奉也习惯了他对人爱搭不理的态度,继续刺激他:“我瞧那姑娘文弱得很,你还是缓着点儿,要不然人家未必受得住。”


    他却道:“第一次动手杀人,都这样,习惯就好。”


    说罢,端着脸盆转身就走。


    留下裴奉在原地发愣。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他昨夜是带人姑娘杀人去了?


    这个一辈子娶不上老婆的!


    不过引美人持刀,血染娇容,也确有一番别样的风情。


    改日他也试试!


    不过他的这些变态想法薛蕴就不得而知了,他一路随手把盆拿给侍从,转身便朝着他营里众将议事的大帐走去。


    为了江绮英,他有几日没管军中事物了。


    这会儿趁她睡着,他也能抽出空,问一问近日营里营外的情况。


    根据之前的线报,益州军主力在抵达南阳时,本欲与前去攻打荆州的薛家四郎薛见古汇合,再同往洛阳。


    荆州是早在并州张家谋反,夏帝南逃之时,便由丹阳郡司马项凛借口援助京师所占。


    项凛骁勇,能征善战又有谋略,这些年趁杨钊忙着和北边姓张的掰手腕,在南边继续扩张自己的势力,至今已将东南一带紧握手中。


    而薛靖海和妾室赵姬生的这个老四薛见古,从小骄纵跋扈,任性自负的主,明明是头一回随父亲外出作战,却为了和他一直看不顺眼的薛蕴别苗头,听信身边方士之言,以天象表他袭荆州必胜之由,撺掇着薛靖海给他独自领军,奇袭荆州边界的机会。


    薛靖海对这个儿子素来宠爱有加,便给了他这个在众武将家臣前大显身手的机会。


    “谁知四少主却贪功冒进,中了荆州守将的请君入瓮之计,奇袭不成反被生擒,害得主公只能暂时停下脚步,遣郭先生出使荆州,费尽口舌才把四少主带了回来。主公因此狠狠生了四少主的气,但碍于行军进程,并未立刻对他做处置,应该是打算来了洛阳再做处置。”


    主理斥候营和信报收集的徐阔如是道。


    他们这一番周折耽误了益州军不少时间,时至昨日方才传信薛蕴,告知大军以至广成关,但也之前还要再过七日才可抵达洛阳。


    “主公从来偏心四少主,我们少主从小受他欺负,主公每次都是表面斥责他两句便再不做惩处,还反过来劝我们少主多多忍让?!哼,此番作战失利,损兵折将这样的大错都能先按下不提,我看主公又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谁叫他是赵姬生的。你不记得了吗?在永昌的时候,他们母子俩可是连夫人和二少主都不放在眼里的,临出征前主公留夫人和二少主镇守后方,他非要抢二少主的那匹大宛马,在营里闹了好几日,最终还是二少主宽和,将马给了他他才消停。如今可好,马也赔给了荆州!那可是大宛马啊!我长这么大,就见过那一匹!一匹!”


    说罢,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将都龇牙咧嘴地哼唧起来。


    一旁的裴奉见状哼笑一声,“小家子气。得了,你们也别心疼马了,心疼心疼你们少主吧。”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转投向他。


    其实他的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薛蕴和薛见古自小不睦,无外乎薛蕴非薛靖海亲生,却因为能力出众,在薛家一直都有着等同嫡子的待遇。而他又一向只听薛靖海的话,薛靖海尚在人世的四个儿子里,也只和其正妻吴氏所生养的老二和老六交好。


    任凭薛见古在他面前怎么耍威风,他从不把人放在眼里,薛见古拿捏不下他,自便生了恨。


    还在永昌时便罢,两个孩子打打闹闹的,家里人只觉得热闹。如今他们已经离了益州,踏进了这更广阔的天地,势必要开疆拓土,谋取一番大事业。


    从前兄弟间的打闹,已然不露痕迹地演变成了政敌之间你死我活的斗争。


    如今他不遵军令擅取洛阳在先,薛见古夺荆州失利被擒在后。


    现在是不用担心薛见古在薛靖海耳朵旁边吹风了,但有他的眼高手低做对比,便越发显得薛蕴锋芒毕露。


    可他到底不是薛靖海亲生,不说后者面子上过不去,只怕连他心里也会对薛蕴另作他想。


    眼下大帐里的人除了裴奉,都是在永昌时便跟着薛蕴的。


    那会儿的他们都还是群要么家里一穷二白、要么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成日在街上疯跑,争过狗食,吃过百家饭,从没想过会有一天和他一打到这人间第一福乐窝。


