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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青白

作者:叁疏狂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时阴雨连绵,墨色远山上雨幕落下一片烟,屋脊兽在雨中昂首而立,神殿的房檐落下一层珠帘,洇湿了舒砚的肩膀。


    她从面具的孔洞中依稀看到巨大的殿门,抬手推开,宁静的焚香味道涌入鼻息。


    蒲团整齐地摆放在地上,舒砚径直绕过去没有跪。


    罅隙之间,细细密密的雨从天窗落在金身神像上,神像身下的莲座有些地方已经腐烂。


    舒砚曾听母亲说过,曾有官员上了奏疏提议修缮金身,可却被天官台的人已“神像不可冒犯”为由,拦了下来。


    彼时秋月的舒砚站在神殿内,仰头看着端坐在腐烂之上如末季荼蘼的神像,细细咀嚼着“冒犯”二字究竟是何意,一个永远都不会开口说话的物什,到底有什么好被冒犯的。


    神像啊神像,你连为自己遮风挡雨都不能,那么那些人谈何冒犯呢?


    舒砚依稀记得自己摘下面具缓缓拾级而上,奇门异术伪装的面孔导致有些皮肤生了斑,虽然只要停药就会恢复如初。


    可因为这张脸,舒砚从小吃了太多苦头,似乎也因此窥见了一丝原本终生都不能窥见的“天机”。


    她在神像溃烂的莲座中,发现了一些东西。


    沾了血的陈年织物。


    ……


    现在的舒砚同样站在当时的位置,如今的她赫赫威风,有些人信了当初天官台的谶语,说她是“死而复生”之人。


    可笑啊,可笑。


    人死,怎么会复生呢?


    就像神像怎么会流血呢。


    有些道理明明孩童都能懂,大人却不懂,可每个大人都历经过孩童时期,曾经有用之物、曾经浅显易懂的道理,在长大之后会消逝、甚至会变成所谓的神迹。


    周昀祈神时的面具此刻覆在面上,舒砚再次从熟悉的面具孔洞中去看满地凌乱的神殿,以及在昏暗光线中凝视着自己的神像。


    长风骤起,风雪已停。


    开路,清雪,下山。


    从神庙下山到天枢城的这一段路,一行人至少走了几个时辰,舒砚起先还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可因有些路实在无人走过,走了一半就要停下来让人去开路。


    如此走走停停,原本不算远的一段路估计又要走到天黑。


    景珩长公子周昀和贴身宫使吉祥坐在马车内,没一会儿就要把御医叫进去,眼下那御医提着箱子又往马车里钻。


    舒砚坐在马背上静静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轻轻拽了拽缰绳操控方向,而后停在马车旁。


    开口,询问道:“请问景珩长公子是否身子不适?”


    开口回话的是御医,似乎是为了避嫌一般,御医特意将马车窗子支开一半。


    雪后熹微的日光照进缝隙,在御医之后的一段距离,是面庞淹润的周昀,他手掌虚握成拳掩在唇边,叠声咳着。


    御医道:“舒舍人,景珩长公子受了凉,可有汤婆子给公子暖暖身子?”


    舒砚看了一眼清雪开路的侍卫,唇畔凝了一抹弧度,带着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御医一看似乎就知道了答案。


    “非我不近人情,”舒砚淡淡道,“你们也看到了,眼下实在是无处去寻那样的东西,还请秦御医就待在马车内随侍。”


    闻言,秦御医有些慌乱,谁不知道景珩长公子和眼前这位有婚约在,他们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马车,即便她身为御医可也有些不妥。


    当即便要推拒,只见舒舍人微微侧头,视线越过她的肩头去看景珩长公子。


    而周昀的视线似乎从未离开过舒义明,即便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朔风中,舒义明时而飞扬起的几缕青丝。


    还有她鹤氅上的纹绣图样。


    “景珩长公子,微臣会命人快些清雪清路,请您早些进城安置。”


    周昀温水入腹,稍微压了一下咳嗽:“无妨,我尚还能忍一忍。”


    舒砚知道周昀心疼清雪开路的人,莞尔勒紧缰绳,转头时唇角弧度落下,高位的人一丝怜悯下面的人就要感恩戴德,这世道真是千古不变。


    ……


    远处隐隐可见屋舍层叠,城门伫立,马儿打了个响鼻,在濛濛白雾中喷出一口气,舒砚抚了抚马的鬃毛,思来想去叫人过来。


    “少主,有何吩咐?”


