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城门口，尘土尚未落定。
当那熟悉的身影，披着一身塞外风霜与银亮软甲，策马出现在城门洞的尽头时，城楼上下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萧宸只觉得呼吸一窒！什么帝王威仪，什么百官列阵，统统化为乌有！
他几乎是撞开身前试图阻拦的礼官，三步并作两步冲下高高的御阶。
沉重的冕旒在他额前剧烈晃动，珠玉相击，发出急促的脆响，如同他擂鼓般的心跳。
他像一阵风卷到顾婉婉马前，甚至没等她完全下马。
有力的手臂猛地伸出，几乎是半抱半拽地将她从那匹神骏的战马上“捞”了下来！
双脚甫一落地，他便迫不及待地捧起她的脸，炽热的目光贪婪地扫过——
原本莹白的脸颊被西北地的秋阳和御龙关的寒爽，镀上了一层健康的蜜色。
下巴尖了些，眉宇间褪去了闺阁的娇柔，添了几分坚韧的棱角。
唯有那双眸子，依旧清澈如昔，映着他此刻失态的身影。
“顾卿……”萧宸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沙哑和一丝哽咽，
“黑了……也瘦了！”话音未落，双臂已如铁箍般，不顾一切地将她狠狠拥入怀中！
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单薄的身躯揉碎了，嵌进自己的骨血里，永生永世不再分离！
天知道这几个月，看着瑞王、叶宁安、萧翊、穆青他们……
一个个抛下身份枷锁，远赴西域那片泥沼与危险之地，去寻她、护她、爱她……
唯有他！被这冰冷的九龙金座死死钉在原地！
只能在无数个孤寂的深夜里，对着边关的舆图枯坐，在焦灼的等待中煎熬，在无边的思念里沉沦！
这份蚀骨的痛楚与不甘，此刻尽数化作了这不顾一切的、几乎要将彼此揉碎的拥抱！
唯有这真实的触感，才能驱散他心中那几乎成魔的患得患失。
“陛……陛下……”顾婉婉整张脸都埋进了他明黄龙袍里。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龙涎香气，混合着他身上传来的灼热体温。
饶是在军营里和一群糙汉子摸爬滚打了数月，练就了一身胆气。
此刻被他当着一众目瞪口呆的文武百官和万千百姓的面，如此紧密地拥抱着，也羞得耳根滴血。
她小手无措地抵着他坚实滚烫的胸膛，声音闷在他衣襟里，带着慌乱和娇嗔的羞意：
“好……好多人看着呢……陛下快放开……”
这熟悉的、带着撒娇意味的拒绝，却像蜜糖灌进萧宸心窝。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怀抱。
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替她理了理身上风尘仆仆的银丝软甲。
他深邃的眼眸里盛满星光，专注地看着她，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
“好，好，依你。朕的司宸令，凯旋辛苦了！走，随朕回宫！”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十指紧紧交扣。
在百官复杂各异的目光和城门内外骤然爆发的、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与“司宸令威武”的欢呼声中，并肩踏入了阔别已久的皇城。
————
御书房内，焚着宁神的沉水香，袅袅青烟驱散了塞外带来的最后一丝凛冽。
顾婉婉卸下沉重的银甲，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家常襦裙，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凛冽，多了几分女子的温婉柔美。
她与萧宸隔着一张紫檀嵌玉的小几，相对而坐。
茶香氤氲，冲淡了几分重逢的激动，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宁静。
萧宸看着眼前褪去戎装、眉眼灵动稍显疲惫的女子，心中满是骄傲与疼惜。
他身体微微前倾，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带着几分帝王难得的促狭，问道：
“说说看，朕威震西域的司宸令，此番班师回朝，立下不世奇功，想要什么奖赏？加官进爵？金山银山？朕都允你！”
顾婉婉捧着温热的茶盏，却没有立刻回答。
她抬起清澈的眼眸，带着一丝沉重与恳求：“陛下……臣女不敢贪求封赏。”
“只求陛下……能施恩泽，收留西域那些真心归附的土司部族，为他们寻一片可安身立命的土地。”
“陛下……他们，真的很苦。”
岩旺圣女临死前期盼的眼神，还有那些在哀牢山瘴气迷谷中、命运多舛的蛊女身影，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哦？”萧宸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西域土司的困境，萧翊和穆青的密报，瑞王带回的土司亲笔信函，他早已了然于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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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的是，她凯旋而归，心心念念的竟是这个。
“顾卿立此大功，不思己身，却一心系念西域百姓疾苦，此心……可昭日月。”
顾婉婉放下茶盏，脸上的轻松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忽然倾身向前，主动伸出手，轻轻覆在了萧宸随意搁在几上的手背。
指尖微凉，传递着她内心的沉重。
“陛下，”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千钧之力，“魔气的……来源……臣了然了。”
萧宸反手一握，将她微凉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心也随之一沉，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
“那不是凡人之力……可以抗衡的存在！”顾婉婉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
“魔疫……正在疯狂吞噬这个世界！全域……已经开始崩塌！陛下，我们……必须想办法，拯救这方天地！”
她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直视着萧宸的眼睛，带着悲壮的决绝：
“如果……如果真的只有我身上的‘气运’之力才能填补这崩坏的天地，阻止魔疫蔓延……我愿意……牺……”
“住口！”萧宸猛地打断她，几乎是低吼出声！他霍然起身，带倒了身下的锦凳，茶盏翻倒，茶水淋漓。
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他一把将顾婉婉从座位上拽起，狠狠地、带着失而复得般的恐惧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什么新帝的威仪，什么仙帝无情分身，在这一刻统统粉碎！只剩下最原始、最狂暴的恐惧与守护本能！
“不许！朕不许你再有这种念头！一个字都不许再提！听见没有！”他的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野兽在低吼，带着毁天灭地般的决绝，
“你是气运之女！是这方天地最后的希望！是亿万生灵唯一的希望！”
“你若不在，这世界顷刻便会化为乌有！什么拯救？都是空谈！是彻底的终结！”
他双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灵魂、乃至一切，都燃烧起来，化作最坚固的屏障护住她：
“哪怕要朕粉身碎骨！魂飞魄散！永坠无间！朕也绝不允许你牺牲自己！绝不允许！”
那拥抱，带着毁灭与重生交织的力量，比在城门下时更加疯狂，仿佛要将她彻底融入自己的生命本源，共享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