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内繁华不再,飞溅的尘土在檐下悬挂的宫灯光晕中打着转,一滴一滴的雪水像是报时的更漏,砸在周昀的心头。
神殿门大敞四开,神像的四肢已经被熔铸,只剩下一个还没被拆解的骨架留在原地。
巨大的钢筋铁骨在寒风中发出震颤的哀鸣,一时之间天地万物化为虚无,周昀的世界只剩下了这副骨架,仿佛从始至终也只有这副骨架。
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踏上台阶,闯入飞尘、闯入一片衰乱。
金佛的头颅在他的面前,周昀从未这般去看过神像的眼睛,似琉璃般折射着雪夜的七彩华光,而在那巨大琉璃制成的眼睛上,又有许多细小的孔洞,若非面对面,绝对看不见。
始母娘娘金像上,有些地方已经剥落了——
剥落?
周昀抬手摸上那处,抬手见指腹上淡淡金箔,他霎时僵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地看向了四周,他找到了神像拆解下来的手指,那上面同样金漆掉落,只不过比面部要稍好一些。
“景珩长公子这般聪慧的人,一定察觉到了什么吧。”
舒义明的声音幽幽传进耳内,她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处站定,仰首望着那副“骨架”,阖上眼睛。
“当时你说神像自然是金身铸就的,可今日一看,你还那般笃定吗?现在我便问你,神像究竟是什么做的,景珩长公子,我要你一字一句地回答我!”
最后几个字音被她重重地咬出来,声音陡然变得有些凄厉,穿堂的风猎猎作响,她襕衫乱晃,耳畔金属骨架嗡鸣作响。
所有人静静矗立在原地,默不作声。
周昀仿佛被那双琉璃眼睛吸了进去,一段旧日往事浮现心头,可未几,就被舒义明的质问声打断了。
“我回答你。”周昀苦笑一声,转过身,神像的头在他的身后,一双眼睛两个孔洞穿透他的肩,如雪夜的两簇幽幽鬼火。
“……并非纯金,若我猜得不错的话,始母娘娘的金身神像……”他声音有些颤抖,阖目,“只有外面一层是金的。”
舒义明上前几步,边走边笑着,笑中带着恨:“是啊,只有外面的一层是金的,需要承重的地方就用金子掺些泥沙铁浆填制,无关紧要旁人又看不到的地方干脆就空着,最后金像只有三寸外壳是为金,你知道这其中差了多少吗?”
她的质问字字珠玑,可回答她的唯余风声。
周昀神色哀婉,像是被人钉在了原地一般,足下生根。
一声一声的质问砸在心头,他隽秀的面容满是苍白,眉间一颗朱砂鲜红如血,周昀的声音缓缓传来,在雪夜裂帛的西风中像是无人自响的古琴,琴弦似乎随时都会崩断。
周昀:“舒义明,我想知道……如今的神像重几何?”
“八万斤。”
“……足足差了十几万斤,”周昀一步一步往前走,向着雪夜,“百万贯的银钱,又是多少石粮食,够多少人的吃食呢……我要去好好算一算,吉祥,陪我算一算。”
晓风残月。
周昀突然倒在了雪地上。
吉祥怔了一瞬,旋即立刻反应过来扑了上去,他将景珩长公子抱在怀里:“公子,公子您怎么了?快醒醒!御医,御医何在——”
“吉祥,不必叫御医……”周昀唇瓣翕动,缓缓睁开眼,月朗星稀,他看着墨色的夜空,视线偏移,落在被摘了牌匾的神殿上,“调笑,调笑,一世虚生虚过*……只有三寸为真,竟只有三寸为真……”
踩雪的清澈声音步步逼近,周昀眼睫颤动,迷蒙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月白色的身影,氤氲的光影照在她的发丝上,那双淡漠的瞳底照着周昀看不懂的情绪。
他挣扎着想要看清楚,是什么呢?
好像有恨。
她在恨什么呢?
恨钟鸣鼎食、不问苍生问鬼神的自己吗?
她那样的一个人,此刻竟面沉如水悲凉如镜,天上又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雪,一粒一粒急促地打在脸上,西风悲鸣,春日的雪竟也这么冷。
“周昀,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想说的?