    舒砚远眺一片荒原,抬手解下身上的鹤氅递到那人手中,后者有些不解地看着她,舒砚收回视线,没有什么感情的语气极为平淡。


    指腹缓缓摩挲手上的玉扳指,摸到上面的一道沟壑时动作有些微的凝滞。


    “将鹤氅送到马车里。”


    舒家的下人看着她单薄的衣衫,面色犹豫极了,站在原地一时竟然没有动,反倒小心翼翼地开口:“少主,鹤氅送到马车里,那您呢?”


    面对她下意识的关怀,舒砚无法再伪装什么不耐烦的情绪,低垂视线看向她瓷白的肌肤上泛起的两坨红云,语气难得柔和。


    “里面的人难伺候,去吧。”


    下人领命走到马车前,雪地上杂乱的脚印又添了几道痕迹。


    一边清雪开路一边走,直至半夜时才终于进了城。


    天枢城向来不设宵禁,天气暖和时街市繁华,城河逶迤自天枢城中穿过,断桥细柳,微风拂面,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那时是何等的繁华。


    可一场大雪过后,整座城池几乎都陷入了凝滞状态。


    眼下城内再也看不到夜晚繁华的痕迹,朔风席卷摊市,除了清冷便是清冷。


    夜晚宫门已经上锁,一行人驶过朱雀大街时,周昀忽然叫停了队伍。


    舒砚侧身回望,马车内伸出一双手挑了厚重的帘子,旋即吉祥拿了轿凳将周昀搀扶下来。


    周昀抱着鹤氅,吐息之间呵出一股白气,他垂头视线穿过氤氲的重重灯火,落在了在萧瑟风中略显单薄的舒义明身上。


    长风从巷口吹来,她半束的青丝扬扬又落,屋瓦上的雪粟像是一层细细密密的纱,一层一层地落在她的身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舒义明终于抬头向周昀看去。


    周昀没有上前,隔着人群,那样轻又那样明晰地说道:“舒舍人,谢谢你。”


    舒砚眉头微微下压,眸中倒映着昆山片玉一样的郎君,她笑道:“我莫不是听错了吧,舒某自认无功无德,甚至几天前长公子还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谢从何来?”


    织锦平滑的手感似是抚过心头,周昀看着鹤氅上凛凛威风的江宁舒氏家徽,旋即错开视线。


    周昀道:“谢你的衣服。”


    舒砚没有再回答,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朱甍碧瓦,亭台楼阁琼楼玉宇,三层楼阙眺望皇城,遥遥相对似是呼应。


    周昀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夜色已深,便到此为止吧。改日我会命人归还衣物顺便登门致谢,舒舍人,慢走不送。”


    那处峻宇雕墙的去处是曾经的平阳君府,平阳君一朝没落后,平阳君府也被改建成了长公子府。


    平日周昀大半时间都在宫中,今日夜深宫门落了锁,周昀回去有些不便,舒砚猜他大抵会歇在此处。


    看周昀这副样子,舒砚料想自己猜对了。


    舒砚眉眼微弯,状似无意般说道:“那微臣希望长公子今晚能睡个好觉。”


    舒砚愿他安寝。


    经此神庙一事,神山上的天官台神令们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至今还被关押在山上无法离开,放眼整个天官台,唯有周昀一人算得上是全身而退。


    他怀揣着满腹疑惑回到天枢城内,舒砚不信他还能安寝。


    转身上马,雪地上留下几串马蹄印,咯吱咯吱的雪声是寂静夜晚的唯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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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砚攥紧缰绳,氤氲的灯盏照不亮未走进的路,漆黑的街巷像是鬼魅张开的深渊巨口,仿佛只要她向前就会被吞噬殆尽。


