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绅士×战士×社恐
浅度的精神力安抚可以通过一部分的肢体接触达成, 握手、拥抱、亲吻……
甚至是某些更深入的交互行为。
阿斯兰预判了这群年轻气盛的疯狗崽子们可能会忍不住,在柔软又堪称慷慨的小虫母面前,他们向来如毛头小子一般,有种未经人事的冲动和毛躁。
像是某种惹人的大型野兽, 湿漉漉的鼻头会有些不大礼貌地往你的怀里塞, 即便你用手掌做了推拒, 可他们依旧躁动, 试图将整个脑袋塞到那处甜香四溢的柔软蜜地。
至于阿斯兰——
他有必要教导这群狗崽子们保持耐心、学会克制, 然后习得如何去讨好、伺候他们那过于孱弱的little mommy, 甚至为了防止他们吓到珀珥,这才提前规定了仅有握手和拥抱可以选择。
两种选择中,更为绅士——甚至可以说是善于伪装出一副“好人样”的护卫军和秩序同盟的成员更偏爱握手。
他们似乎天生更精于言辞、善于表达, 且热衷赞美, 他们会在握着手的精神力安抚期间与小虫母闲聊,并用本身温和、谦逊的态度带动对方继续这场话题。
最初珀珥总是很紧张, 他惧怕自己结巴的毛病会惹人不快,也怕自己转动有些慢的脑筋跟不上他们的思维。
但逐渐地,珀珥发现没有人会因为他说话慢、说话结巴而生气。
他们总是耐心十足地等待着,并在珀珥反应迟钝时进行引导, 如果其中有什么内容会让小虫母露出迷茫的神色,那么这群优雅细心的绅士们一定会及时解释, 往往风趣十足。
于是,这场由精神力安抚而延伸出来的握手往往会加长时间。
在氛围轻松的交谈中, 单纯的珀珥会逐渐失去警惕 。
当他沉浸在名为“话题”的世界中时, 绅士们有力的大掌将紧握着的他的手——
修长的手指自露指手套中延伸,略微粗粝的指腹压在小虫母纤软的腕间,轻而易举就能将其包裹, 偶尔伴随有温柔的、充满安抚与鼓励的轻微摩挲,恍若掌控了珀珥血管中跳动着的脉搏。
或许是因为禁欲的军服和优雅的贵族礼服作为束缚,护卫军与秩序同盟的绅士们周身没有那么炙热的荷尔蒙气息,他们身上浮动着男士香水的气味,是很淡的木香,却又夹杂着冬末的融雪,独特而迷人。
珀珥喜欢这样的香味。
当安抚工作进程一半时,眼瞳迷蒙、神思迟钝的小虫母会像是漂亮小狗一般仰头嗅着,下意识将脸蛋贴过去蹭一蹭。
于是,诡计多端的绅士们达成了他们的勾/引——
当迷迷糊糊的小妈咪蹭过来时,他们会噙着笑意尽数接受,性感的薄唇间讲述着珀珥从未听过的故事,狭长温柔的眼底则满是得逞后的餍足。
等安抚工作彻底结束,小虫母累得面颊发红、气息微喘时,可若是他听他们讲故事入了迷,那么这只柔软的手大抵会在某位幸运儿的手掌中再多待一段时间。
直到这个故事进入尾声。
至于蝎组和燃血组的成员,前者是阴暗爬行类的社恐聚集地,后者是热衷打架的战士营,比起单纯的、身体接触范围很小的握手,这群不善言辞的家伙们更喜欢拥抱。
炽热的,可以大片肢体相拥的拥抱。
但不同组别的拥抱也各有不同——
燃血组的成员往往高大结实,肌肉虬劲,那是由长时间的训练和战斗练习出来的体格,对于他们来说“拥抱”就相当于“抱”。
每一个来自燃血组的大家伙,都会在得到珀珥的许可后,弯腰、伸手,轻而易举地就像是抱起洋娃娃一般,单臂就能将小虫母扛在怀里,甚至还有功夫询问“这样坐着会舒服吗”、“想不想再坐得高一点”、“需要举过头顶吗”……
那时候他们的神情会很认真,带有某种对知识的好奇与探究,一边抱着珀珥,一边一本正经地问出一些令珀珥羞耻的话语——
“我们这样服侍你会开心吗?”
甚至这群大大咧咧的狂战士还学着圆鼓鼓的导盲球,聚集在一起喊珀珥“珍珠宝宝”、“乖宝宝”,叫得珀珥红了整个耳廓,又被他们用手指轻轻蹭着,感慨小虫母的皮肤可真嫩啊!
等漂亮的珍珠宝宝被燃血组的成员们举过头顶后,抱着他的大块头则会非常惊讶地问出声:这世界上竟然还有比他的训练器材还轻的小家伙,真的不会被大风刮走吗?
每当有人发出这样的反问后,燃血组的其他成员便会聚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
“真的吗?有那么轻?那岂不是轻轻一甩就能被扔出几百米?”
“你干嘛扔人家啊?别吓到妈……乖宝宝了,快和小珍珠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但是确实看起来好小一只啊?都没有我原形时的脑袋大吧……珍珠宝宝的腰好像比我的大腿还细一点……”
“天,这么小,到底是怎么养的啊?多吃点可以长到我这个块头吗?都不敢抱你,怕我的胸肌把你给挤坏……”
热衷战斗的大块头或许都比较没心眼,于是等珀珥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击鼓传花里的“花”,被一个个燃血组的战士们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掂一掂,又以一个极其谨慎的、仿佛捧着某种珍惜的品交接动作,传递给下一个跃跃欲试、满脸期待的同伴。
而接过来的同伴也会很快发出震惊的声音:这也太轻了吧!!
击鼓传花但没有鼓声,于是等珀珥像是小宝宝一般被传递过一圈后,又会回到第一个抱起来他的燃血组成员的手里,然后再开启一场充满惊叹和小心的传递。
珀珥:迷茫.jpg
……你们还记得最初是来做什么的吗?
相比较而言,蝎组成员则时常显示出一种沉默的卑微感。
他们明明长有一副高大挺拔的身材,却总把自己藏在密不透风、几乎连皮肤都不曾露出的作战服中,再加上五官被面具遮挡,这群诞生于黑暗的家伙在面对珀珥时也有些躲闪——
主要表现为话少、结巴,甚至是喜欢半跪在地,然后把脑袋藏在小虫母的怀里。
蝎组的成员似乎认为只要把头藏起来,那条兴奋甩动在身后的尾勾就可以暂时与他们划清界限。
不过也是因为这种卑微中的小心翼翼,以及天生话少导致的说话艰涩和嗓音沙哑,珀珥面对蝎组成员时,总是更温和柔软。
甚至在这个时候,他会主动开启谈话,就好像在与一群初次逃离黑暗的小动物相处一般,看得一众那尔迦人眼红得厉害。
也是在这样的相处中,珀珥逐渐知道每一个蝎组成员都有代号,数字越小越厉害,只有当他们一步一步抵达01号、成为蝎组的首席后,才能如厄加一般得到被称呼名字的权利。
在蝎组,仅首席才有名字,而02距离01只一步之遥,却也是难以跨越的鸿沟。
……
“首席很厉害。”
“非常、非常、非常厉害。”
此刻,02的脑袋还埋在珀珥的怀里。
半跪在地的02宛若一头靠在主人膝盖上小憩的巨犬,他的双臂环在珀珥的腰腹间,却又很小心地保持握拳姿态,避免让小虫母因为自己的动作而感到冒犯与不快。
在说到自己与首席厄加之间的距离后,02用了三个“非常”,他渴望战胜对方的同时,对厄加也有着极其深的敬佩之情。
能在各个组别中做到首领的那尔迦人,没有一个是简单角色。
“但、但02也不差呀。”
珀珥伸手,轻轻摸了摸02的脑袋,指腹搭在了对方面具的边缘,他小声道:“要、要开始喽?”
02颔首,但因为脑袋都埋在珀珥的怀里,以至于在他点头的同时,面具边上的棱角轻轻蹭过了珀珥的小腹,引起小人造人微蜷手指,揪到了02的碎发。
珀珥:“抱、抱歉!”
道歉的话一出,珀珥莫名心虚,生怕阿斯兰突然出现在这里。
但他又想,明明是他不小心揪到02的头发,这是他的问题,虽然02没说,但是他应该道歉的!
他这次道歉肯定没问题!
正在阅读室看书打发时间的阿斯兰眉头微挑,银白色的眼瞳落在虚无的方向——
精神力饲喂的后续影响,可不是单向的啊……
会客厅内,正给02做精神力安抚的珀珥打了个冷战。
半跪在地的02若有所感,紧绷着的肌肉微顿,试探性地将小虫母的腰腹抱得更紧了,似乎想要为对方传递温度。
蝎组每一个成员都有条灵活度很强的尾勾,尾勾对于远古时代的旧虫族来说,最初是具有“交/尾”的意思。
而今虽不至于那么明显,但当胶质的紧身作战服下摆动着一条漆黑、修长,布满细密鳞甲的长尾,环绕至珀珥清瘦的小腿、脚踝上缓缓摩挲时,便总显得有股涩/情的意味。
这一点皇家护卫军们大为认同:尾勾就是一个很涩/情的东西!!!蝎组的家伙们不守男德!!!
此刻,02那条粗壮,甚至在战斗中可以称之为是凶残的尾勾安安静静蜷在珀珥的小腿上,很缓慢地晃动摩擦,像小狗那条止不住动作的尾巴,一荡一荡,唯一的差别便是没有绒绒的毛发。
珀珥忍着小腿上的痒意,进一步放松,开始在虚空中寻觅02的精神力。
等找到后开始靠近、碰触,然后达成浅度的安抚。
像是梳理被猫咪弄乱的毛线球,需要一点一点扯着精神力触须逐渐规整,但不同那尔迦人的精神力毛线球差距很大——
有些是宛若火一般会乱窜的毛线球;有些很滑很滑,需要费很大劲才能捉到;有些毛线球缠得很紧很密,几乎找不到线条;还有的则乱七八糟的,让珀珥无从下手……
但无疑,想要解开这些毛线球,不可缺少的是耐心和温柔。
毕竟精神力向来是很私密的东西,如果解线的人过于粗暴,对于毛线球本身来说也是一种伤害。
精神力上的接触让珀珥轻颤着。
他咬着唇,红艳艳的口腔内不可遏止地溢出低/喘,微微扬起的颈边带着细汗,敏感的尾椎发麻,有种精神力险些被猛兽贪婪吞没的错觉。
这群曾接受过教导的子嗣们会尽可能地服侍他们的小虫母,想要让珀珥感受到快乐和舒服,而02更甚之。
他阴暗却又寡言,像是生长在见不得光的地方的植物,唯有尽心尽力地服务小虫母,看到对方面颊上的薄红、颈间的碎汗,听到那甜腻细微的喘息声,才能让他这种阴暗的生命感知到存在的价值。
小虫母是湿润的,是一眼会源源不断会冒出丰沛汁水的蜜泉,他带有温暖的气息,能用自己湿漉漉的甜香与泉水滋润阴影中张牙舞爪的植物。
这株植物在服务他的小泉水。
珀珥的精神力发育状况还是个幼崽,这样的安抚有助于他进一步生长发育,但也很容易累——他还需要时间成长。
不知不觉中,小虫母的面颊又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粉,嘴唇红润,鬓角浮动汗珠,眼眸涣散,连身体也软了下来,颇有些支撑不住力气的疲惫。
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了,有种可怜巴巴的凄惨感,就像是刚刚被从水里打捞上来。
那一瞬间,珀珥感知到了来自精神力中的祈求。
似乎是渴望夸赞与认同,似乎在询问我是否让您舒服了吗?
在几秒钟中的大脑空白中,珀珥唇间溢出一道轻软的气息,随后慢吞吞给予了回应,“……02是,乖狗狗。”
半跪在地的02喉咙里骤然发出一声很闷的喘息,他下意识想要继续收紧手臂,却又在最后一秒被理智扼住思维,控制着自己对于小虫母来说过于强劲的力道。
……他会弄坏他的,他应该更好地服侍对方。
他是小虫母的乖狗狗。
02深呼吸,干脆利落地断开了精神力链接。
几乎是在他起身的瞬间,小虫母便软趴趴地向他怀里扑来,整个人萎靡地像是给个枕头被子,就能立马睡着似的。
02微顿,本想将人抱起来的。
但比他更快的是另一双被黑色作战服包裹着的结实手臂。
他抬眼,看到了相近的面罩、衣装、垂落在后方的尾勾,但对方胸口前的数字却是晃眼的01号。
——是蝎组的01号成员,他们所追随的首席,厄加。
厄加的声音依旧沉哑,话语简洁短促,“给我吧。”
“……好的,首席。”
02哑声颔首,抱着小虫母的手臂微松,隔着面罩,看着自己追随的首席接过了他小心翼翼收敛力道后才敢碰触的珍宝。
厄加把困得迷迷瞪瞪的小虫母从02手中接了过去,然后抱紧在自己怀里。
被皮质手套包裹的虎口卡着对方的下巴轻微调整动作,便让珀珥歪头枕在他的肩上,近到那浅浅的吐息正好能落在厄加的脖颈上。
几乎与他的心跳声融合。
02垂下手臂,无意识握紧了拳。
而厄加则抱着怀里的小虫母,准备带人回房间休息。
今天的小妈咪……已经该下班了。
狼群社会中,低位者向高位者屈服。
那尔迦帝国便如一个庞大的狼群社会,首席有绝对的领导和威严,作为下属和追随者,他们必须执行首席的命令,不能违抗。
即便是在面对自己喜欢的、想要占有的珍宝。
02很安静地站在原地,目送首席抱着小虫母一步步远去,等彻底看不到他们的影子后,他才缓缓低头,目光隔着覆面紧盯自己胸前的数字。
1与2之间只差一点点,但这一点点的差距……
他能做的仅有听从。
……
精神力安抚对于虫巢之母来说就像是一种练习与进修,消耗才能带来新的增长和发育,同时有助于缓解、引导珀珥体内肆意生长,却有些长歪的精神力。
当然,在精神力属于幼崽期的时候,超负荷消耗是不可取的进修方式。
等厄加将小虫母抱回到卧室,给对方掖好被子再出来时,便如之前和其他首席商量的那样,径自往战舰上的医疗室走。
因为着急虫巢之母的情况,昆汀联系了帝国内最顶尖的、在精神力研究上大有成就的医疗团队,虽然他们暂时无法抵达战舰之上为小虫母检查身体状况,但却可以通过远程上的数据检测来对珀珥的身体情况进行一个大致的观察和判定。
战舰内部专用的医疗室里挤得满满当当——光人形投影就有十来个。
有关于小虫母的身体状况,早在前几天就先用战舰上医疗器的检测数据经整理、传递到了帝都星上,医疗团队开了整晚的会,各项数据情况列满了整个光屏,密密麻麻的全是字。
等厄加到的时候,他发现一向不怎么出现的阿斯兰也站在医疗室内。
见人来齐,投影形态的昆汀摆手,示意同样形态的医生可以开始了。
医生做了一个深呼吸,神情中还有为那尔迦的新王进行身体检查的激动和兴奋。
他开口道:“关于王的身体检测资料我们已经分析过了,目前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我依次解释一下具体情况。”
“好消息显而易见,接受过王精神力安抚的大人们应该有所觉察——”
“王的精神力内部含有的安抚因子很强,强于历代以来任何一位虫巢之母,磅礴纯粹,只要能够正确引导,让王的精神力成长轨迹回归正路,那么他有超过80%的概率成为至今帝国史上安抚能力最强盛的虫巢之母。”
“至于坏消息,也是因为王的精神力磅礴且纯粹,力量纯度极高、精神力强度也大,再加上王自小的生长环境和各种经历,导致他的精神力极度不稳定,可以类比为狂躁期的小兽,横冲直撞,缺乏被约束感,一混乱、失控便容易失去分寸,导致王的身体进一步受损。”
说到这里,这位鬓角微白的医生忍不住叹了口气。
“王的身体太脆弱了,而他的精神力又很纯。当身体强度跟不上精神力的发育速度后,很容易导致躯干之上出现内部精神力导致的遗留伤口,无痛但会持续性渗血,直到精神力平息伤口才会愈合。”
但这样的问题又回归到了医生所说的第一句话上——
珀珥的身体很脆弱。
内部精神力导致的遗留伤口,对于其他的宇宙时代的进化生命而言,往往一两日就能全部愈合,构不成太大问题。
可珀珥不行。
他就像是一块被粘起来的破碎瓷器——从外部看,他似乎已经被修复完好、足以摆在橱窗内进行展示;但从内部看,那些裂纹依旧浓重且明显,一寸一寸皲裂着,只要稍微施加力道,便会彻底碎裂,还是拼都拼不好的那种。
这种脆弱导致珀珥身上的伤口愈合速度很慢,且承受的精神力和伤势在进行压力叠加,当某天它们超过躯干的限定值后,这具孱弱的身体便会彻底报废。
精神力安抚虽然有助于珀珥精神力的消耗,避免精神力遗留伤口的存在,但这点消耗却远不够珀珥本身的精神力纯度。
最好的办法是让他进行深度精神力链接,以大量的精神力消耗为基础,同时进入到高级那尔迦人的精神力世界,反向对自己完成“治愈”的目的。
虫巢之母的精神力过于“纯粹”,作为子嗣的那尔迦人精神力则过分“混杂”,当两者相融,正好能够相互抵消。
但这一反向“治愈”的前提是敞开精神力世界的子嗣,必须承受并忍耐被珀珥使用的“后遗症”。
可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
医生有些无奈。
他说:“问题又回到原点,王的身体情况太差,精神力发育还停滞在幼崽状态,同样承受不住精神力的大幅度消耗。因此精神力链接对于他来说是治疗也是损伤,当超过王目前所能承受的数值后,他体内高纯度的精神力会再一次暴动。”
站在不远处的赫伊猛然抬头,那副平和的绅士面具上几乎能看到很细微的裂痕。
他曾在荒星上与小虫母进行过精神力链接……
赫伊手指轻微颤动着,他嗓音干涩道:“……暴动是指什么样的?”