时至今日,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从前笃信神明,认为这是自己唯一能够实现价值的地方,他以为自己在天官台的存在能够为家人减去烦忧,他以为神明真的存在,他以为神明真的会因为他的虔诚而普度众生。
没有。
没有。
神明从来都不存在,一切都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是他一叶障目、不辨是非曲直的一场游戏。
这座神像并不会保佑苍生大地。
相反,这座神像藏了最肮脏的欲.念,金银铜臭化作金箔之中掺杂的流沙铁浆,风调雨顺时魑魅魍魉亦作神佛,狂风骤雨时泥沙铁浆封口蒙心。
“舒义明,我无话可说。”
舒砚睨着他:“周昀,若你从前求神拜佛的虔心都是真的,若你从前济世救苦的心也是真的——就千万不要在这里倒下,要么辟恶除患,要么就当千古第一笑话。”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摊在面前,她的手大抵会和人一样冰冷吧。
周昀迎着雪色的残月,粒粒雪粟化作心头的点点滴滴,悲伤彻骨,可她的掌心是温热的,和她的人不一样。
再冰冷的人,掌心都是热的。
借着舒义明的力,周昀在吉祥的搀扶下重新站了起来。
“舒义明,不管你信不信,我的虔心都是真的,我济世救苦的心也都是真的,”周昀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这里和你一样,是温热的。”
舒砚转过身去,重新走入殿内:“是么,不过是哄你诓你认栽的话罢了,你是好是坏又与我何干,想让我信你,就把心剖给我看吧。”
她徒留给周昀一个背影,没有留恋,也没有回过头。
吉祥瞠目,可忽然有人攥住了他的手腕,侧过头去,周昀垂眸看着脚下一寸天地,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吧,我们跟上去。”
“公子!那舒义明话说得那么难听,就差直接让你滚了,你怎么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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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撵我,无妨,我有腿有脚自会跟上去。有的人外表是雪塑的,也许心是热的,若结果是好的,那么过程苦一点、漫长一点也无妨。”
他的声音被长风裹挟着送入舒砚的耳内,锦靴微顿,她的头有片刻的偏移,转瞬又隐入了神殿内的光影中。
不过多时,周昀被吉祥搀扶着重新进入殿内,相比较方才,神殿内的人手已经少了不少,也许是怕他们二人之间再出什么变故,人多口杂惹来麻烦。
周昀步履虚浮,却还是强撑着四处查看,巨大的神像被拆解成不同的部分称重,眼下一部分在这里,又有一些不知道被放到哪去了,舒义明没有主动解释的意思,周昀眼下也没有问询的必要。
最后,他还是停下了神像头颅的面前。
琉璃的神像瞳孔,与一切都格格不入。
神像的眼睛向来都是画上去的,周昀对周朝的神祀极为了解,思索一番,却也没有想起琉璃眼睛的先例。
见他在此半晌未动,舒义明几步上前来,边走边说着。
“景珩长公子若是有兴致,不妨站到高处,这样才能看得清楚一些。”
站到高处——
周昀不疑有他,踏上台阶走到了台阶底座旁,借着台阶的高度,他的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便也知道了舒义明让他看的到底是什么。
“这是?!”
周昀鲜少会露出如此惊愕的神情,一旁的吉祥先是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舒义明的脸色,见其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神情,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向台阶上走去。
声若蚊呐:“公子怎可爬高,吉祥来搀着您。”
半真半假的借口,站到周昀身侧,吉祥立刻顺着景珩长公子的视线望去,他的脸上也不不可控地露出了同样的神色。
神像的头顶竟然有一处孔洞!
吉祥呀了一声:“这是什么道理?从来没听说谁敢在天神娘娘的头顶开个口子的,这岂不是大不敬之罪?”
说完,吉祥又自觉失言地捂住了嘴,若在神像头顶开个洞是大不敬,那舒义明岂不是大大不敬之罪了?她可是叫人把神像都“肢.解”了。
舒义明似乎无心和他计较,意有所指的目光凝视着周昀:“景珩长公子可能明白些什么?”
周昀怔忡,下意识抬头向高处望去。
神像的头顶自然应该对准神殿棚顶,可最开始在建造神殿的时候,棚顶处为了迎合始母娘娘的传说,故意留了一处。
天气晴好时阳光照在殿内,在殿内陈设的有意布置下,光线会经过几次折射,营造出神像光辉巍峨的景象。
可神像头顶的孔洞,到底是什么作用?
周昀提步走下台阶,衣袂翻飞,他走得又急又快,一阵阵咳声接连不断。吉祥反应过来连忙追上,最后,周昀在神像旁站定,看着这颗比人还要高的头。
凝视思索良久无果,周昀最终看向了站在那里始终没有说话的舒义明,目光幽深,一字一句。
“你一定知道,这里面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