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如一根细针,一下子就刺中了党建国心底最柔软,也最苦涩的地方。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和茫然。
他脑海中浮现出,春花那淳朴憨厚的脸庞,她在院子里劳作的身影,她在煤油灯下为自己缝补衣裳的模样…
让她来面对今天这般光怪陆离、步步惊心的场面?
让她去学习那些繁复的礼仪、去周旋于贵妇名媛之间?
去管理这大厦里日益增多的佣仆?
这无异于将一只习惯山林的百灵鸟,关进金丝笼中,抛入惊涛骇浪!
更何况,党建国现在,也没有把握可以把李春花接出来!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对着谢福生疲惫地摆了摆手,转身独自走向寂静的三楼书房。
走廊昏暗的灯光,将他孤寂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开业庆典的红绸金剪犹在眼前,但“家”的难题,却比任何商业谈判都更让他感到无力与沉重。
维多利亚港的灯火璀璨依旧,却照不亮这位新晋“熊猫王”此刻内心的幽暗角落。
1961年4月1日,清晨,罗湖口岸。
薄雾笼罩着界河,两岸的哨兵如同沉默的雕塑。
几辆挂着港府特殊牌照的黑色轿车驶抵香港一侧。
汉德的心腹助手辛格,陪同着一位身着笔挺警司制服、神情严肃的英国警官下了车。
香港这边,早已在紧贴边界线的地方摆好了一张木桌。
桌上放着几大瓶强力胶水、几盒崭新的红印泥,还有一厚摞空白的香港身份证件。
辛格对警官低声交代几句,警官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在桌后坐下,如同一个执行程序的机器。
河对岸,南天门公社一侧,刘飞亲自坐镇。
他身后,是两列整齐肃立的队伍:
左边一列是三十名精悍的年轻人,穿着便装但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正是即将成为“熊猫警署”骨干的原独立师子弟兵;
右边一列则是五十四名神情略显紧张但难掩兴奋的工人和技术员,他们是即将奔赴德国拆解设备的先遣队。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对岸那张小小的木桌和那个手握印章的英国警司身上。
“开始吧。”辛格对警司示意,又隔着界河向刘飞点了点头。
第一个过河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皮肤黝黑,眼神机灵,走路带着一股利索劲儿。
他把一张黑白半身照递给英国警司。
警司眼皮都没抬,熟练地在空白证件上涂满胶水,贴上照片,然后拿起那枚沉重的铜质方形官印,“咚”地一声,在照片一角盖下一个清晰的蓝色骑缝章(香港身份证当时多用此章)。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一张“合法”的香港身份证就诞生了。
小伙子接过证件,一步跨过象征性的边界线,踏上了香港的土地。
党建国站在不远处看着,当那小伙子的脸在晨雾中清晰起来时,他不由得“咦”了一声,走上前仔细打量问到:
“哟!这眉眼…怎么看着这么像烟袋那老小子?”
小伙子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对岸的刘飞已经爽朗地笑了起来,声音隔着河水传来说到:
“老党!眼神不错!这就是烟袋的儿子,常卫民!常广生家的老大!”
党建国恍然,用力拍了拍常卫民的肩膀说到:
“怪不得!跟你爹年轻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股子机灵劲儿也像!”
刘飞紧跟着在对面喊了一句,说到:
“卫民!这位就是你以后在这边要绝对服从的‘党叔叔’!
你的任务,就是带好队伍,保护好党叔叔和他要保护的一切!明白吗?”
“党叔叔?”
常卫民显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私人关系的称呼有点懵,但还是本能地挺直腰板,响亮回答:
“明白!刘叔!”
随即常卫民转向党建国,眼神带着对父辈口中传奇人物的敬畏与好奇说到:
“党叔叔好!常卫民向您报到!”
党建国被这声“党叔叔”叫得心里有点异样,仿佛瞬间被拉回北城热火朝天的岁月。
他掩饰性地咳嗽一声,指着那张办证桌,直接下令说到:
“好!常卫民,现在我任命你为‘新界北区熊猫工业园警署’署长!
你的第一个任务,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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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这里,给后面所有兄弟把**妥!
一个都不能错!办完一个,立刻归队到我这边集合!
听清楚了?”
“是!党叔叔!保证完成任务!”
常卫民“啪”地一个立正,动作干净利落,带着浓厚的军人作风。
常卫民迅速拿起一套崭新的、带有熊猫工业园警署独特臂章(一只抽象的熊猫环抱齿轮)的深蓝色警服,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利落地换上。
当他戴上那顶镶嵌着银质警徽的大檐帽,端坐在那张简陋的木桌后时,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从精干小伙变成了一个威严的执法者。
他接过后续人员递来的照片,一丝不苟地开始粘贴、盖章,动作越来越熟练。
辛格目睹了常卫民的“变身”,感慨党建国对这支队伍的绝对掌控力,眼神微动。
他走到党建国身边,微微躬身说到:
“党先生,汉德爵士交代的事情已完成。
后续事宜,将由常署长全权负责与港方对接。祝您一切顺利。”
说完,退后两步,便与那位完成任务的英国警司乘车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界碑旁,党建国与刘飞隔着几步宽的界河,再次点燃了香烟。
清晨的寒意被辛辣的烟草驱散,却也带来了更沉重的话题。
党建国吐出一口烟,目光投向界河下游雾气朦胧处说到:
“老刘,看到没?工业区和南天门,就隔着这么条小河沟。
现在靠如果小船摆渡,太慢,太扎眼。
得尽快在中间架座桥!以后原料、设备、人员往来,才叫方便。”
党建国用烟头虚点着河面。
刘飞眉头紧锁,狠狠吸了一口烟说到:
“桥?想法是好。
可香港那边…能答应?
这可是边境线!”
党建国嗤笑一声,烟雾缭绕中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笃定说到:
“边境线?在工业区里,老子说了算!
桥,就架在我们的地盘上,两头都在我们自己手里,关他港府屁事?
手续?让常卫民以‘工业区内部道路连接’的名义报备一下就行!”
党建国这突然的语气中带着点霸道,让刘飞都为之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