医生沉吟片刻,点了点自己身后的光屏,很快投影影像中出现了一些比较混乱的场所照片,大多位于室内,部分家具存在损伤痕迹,像是被风刃划过,但还远远达不到“废墟”的程度。
“即便是再纯粹、再对子嗣有安抚作用的精神力,当其陷入暴动后,杀伤力也是存在的。”
“我身后这些照片来源于历代虫巢之母精神力暴动后造成的结果——杀伤力没有太大,不过就档案记录,历任虫巢之母的精神力纯度没有超过70%的,但是新王的精神力纯度……”
医生顿了顿,投影中色泽相对暗淡的瞳光在这一刻亮到了顶峰。
他补充道:“新王的精神力纯度在88%以上,甚至还有继续增长的趋势。”
这话一出,整个医疗室内陷入了寂静。
那尔迦帝国多年的历史中,曾有一位虫巢之母的精神力纯度高达69%,创造了奇迹,但他们没想到多年以后的今天,消失四百多年的新王竟然达成了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数字。
昆汀低声感慨,“不可思议……你们这群小崽子们生在了一个好时代啊……”
赫伊面色发沉,他又一次问道:“那精神力暴动有可能造成异兽死亡吗?比如SSS以上的王级异兽,超过五百米的巨型沙虫。”
医生讶然,神情有些意外。
“理论上来讲虫巢之母的精神力暴动应该不能造成这么大的杀伤力,毕竟是以安抚为主……但88%的纯度我也第一次见,帝国之前尚未有记录,我很难给出确切答案。”
“不过……”
他思索道:“不难排除其他导致的影响,比如情绪。如果王级异兽是造成其情绪波动的主要原因,那88%的精神力纯度再加上情绪影响后的加成,可能会有超乎预料的结果;当然,在这种结果发生时,也会同时导致其本身的内部精神力遗留伤口。”
情绪波动么……
奥洛维金想到了那句“谢谢”。
缇兰则想到他当时站在战舰门口,居高临下作为旁观者所看到的那混乱一幕——
被炸成碎的SSS级沙虫,向下掉落却看不清面庞的小虫母,以及对方身上渗出的血迹。
当时看着不觉得有什么,可当缇兰现在又回想起来,却忽然觉得心脏有点闷闷地发疼。
赫伊一寸一寸握紧了拳头,连掌心留下了极深的掐痕都未曾察觉。
是他曾引导了小虫母进行精神力链接,也是他间接促成了小珍珠的精神力暴动……他险些就铸成了大错……
昆汀揉了揉太阳穴,眼角的细微似乎更深了一点,“所以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医生苦笑着摇头,眼前那尔迦新王的精神力与体质呈现出的数据结论,就像是一个相互矛盾的悖论,他甚至找不到可以切入的源头。
一直沉默的阿斯兰开口了。
“我可以引导他解决精神力暴动的问题。”
白银种的成员是虫巢物质的守护者,某种程度上也是虫巢之母的引导者。
他们的精神力磅礴强盛,在远古时期属于虫族中的全能者,每一个白银种都可以同时利用超强的体质和具有攻击性的精神力来绞杀异兽。
但也是这种充满了攻击性的全能,导致他们受到的狂化侵蚀更严重——严重到了阿斯兰成为白银种现存的唯一成员。
就连虫巢之母都难以为白银种达成安抚效果。
阿斯兰的眼神冷漠而平静,带有一种悠久岁月铸就的漫不经心。
大抵是目送过太多同族同伴走向精神力自爆的结局,此间万物落在他眼里都变得像是羽毛一样轻。
他说:“但我所能起到作用的时间有限,白银种素来因什么死亡你们应该很清楚,我会在我活着的时间里尽可能引导他学会并控制自己的精神力,至于剩下的……”
昆汀立马颔首,“剩下的由我们来做。”
他顿了顿,望着阿斯兰的眼瞳中闪烁着敬畏和无言的悲痛,“有劳您了。”
医疗室内有关于珀珥的讨论尚未结束,而另一层战舰的卧室内,通过睡觉补足精力的小虫母骤然被噩梦惊醒。
“珍珠宝宝做噩梦了吗?”
导盲球第一时间从休眠状态启动,飞到了珀珥身边。
额角缀碎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的小人造人手脚还有点轻微的抽搐,他抱紧了被子点点头,小声道:“突然梦、梦到了以前的事情。”
“珍珠宝宝还难受吗?我可以当珍珠宝宝的听众!”
珀珥抿唇,“你会、会告诉别人吗?”
导盲球:“当然不会,这是我和珍珠宝宝的秘密!”
珀珥想了想,裹着被子,将枕头抱在怀里,声音很轻很轻,“其、其实以前的事情,我不是全部都记、记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珀珥发现自己忘掉了很多东西。
他记得自己诞生在培养罐内,记得自己从前的买主,记得他在拍卖行后巷里遇见的流浪狗,但他却记不清自己诞生了多久、记不清买主们的五官长相,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瞎掉的……
就连他的噩梦也变成了一团乌黑色,梦里那么地恐惧,可当他清醒后,却发现自己甚至记不清因为什么而恐惧。
珀珥问道:“我会有一天,连自己也忘、忘掉吗?”
导盲球或许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以至于它屏幕上的数据有一瞬间的乱码和卡顿,又很快恢复如常——
“放放放心,我会替珍珠宝宝记着的!”
珀珥很认真问:“你还好吗?”
导盲球:“谢谢珍珠宝宝关心,我很好的。”
珀珥:“那就好。”
他很喜欢这个圆鼓鼓的,会给他引路、讲故事的小圆球。
导盲球上的数据闪烁着,相较于往常变得有些跳跃;一旁的珀珥则已经从床上爬起来,想去看看他的小伙伴们。
从卧室到花房的路略远,好在有导盲球做引导,珀珥慢吞吞穿过长而安静的走廊,但在走进花房的门之前,他的耳朵微动,听到了来自身后的脚步声。
珀珥下意识转头,空茫茫的眼瞳顺着动静“看”了过去,“是、是有人吗?”
一道影子从旁侧的长廊走来,于最后两步时停顿在珀珥的面前,他高挑而挺拔,低头注视着这位新生虫巢之母,然后俯身靠近,抬手一点一点靠近着那张浮现出茫然的脸颊。
几乎是在那只手即将碰触到珀珥的侧脸之时,另一道声音从后方骤然响起——
“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第32章 精神力饲喂
五分钟前, 刚结束消遣,还顶着湿漉漉寸头的夏盖从战舰上的游泳室出来。
因为没什么人,夏盖只披了件浴袍。
内里是深色调的泳裤,那具常年锻炼的好身材在战舰走廊中冷白的光晕下透出健康如蜂蜜的色泽, 四肢修长且充满蓬勃力量感, 正彰显着身体主人强大的生命力与滚烫的荷尔蒙气息。
那时候, 一双横过陈旧疤痕的深邃眼眸盛满了漫不经心的情绪, 就好像一头午后餍足的雄狮, 正悠然在大草原上巡视领地。
看起来危险而宁静。
只是才走了两步, 这头雄狮眉头微扬,原本准备拐弯的身体却停顿一瞬。
他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一抹有些眼熟的背影。
——是那个被一群蠢狗们疯狂奉为至宝的小虫母。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很远,但高级那尔迦人的五感强盛, 即便是珀珥那几近于无如幼猫的呼吸声, 对夏盖来说近地仿佛就在他耳边。
真是……娇娇弱弱的。
夏盖眯眼,桀骜的眉眼间闪烁出几分古怪的沉默感。
那尔迦的新王……可真小啊。
孱弱, 单薄,无力。
苍白色的长发毛茸茸地披在身后,整个人小小一团,正踩着拖鞋小心翼翼跟在导盲球之后。
他身上真丝材质的睡袍窸窣摆动, 很贴肤,偶尔会露出了半截充满少年感的小腿, 有种性别被模糊后的朦胧美感。
那是一条很漂亮的曲线。
曲度正好,就好像天生适合被谁轻轻握在手掌中, 极尽把玩与丈量。
无疑, 即便是以夏盖的眼光来看,新王也是极其漂亮脆弱的生命,但是……
夏盖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
他对那尔迦所谓的新王没有任何兴趣, 也不会主动凑上去对方给当摇尾乞怜的狗。
当然,狗也不缺他这一个。
只是还不等夏盖收回目光、转身离开,他的余光里却瞥见了另外一道高挑的身影——
那人悄无声息追着小虫母而过,正一点一点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至于慢吞吞走在前方的新王……他一无所知。
站在原地的夏盖有些不知何种意味地轻“啧”一声,他抓了抓潮湿的寸头,侧脸上充满凶煞气的疤痕微动,最终还是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他不准备给新王当狗,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新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别的狗欺负……
可能是欺负?谁知道呢?
他大概需要看一眼才会放心,省得时候赫伊和奥洛维金来找他的麻烦……当然他也不想面对厄加那充满无言的注视。
他只是怕同行找麻烦,仅此而已。
夏盖拧着眉头,脸上闪着不情愿的神情,却主动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他可以做得更加无声无息。
直到转过那截长廊,夏盖刚刚抬头,他看到那抹高挑的影子像是结束捉迷藏游戏的猎人,选择暴露自己的脚步声,等待着小虫母的发现。
然后如猎人所料,懵懂无知的小兽发出了疑惑的叫声。
但无人应答。
猎人沉默地凝视着眼前的小虫母,背对着的姿势让夏盖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可即便如此,他也感受到了一种古怪的珍视与渴望。
像是垃圾堆中流浪又凶悍的野狗,看见了橱窗中昂贵漂亮的宠物猫。
猎人缓缓抬起手臂,半指手套下的修长指尖悬于空中,随后逐渐向着珀珥的位置靠近……
那一瞬间,夏盖忽然有些烦躁,于是他出声打断了这场氛围奇怪的默剧——
“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沉而冷的沙哑嗓子中断了长廊上的静谧,准备靠近虫巢之母的高挑身影瞬间一顿,他慢条斯理地收回手臂,随后转身看向夏盖,轻微颔首,温和而不失礼数。
“夏盖大人。”
夏盖凌厉的目光落在这人身上,在看到对方整齐到近乎板正的军服后,他道:“秩序同盟?你是赫伊的手下?”
“是的,大人。”
那人再一次颔首,嗓音温柔而特别,像是沾染夜露的丝绸拂过后颈,凉意中窜起了带电的小火花,让珀珥下意识抬手小小挠了一下耳朵。
他礼貌道:“我代表秩序同盟向您问好。”
是很好听的声音诶,但有些陌生,至少珀珥对此是没什么记忆的。
小虫母从后侧探出半截脑袋,雾蒙蒙的眼睛亮了亮,隔着大老远,夏盖都能看到那层浮动的情绪。
……肤浅的小东西。
夏盖眯眼,瞥了一眼露出半截小脑袋的珀珥,心脏莫名快跳了一下,有点奇怪。
他拧眉呼出一口浊气,半截掩在浴袍下的浑厚胸肌重重一颤,仿佛要挣脱着跑出去找谁似的。
闷闷烧烧的。
倒是来自秩序同盟的年轻那尔迦人衣冠楚楚,连扣子都十分禁欲地系在最上边,气质温醇,嘴角微扬,他小小后退半步,正好站在了珀珥身边,手臂垂落的阴影恍若一只搭在小虫母肩上手。
——就好像他揽着的是自己漂亮的“小妻子”一般。
他如男主人一般询问夏盖,“请问大人还有什么事情吗?”
一个“还”字,让夏盖的胸膛又跳了一下。
这次是因为淡淡的不爽,就好像他是打扰了什么的第三者似的。
夏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舌尖抵着牙根,看向眼前这个属于秩序同盟的家伙。
他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异样,可具体说来却又不知道是什么。
夏盖:“叫什么名字?”
除了蝎组成员在成为首席之前没有名字,仅以代号相称,其他几个组别倒没有这么死的规矩,名字是名字、想叫就叫了,但组内成员对首席的服从力度都还是一等一的。
“夏盖大人,我叫威尔。”
这位秩序同盟的青年长了一张风流十足的面庞,但架在鼻梁上的金属眼镜又中和掉了那副花心气,显得更加俊秀斯文、彬彬有礼。
和赫伊那假正经的死装脸完全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夏盖最不耐烦和这种看起来就很会说话的人打交道,他直接问道:“你跟着他做什么?”
站在原地的珀珥讶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个“他”是指自己。
威尔偏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同样也仰头“看”向自己的小虫母。
他垂落在裤边的手指无声摩擦了两下,有耐心地解释道:“我是协助赫伊首席共同调试导盲球的人,今天首席有事情需要处理,所以才派了我来进行检查。”
调试导盲球……
这事情他确实听说过,似乎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小虫母,也避免给那个脆弱的小家伙带去太大的压力。
夏盖拧眉,目光上下扫视过威尔,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垂着眼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不过在离开前,他忽然又停了一下脚步,视线落在珀珥无知懵懂的面孔上。
夏盖咧咧嘴,沉声道:“……小心跟在你身后的狗。”
珀珥愣了片刻,手里紧紧攥着睡袍边缘的布料,有些不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小心跟在他身后的……狗?
是说威尔?
还是别的什么?
珀珥抿唇,刚想出声:“你……”
但夏盖已经转头离开了,根本不给珀珥开口的机会。
直到走到了拐角处的长廊,寸头半干的夏盖还拧着眉毛,压低嗓音阴阳怪气地重复着什么——
“我代表秩序同盟向您问好?”
“请问大人还有什么事情吗?”
“呵,”夏盖冷笑一声,像是自言自语,“会当狗的就是不一样,‘还有什么事情吗’,啧,就好像我多闲一样……这声音就觉得好听了?真是没品味的小……”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夏盖脚步微顿,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原本嘲讽的嘴角僵硬一瞬,随后慢慢下压,恢复了平直。
他半垂着头,眉骨下方聚拢着沉甸甸的阴影,在几秒钟的沉默后,这位燃血组的首领面无表情地抬头,掩下了一切的情绪。
差一点。
他差一点就跌进了那名为“虫巢之母”的陷阱里了。
……
另一边——
“抱歉,是我吓到您了吗?”
已经目送夏盖离开的威尔半蹲下身,以一个略微仰视的姿态注视着小虫母,像是蹲坐在主人面前的巨型犬,温顺而驯服。
珀珥摇头,“没、没有的。”
他是因为听到了脚步声才回头询问的,而且对方出声时的音色很温和,他没有受到任何惊吓。
威尔颔首,露出一抹温润的笑容,显得那张出色的脸庞愈发动人,“那就好。”
不同组别的那尔迦人在性格、行事上分明得厉害——
秩序同盟的成员们总是过分细心体贴,他们不比皇家护卫军那般过于高调华丽,没有蝎组成员沉默且没有存在感,更没有燃血组的大块头们的热闹与直白。
他们就像是水,润物无声,给人一种强大的可信度。
珀珥弯了弯眼睛,因为在战舰上得到了耐心的对待,所以他逐渐拥有了说话的勇气,“那、那你有什么事情要、要找我吗?是要检查它吗?”