    她慢慢的、慢慢的放慢了速度,冷汗浸湿了中衣,舒砚在萧瑟的夜晚中打着抖,入夜后一路的伪装终于在此刻溃不成军。


    曾经也是这样一个漆黑的雪夜,少年时的舒砚满载着父亲生的希望,她跑了一家又一家医馆去请大夫。


    城内有些头脸的大夫都被请到了府衙,余下一些不甚出名的大夫惧于旁人的恐吓竟闭门不见。


    舒砚跑断了鞋底,每走一步就断送一分希望,直至最后她在一家又一家的医馆前磕破了头,殷红的血像是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凄冷的月光裹挟着茫茫雪粟,舒砚浑身震颤,半旧葛麻的床褥上垂下一只青白色的手腕。


    青白色,也许是父亲在这世间残留的最后一丝温度,也许是素而冷但照不透雪夜的月光。


    大雪留给舒砚的,是虚无。


    跑遍医馆寻不到救治的被否定。


    放下尊严放下一切求人垂怜,却仍挽不回一丝希望的绝望。


    是生命中唯一的一点依赖猝然变成天边的月光,再也照不透每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舒府的光亮大门出现在长街的一侧,盎然的灯火照亮了朱甍碧瓦,门前的青砖被洒扫得干干净净,就像是风雪没有在这处地界上落下过一般。


    舒砚几乎是跌落一般从马背上翻了下来,守门的下人大骇,几步上前搀扶住舒砚单薄发抖的身体,叠声问道。


    “少主,少主您怎么了?”


    舒砚唇瓣翕动,没有回答她的力气,苏合仓皇地从另一边搀扶着舒砚,几乎是一瞬间,所有的下人都围了上来。


    苏合蹙眉,焦急道:“少主把鹤氅给了景珩长公子,一路就是这么单着衣服回来的,一定是冻坏了!快扶少主进府。”


    ……


    急促的声音骤然而至,苏合讶异又难掩担心地看向自己的手腕。


    舒砚忽然用了一丝力气,隔着冬衣指骨泛白,紧紧攥住了苏合的腕骨。


    她在下人的怀中强睁开眼睛,苍白的唇上一点殷红,像极了当初在雪中绽开的红梅一样的血花。


    “母亲在吗?”


    “……家主还在书房。”


    舒砚微微直起身子,借着苏合的力气一步步走向角门,似是担忧一般喃喃着:“母亲总是这样,忧国忧民,可又曾忧心过自己的身体?”


    她的背脊被汗浸透,长风拂过忍不住打了个抖。


    管家从院子里神色张皇地迎了上来,见自家少主这个模样和下人慌乱的样子,满面担忧又心疼地解下身上的袄子披在舒砚的身上,同时一边骂了苏合几句。


    舒砚没有推拒管家的动作。


    这位管家嬷嬷自小就跟着母亲的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程度,母亲掌权后柳嬷嬷也接过了整座舒府,长姐幼时也被柳嬷嬷带大。


    整座舒府除了母亲的命令不容置喙外,便也只有柳嬷嬷的话最管用。


    长姐在外嚣张跋扈,但对待母亲和柳嬷嬷极为上心。柳嬷嬷其人,旁人难挑出她半分错误来,就连当时备受歧视和欺辱的舒砚,也曾被柳嬷嬷照拂过。


    于公于私,舒砚都不会推开柳嬷嬷的怀抱。


    久违的温暖在刹那间裹挟了舒砚的情感,她看向柳嬷嬷如霜的鬓发,旋即攥紧了掌心。


    手掌包裹着拇指的玉扳指,疼痛硌得她半醒。


    属于舒家少主舒义明的扳指还戴在她的手上,从此只要在人前一天,她就要当舒义明一天,直至得到应该得到的一切。


    强大的意志力如滔天巨浪一般席卷而来,舒砚借力站直身子,踩着跐滑的石子路,琪花玉树尽入眼帘。


    “柳嬷嬷,带我去见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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