    更没想过这么一路打过来,到最后却只能在外边看,半步都不能踏进去。


    他们心里多多少少都憋屈着,也替薛蕴委屈不甘着。


    可薛蕴却还是那一句:“若不是义父,我早就不知烂死在永昌黑市的哪个角落了。”


    “你打定主意要做狗?”裴奉挑眉。


    他坦然抬头:“我本就是丧家之犬。”


    是啊,他们这群人,如果不是主公当年慷慨仁义,不计较他们的出身,收容他们在身边,专门请人教他们习武,走哪儿做生意都带着他们,让他们跟着见世面、学本事。


    虽说最后都没薛蕴那么厉害,但也都如他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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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他们能有今天,都是主公的功劳。


    再憋屈,再不甘,都架不住头顶的恩义二字。


    所以,大家都只是沉默着。


    裴奉也懒得再废话,打了个哈欠,借口乏了扭头便我行我素地从大帐里走了出去。


    薛蕴则顺势下令:


    “传令下去,营中自今日起不再操练,大家可自由休息,但不可擅自离营,不可随意饮酒,私下更不许议论四少主被俘之事。”


    -


    事情议得差不多,薛蕴按惯例巡了个营,后又应了几个副将的邀请,往后山猎了几头野鹿和鸡兔回来给大伙儿加餐,营中直热闹到了月上中天方才将息。


    他亦是到了夜深人静时,方才回到自己的营帐。


    他没怎么饮酒。


    他不喜欢酒的味道,而且他一直觉得喝酒容易误事,遂长这么大,从未有人见他喝得酩酊大醉过。


    但许是洛阳的酒和益州的酒大有不同,他今日虽喝得少,但风一吹还是有些头晕脚软。


    他走不稳,心里便烦。


    想到一会儿回去,还要看见江绮英那副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倒霉样子,他便更加烦躁了。


    可当他迈步进去,却发觉她早已伏在案上睡了过去。


    昏暗的烛光下,她手里攥着一支笔,脑袋底下是一卷还没抄完的经文。


    她的字迹拙劣依旧,一笔一划都是那么幼稚青涩,但远比前几日,在带她去江家杀人前要好很多了。


    看得出来,她是在努力的。


    只不过她的脸颊还有泪痕,睡着的时候眉头依旧紧锁,像是又做了噩梦般的不安稳。


    “这么睡怎么可能安稳。”薛蕴随口嘟囔了一句,俯身下去,揽过她的腰和膝弯,轻轻一用力便把她抱了起来。


    江绮英感受到惊动,不自禁嘤咛了一声,却没醒过来,只下意识地往附近最温暖柔软的地方,也就是他的胸口缩了缩。


    等到第二天再睁开眼的时候,营帐里却又只剩下躺在床上的她,以及——


    更多更多的课业。


    江绮英:……


    虽说一切如常,但往后的几日,薛蕴还是忙得整天不见人影。


    江绮英也不敢再找人打听他的去向,只是从他每天夜里回来时鞋底的泥泞和衣服上沾到的气味判断,他应该又带人到附近的山林里打猎了。


    这比之前因公事被迫离营要好了很多。


    意味着江绮英已经不用再担心被他时时刻刻紧盯着不放,随时要被他一把掐死或者一刀削掉脑袋。


    ——他对她没那么多戒心和敌意了。


    虽不知具体是为何,毕竟目前为止,江绮英也还是不太能猜透他的心。


    但对她来说,这无疑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一切变故就发生在薛靖海大军抵达洛阳的那一天清晨。


    “什么时辰了,怎没人叫我!”


    许是前一日白天狩猎太累,夜里薛蕴睡得极沉,次日一早便起得有些晚。


    江绮英不知这日营中有大事,便也没想着喊他。


    幸而他此时也没有功夫问责,起身囫囵穿好衣服,戴好甲胄,忙不迭便往大营门口赶。


    他去得急急匆匆,江绮英还坐在床上出着神,他便已经掀开帐帘快步走了出去。


    不想只因太过匆忙,走到半道便发现他的义母,也就是薛靖海的正室夫人吴氏临行前赠他保平安的玉佩被他遗忘在了帐中。


    又因帐中还有江绮英,他不方便教其他人去替自己拿,只能自己转头往回走。


    谁曾想他刚进到营帐里,却见适才还被埋在被窝里的江绮英,此时已经爬了起来,正坐在他的案前提着笔,准备写什么。


    薛蕴起初没觉得哪里不对,拿了玉佩便又朝外走。


    可越走,他越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具体是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直到离营地大门只剩一个拐弯的档口,他才恍然反应过来。


    心也跟着重重往地上砸了一下。


    ——她握笔的姿势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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