说着珀珥侧身露出了漂浮在身后的导盲球。
威尔轻笑,“那么,请给我一点点时间。”
珀珥乖乖回应:“好哦。”
身着军服的青年单膝半蹲,紧衬的衣物贴合雄性生命特有的肌肉曲线,从脊背胸膛,再到掩在皮质束带中的腰腹,无弹性的长裤布料紧绷于他的大腿,暴露出一种近乎色/气的弧度,最终又隐没于深处。
威尔的一切姿态都很绅士,且充满了下位感,像是在等待虫巢之母的青睐。
导盲球的原身是用于直播的观测球,战舰上的资源材料有限,不比帝星那么丰富,赫伊这才与擅长此技的威尔合作,替换了观测球内部的系统数据,让其引导小虫母的日常。
他们看得出来,虽然珀珥性格柔软,但面对那尔迦人还带有一种很淡的拘束,而具有照顾作用的导盲球则正好可以中和这一点。
威尔的速度很快,灵活修长的手指滑动在导盲球的观测屏幕上,很快,数据重新流动,而这枚金属色的球体也扇动着翅膀,飞舞到了珀珥的身边。
导盲球:“珍珠宝宝,我结束检查啦!”
珀珥摸了摸导盲球的身体,转头“看”向威尔,很认真道:“谢谢你呀。”
威尔含笑,“这是我应该做的。”
珀珥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睡袍衣摆,似乎想要报答这份善意,却又因为语言贫瘠而不知道说什么。
好在他想到了精神力安抚的工作,便有些害羞道:“如果你需要安、安抚的话,可以来找我的。”
数百年前虫巢之母那难得一次的精神力安抚,此刻被珀珥轻轻松松挂在嘴边,就好像是在说“早上好”一般,这让曾熟读过那尔迦帝国史的威尔瞳孔针缩,有一瞬间眼底漫上了古怪的审视。
但很快他恢复了正常。
“谢谢您的慷慨。”威尔笑得滴水不漏,却不曾从正面回应珀珥的邀请,只是开口道:“您是准备去看您的‘动物朋友们’吗?”
战舰上的那尔迦人都知道,虫巢之母在花房里养了两个异兽当宠物——
放眼整个宇宙星际,除了为赚钱不择手段的星盗,以及一部分追求刺激和眼球的贵族、富豪,多数情况下没有人敢把异兽当宠物养。
毕竟没有谁会喜欢一头时时刻刻思索着该如何吃掉你的“宠物”。
不过比起大多数凶悍暴虐、只知道追求血肉的异兽来说,花房内的星云犬和大耳沙蜥更加驯服温和,它们已然脱离了辐射的影响,眼瞳中含有清亮的光,可以听懂一部分人言,且知晓不能随意伤人。
这似乎是那尔迦新王带来的神迹,而帝国高层昆汀也正在默默观察着两只异兽身上的变化。
听到询问,珀珥点点头。
威尔笑了笑,道:“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可以记住我,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
“你、你的名字吗?”珀珥有些茫然地重复,“威尔?”
“是的,我是威尔。”
年轻的那尔迦青年有一瞬间紧绷的克制,随即他颔首,以半跪在地的姿态轻轻握起珀珥的手,在对方的指尖上落下了一枚很轻很轻的吻。
他绅士而得体,在与小虫母进行过简短的交流后,便主动告退,温和十足地冲着对方说了一句“下次见”,并得到了一声软和的“拜拜”。
直到彻底走出长廊,连花房的门也看不见后,威尔摘下眼镜,仰头靠在墙壁之上,随后抬手摸了摸耳朵上银白色的耳钉。
在没有眼镜的遮挡后,他面孔上过于凌厉的风流劲全然暴露,眼尾上挑的桃花眼,高鼻梁,薄唇,看起来就像是腻在风月场所里的浪子,瞧着就百般不正经。
他松开了军服上过于板正的领口,露出半截胸膛,这才捂着额头喘了口气,像是在忍受某种难耐。
只是在他衣领下的胸膛深处,却隐约可见几分金属质地的反光。
威尔垂下眼睫,自言自语道:“虫母……那尔迦的,虫母?”
他像是陷入深深的恍惚,眼瞳中闪烁着昏沉的色泽,脸色骤然发白,忍不住伸手抓挠着自己的胸膛,却只有剐蹭过金属时近乎刺耳的声音。
在剧烈的手抖与战栗中,威尔颤颤巍巍地从口袋中摸出一管药剂灌了下去,连透明的药液顺着唇角滑过喉结都不曾顾及到。
从状若瘾/君子的狂徒到文质彬彬的绅士只需要五秒,年轻那尔迦人的面色一寸一寸恢复,而藏在衣衫深处的金属,则与白皙的皮肤相融合,最终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皮肉。
当他彻底恢复如常时,那双修长的手也已经整理好了被自己抓褶的衣衫,纽扣从下到上一颗一颗系上,将那曾绽开过金属光泽的半截胸膛彻彻底底藏在了衣装的最深处,像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直到最后一道纽扣被系上,威尔又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
温和,有礼,知性。
他是秩序同盟的成员,是最令人产生信任的绅士。
……
结束了花房门口遇见夏盖和威尔的小插曲后,珀珥跟着观测球和自己的两个小伙伴呆了将近半个小时。
他甚至还靠在星云犬毛茸茸的身上小憩了片刻,迷你号的沙蜥睡在他脑门上,导盲球收起翅膀躺在身侧。
几个没什么忧愁的小家伙挤得暖融融的,在花房的草地上享受了一场短暂却又格外治愈的闲暇时光。
只是珀珥又做梦了。
那是一条很深很深的长廊,似乎属于某艘战舰,黑暗而静谧,灯光一闪一闪地交错着,以至于给人的视线带来一定的影响,看什么都觉得有些模糊不清。
梦境中的珀珥单薄伶仃,如同单打独斗的勇者,提着一盏陈旧的小灯,独自走在昏暗的长廊中,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多久之后,珀珥忽然发现那没有尽头的长廊末端,隐隐于黑暗中亮起了数只闪烁的幽光。
忽明忽暗。
像是某种野兽的眼瞳。
很多很多,密密麻麻拥挤在一起。
几乎是对视的瞬间,藏匿在黑暗中的怪物猛然冲了过来,带有纤毛的粗长肢体“唰”地一下扑倒在珀珥身上,螯肢下压,几乎要刺破他颈上细嫩的皮肤——
“不要!”
珀珥猛然从星云犬的身上起来,睡在他脑门上的小沙蜥懵懵懂懂滚到了珀珥的怀里,导盲球摆动翅膀围绕在他身侧询问着情况。
“珍珠宝宝又做噩梦了吗?”
后侧的星云犬探过脑袋,温热的舌头舔舐着小人造人有些发白的面颊,驱散那层浮动在珀珥四肢上的冰冷。
珀珥下意识地向温暖的源头靠了靠。
星云犬弓着身体,半垂脑袋,吻部小心翼翼蹭着珀珥的颈窝,偶尔那湿漉漉的鼻头还会抵上小虫母的锁骨,然后探出略微粗粝的舌,舔去珀珥因噩梦而附着在雪白肌理上的细碎汗珠。
温柔而缓慢,尽可能为小虫母提供着安全感。
珀珥有些不安地蜷缩了一下,小声道:“我、我梦见有怪物,要吃掉我。”
梦里的一切都过于真实,黑暗的走廊、闪动的灯光、藏匿在暗处的怪物……珀珥甚至觉得自己感受到怪物张嘴时袭来的腥臭风声。
但梦又怎么会是真的呢?
珀珥缓过了那股劲,他蹭了蹭额间很碎的细汗,又把跌在自己怀里的小沙蜥捞起来,用手指轻轻摸着对方的脊背。
也是在这个时候,导盲球的屏幕上闪烁着新的光芒,传递来了一则消息。
导盲球:“珍珠宝宝,有一条发给你的消息,需要现在查看吗?”
珀珥怕发消息的人久等,立马翻身跪坐在草地上,先将噩梦放在一边,扭头转向导盲球,“是什么呀?”
“阿斯兰大人会在十分钟后来花房接珍珠宝宝。”
摸着小沙蜥的手一僵,珀珥愣了两秒钟,只温温吞吞道:“好哦。”
短短的两个字,听不出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
十分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或许是因为提前告知了来者是谁,珀珥便显得有些坐立难安。
他扶着星云犬从草地里起来,又小心翼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发和睡袍,像是准备去见老师的学生,忍不住在空地上晃悠了两下,脑袋里总是一次又一次浮现起那双在异兽战场上异样冰冷的眼瞳。
异兽,战场,凄厉的嘶鸣声,纯白色近乎能够吞噬一切的菌丝……
以及累累的白骨。
“小心。”
在珀珥失神差点撞到旁侧盆栽的同时,比导盲球反应更快的是延长而来的白色菌丝,以及略沉且熟悉的嗓音。
珀珥定在原地,他回想自己和阿斯兰的几次见面,似乎……他都处于各种意外状况中。
有些不好意思的小人造人蹭了蹭鞋底,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说谢谢总不会被教训叭……
阿斯兰唇角勾出一抹很淡的痕迹,精神力饲喂带来的后遗症令他偶尔还能感知到小虫母精神力上的跳跃劲——
像是一只对世界充满好奇,时不时会把脑袋探出洞穴,却又很容易受惊的小兽,需得十足的耐心和温柔,才能将其暂时哄着离开洞穴,颤颤巍巍朝你露出柔软的肚皮。
甚至你稍微摸得力道大一点,这只小兽就会立马翻身起来,重新躲回到自己的洞穴深处。
阿斯兰道:“一会儿我会为你进行精神力引导,你想在哪里进行?”
珀珥怔怔抬头,有些不理解地发问:“引、引导?”
阿斯兰:“你的精神力发育情况与身体不匹配,需要一位‘老师’进行疏导,否则会给身体造成负担。”
他尽可能简短地为小虫母进行解释,当然其中也会省掉一些内容。
“那、那会影响安、安抚的事情吗?”
珀珥抿唇,神情上浮现出一些纠结,小声补充道:“不、不及时安抚的话,他们会难、难受的。”
……他在担忧那群身体比牛都壮的小疯狗们。
明明他自己的问题远比那群狗崽子们更需要忧心。
阿斯兰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藏住了瞳孔中的暗芒。
他看向珀珥的眼睛。
在小虫母空茫、干净的浅蓝色虹膜中,阿斯兰的倒影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岁月带来的冷漠在这一刻似乎轻轻裂出一道缝隙,让这位远古的白银种战神生出了一点异样的情绪。
软绵又轻微刺痛。
就像是昆汀说得那样,生在这个时代的狗崽子们……确实是意外地幸运啊。
阿斯兰收敛心绪,沉声道:“不会,我对你的精神力仅做引导,和你安抚狗崽子们并不冲突,或者换一种说法……”
原本站直的白银种首席忽然俯身,铺着银白色虫纹的深麦色手臂抬起,指腹点在了珀珥的胸膛之上。
力道很轻,对于珀珥来说甚至有一点点发痒。
“换一种说法——”
年长者那充满深邃情绪的眼瞳中闪烁着另一种隐秘的光。
“……当你过度消耗精神力感受到疲惫难受的时候,你可以来找我。”
深麦色的指腹隔着0.1厘米的距离,带有一种微弱的风,从小虫母的胸膛一路滑到了平坦柔软的腹部,然后很轻地点了一下,几乎与珀珥轻微战栗的小腹完全贴合。
阿斯兰说:“我的工作就是喂饱你——用精神力。”
这是一位贪吃的小虫母。
而眼下精神力饲喂,是能够平复珀珥精神力与躯干不匹配问题的唯一办法。
珀珥瞪圆了眼睛,那张漂亮的面孔显现出几分迟钝的可爱,“喂、喂饱我……”
他忽然想到之前第一次遇见阿斯兰时的情况,也想起来了迷蒙中听到的那句充满纵容意味的“慢点吃”。
不知道为什么,向来迟钝的小人造人忽然轻微红了耳廓,好在它们被绒白的长发遮挡,不曾被人发现珀珥的那点小羞耻心。
阿斯兰应了一声,将话题拉到最初,“所以,你想在哪里进行这场饲喂?”
他希望小虫母会选择一个能令自己放松,且具有安全感的环境。
脑袋里根本没有“拒绝”这个词的小人造人完全被阿斯兰牵着思维走,他懵懵懂懂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了那间充满了书页香气的房间。
或许也存留有属于阿斯兰的气味。
他喜欢那里的味道。
“阅、阅读室可以吗?”
“……可以。”
阿斯兰有些意外。
至少在他曾以为的答案里,没一个是与自己有关的阅读室。
因为一会儿要进行精神力上的引导工作,阿斯兰安静等在花房门口,看着珀珥与星云犬、沙蜥告别。
小人造人的世界里似乎没有什么生命阶级、种族等级的分割,他的认知很简单——只要是对他的好的,哪怕是原始形态的那尔迦人、哪怕是从前垂涎过他的异兽,都可以从珀珥怀里得到一份独一无二的优待。
他就像是一个怀抱花篮,还一路向外送出鲜花的漂亮神明,因着天生柔软的心肠,而近乎慷慨地为自己的信徒们献上神力凝结的血肉。
这样的神,最容易引起信徒们以下犯上的渎神之欲。
……
阅读室内依旧安静,书页上的香气流动在空中,营造出了一种静谧柔和的氛围。
这一次,阿斯兰伸手牵着珀珥走向旁侧的榻榻米,引导对方脱掉鞋子坐在上面,这才道:“准备好了吗?”
珀珥咽了咽唾沫,还有一点紧张,“我、我还需要做什么吗?”
