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6月初,港岛,空气中弥漫着海风特有的咸腥,但依然阻挡不住熊猫工业区蓬勃的活力。
熊猫工业园区的轮廓已在滩涂上拔地而起,巨大的钢结构厂房如同钢铁巨兽的骨架,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芒。
水泥搅拌车的轰鸣、打桩机的沉闷撞击、起重机吊臂划过天际的呼啸,交织成一曲野蛮生长的交响乐。
第二期工程的主体结构基本封顶,新的流水线设备正从世界各地源源不断地运抵,等待着安装调试。
站在工业区规划模型前,党建国双手叉腰,望着这片由他亲手催生出的钢铁丛林,眼中却没有多少喜色,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
他需要回去一趟,不是为了视察,而是为了弥补一个让他捶胸顿足的疏忽——
那件被遗忘在历史角落的“极道帝兵”。
“建国,园区这边基建进度比预期快,设备安装调试团队下周就能到位。”
陈秀梅拿着文件,汇报着工作进展,却察觉到他眉宇间的阴郁,就问到:
“怎么了?南洋那边有事?”
党建国回过神,摇摇头,声音有些低沉:
“南洋暂时还好。
是安保县那边……
我得回去一趟,和刘飞碰个头。
有些事,拖不得了。”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繁忙的工地,又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一片金黄而沉甸甸的稻穗上:
“一个……天大的疏忽。”
陈秀梅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
“好,我安排车。
南洋那边苏珊姐刚收到电报,第二批移民船队已经顺利抵达GJ,安置点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去主持大局。
这边工业区投产前的准备工作,我会盯着。”
几天后,安保县民工厂办公室。
刘飞依旧是那副模样,只是眉宇间比上次见面时,更添了几分风霜,嗯,是白头发。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看到党建国推门进来,他掐灭了手中的半截烟,站起身,没有寒暄,只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道:
“坐吧,老领导。水你自己倒。”
党建国坐下,看着刘飞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原本准备好的开场白在嘴边打了个转,最终化为一声带着愧疚的叹息:
“飞哥……我这次回来,是来说个事儿的。”
刘飞抬了抬眼皮,没说话,哟,这飞哥都喊上了?等着下文。
党建国深吸一口气,说道:
“杂交水稻……我他娘的……把这事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这玩意儿……这玩意儿可是农神爷留下来的‘极道帝兵’啊!
能让多少人不饿肚子,能救多少条命?
我满脑子都是工厂、订单、南洋,偏偏把这天字第一号的头等大事给撂下了!
我这脑子……”
刘飞看着他懊恼的样子,沉默了几秒钟,就这?
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的说到:
“老领导,就这事儿?
这事……现在说,是有点晚了。
可是农科院那边,袁先生他们,一直在搞。
前年就立项了,去年在海南搞了小范围试验,有点苗头,但……”
刘飞站起身,目光投向窗外干裂的土地,语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说道:
“……杯水车薪。
远水解不了近渴。
现在的问题,不只是种子。
是老天爷不给活路!大旱!连着两年了!
黄河水都快见底了,水库干了,井也快掏空了。
要不是咱们民工厂的打井机和抽水机等设备,很多地方那真的要断水了!
人吃马嚼所需的水都成问题,拿什么去浇那试验田?
袁先生他们急得嘴上起燎泡,可没水,再好的种子也发不了芽,长不成苗!”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压抑的沉寂。
窗外的蝉鸣似乎也弱了下去,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杂交水稻的神话,在残酷的现实旱魃面前,也显得脆弱无力。
党建国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原以为只要自己把“杂交水稻”这个关键词点出来,就能像打开一个宝库,瞬间解决问题。
现在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农业,尤其是育种这种需要时间、需要天时、需要庞大基础设施支撑的系统工程,绝非他靠先知先觉就能一蹴而就的。
党建国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说道:
“飞哥!你说……要是把这杂交水稻,挪个地方种呢?”
刘飞霍然转过头,像看疯子一样盯着他,说道:
“挪个地方?挪哪儿去?”
“南洋!” 党建国吐出两个字,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那边是什么地方?热带雨林!
一年到头雨水多得能淹死人!
太阳毒得能把人晒脱皮!
要水有水,要光有光,一年能种三季稻!
把袁先生他们,连人带种子,打包送到南洋去!
要地?我给他划出几千亩最好的水浇地!
要钱?要设备?要人?要多少我给多少!
我就不信,在那地方,这杂交水稻还发不了威!”
刘飞彻底愣住了,嘴巴微张,好半天没合拢。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党建国一样,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愕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把国家的核心农业科研项目,把解决几亿人吃饭问题的希望,移植到一个“资本家”在海外建立的、前途未卜的“总督府”去?
这想法……简直是
石破天惊!
离经叛道!
匪夷所思!
“你……” 刘飞憋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干涩的声音:
“……你疯了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是国本!
那是命根子!”
“命根子?”
党建国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目光死死地逼视着刘飞,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激愤,怒吼道:
“守着旱得冒烟的‘命根子’等死,就是爱国了?!
飞哥!你看看外面!
看看那些饿得眼睛发绿的老乡!
看看那些啃树皮的孩子!
‘命根子’都快枯死了!
还在乎它长在哪个盆里?!
只要能活!
只要能结出粮食!
只要能填饱肚子!
长在南洋的地里,它就不是咱中国人的粮食了?!
就不是救命的粮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