阿斯兰:“不用。”
接下来的一切交给他就好了。
他会让小虫母快乐的。
几乎是话落的瞬间,白银种首席身上涌动的精神力便一点一点溢散而出,银白的、冰冷的、近乎千丝万缕的无形力量向珀珥靠近。
它们有些穿透小虫母的皮肤直接深入内部,有的顺着小虫母那截红艳艳的口腔钻了进去,还有的如藤蔓丝缕,近乎缱绻霸道地卷着小虫母的腰腹四肢,乃至于挤到他每一根手指间的缝隙中……
但不论哪一种,当它们切切实实接触到珀珥的时候,都会下意识放轻了力道,柔软至极。
瑰丽星云之下的窗边,珀珥侧坐在榻榻米上,他的手还被阿斯兰握着。
他们之间的体型差很大。
阿斯兰那双能拧断异兽脖颈的手掌宽大且有力量感,几乎能揽住小虫母的腰腹,深麦色的肌理上流动着银白的虫纹,在握住珀珥那只纤细的手时粗粝温柔,传来了近乎滚烫、且完全被桎梏的掌控感。
但事实上,阿斯兰所赋予的力道却很松垮,他为珀珥留下了抽离的机会。
这是一个很有距离感觉的姿势——
除了手与手之间的接触,他们生疏得仿佛第一次见面,身体与身体之间相隔半米的距离。
但谁也不知道,在这间流动着精神力的静谧空间内,不论是珀珥还是阿斯兰,他们身体内部最为私密的力量,已然纠缠着凝聚在一起,形成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姿态。
精神力是一种很私密的力量。
每一个星际时代的原住民都知道。
但是珀珥不知道。
他甚至下意识循着舒服,更主动地也更自然地敞开了自己的精神力通道。
——像是一只贪吃至极的小馋猫。
他如晒太阳晒舒服了的小兽,懒洋洋地舒展身体,因紧张而蜷缩的脚趾放松,长发铺在身后,那只搭在阿斯兰掌心里的手指忍不住很细微地挠了挠。
阿斯兰喉间滚动轻微震颤的气音,缓缓垂眸。
他看到侧坐在自己身边的珀珥身形轻微摇晃着,在即将跌落的瞬间又撑着一口气,像是在与自己较劲一般,就是不寻求触手可及的依仗。
明明第一次还会蜷在他的腿上讨要温暖。
阿斯兰没动。
涌动在周遭的精神力起伏着,有些轻微的躁动。
银白色更偏冰冷的精神力一股一股进入着小虫母的身体,原本因为精神力安抚而干枯、萎靡的精神力通道得到充盈,一寸一寸被胀大了触须。
在此刻的精神力饲喂中,阿斯兰从他的行为到精神力似乎都没有其他雄性那样带有劣根性的、本能去占有的习惯,他仅仅维持着平和冷淡,充满了可靠的包容性。
只是浮动的精神力在说明阿斯兰正克制着什么。
珀珥的身形颤抖得更厉害了。
像是在推拒,也像是在渴望更多的东西来灌满自己。
他鼻腔喉咙中溢出了很轻、很细的哼唧声,像是被逼到了角落里无助且可怜的小兽,睁着一双聚起半截水汽的朦胧眼瞳,可怜巴巴,浓密的睫毛颤动着,像是一只落在了眼皮上的小蝴蝶。
充满了隐忍的意味,似乎怯怯害怕着自己会全身失守。
精神力饲喂是一种舒服又带有古怪爽感的环节——
最初,当干瘪的精神力管道被新来的力量填充时,珀珥是舒服的,他会像小猫咪一样发出细细的呼噜声,柔软而放松。
但当精神力饲喂的量不断加重、加多,逐渐将其灌满时,精神力管道会变得充盈、饱满,甚至开始鼓胀。
珀珥身体内部到外部的感知同时受到影响和改变,促使小虫母皮肤发红,不自觉地并拢双腿,周身覆着一层薄薄的细汗,湿漉漉地如同被某种野兽叼着藏在巢穴中,从上到下舔过一遍似的。
这个时候,珀珥会颤得更厉害。
阿斯兰靠在铺满星河的窗边,半眯着眼。
见小虫母实在撑得难受,便手臂一抬,将软趴趴的珀珥揽着伏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急促清浅的气息落在了阿斯兰的大腿上,他原本握着小虫母的手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太近了……
而靠着他的小虫母还在往深处挤。
意识早已经混沌朦胧的小人造人撇开了清醒时的小心和谨慎,他被生活环境消磨掉的本性在此刻得以释放,促使他揪着阿斯兰的衣袍,懵懂抬起脑袋,主动将自己塞到了对方的怀里。
阿斯兰的嗅觉很敏锐。
或者说作为远古时代的白银种战神,他的五感将比现在的那尔迦人更为优越。
于是,当他的怀里挤进来一个软腻的小身体后,阿斯兰闻到了小虫母身体深处的湿润。
如同蜂巢内孕育出的美味蜜/液。
矜矜业业工作着的精神力有一瞬间的紊乱,就连向来克制的阿斯兰都不可控制地瞳孔紧缩。
肌理的热度催生出汗意,让阿斯兰有些不自在地偏转身体。
明显的体型差在此刻造就了他们之间最为直观的对比——
当珀珥蹭着往白银种首席怀里钻时,他愈发显得小巧,完全就是一个大号的布娃娃,仅在阿斯兰的怀里露出一截白色的小脑袋,以及曲腿垂在对方大腿上的脚踝。
小猫在猫爬架上找到了它最满意的位置。
珀珥也在阿斯兰怀里找到了他喜欢的地方。
白银种沉厚的雄性气息完全包围了昏沉的小虫母,被精神力饲喂撑饱腹的珀珥眼眸潮湿,面颊涨红,在湿润的战栗中,他抓住了阿斯兰的手指。
细白的五指,紧紧握着另一截深麦色的手指,深色与浅色交织着,在此刻形成了一道有些旖旎的光。
阿斯兰垂下眼睛,盯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指看了许久。
最终,他也只是闭上眼,喉头微动,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第33章 又争又抢
精神力饲喂的状态下, 珀珥到后半程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就像是一只随着海浪荡漾的小鱼苗,海潮往哪儿涌,他就往哪儿飘,迷迷瞪瞪歪倒在阿斯兰的怀里, 四肢无力, 浑身上下软趴趴的。
在这样精神力的深度“接触”下, 本身意识强度不够有优势的珀珥又一次被拉扯到了阿斯兰的记忆宫殿中——
只不过这次的场景不再是异兽战场, 而是一处荒芜冰冷的雪原山谷之内。
珀珥并不是这片由精神力创造的记忆空间的主人, 他是外人、是来客, 因此在落入雪原山谷中时,他也仅保持着自己最“始初”的状态——
绒白顺滑的长发,白皙的皮肤, 能够看见周围环境的清澈眼瞳, 以及一件原始而素净的纯白色衣袍。
柔软的袍子没有太长,露出了他的半截小腿, 以及下方一双赤/裸着踩在雪地上的脚。
这是珀珥自液基活体生物培养罐中诞生时的样子,是他灵魂与精神力最初具备意识时的形态。
返璞归真便是如此。
站在空茫茫雪原中的小人造人蹭了蹭冰凉的后脚跟,他茫然四顾,只能瞧见被雪山包围的山谷, 而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则隐约有几座交错的冰窟。
这里安静得仿佛没有任何生命。
珀珥低头对着自己的指尖哈气, 他知道自己落在了阿斯兰的精神力世界中,只是这和他之前与赫伊进行精神力链接, 并进入到对方精神力世界的体验相差很大——
赫伊的精神力世界是汹涌的海潮, 浩瀚无垠,在平静之下有种可以将人吞噬殆尽的暴烈感,那是一种强烈的, 甚至有些暴虐的生命力。
阿斯兰的精神力世界则是平静无波的雪原,看起似乎很无害,但当珀珥置身于此时 ,他却本能觉得这里比暴虐的海潮更加危险。
小动物直觉的人造人身形微颤,见灰蓝色的天空又开始落雪,不得已抬脚向远处的洞窟走去。
冰窟很高很大,至少在十多米以上,偌大的空间内到处都是光鉴可人的冰棱、冰面,清晰到可以窥见珀珥自己的影子。
寒冷侵袭着珀珥,让他小幅度打着颤,忍不住出声询问:“这里有、有人吗?”
回应他的只有外侧呼啸的寒风。
珀珥抿唇,尝试性地呼唤了另一个名字——
“阿、阿斯兰?你在这里吗?”
铮!
那一瞬间,冰窟深处仿佛向外溢出了一层看不见的能量,迅速至极,只掀动了珀珥身后柔软的长发。
精神力世界中的感知同时传递到现实世界,本就蜷缩在阿斯兰怀里的小虫母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把自己往阿斯兰宽厚温热的胸膛间塞了塞。
白银种本就偏向异域风格的衣衫被珀珥无意识蹭开,大片深麦色的胸膛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透出几分古怪又隐秘的涩/气,让这间静谧又有些严肃的阅读室中染上了燥热。
任何一个那尔迦族的人,都有极好的身体优势——五官、身材、发育情况是他们最基础的资本。
而阿斯兰作为远古时期的白银种战神可谓极品,是雄性中的雄性、雄性中的统治者。
他垂头看了一眼被蹭乱的衣衫,随后不动声色拉了拉那有些过于柔软的布料,心想下一次给这个爱蹭人的小虫母做精神力饲喂时,他或许应该换件衣服……
至少需要一件不会被轻易蹭开的。
只是衣服才拉好,那只被小虫母握着的指尖便传来了一点异样的力道。
或许是因为精神力饲喂中所经历的场景,即便珀珥整个人都贴在了阿斯兰滚烫的怀抱里,但他依旧有些畏冷,纤细的指腹微凉,力道也轻飘飘的,有些难耐地轻挠着阿斯兰的手。
对外界一无所知的珀珥小声哼唧一下,模模糊糊说了一句“好冷”。
睡梦中坏心眼的小家伙大抵是想要报复那份冰原上的冷寂,于是他蛄蛹着,整个脑袋都要埋在了阿斯兰深麦色的胸肌里。
柔软的脸颊无意识微侧,近乎贴到饲喂者那滚烫而充满弧度的热潮中,连小巧的耳垂都被染上了一层氤氲的蜜红。
阿斯兰的喉头重重滚动了一下,鼻息声忽然发沉,一股快速又隐秘的兴奋感忽然弥漫上神经,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那一瞬间,他眼瞳深处的银白甚至有些扭曲。
也是因为现实中阿斯兰这一刻的躁动,他的精神力似乎出了一点问题,周身的空气隐隐扭动,产生了一股无形却又强烈的波动。
珀珥所处的精神力世界中出现了变故——
他想用于遮蔽风雪的山洞中猛然掀出一片刺骨的风。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珀珥被风推到在地,随即一抹根本叫人看不清的苍白色巨物从深洞中钻出,速度极快,在其与珀珥擦身而过的瞬间,仰躺在地的小人造人只感受到了拂过面颊的细软毛发。
只是还不等他爬起来,这头冲出冰窟的怪物猛然折返,柔软的白色长毛又一次盘旋着回到冰洞口,宛若一条巨蟒瞬间将他盘在了中间。
珀珥身形一僵,觉得有什么细碎的小触须正蹭动着他光/裸的脚踝,他大着胆子,撑起手臂将目光投向了这片精神力世界中的“怪物”——
第一眼望过去是庞大。
甚至是珀珥无法一眼目测具体大小的巍峨。
怪物以俯卧的姿态撑在冰洞之中,“它”通体苍白,浑身上下布满肌肉;头部近乎螳螂与鳄鱼的结合体,前端尖锐、后方逐渐膨大,口器可纵向裂开,生有倒三角状的尖齿。
复眼结构,无可见瞳孔的特点令其非人感达到顶峰,只闪烁着一股冰冷、无机质的光。
“它”全身都覆盖着苍白的外骨骼,表面形成有鳞甲形状,自后脊延伸出触须状飘动在半空中的菌丝,宛若一张巨大的、可以被怪物轻而易举操控的蛛丝。
珀珥僵硬在原地,根本不敢动一下。
那些触碰着他的细小丝缕,则正是怪物后脊处生长出来如触须一般的菌丝。
很冰。
几乎夺取走他的最后一丝体温。
被冻得唇色发白的小人造人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那是很细微的颤动,却瞬间攫取了非人类冷酷凶残的视线,于是原本俯卧在地上的怪物撑起了那巨大的身形。
“它”的后肢肌肉发达,膝关节反曲近似鸟类;前肢比后肢更为粗壮,利爪尖锐如镰刀,并在前臂外侧生有小型辅助爪。
在珀珥打颤的同时,那对小型辅助爪正悬在半空,冲着小人造人伸了过去。
“它”闻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这才被从长久的沉睡中唤醒,谁知道一起来,却发现这片空荡荡的冰窟内竟然出现了个陌生的小家伙。
怪物有些好奇地歪头,冷冰冰的复眼中倒映着因为寒冷而颤抖的小虫母,“它”的视线冷冽到近乎化为实质,看得珀珥僵在原地,根本不敢动弹一下。
大型猫科动物不会放过眼前任何一个会动的猎物,而眼前的怪物也是如此。
于是,那截辅助爪落在了珀珥的脚上,试探性地捏了捏。
“嘶……”
于怪物而言很轻的力道,对于珀珥来说可就没那么轻了。
珀珥睁圆了眼睛,一时间惊惧起伏,脸蛋苍白到几近完全褪色。
怪物垂头。
由无数个眼面构成的复眼中倒映出来人造人单薄的身影,野兽的思维在“它”的大脑中跳跃着,促使“它”一寸一寸压低身体,拉近着自己与小虫母的距离。
浮动在“它”身后的菌丝涌动着,无声延长扩增,顷刻间遮挡住了大片的冰窟,统一目标向着珀珥袭来——
本该圣洁的苍白色菌丝此刻变成了作乱的强盗土匪,它们肆意妄为,循着甜香紧紧贴在珀珥单薄却温软的身躯,桎梏对方一切的挣扎和哭泣。
涌动、交错、缠绕,在精神力世界中给予了珀珥一种超过阈值、近乎叫他疯掉的快乐体验。
雪原冰窟内,穿着单一的人造人此刻像是被献给鬼怪的祭祀品。
他无力地仰躺在菌丝铺成的腹地中,手臂被缠绕拉扯过头顶,眉头微皱,眼角冒出泪,面颊晕红,只能一个劲儿地摇着头,仿佛在推拒什么。
在混沌之际,珀珥如引颈受戮的天鹅,扬起了漂亮的、近乎拉成一条直线的脖颈,于成片的菌丝中战栗喘息着。
逃脱不成,最终只能一寸一寸软着身体,彻底跌落在了菌丝凝成的巨大温床之中,恍若彻底接受了自己对鬼怪的献祭。
……
精神力编制的梦境骤然碎裂,靠在阿斯兰怀中的小虫母发出模糊的呜咽声。
他颈间汗湿,瞳光涣散,整个人都湿漉漉地软在阿斯兰怀里,即便已经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但依旧空茫无措,只会可怜巴巴地小口呜咽着。
他迫切地想要荡平自己此刻的战栗。
然后,在意识尚且懵懂的恍惚中,珀珥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只是迟钝的触感尚未给他感知辨认的机会,便在一声很沉很哑的闷哼中被另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腕。
珀珥茫茫然抬头,才后知后觉自己完全嵌入在阿斯兰的怀里。
而他的手,正被阿斯兰握着,悬空在对方的胸膛之上。
“感觉如何?”
冷淡平静的声音打断了珀珥的恍惚。
珀珥的眼圈还红着,泪珠缀在眼尾一闪一闪的,耳垂、面颊,甚至是脖子都散发着浅浅的红,蜷缩在阿斯兰怀里忍不住拢紧了双腿。
“好、好舒服……”
懵懵懂懂人造人下意识回答着阿斯兰的问题,他陷于羞耻与纯洁的怪圈,在那场近乎被怪物与菌丝吞没掉的疯狂中感受到了无尽的快乐。
即便他此刻的身体与精神力均在过载中轻颤着。
阿斯兰的手掌轻轻覆在珀珥纤弱的脊背上一下一下轻拍着,语气平静中透着几分无奈:“……贪吃。”
迷迷瞪瞪的珀珥听出了阿斯兰对他的教训,有些不满地呜咽一声,似乎是在为自己反驳。
但此刻精神力舒服成小傻子的珀珥只知道翻来覆去地说那几个字眼——
“舒、舒服的……”
“喜欢呜……”
可怜兮兮的。
阿斯兰揉了揉太阳穴,见怀里的小虫母扒拉着想往他怀里钻、似乎还想要渴求什么,不得不用手掌轻轻按住对方温软的小腹,体现出一种制止的姿态。
年长者总需要考虑得更多,比如拒绝小虫母的贪嘴。
他道:“……太多会撑坏你的。”
阿斯兰是远古时期虫种中的卓越者,精神力强大磅礴,无法被轻易窥见真相,在仅作为他自己的精神力使用时,这股无形的力量是攻击;但当他以另一种形式饲喂给小虫母时,便会将单一的攻击扭转成了拓宽珀珥精神力触须的养分。
只是过犹不及。
如果阿斯兰再坏一点、再阴暗一点,当他放纵着为珀珥完全注入自己的精神力后,他大概会拥有一个只会对他湿润身体的小妈咪。
或是一个迷失在雄兽抱握器上的小可怜。
……
巨大的泰坦级战舰安静地行驶在宇宙深处,从那尔迦人用于异兽试炼的辐射荒星,再到帝国星域那最为繁盛热闹的中央帝星,这场旅途依旧进行着,正待抵达最终的目的地。
遥远的帝星之上,那尔迦虫巢意志帝国建成初期便为虫巢之母们准备的太阳宫闲置许久。
勤劳的机器人每天都会在清晨时分进入华美的宫殿内,矜矜业业进行着自己的清扫工作,日复一日,涵盖那尔迦新王消失后的四百多年时光。
太阳宫内数面银镜将光源分割成菱形的碎片,十二根廊柱镶着珠玉撑起了整座浅金色的穹顶,雕刻着古老文明发源地的艾瑟瑞恩星的壁画色泽鲜亮,凝固的金粉因日照的偏移而流动着,恍若液态的晨曦。
当属于虫巢之母诞生的消息飞跃过这座瑰丽而古老的宫殿后,守护在此间的机械精灵震颤着,如忙碌的小蜜蜂般开始为新王布置家园。
叽叽喳喳的机械音响彻在偌大的殿堂之内——
“新王要来了!新王要来了!”
“幸存者大人说新王是珍珠宝宝!”
“珍珠宝宝来了!”
“珍珠宝宝要住在最大的房间里!”
“房间里要有包裹柔软绒布的家具!”
“要为珍珠宝宝准备一个大大的衣柜!”
“还要记得给新王放满漂亮的衣服!”
“珠宝、美食、玩具……一切有趣的东西都不能少!”
……
被高等智脑赋予特殊生命的机械精灵忙碌着,它们操持着那尔迦新王的一切日常生活,为这座空寂华丽的宫殿增添了几分生命力。
当暂代帝国管理的高等智能——幸存者,在太阳宫外凝聚出流动数据的虚影后,机械精灵们纷纷靠近,于浮动在虚空中的荧光数据条总接收着来自于战舰上的传导资料。
这些资料均与珀珥有关。
从衣食住行到身体状况,从身高体重到口味偏好。
作为管家与保姆一体的机械精灵,它们需要知道并了解虫巢之母的一切喜好。
悬在半空的机械精灵们在几秒钟后,闪烁着充满柔光的义眼,它们交错应答着“收到”,向幸存者展示着自己的能力。
虚影凝聚的人形高等智能有着如那尔迦人一般的体格,高大有力,四肢修长,他周身萦绕着一层薄薄的雾,却是怎么都无法看清面孔与神情。
见数据传导结束,幸存者颔首,看向机械精灵们。
他道:“收拾好一切,准备新王的回归。”
“是!”
“请大人放心!”
“我们一定会照顾好珍珠宝宝的!”
由数据构成生命和思维的机械精灵无忧无虑,它们不用思考,只需要在得到命令后行动,唯一的存在意义便是照顾好那尔迦的虫巢之母。
——它们就是为此而诞生的。
传递信息的任务达成,幸存者空茫的眼瞳闪了闪,他如无欲无求的雕像矗立在宫殿门口,待机械精灵都回归工作后,才催动恍若有生命力的数据,准备离去。
只是在离开之前,形体似高大青年的幸存者忽然转了下头,被虚影浓雾笼罩着的目光遥遥望向太阳宫高耸入云的顶端。
镀金的百合花片装饰在其上,于天光中翻涌成潺潺的圣河,一刻不息地流动着,恍若那尔迦千万年以来的发源历史。
这样的地方,终于要迎来它的主人了。
幸存者垂眸,模糊的身形在最后一刻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到来过。
在虫巢之母回归之前,他还有很多很多公事需要去处理。
……
珀珥是在自己的卧室里醒来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阿斯兰送回来的。
长发蓬松的小虫母眨了眨空茫的眼睛,迟钝转动的大脑让他想起来精神力饲喂的记忆,迟来的羞耻瞬间席卷而来,促使着珀珥猛然翻身,团吧团吧将自己埋到了被子里。
他就像是个小毛毛虫,彻彻底底把自己藏起来,连脑袋都没露出丁点。
直到被导盲球呼唤,把自己闷得有些呼吸不顺的小虫母才颤颤巍巍探出个脑袋,耳廓、面颊红得厉害,连眼睛都水汪汪的。
“珍珠宝宝,该吃晚饭啦。”
导盲球飞在小虫母的身侧,提醒道:“距离抵达目的地还有七个小时,一会儿我为珍珠宝宝提前收拾好行李吧。”
“这、这么快啊……”
珀珥恍惚了一瞬。
战舰上的这些日子他过得很快乐,虽然精神力安抚会让他变得疲惫、羞耻,可每一次睡醒后又觉得精神十足,有种奇妙的被充盈感,似乎身体都比最初恢复了几分活力。
而战舰上的其他那尔迦人都待他都极好,耐心、温和、有礼,在这艘巍峨的金属巨物深处,珀珥觉得自己倾尽了一辈子的好运气,才能遇见一群这么好的人。
如果以后离开了这里,大概也不会再有人对他这么好了吧?
珀珥抿抿唇,小声叹了口气。
……他这样一个充满瑕疵、数次被退货的人造人,真的会是那尔迦人寻找的虫巢之母吗?
最初对答案的抗拒此刻隐隐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在珀珥自己都不知道的潜意识里,他忽然生出了一种想要再次相信的渴望。
怯懦畏缩的小兽从深洞中探出了一节毛茸茸的爪子,正尝试着接触这个对于他来说过于陌生的新世界,然后他就在洞穴的不远处看到了吸引自己的新鲜浆果和柔软羽毛。
珀珥想,阿斯兰之前说他可以先在他们的引导下认识这个世界,可是什么样儿的程度才算彻底认识呢?
珀珥对自己的未来有一点点想法,但又很模糊,因此当阿斯兰给予他选择时,这只懵懵懂懂的小兽很快就答应了,但也将自己送到了猎食者铺满浆果和羽毛的“陷阱”里。
他根本不知道,这个“陷阱”是进去后就出不来的。
……
起床,穿鞋,梳头。
在身后松松绾起有些干枯的白色长发。
珀珥半踩着拖鞋洗了一把脸,又将皮肤上的水珠擦得干干净净,学着奥洛维金的教导,将不知道叫什么的香香乳液在脸上拍了怕,这才轻声开门、关门,跟着导盲球离开了卧室。
战舰内的长廊很安静,珀珥慢吞吞拉着导盲球往餐厅的位置走。
偶尔充满未来机械风的走廊内会有迎面遇见准备去训练的那尔迦人,他们或许是已经接受过精神力安抚的幸运儿,或许是尚未夺得机会的战败者,但不论是谁,当他们看到小虫母时,都会主动打招呼——
燃血组的大块头会朗声笑着叫出“珍珠宝宝”、“乖宝”几个字眼,随后关注一下珀珥的个头和体重,像是豪爽的帅气大哥一般询问小虫母有没有长胖一点,再用粗粝温热的手掌摸一摸珀珥的肚子,叮嘱他用餐时一定要多吃点、吃饱!
蝎组的成员依旧寡言,路途中遇见后他们打招呼时的话语一个比一个短促,但那条违背了主人意愿的尾勾却会羞答答地探过来,黏糊糊地蜷在珀珥的小腿、脚踝之上,尖端细微晃动着,在离开之前还会勾缠着多蹭一下,似乎想要叫自己染上属于珀珥的气味。
至于秩序同盟的绅士们——他们大抵是所有那尔迦人中最为温和克制的,从言语到行为如同比着尺子量过一般,从不失礼,问候与关照如潺潺流水,会引导着更自然地与珀珥交谈,达成每日的互动小环节。
皇家护卫军的贵族们则喜欢用华丽的腔调赞美珀珥身上的一切,从发丝到脚趾,小虫母身上的任何一个小细节,对于这群优雅的男士来说都是如星星月亮一般值得欣赏夸赞的珍藏品,直到将小虫母夸得眼瞳水润、耳尖发红,善于提供情绪价值的贵族们才罢休。
他们总是热衷于寻觅珀珥身上的优点。
就好比此刻,两个高挑的身影站在珀珥面前,声调温柔而带有一种华丽的拖拽感,仿佛时时刻刻披着贵族那被珠宝装点的披风——
“小珍珠殿下,夜安。”
“晚上好呀小珍珠,您是准备去用餐吗?”
珀珥短时间内接触过很多那尔迦人,光靠声音,他无法很清晰地分辨出每一个人的身份,因此在被对方叫到名字时,容易害羞的小人造人憋红了脸蛋,连声调也有些气弱。
“你、你们好……”
“看来可爱的小殿下还没有记住我们呢。”
“那一定不是您的错——是我们不够有记忆点,也不够吸引您,所以才没能在您的心里留下痕迹。”
珀珥立马摇头,“不、不是……”
“逗您玩的啦,有没有觉得轻松一点?我由衷地希望您能在遇见我们的时候觉得放松和快乐,如果能学会命令我们那会更好。”
赛特莞尔,半蹲下/身体,抬手牵住了珀珥的左手,虔诚而温驯地落下一枚吻。
他道:“再次做一下介绍,我是赛特,隶属于皇家护卫军奥洛维金麾下,职位副首席。”
“那么我也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另一侧的莱茵斯也同样半跪在地,牵起珀珥的右手烙上一枚手背吻,“我是莱茵斯,同属皇家护卫军,与赛特同时担任副首席。”
他们与奥洛维金一般,被铂金色装点,金发碧眼,典型的贵族姿态,可在面对小虫母的时候却又十足得友善。
不论是赛特还是莱茵斯,他们的贵族礼仪刻在骨子里,待人细致,夸赞声不绝,很轻易就在简短的对话中唤起了珀珥对他们的记忆。
赛特和莱茵斯是曾接受过珀珥精神力安抚的幸运儿。
两位皇家护卫军的副首席是搭档也是挚友,共同为奥洛维金的左膀右臂,那是近似双生子一般亲近、默契的关系。
因此在得到小虫母安抚的珍惜机会时,这两位温柔至极的贵公子歉然又难得冒昧地向珀珥提出了一个请求——
他们想要同时侍奉在小虫母的身侧。
那时候珀珥初次听到“侍奉”二字时脸蛋烧得厉害,连雾蒙蒙的眼瞳中都浮上了一层水意。
这群华丽且善于语言使用的贵公子总是能将某些词汇说得充满缱绻情意,涩/气却又不显风流,只会叫人羞得蜷起手指。
珀珥向来不会拒绝人,他很小声地应许了这对挚友组的请求,同时为他们进行浅度的精神力安抚。
于是,单薄的小虫母便那么轻而易举地被两个身量高挑、肩宽腿长的优质量雄性包围在中央——
一位轻轻握着他的手,分分秒秒传递着灼热的体温;另一位坐于后侧用双臂环绕着他,近到连吐息都落在了珀珥的耳边。
那场由三人构成的浅度精神力安抚中充满了拥挤,以及另一种难以明言的古怪背德感。
当珀珥靠在莱茵斯的怀里专注安抚塞特时,后者会发出压抑的低喘;等赛特如大狗一般为珀珥提供支撑时,被安抚的莱茵斯又会握着珀珥的手轻轻战栗。
直到珀珥暂时耗尽精神力,软着身体向后倒时,他会同时被赛特和莱茵斯捞到怀里。
这对挚友组默契惊人,他们连伸手护住珀珥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两只修长冷白的手,正好交错着拢住了小虫母腰。
默契到似乎会共享一切,即便在某些特殊的场合之下,都会并排跪在小虫母的面前,一同提供那令人羞耻到极点的服务。
珀珥从记忆中寻觅到了对应的人物,似乎是又想起了自己被两个那尔迦人夹击在中间的场景,耳廓轻微发红,轻声道:“我、我记得的。”
赛特与莱茵斯异口同声:“这是我们的荣幸。”
两个人善于交际,在以温柔的姿态问候了小虫母后,又主动代替了导盲球的职务,面面俱到地将珀珥送到了餐厅门口,并询问小虫母他们是否可以陪同着一起用餐。
对此珀珥自然是点头的。
有人占尽先机,也有人在旁侧又羡又妒。
如果后来者不曾居上,那么前者一定又争又抢。
因为训练而来晚一步的02脚步微顿,只是按了按自己脸上的面具,便沉默而无声地坐在了餐厅另一侧。
02像是一只沉默守在主人身侧的大型犬,隐忍而忠心,那双藏在覆面下的眸子,一秒都不曾从珀珥的身上挪开过。
莱茵斯眯眼,见蝎组家伙没有主动上前的意图,这才收敛了那带有危险性的目光,同赛特交换了一个眼神,用身形挡住了阴影中恶犬窥视着小虫母的视线。
两个人的组合最为完美,他们足以同时挡开小虫母的左右,将其拢在自己的地盘范围之内。
独占欲是每一个子嗣都有的。
有人陪伴吃饭的感觉很好 ,从珀珥登上战舰起,几乎每一顿餐食都有人陪着他——
或是理智温和的赫伊,或是一贯会赞美的奥洛维金,或是沉默寡言的厄加,或是喜欢叫他“小兔子先生”的缇兰。
当然,蝎组成员02也是珀珥的饭搭子。
最开始因为饭量小的问题,珀珥没少苦恼过,但自从知道02总是“吃不饱”后,珀珥每次都会把自己的餐食留下半份。
而今,珀珥的饭搭子又新增了两名成员——挚友组的赛特和莱茵斯。
……
赛特和莱茵斯的体贴在方方面面,他们知道小虫母对很多外界的事物都很陌生,在用餐之余,为缓解珀珥最初的不习惯,他们会用闲聊作为切入口,一点一点放松珀珥的神经。
于是,等饭都吃完了,珀珥还眼巴巴坐在桌子前,撑着下巴听赛特和莱茵斯讲述有关于那尔迦帝国的一切。
他喜欢听这些故事。
而风趣的语言总是更加吸引人。
“……小珍珠殿下,今天已经很晚了。”
赛特伸手,轻轻抚了一下珀珥的发顶,声线温柔,“为了您的身体着想,可不能休息得太迟,而且我们快要降落了,在此之前您需要保证充足的睡眠。”
虽然很想继续听下去,但珀珥很乖,只是点了点头,又很认真地冲着赛特和莱茵斯道谢。
他说他喜欢和他们相处。
莱茵斯轻笑,“……啊,如果不是首席下了死命令,我还很想为您讲讲睡前故事呢。”
那种可以侧坐在您的床边,手臂轻轻环绕着您的后颈,轻拍您柔软小腹的睡前故事。
珀珥惊讶,“命、命令?”
莱茵斯:“我们并不被允许进入您的房间。”
那么充满甜蜜气息的睡前故事自然也是无法实现的了。
珀珥不解,“为、为什么呀?”
莱茵斯但笑不语,伸手捏了一下珀珥放在桌面上的指尖,倒是另一侧的赛特很自然地将小虫母从座椅上抱起来,低声道:“您以后就会知道了……现在,由我们护送您回去休息吧。”
那尔迦人是虫巢之母的子嗣,但也是兽性强烈的怪物,和一只懵懵懂懂、甚至连拒绝都不会的小虫母共处一室,就算是向来守礼的绅士都难保自己会不会干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他们可不愿意吓着懵懵懂懂小虫母。
挚友组一前一后护着珀珥从餐厅离开。
他们在遥遥与02对视时只是无声颔首,唇边挂着不失礼数的笑容,但却于擦肩而过的瞬间,很自然地轻拢了一下小虫母的耳朵,自始至终不曾主动告知珀珥这里还有另一个人。
注视着珀珥的背影,唇张了半截只溢出气音的02沉默站在原地,只是那条从紧身作战服后侧延伸出来的尾勾,却蔫哒哒地垂落在原地,宛若弃犬。
不争不抢,可得不到在漂亮妈咪身前露面的机会。
第34章 意外(修)
太阳宫所在的帝星位于那尔迦帝国星域的中央, 四周环绕多颗作用大不相同的星球,有宜居星球、能源星球、贸易星球……
这些职能互不重复的星球因为所处空间广袤而彼此显得悠远,交错着光年麇集在帝星周边,如众星拱月一般, 只需一眼便能分清其中的主次关系。
中央帝星可谓是那尔迦帝国最中央的枢纽, 但因为帝国安全、星域交通规定, 凡是回程登陆帝星的战舰必须先抵达旁侧星球进行检查再向中央前进。
因此在这艘庞大的泰坦级战舰彻底抵达帝星之前, 它首先要在A-1号补给星等待检测。
是为规定, 也是为安全。
而因补给这样的职能所在, A-1号星球除了驻扎在此处的巡逻队和科技辅助设备,人烟稀少。
这里仅以器械为主,庞大的金属装置矗立在昏暗近乎连通星河的天空之下, 高耸入云霄, 缭绕着稀薄的晚雾,透露出一种完全且静谧的未来感。
安宁, 空旷,辽阔。
唯有金属的色泽在夜幕之下闪烁微光,等待着战舰的到来。
……
傍晚七点五十八分,A-1号补给星的港口——
巡逻队中身高腿长的年轻那尔迦人身着巡逻服进行着晚间的工作, 在他们手腕上的光脑发出“滴滴”的时间提醒后,巡逻队的小队长低头看了一样, 喊了声“立定”。
他对转身面向自己的同伴。
“七点五十八分了,准备和下一小队进行交接。”
“是!”
多达二十人的队伍齐声回应, 他们手中抱着枪械, 安静站定在港口边侧,一分一秒等待着下一个巡逻队的来临。
一分钟后,小队长又看了一眼时间, 忍不住拧起眉头。
……有点不对劲。
按照以往情况,为了避免交接时浪费时间,下一个小队通常会提前两分钟抵达,但现在距离八点钟仅差一分钟,他却不曾在港口看到另一支队伍。
这样的变故打破了他们从前实行了许久的习惯。
小队长拧眉,沉声问道:“记得我们之后是谁负责巡逻吗?”
站在第一排的年轻那尔迦人挠了挠脑袋,低声道:“好像是三队的人。”
“奇怪,今天三队的怎么都不见人了……”
小队长心里有些不安,他叫队员待在原地,抬脚准备去旁边的监测塔看看。
但才走出两步,刚才回答他问题的队员忽然伸手,在小队长防不胜防之际,将一贯针/剂扎到了他的脖子里。
短暂的刺痛后,冰凉的药液迅速被注入,原本还准备反抗挣扎的小队长便眼瞳涣散,跌倒在地,手脚抽搐着陷入了未知的晕厥。
——他甚至都没能有机会启动光脑上的危险警报装置。
拿着针剂的队员随手将东西丢在地上,他扭了扭脖子,原本平滑的皮肤瞬间闪动鳞片似的流光,不过瞬息,便成了另一幅面孔。
一张更具有攻击性且非人感更强的面孔。
星弧扭了扭脖子,原本阳光帅气的脸庞被半面镶嵌着金属材质的桀骜眉眼取代,他扯了扯过于紧巴巴的巡逻衣,对身后的人道:“准备好了吗?”
“当然。”
一个二十人的小队,除了小队长本身,其余人均在此刻露出真面,他们的五官、气质在改变,但有一个共同点便是如影随形的金属改造部位。
星弧咧嘴,露出鲨鱼一般的牙齿,颇有几分邪气,“那么就现在行动!把战利品给老大带回去!”
夜色下的入侵者发出兴奋的低吼声,他们如野兽一般,速度极快,至于本该发现一切的监测塔,则已经陷入了未知的程序故障。
为了这一天,他们可是足足潜伏了数年之久。
……
帝星之上,太阳宫——
静立在殿堂中如雕塑的幸存者猛然睁眼,条状的数据流动在他的眼瞳中,诡异至极。
来自A-1号补给星上的变故在0.01秒内就传递到了幸存者的大脑中,作为那尔迦帝国最顶级的人工智能,他的存在连通星网内之外,饱含帝国各个军方系统,在异动发生的瞬间便能做出了反应。
流动的数据以极限速度向外传播,从帝星同时到A-1号补给星和各个帝国高层们的光脑之中。
补给星上被入侵者破坏的监测塔立马重启系统,只待最后的五秒倒计时后恢复状态。
那尔迦帝国的高层们也很快在光脑的提示音中自休憩状态中惊醒,一个个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接打通讯、吩咐下属、下达命令,并随手披上一件外套向中央赶去。
——帝国近些年来的平静,被打破了。
与此同时,A-1号星球港口上响起警报,驻扎在周边的军队迅速向警报位置靠近。
交错的脚步声哒哒响起,在这片静谧的夜晚之下显露出几分紧迫。
藏在暗处,手里捏着个芯片的星弧冷笑一声,嘟囔了一句“速度真快”,便立马碾碎芯片,通过联络器道:“做好引爆准备了吗?”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星弧弯了弯眼睛,看向远处依旧黑暗的深空,“那么,就一起倒数吧——”
无形的能量自芯片中溢出,在短暂影响信号传递的同时,提早被入侵者安置的小范围炸弹自不同方位爆炸,引得整个补给星的港口陷入接二连三的轰鸣,连带着监测塔上的巨大光源在几秒钟的闪烁后,彻底消弭于乌黑。
而黑暗中,最适滋生意外、蓄养混乱。
——这场被芯片能量影响的断联还有八分钟的持续时长。
……
距离战舰抵达目的地还有最后五个小时,珀珥在被赛特、莱茵斯送回房间后,很快洗漱躺在了床上,开始酝酿睡意。
这场即将到达终点站的旅途对于他来说是新奇的,躺在床上半天都没睡着的小人造人有些兴奋,翻来覆去了好几次。
他怀里抱着枕头被子,小声和导盲球说着什么,絮絮叨叨、颠三倒四,甚至有时候下一句说完,珀珥都想不起来自己上一句说了什么。
直到终于挨不住困意,珀珥这才终于闭上眼睛,在迷迷糊糊的昏沉中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晚间的第几个小时,交错在长廊末端的夜间战舰巡逻队的成员无声掠过,重点专注着走廊中央那间属于小虫母的卧室房门。
安静,平和,还带有一丝丝潜藏在他们心中的小雀跃。
还有最后一点点时间,他们就能带着虫巢之母、那尔迦的新王回家了。
战舰巡逻队的成员们交换着充满默契的眼神,当他们准备再一次穿越走廊,细心守卫时,忽然听到了旁侧长廊尽头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几个那尔迦青年面上闪过疑惑,随后转身看向了另一端——
滋。
似乎是一声很低很轻缓的电流声,闪过的速度极快,瞬间便有某种粉红色烟雾铺满了战舰走廊。
不到两秒钟的时间,混沌感侵袭着这群那尔迦人,被全方位克制的情况宛若他们在面对一个100%知己知彼的敌人,顷刻间便在第一个照面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战舰巡逻队的队长压抑着喘息,他的手指颤抖着想要按下手腕光脑上的警报器,却在瞬间被一截冰冷的金属链条缠住。
“……啊,可不能被其他人发现。”
“哒哒”的脚步声靠近,金属链条将光脑挑着扔在地上,随即被入侵者 “咔嚓”一声踩得粉碎。
深色的军靴碾了碾鞋底的碎末,随后向走廊中央的那个房间走去。
一边走,入侵者一边向空气中喷洒着什么。
直到他距离那尔迦新王的门仅有两三步的距离时,整个走廊都已经彻底被粉红色的烟雾弥漫,天花板上的气体检查装置宛若迟缓的老旧机器,在片刻中终于发出了刺耳的蜂鸣声。
此刻,入侵者已经彻底站在了门口。
“要加快速度了。”
……
在登上这艘战舰后,珀珥很喜欢睡觉的感觉。
安稳舒心,不用为第二天担心,总能一觉睡得饱饱的,很舒服。
但这一场觉,珀珥却睡得并不大安宁。
他中间断断续续似乎醒来过很多次,却又很混沌,甚至一度陷入混乱到近乎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恍惚中。
直到后半夜,好不容睡沉的珀珥忽然听到了卧室内响起窸窣动静。
很近,就好像在他的不远处。
珀珥的脸颊蹭着柔软的枕头,随后眯眼,意识还有些迟钝,半撑起手臂将脑袋转向导盲球的方向询问:“怎、怎么啦?”
原本应该静待在床头的导盲球屏幕上闪烁着深红色的微光,密匝匝的数据一簇一簇流动着 ,有种混乱的古怪。
但珀珥看不到,他只能听见导盲球两侧翅膀扇动的声音。
珀珥拧眉,心里莫名有些古怪的感觉。
他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赤/脚踩在地毯上,摸索着想要碰触导盲球。
在那只手即将碰到金属球的瞬间,这艘行驶在宇宙深处、星河中央的战舰猛然巨颤,幅度大到珀珥根本无法站稳。
眼见他要摔着扑倒在地毯上时,位于后侧的蛋壳门忽然开启,在溢散着粉红色薄雾的同时,于混沌中甩出一道金属链条圈住了小虫母的腰腹。
丝质的睡袍很是轻薄,仅仅一层,贴身至极,自然也挡不住那金属链条上的凉意,才刚刚贴着珀珥软润的小腹,便刺激得他倒吸了一口气。
太凉了。
他扭头,刚想说些什么,口鼻却瞬间被一只大手捂住。
那只手上戴着手套,质地上乘,带有一种很淡的、甚至可以说是内敛的香味,并不刺鼻,还有点沉而静的好闻。
珀珥才吸了一口气,便觉得脑袋有些眩晕,整个人都失了力气,软软栽在了对方的怀里。
“……真的好小。”
声音的主人有些感慨,带有几分很轻的笑意。
他的手掌很大,几乎遮住珀珥的大半面颊,掌心紧贴对方的鼻梁与唇,在绵软的触感下,近乎带有强迫性地捏着珀珥的两颊,让他吸入更多的淡香。
越多的香气涌入鼻腔,珀珥的意识便越模糊。
他甚至连发声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彻彻底底失去意识,被陌生的入侵者抱在了怀里。
在珀珥陷入昏迷的同时,战舰上的巨颤愈发明显,好在入侵者身形很稳,他抱着小虫母的手连抖都不抖一下,那条灵活的金属链松开了珀珥的小腹,转而将数据错乱的导盲球圈在了中央。
入侵者勾唇,双臂如盘绕的蟒蛇,几乎完全将这颗雾蒙蒙的小珍珠环到了怀抱深处。
他低声喃喃道:“……抓到了。”
几乎是在战舰上产生混乱的第一瞬,那尔迦人首要想起来的便是珀珥的房间,即便这位新生的虫巢之母尚未肯定自己的身份,但对于这群子嗣来说,保护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可内部的混乱实在是太多了,毕竟谁也未曾料到,在这一趟前去辐射荒星支援的队伍里,竟然藏下了一个潜伏许久、谁都不曾发现的钉子。
战舰内的轰鸣与震颤不绝,抱着小虫母的入侵者在昏暗中看向四周,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芯片,毫不犹豫地彻底捏碎。
具有扭曲作用的能量源瞬间从他周身四溢,影响了整个战舰内部的智能系统。
当这艘巨型战舰迫于影响暂时悬停于星河之间时,另一个小型飞行器则悄无声息地自战舰下侧的舱门口飞离,于深空中划出一道带有流光的细线。
恍若长尾的彗星。
整个过程只发生在短短几分钟内。
对比战舰格外渺小的飞行器被弹射到了深空之外,沐浴星河、与尘埃擦肩而过。
飞行器内的侵入者慵懒地斜靠在驾驶座上,手掌有一搭没一搭抚摸着怀中少年的脊背。
他似乎中途想起来了什么,摸了摸下巴,垂头看向沉睡的小虫母,“差点就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身量高挑的入侵者自衣衫口袋内掏出一个半指宽的精神力屏蔽项圈,他将其小心翼翼扣在了少年雪白的脖颈上,当指腹碰触到对方的脉搏时,他轻笑一声,按下了锁扣。
咔哒。
待项圈彻底戴在了小虫母的脖子上,衬得那截雪白的天鹅颈愈发脆弱可欺。
“那么,要暂时委屈您一下了……”
……
与此同时,粉红色烟雾已然被排气装置疏散大半的战舰内——
当厄加一尾巴毁坏机械门,闯入那间充满柔软元素的卧室时,聚集在此处的那尔迦人只看到了掀开半截的被子,以及一双歪在地上的拖鞋。
房间内弥漫着古怪的淡香,宛若一层屏障,挡开了那尔迦人对虫巢之母的气息感知,令他们不禁陷入了短暂的焦躁。
——他们的珍珠不见了。
“……混乱是从战舰内部开始的,只能是我们自己的人出了问题。”
夏盖阴沉着一张脸,眉眼间的疤痕愈发显得凌厉,瞳光中闪烁着凶恶的暴虐感。
他厌恶这样被侵入者挑衅到头上的感觉。
奥洛维金拧眉,扫视过室内,迅速下令,“快去找!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记得问问晚间巡逻队是什么情况。”
“是!首席!”
此刻入侵者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虫巢之母在哪里。
虫巢之母刚刚现身,即便帝国星网已然有所传闻,但到底不曾被证实,加之及时被昆汀封锁,真实消息更显隐秘,而眼前的一切便衬得这场混乱来得过于蹊跷,甚至短时间内他们都无法锁定到底是谁、是什么势力带走了那尔迦的新王。
种族仇敌?叛乱者?流窜的星盗?
但这些可能被锁定的对象却总存有疑虑。
“此次支援的队伍都是各个组别内的老成员,经过层层筛选,从内部开始的话……”
赫伊握紧了拳头,“那这人一定潜伏了多年。”
那尔迦帝国因子民的种族特性而将军校培养出的人才分为几个不同组别——
构成战场主力的燃血组,潜伏刺杀著称的蝎组,连接军政的秩序同盟,看名称便可知其意图、职能的皇家护卫军……以及在数年前就被彻底取缔的边境哨卫军。
各个组别对队员的筛选极其严格,那尔迦帝国具有全民皆兵的特性,强者数不胜数,这几乎是万里挑一的程度,因此在确定组内成员后,基本三五年内都不会有变化。
夏盖:“那还挺能藏的……”
是入侵者能藏,但也同时是他们的疏忽大意。
如果再认真、再小心一点,是不是这样针对小虫母的意外就不会发生?
“导盲球也不见了?”
赫伊一顿,忽然发现了这个细节问题,“我当初在导盲球内给珍珠设定了防护功能,只要有意外发生,警报信号会直接传递到我们每个人的光脑和战舰上。”
但这一晚,导盲球是安静无声的,即便侵入者已经将小虫母带走,可他们谁都不曾守到警报信号。
夏盖拧眉,心头有什么一闪而过。
潜藏着暗香的卧室门口,阿斯兰眸光极冷。
他的视线扫过室内,那缕留在珀珥脚踝上的菌丝还可以被他感知,但又因为距离过于遥远而显得格外模糊。
倘若是更深度、彻底打下烙印的精神力链接,距离、空间将不成问题,但以珀珥现在的精神力发育程度无法做到,于是虫巢之母与子嗣之间的感知便受到了大幅度的影响。
不过好在精神力饲喂留下的影响尚还存在,足以他知道小虫母此刻安全无虞。
只是正当阿斯兰想要循着那抹细微的影响,确定小虫母的大致方位时,那层细微的联系却骤然被斩断,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感知不到珀珥的精神力了。
那一刻,阿斯兰冷漠的银白眼瞳中流露出几分暴虐,却又很快被主人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他无声吐出一口凝聚着烦躁的气息。
此刻,苍白色的菌丝自白银种战神的身下延展并迅速向外扩增,瞬间席卷整个战舰内部的走廊。
它们生长的速度极快,丝成缕、缕成簇、簇成片,顷刻间便铺满地板,探测寻觅着属于小虫母的行踪。
每一层走廊、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
在战舰内部的智能系统被芯片能量暂时影响的八分钟里,所有的那尔迦人都在偌大的战舰内寻觅着。
但一无所获。
直到汹涌的菌丝和不曾露出一丝皮肤的02同时在战舰某一层的通道深处顿足。
——他们发现了飞行器仓半开的门,以及一架飞行器的空位。
显而易见,战舰上的临时飞行器仓是从内部被打开的。
入侵者拥有开启仓门的密匙,在战舰四处发生古怪的爆炸、引得众人向小虫母所在的方向前进时,入侵者早已经带着珀珥乘上了脱离战舰的飞行器,向位置的深空前行。
飞行器离开战舰,又被入侵者修改了系统设置,彻底与战舰断联,当其进入这片浩瀚无垠的星河宇宙后,搜捕难度将直线上升。
……
战舰上的通讯信号被芯片溢出的能量切断了八分钟,急匆匆的昆汀与他们重新联系上时,第一个命令就是暂时封锁那尔迦帝国的周边星域。
浅色的投影中,昆汀面色难看,“……A-1号港口也在刚才遭遇袭击了,这两件事情应该是一起的。”
赫伊:“袭击?什么时候?”
“晚间八点零六分,信号通讯受外来能量影响被切断,中断时间长达八分钟,巡逻队有受伤情况,但并无死亡;爆炸损毁了战舰的降落连通装置,在彻底修好之前,A-1号星球的港口无法降落。”
“经过检查发现入侵者使用了一种可以储存能量的新型改造芯片,数据检测过的影响时间也正好是八分钟,这类芯片星盟市场上并不流通,应该是星盗或者黑市那边的货。”
奥洛维金:“八分钟……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正好是战舰即将抵达港口前的八分钟。
赫伊拧眉,沉吟道——
“入侵者是想在战舰降落之前带走虫巢之母,这个空隙时间卡得很好,早了战舰尚还在茫茫星海之内,入侵者自然不知道我们会选择哪条道回来,最终选择哪一个降落连通装置。”
“迟了虫巢之母进入太阳宫,外侧守卫森严,数以千计的机械精灵聚集在太阳宫内,几乎没有任何可趁的机会……”
“反倒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战舰一定会先抵达补给星再转向中央帝星,而中间即将停靠等待检查的空隙,这就是他们施展计划的机会。”
奥洛维金补充:“这人对战舰上的一切都很熟悉,再加上混乱是从内部开始的,那他的身份只能锁定在此次支援队的成员中。”
赫伊颔首,“我已经嘱咐缇兰去查了。”
只要能查到此刻战舰上缺了谁,便能知道这颗钉子的身份了。
但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知道入侵者并不是首要,真正首要的事情还是找到小虫母的去向。
只是眼下他们一筹莫展,便只能尝试从入侵者的身份上入手,来引出下一个可以探究的线索。
投影中的昆汀忽然调出一截屏幕信息。
“幸存者刚刚传递给我的画面,有辆小型飞行器曾从A-1号港口处掠过,短暂停顿了38秒,但当时周边的爆炸、烟尘太多,没能捕捉到更清晰的画面。”
奥洛维金眯眼,“……是战舰上的飞行器,能知道飞行器离开的方向吗?”
昆汀摇头,“入侵者有很强的信号屏蔽装置,他们那边应该有这个领域的高手存在,能力接近幸存者,而这份照片是目前唯一捕捉到的图像线索。”
赫伊补充:“我们在战舰内部也检查到了一种新型的气体烟雾,对那尔迦人具有昏厥的作用,入侵者本身就与我们的基因同源,自然也很清楚我们的‘弱点’是什么。”
正当会议室内陷入一片寂静时,缇兰猛然开门闯入。
赫伊立马问道:“查到人了吗?”
缇兰面色难看,俊朗的眉眼间浮着一层阴翳,“……是威尔。”
赫伊恍惚一瞬间,“威尔?怎么会是他?”
威尔,于五年前通过选拔进入秩序同盟,实力强盛、多智近妖,因其能力而晋升速度极快,在整个秩序同盟中仅次于副首席缇兰。
甚至不少那尔迦人猜测,秩序同盟内的第二个副首席,或许就会是威尔。
“威尔?”
之前沉默的夏盖脸色忽然又沉了一瞬,见众人看向他时,夏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寸头,低声将之前遇着的情况解释了一遍——以及威尔说是要对导盲球进行检测的“谎言”。
夏盖:“我以为他就是个虫巢之母的狂热者,所以才跟在那个小家伙身后……”
但事实是作为当初和赫伊一起调试导盲球的帮手,威尔前一天遇见小虫母的时候,以“检测”为借口,修改了导盲球内部的系统数据,这才导致意外发生的时候缺失了警报信号。
“整整五年……”缇兰沉着脸,“竟是一点儿都没发现?”
奥洛维金凝视着投影中的照片,“看来帝国内藏着的老鼠还不少呢……等等,把图片放大点。”
昆汀点头,干脆把这张照片给一人发了一份。
奥洛维金点开光脑,拇指、食指滑动将照片放到最大。
这是在芯片能量影响过后拍到的,距离很远,即便是再高科技的拍摄器具,当爆炸的烟尘与混乱齐聚一堂时,也显得有些朦胧,能从上面所知的信息极其稀少。
厄加也同样细细看着。
被面具遮挡的目光落在了照片因放大而显得极其模糊的人影之上,他眉头微动,在一抹准备翻身登上飞行器的人形上看到了一点微妙的细节。
“……这里。”
沙哑的嗓音响起在会议室内,厄加点了点照片上那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细微反光,言简意赅,却很确定——
“……是金属。”
“他的身上,有金属。”
星际时代,生命体身上有金属并不算少见。
在除那尔迦帝国之外的其余星域,不少高等生命会因为相对薄弱的身体而进行改造,脸部、四肢、躯干,特质的金属赋予他们更强的体质体能,因而金属改造可以说是常见。
但在那尔迦帝国之内,这种改造却因他们本身的钢筋铁骨而变得极其罕见,不过也不是没有……
赫伊拧眉,“我们的‘自己人’,了解我们的弱点,同时身上具有金属覆盖物……”
奥洛维金凝神看着那一抹金属带来的反光,他的视线与其他同伴相对,此刻同时想到了什么——
“是堕落种!”
堕落种,当初那尔迦帝国星髓叛乱中摒弃信仰、接受狂化的成员,曾隶属于被取缔的边境哨卫军,他们被流放到荒芜的迷失星域,自成一派,宛若阴影中的毒蛇,对那尔迦帝国的一切虎视眈眈。
他们厌烦虫族的本能,憎恶消失不见的虫母。
他们在迷失星域中独自舔舐伤口,并因狂化影响而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们热衷于疼痛和改造,将罕见的金属材料一寸一寸植入自己的躯干,在遏制狂化发疯的同时,满足那份早已经扭曲的认知与意识。
这群堕落种早已经不是纯粹的那尔迦人了。
早在他们进入迷失星域的第一天开始,他们便成了生命体与金属机械拼凑出的造物,是星际时代的“弗兰肯斯坦”,一个凝聚着血肉和钢铁的怪物。
此刻,战舰上所有那尔迦人的心愿是一样的——
他们要从那群改造疯子的手里接回小虫母。
昆汀迅速下令:“暂时封锁周边星域的航线,调转战舰去迷失星域外围。”
……
与此同时,遥远陌生的星域深处——
小型飞行器漫游在深空星河之下,早已经脱离那尔迦帝国追踪范围的威尔懒洋洋靠在驾驶座上,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同伴,慢吞吞道:“星弧,小心点,别弄坏他了。”
“我知道。”
星弧咧嘴,猩红舌面上的银钉一闪而过。
他捏了捏怀里小虫母的耳朵、面颊,像是研究玩具的淘气孩子,也像是第一次获得玩具的流浪狗一般,低头嗅了嗅对方的长发,眼底闪烁着奇妙的光泽,凝聚贪婪与惊叹——
“真是个漂亮的小东西啊!”
第35章 洋娃娃
一艘印着红色乌贼的小型星舰行驶在深邃的星空之上, 阴影笼罩于宇宙尘埃之上,正在那荒芜混乱的星域内游荡。
这是一艘属于红乌贼的星盗改造星舰,时常活动在自由星域内,专用于送某些大型“货物”。
战舰内, 驾驶员叼着根烟, 懒洋洋道:“这次单子送成了, 肯定能赚一笔大的, 也不知道这群贵族什么毛病, 好好的日子不过, 就爱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奇怪玩意儿……”
辅助驾驶座上的同伴点头,“估计是钱多的没处花,就开始追求刺激了, 竟然还敢私自豢养异兽, 也真是不怕死 ,万一那玩意儿跑出来了……”
“嗤,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只要能拿到钱就行,至于那群贵族……死就死了,你会在意他们?”
被问到的同伴愣了一下,讷讷摇头, “那倒是不会,我就是怕那玩意儿万一跑出来……会死很多人的吧……”
“呵, 那也和我们没关系。”
驾驶员按灭了烟头向后靠在椅背上,优哉游哉晃着脚, 轻微血丝的眼底布满了恶意, “反正那时候我们已经离开了,货物会不会跑出来、那些人会不会死、以后会不会有更大的伤亡,那都和咱们没关系!”
说着, 驾驶员又笑了一下,三角眼中浮现出了几分淫邪的意味,“我说伙计,你有功夫考虑这些,不如想想等钱到手以后怎么花……”
同伴:“说的也是,这笔准能赚个大的,到时候可要去迷失星域好好消费一笔哈哈……”
“等交了差、拿了钱我就去红灯区爽爽,不然天天待在这送货的星舰上,连个能泻火的地方都没有,难受死了!这次的钱说不定能够我去搞个人造人玩玩。”
“你还没听说吗?前段时间星际监察者好像在自由星域端掉了一个违规拍卖行,好像是叫‘曼森拍卖行’?里面是做人造人生意的,我估计最近风声紧……而且听说那位监察者还在不停追踪那批人造人商品的下落,恐怕不太平。”
驾驶员啐了一声,满眼不屑,“监察者?呵,真是星盟忠诚的走狗……不过迷失星域这群监察者可轻易进不来,我们有红乌贼的手令,进去找个人造人玩玩也不费事,毕竟有钱了什么事情干不了?”
同伴笑了一声,“有钱也有干不了的事情。”
“什么?”
“灰烬1号星——”
同伴冲着驾驶员挤了挤眼睛,小声道:“那边可是有钱都进不去。”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驾驶员打了寒颤,“那地方还是算了,住着的都是一群那尔迦流放来的疯子,惹不起、惹不起……”
星舰驾驶室内的两人从如何挥霍享受,谈论到了灰烬1号星上的“疯子”,在两人对视齐齐打了冷战后,又十足默契地转移话题,扯开与灰烬1号星有关的一切。
与此同时,在无人注意的星舰货仓内,却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
举行的铁笼内藏匿着一道近乎巍峨的阴影,它有着强健有力的足肢,上边生着密匝匝的纤毛,几乎比成年人的大腿还要粗一圈,即便那铁笼已经足够大了,但在这怪物的对比下,依旧显得闭塞又狭窄。
窸窣声不绝,这只藏于笼中的怪物是星盗们花费高昂人力、物力才从荒野之外捕捉来的异兽,与王级仅有一步之差,凶猛野性,对于一部分有特殊爱好的贵族来说,豢养“猛兽”在他们之间算是一种潮流。
显然,关在笼子里的异兽可谓是猛兽中的猛兽,这是一头巨蛛。
在昏暗的货仓内,白色的丝缕在巨蛛身侧聚集,一枚又一枚的交错着拥挤在一起,被一截丝状的卵袋包裹着,甚至透过不算厚实的丝缕足以看清下方蠕动的小生命。
但更远一点的距离,则是被横向撕扯开的卵袋,内里的小生命却不曾如愿孵化,而是被这只巨蛛一点一点地塞到了口器内。
——它们成了孕育者的饵料。
普通蜘蛛一次大多只能诞下一枚卵袋,内里可以孵化上千只小蜘蛛,但眼前这头巨蛛显然无法用常规来划分,光是落在笼中地面上被撕裂的卵袋就有十几个,其中已经被吞噬的卵更是数不胜数。
在它不停地吞噬而撑大腹部的同时,原本横在王级之前的沟渠开始被填平,当数不清的幼卵狼吞虎咽地进入到巨蛛的肚子中后,桎梏等级的枷锁忽然“咔嚓”一声碎掉了。
牢笼中的异兽发出沙哑的嘶鸣,像是古怪的笑声,随即它一寸一寸探出螯肢,轻而易举便破坏了原本还能关住它的笼子。
谁也不曾注意到这场交易的“货品”是怀了孕的雌性巨蛛,谁也不曾料到它会通过吞噬自己的孩子而达成晋级、逃离束缚。
当巨大的阴影从笼中探出,开启王级后的二次进化时,原本堆积在地、不曾被完全吞噬的蜘蛛卵,也正一枚又一枚地孵化着。
——很快,这艘星舰将变成盛满了蜘蛛异兽的巢穴,至于战舰上的人们……则会成为异兽们的食物与继续孵化后代的温床吧。
这艘用于送货的星舰,大概是没有机会抵达它真正的目的地了。
……
在悠远布满宇宙尘埃的深空中,一艘飞行器正穿梭在星河之下,坚定地冲着迷失星域的方向前进。
行驶在宇宙中的飞行器十分平稳,几乎没有什么晃动感,于是当珀珥从恍惚的梦境中苏醒时,甚至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好在他的思绪回笼,待睁眼“看”到熟悉的漆黑后,珀珥彻底想起来了之前的事情——
战舰上忽然发生的震颤,闯到房间内的陌生人,一双很宽很大、可以捂住他整个面颊的手……以及上面淡淡的香气。
即便珀珥有些迟钝,但此前的一番经历也足够他知晓自己大抵是被陌生人给抓走了,只是不知道被抓到了哪里?即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还不等珀珥思考出个因为所以,便感觉自己的脸颊被捏了捏。
力道不算重,甚至带有几分好玩的意味,随即珀珥便感觉自己被掐着腰提了起来。
——对方的力气很大,非常容易就能把他抱起来。
腰间的手掌很宽很热,隔着轻薄的睡袍甚至能感知到对方虎口、指腹上的茧子,有些硬硬糙糙得磨人,只是那么一握、一提,等珀珥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岔开腿面向着对方坐到了怀里。
柔软的睡袍被蹭了起来,珀珥只觉得自己的腿上几乎贴到了某种又冰又硬的东西,以至于他小小瑟缩了一下,被冰得一个激灵。
“醒来了啊……啧,简直就是小猪,你可真能睡得,我差点儿以为自己抢了睡美人回来呢!”
说话的声音有些少年音,听着很年轻,带有几分很浅的不逊和轻快,还不等珀珥说什么,声音的主人又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
“怎么呆呆的?该不会药过量了给弄傻了吧?”
那人有些怀疑地咂吧了一下嘴,又用手捏着珀珥的腮帮子扯了一下,“真傻了?不应该啊?那药已经调成最轻的了……”
珀珥回神,有些慌忙道:“没、没傻。”
他睫毛颤抖着,雾蒙蒙的眼瞳里全然是茫然无措,在这层未知意味下的情绪则是被主人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害怕。
瞧着就可怜得厉害。
星弧舔了舔犬牙,喉咙中漫上一层痒意,明明手指还捏着小虫母绵软的面颊,可不知怎的,他只觉得心里火烧火燎得奇怪。
像是喝了半瓶子烈酒。
好可爱。
这传说中的“虫巢之母”真还有点勾人的劲儿。
“别装可怜。”
星弧冷哼一声,又捏着珀珥的脸蛋扯了一下,“知道我是谁吗?”
珀珥迷茫,小心摇了摇头,他甚至都搞不清楚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一醒来就会坐在陌生人的怀里。
他只记得战舰上那一瞬间的剧烈晃动,缠绕在自己腰腹间冰冷的金属锁链,以及……那只捂住他口鼻,覆满淡香的手掌。
“猜你也不知道,瞧着和个小傻子似的,那群保守派就是这样养你的?”
星弧咧嘴,身形靠后,目光略带审视地盯着坐在自己怀里的小虫母。
无疑,很漂亮。
漂亮得就像是个瓷器,娇气脆弱,一双浅蓝色的眼睛雾蒙蒙的,什么都瞧不见,神情也总带有几分怯意,又瘦又小,就好像没吃饱过似的……
那群保守派天天说要信仰虫巢意志、追随虫巢之母,怎的养出来这么一个小可怜?不过听说是半路才开始养的,明显养得不怎么好嘛……
星弧拧眉,伸手握着珀珥的手腕圈了一下,那么细……
他沉了沉眉眼,那张桀骜不驯的面庞便染上了几分少年才有的凶悍劲儿,“他们不给你吃东西?”
珀珥被问得一愣。
小动物的直觉让他天生善于感知旁人待自己的善恶,虽然自己似乎是被抓来的,但他并不曾在对方身上感受到恶意与厌恶,即便这人说话是有些冲,可对于珀珥来说,比这更难听的言论他都听见过,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珀珥摇头,下意识就想到了战舰上对他很是照顾的那尔迦人,“给、给的,他们对我很、很好。”
星弧眉头一挑,“怎的还是个小结巴?你这样又傻又结巴的,等进了迷失星域,还不得被欺负死,受了委屈都没地儿诉苦!”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星弧笑着露出尖尖的犬齿,他捏着小虫母的腮帮子揉了揉,揉得足以窥见那猩红发软的舌。
珀珥一呆,愣愣仰头问:“那、那你会欺负我吗?”
星弧微顿,目光落在了小虫母的眼瞳上。
先前室内灯光昏暗,他倒也没好好观察,而今等珀珥扬起脑袋,露出整张脸蛋时,星弧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眼瞳中的空茫似乎并非光线造成的模样。
竟然……还是个瞎的。
天生有缺的虫巢之母?这是那尔迦帝国从未有过的情况……
原本挂在星弧嘴角上略带恶意的笑容消失了,甚至连唇角的弧度都有些僵。
他盯着神情全然是无措的小虫母,眼底玩笑的意味一寸一寸消失,最终只是咬了咬牙根,没好气道:“欺负你?我才没那闲工夫!”
“欺负谁啊?”
在珀珥回应之际,另一道声音响起,带有几分珀珥尚未想起的熟悉感,促使着转头“看”了过去。
星弧撇嘴,指了指坐在自己怀里的小虫母,“你当初没说他是什么情况。”
“你们也没问。”
威尔耸肩,在脱离了战舰后,那身禁欲斯文的军服早已经被他扯开了领开上的扣子,露出半截锁骨和胸膛,眼镜摘取,风流十足的脸庞暴露在空气中,近乎是一种魅力全开的浪荡模样。
他补充道:“当时他的身体资料都被几个首席掌握在手里,没向外展示,更详细的内容我也不知道。”
说着,威尔上前俯身,抬手轻轻握住了珀珥垂在膝盖上微凉的手,一如他们初见时的模样,吻了吻小虫母的手背与指尖。
威尔:“日安,小珍珠,希望今天的一切没有吓到您。”
珀珥眨眼,觉得有些晕乎乎的,“威尔……”
他想起来了这道声音是属于谁的。
“很荣幸还被您记得。”
威尔勾唇,淡色的唇又一次落在了小虫母的指尖上,那是一枚很轻很柔和的吻,因为距离的拉近,他几乎能嗅闻到珀珥皮肉、血管之内散发的香气。
不愧是……虫巢之母啊。
珀珥指尖微蜷,“你们要带我去、去哪里?”
迟钝归迟钝,但眼前的情况还是足够珀珥分辨的。
“去一个,唔,很特别的地方做做客。”
威尔思索片刻,毕竟这趟出行的目的地似乎谈不上什么美名,但他也不希望提前吓着眼前的小家伙。
珀珥还想问什么,但却被威尔用指尖点了点唇,压下了剩余的疑惑。
威尔只是道:“等到了地方,您就知道了,不过请放心——我们不会伤害您的。”
听到这话,星弧没忍住嗤笑一声,“威尔,你拿什么做保证?你觉得老大能放过……”
在更残忍的话出口之际,星弧盯着珀珥那张一无所知,如洋娃娃一般的脸蛋狠狠拧了一下眉,终究是没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他压低了嘴角,抬手有些粗鲁地撸了一下珀珥的脑袋,将那丛绒绒的白发给蹭得乱七八糟。
“行了,不该问的东西少问,老老实实待着吧。”
一想到老大那些极其残忍的手段星弧便莫名有些想皱眉,尤其再瞧见怀里这个又傻又结巴的小瞎子,星弧的心里就更难受了。
要是那些手段落在了这个小瞎子的身上……
星弧抿唇,已经开始思考怎么和老大求求情了。
珀珥看不到,但他却感知到对面两人的情绪似乎有些发沉,他无从得知这样的沉闷从何而来,只是顺从着心意问出另一个问题,“可是你们带走我,他们会担、担心的。”
“你都这样了还有功夫担心他们?”星弧问得有些阴阳怪气。
珀珥觉得自己的思维好像转得有些慢,于是连说话也变得慢吞吞起来,“他们,对我很好。”
威尔眸色微深,刚准备说什么,就听到了飞行器内响起的“滴滴”声。
他们已经进入迷失星域外侧的自由星域。
威尔收敛神色,“星弧,带他去换一身适合这里的衣服,十分钟后做好降落准备。”
“……好。”
这艘小型飞行器本就隶属于那艘泰坦级战舰,内部的物资丰厚,作战服、武器、日常用品均是面向于那尔迦人的,对于小身板的珀珥来说那些衣服便显得有些宽大了。
星弧单手提着珀珥,将人摆在了有些狭窄的换衣室内,至于他则上下翻找着,试图寻觅到一些适合珀珥体型的衣服。
珀珥有些束手束脚地坐在那里,因为看不到周围的环境,便下意识有些依赖星弧身上的温度。
他有点冷,但又觉得脸有点烧,才睡醒不久的脑袋好像又变得有些晕乎。
“衣服倒还挺多,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你的……”
星弧抖落出两件全新的作战服,他捏着领头照着珀珥比划了一下,沉默片刻,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你怎么长得这么小?这衣服都能给你当裙子穿了。”
还不等星弧找到适合珀珥的衣服,门外的走廊传来了几声动静——
“星弧你怎么这么墨迹?飞行器都已经降落了,威尔让我们催一下你!”
“换个衣服还磨磨唧唧的?”
“等等——星弧你该不会在那儿偷偷欺负小虫母吧?”
几道不同的声音相互交错着,在此刻显得有些哄闹。
珀珥被声音吸引,偏了偏脑袋,下一秒就被星弧捏住了下巴,恶狠狠威胁道:“乱动什么?好奇心怎么那么大?”
珀珥抿唇,老老实实坐在了原地。
而原本走到门口的人也都挤进了这间不算大的换衣间内。
蓬勃的、属于雄性的体温瞬间填满了有些阴冷的房间内。
他们均是那尔迦人,一个个体格高大、肌肉结实,便于行动的紧身作战服覆盖着一具具年轻的、携带有金属改造的躯干,血肉与机械杂糅,滚烫与冰冷结合,那是一种矛盾到了极点的气质。
原本不大的空间似乎变得更狭窄了。
珀珥看不见,他只模糊感知到周围有很多高大的身影围着自己,充满了好奇和惊叹,他们会捏一捏他的头发、摸一摸他的睡袍,还会用手指戳一戳他的脸颊,就好像从未见过一般。
在这些并无恶意的好奇碰触下,珀珥听到了很多的惊叹声——
“他好小!”
“这就是虫巢之母?这么小怎么当妈妈啊……”
“嘘!你长点脑子,老大不信仰虫巢之母!而且他向来讨厌弱小的东西!”
星弧拧眉,“行了行了,看够就消停点,没见我给这小东西找衣服吗?”
“这儿能有他穿的衣服?看着就不适合吧……”
一个半长发的那尔迦人靠近两步,双手隔着半厘米,落在珀珥的腰腹间比划了一下,他道:“哇!这么细,感觉和我的大腿差不多。”
“瞧——他的脸蛋也很小,还没我的手掌大。”
“脚也很小!他的鞋子必须要专门定做吧?”
“天哪,我猜这个小东西肯定没有胸肌和腹肌……”
对于天生大块头的那尔迦人来说,珀珥确实小得可怜。
就像是一群大型犬围着只巴掌大的小奶猫,谁都好奇、谁都跃跃欲试,一个个想把小奶猫顶在自己的脑袋上玩儿,却又因为过于巨大的体型差而束手束脚,只能用鼻头蹭蹭、吻部顶顶,有种着急的迫切感。
“……真难搞,”星弧捏着眉心,“这儿的衣服大到他撑不起来。”
这片自由星域内辐射相对严重,他们这群家伙皮糙肉厚,再加上有机械改造的肢体,倒也没什么,可偏偏抢来的小虫母瞧着就体弱,星弧还真怕没捂严实把这小瞎子给弄坏了。
娇娇气气的,果然应该交给他们来养才对……
珀珥几乎没什么机会在如此有限的空间内面对这么多人。
战舰上的时候,那些那尔迦人总是遵循礼仪,即便是最为直白、粗犷的燃血组,他们在面对小虫母的时候都会保有一定的距离,不像是现在——
珀珥感觉自己已经彻底被滚烫的体温包围了,尤其当他听清对方在谈论他的腰、他的手、他的脸有多么多么小的时候,某种诡异羞耻的四溢,染红了小人造人的耳垂和面颊。
他甚至感觉到有谁在轻轻捏他的脚!然后放在谁的手掌心里比划着大小!!
珀珥抖了抖,小腿后撤,没想到下一秒就被握住了脚踝。
不知道是哪个堕落种在说话:“星弧,你怎么照顾人的?他的脚好冰,会不会生病了?”
星弧不可置信:“怎么会生病?这还什么都没做啊?飞行器内都是恒温的,我可没让他受凉!”
他甚至还把自己的外套给这个娇娇弱弱的小虫母披在了身上。
“可是他看起来很小很弱。”
“冰?我摸摸……怎么这么冰?!天,他的脚就像是一块从飞行器外面捡回来的石头一样冰,但是软软的!”
“可是我刚刚摸他的脸蛋是热的,这个小家伙也植入金属了吗?竟然还会体温分层吗?”
“热的?会不会是发烧了啊……我摸摸他的脸蛋吧。”
珀珥眼睛睁圆,昏昏沉沉的脑袋下意识往后躲了躲,脸蛋憋红了也才憋出来一句:“不、不行。”
混杂在一起的声音问他为什么不行。
脑袋已经有些转不动的小虫母还坚持着自己对于“干净”的追求,在混乱的声音中捕捉到了摸过他脚的那人,结结巴巴道:“你、你刚刚摸过脚,不能摸、摸脸。”
最初那道声音有些惊讶,“可是你很香!甜甜的,像是个小蛋糕!”
“你怎么知道?克里斯你偷偷舔这个小东西了?你会吓到他的!”
被反问的那尔迦人耳廓有些发红,他半张脸被金属覆盖,显得表情有些僵硬,可看向珀珥的时候眼瞳却绽放出灼热的,“……本来就是香的!”
再说了,他想舔小虫母明明很正常好吧?谁能不想舔香香软软的小虫母呢?
同时,另一道声音更沉稳的响起——
“那我没摸过脚,所以可以摸你的脸吗?”
迷瞪瞪的小虫母咬着唇,艰难思考了一会,然后点了点脑袋,很小声道:“……可以。”
再之后的记忆珀珥便有些记不清了,他只感觉有一只粗糙的手落在了他的额头上摸了摸,然后他好像被谁抱了起来,身上单薄的丝质睡袍被脱掉,替换了不知道来自谁的有帽子的卫衣和大外套。
兜帽严严实实盖在了他的脑袋上,外套宽大的袖子和下摆捂住了他冰凉的手脚,可即便衣服很暖,但珀珥还是有点轻微地发抖。
模糊中似乎有谁问了他什么,早已经烧晕乎的小人造人只倦怠地软在不知道谁的怀里,小声喃喃着“冷”。
短暂的安静后,又不知道是谁叹了口气,在那份体温捂不热的大外套下伸进来了几只滚烫的手,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脚。
好暖和。
不远处,似乎还有谁在说话——
“啧,要不是我当初改造了机械手,现在我也能给这小家伙暖一暖。”
“直接塞我怀里多好?”
“估计是怕你偷偷舔这小家伙吧……”
“舔的话,有点太冒昧了吧?”
“就问你想不想?”
“那肯定是有点想的,小虫母闻起来看起来都香香软软的……”
“……如果是舌钉的话,能舔哭他的吧。”
……
第36章 小王子与流浪猫
远方, 庞大森冷的战舰悬于高空,属于那尔迦帝国的军队出动,降落在一临近的小行星之上,正在检查着在这片自由星域内拦截下来的所有星舰和飞行器。
自由星域与迷失星域相邻, 前者活动的人大多以星盗、流民和各个商会的买家卖家为主, 后者则集中各种被流放的危险份子。
两个星域均不属于星盟的管辖范围之内, 因此当那尔迦帝国的战舰成群结队地排布在高空, 开启这场拦截活动时, 并不会有谁说这样的举动有问题。
那尔迦的虫巢之母在回时的路上失踪了, 虽然昆汀压下了消息,但整装待发的军队依旧令不少外星域的人猜测着其中的内情。
毕竟能够有这样大的架势,一定是那尔迦内部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吧……即便心中不安, 但也不会有人会想着去反抗。
——那尔迦的威名响彻整个宇宙, 即便是不归属于星盟的范围。
这里排队的大多都是出来打工的年轻人。
男女均匀,穿着朴素, 且多以暗色为主;他们的职业算不上合法合规,只能勉强赚点小钱维持生计,但在自由星域内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凡是能在其他星域站稳脚跟的,大多瞧不上生活在自由星域的人, 这地儿不归星盟管辖,有不少魑魅魍魉, 多是不入流、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但若是真被宇宙监察者逮着尾巴, 也照样得受罚。
前些日子在自由星域内被端掉的曼森拍卖行就是例子——
“曼森”在整个黑市拍卖行的圈子里是极有名气的。
早些年, 曼森拍卖行靠人造人的生意发家,最初有红乌贼罩着,赚了好些年的脏钱。
他们向来不知道收敛, 即便是在星盟禁止“创造生命”的法规之下,依旧藏着掖着以人造人为卖点,吸引来了很多戴着脸面、隐瞒身份的贵族前来消费。
只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曼森拍卖行此次被监察者抓到了违规制造人造人的证据,即便自由星域再怎么不归星盟管理,但在“创造生命”这一严重事项上,容不得任何侥幸。
这次的风波中,作为背后势力,红乌贼庞大且如巨木般根系复杂多变,即便曼森已被星盟监察者处理,但对于红乌贼本身而言,他们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折损,至今还在老巢迷失星域内的巴别塔星港上自在逍遥。
而曼森拍卖行明面上的老板则失踪不见,其手下的员工难逃牢狱之灾,在经过星盟的重重审判后,被直接判了死/刑,等待行刑日期那日正式处决。
至于从拍卖行内接出来的人造人则离开了地狱,被星盟工作人员送到了专有的基地进行学习,准备迎接新生。
唯一可惜的是,原有的人造人购买名单早已经被销毁,剩下一批尚未被追踪到、已经被买家带走的人造人则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但星盟内部的监察者并不放弃,即便眼下可以得到的资料信息少之又少,可他们仍然在努力寻找着有用的消息。
……
此刻,等待那尔迦进行排查的队伍中——
一个染着红发的年轻人自来熟地和身后的人聊天,“嘿,兄弟,你听说了那个拍卖行的事情了吗?”
带着兜帽、口罩的威尔一顿,压低声音道:“什么事情?”
在看到红发年轻人明显惊讶的神情后,威尔解释说:“我最近才回来的,之前一直在矿星上打工。”
“矿星,那赚钱啊!”
年轻人眼底闪过羡慕,他实在无聊,便主动分享这些八卦,“就是那个制造人造人被抓的拍卖行,他们还挺精的,把客户购买的名单都销毁了,至少没人上门挨个做检查,谁知道谁家私下豢养着人造人啊……有钱人嘛,总有那么几家有点上不得台面的小爱好。”
星盟由五大帝国构成,那尔迦帝国最为强盛,雄霸一方星域,除每年的星盟会议和异兽讨伐,那尔迦多数情况下深居简出,向来懒得管其余事情。
因此对于其他种族来说经常听到的“人造人”,于威尔来说却有些陌生了,这倒是让他想起了此前在那尔迦战舰上有关于小虫母的“传言”。
……据说昆汀还在抽取外界有关于“人造人”的资料,尚未整理出珀珥在遇见他们之间所经历过的事情。
队伍中,威尔颔首,掩下神情,只配合地附和了一句“原来如此”。
红发年轻人有些可惜地摇摇头,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虽然知道人造人是违规的,但我还挺想在现实里见识、接触一下的,据说长得特别好看,都是按照客户需求创造的,真要能有这么一个……”
说着,他眼底闪过羡慕,声音有些低,“要是我也有那么多钱就好了,哪怕买个瑕疵品也行……以后不找伴侣,和人造人搭伙过日子也挺好的,至少人造人肯定不会变心!”
威尔礼貌地笑了笑,“我对这些没兴趣。”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
红发年轻人看了看还在队伍前方进行检查的那尔迦,他从自己的背包中掏了掏,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海报,看起来似乎有些年份了,纸面褶皱极多,边缘出还有点掉色,显然经常被人把玩在手里。
年轻人转了转身体,用手展开海报,准备展示给路边聊天的搭子看。
威尔摆手,目光落在了远方逐渐靠近的那尔迦身上,只匆匆道了一句“失陪”便中长排队伍中离开。
他已经收集到足够的消息了,这群循着味儿的忠犬来得还挺快……
“诶诶,你都还没看呢……”
红发年轻人挠了挠头,眼见刚刚那个戴着口罩帽子的人已经不见了影子,他只自顾自地彻底打开那张被折起来的海报,盯着上面的人愣愣发呆。
在那张充满了褶皱痕迹的海报上,是一个乖巧站在舞台上、穿得像是小王子一般的人造人。
皮肤瓷白、长发微卷,罕见的白色长发和浅蓝色眼瞳给人一种梦幻、纯净到极致的感觉。
那身复古风格的白色绸缎睡袍处处精致,带有繁复的蕾丝花边,更是衬得海报中的少年宛若高塔之上的金丝雀,似乎只有黄金笼才能配得上他。
——海报中的少年天生就具有引人为他疯狂的魅力。
“真好看啊……要是我也有钱就好了……”
当初只那么第一眼,便引得红发年轻人念念不忘,这才多处打听、收集,待得到了这张“过气”的海报后,小心翼翼在身上装了这么多年,当做是自己赚钱、攒钱的动力。
在红发年轻人又一次盯着海报失神的时候,早已经离开队伍、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威尔绕过人群,穿越到这颗小行星上住民所在的混乱城区中,经过数次左拐、右拐忽然顿了脚步。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威尔拢了拢兜帽,转身走进一家破破烂烂的小超市,不到两分钟又出来,继续向混乱的城区内深入。
等走过小巷,他拐进到一栋旧楼,上到二层,在尽头处的金属门前停了下来,抬手三短一长敲了几下门,这才在门缝开启后闪身进去。
“情况如何?”
一进门,星弧就探头询问情况。
“不太妙,他们来得速度太快了,远比我想象得更快。”
威尔取掉口罩帽子,那张风流肆意的脸庞上出现几分为难,“自由星域本就不受星盟管辖,他们查得太紧了,我们现在根本没有机会往迷失星域走。”
星弧恶狠狠咬牙,“这群家伙……”
威尔拢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转头问道:“对了,珍珠的身体情况好点了吗?”
一提到这件事,星弧皱眉,“还有点低烧,没什么胃口,吃东西就像是小鸟似的,我都怕他自己把自己给饿死……”
威尔面色也不好看,“我们得加快速度,时间不够了。”
星弧揉头,“问题是我们现在暂时被困在这里了。”
一天前,威尔驾驶着那艘来自战舰上的小型飞行器是想直接穿过自由星域、进入迷失星域,但他中途却发现那尔迦的星舰动作很快,已经守在了自由星域周边——想要进入迷失星域,就必须要经过前者。
而在此刻想要进入迷失星域的飞行器,便显得十分明显了。
于是,在路都被堵上的前提下,威尔不得不做出决定——
提前藏起那架飞行器,暂时藏身在这颗小行星上。
当然,停留在这颗小行星上不仅仅是因为路被堵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因为珀珥——这位被他们中途劫来的小虫母生病了。
不算严重的感冒,但对于一个身体孱弱的人造人来说却有些难捱,最初是浑身发冷,哆嗦着想要往暖和的地方钻,但脸蛋却烧热热乎乎的,眼瞳雾蒙蒙一片,似乎连意识都不大清醒,只会软软地说些叫人忍不住心疼的话。
……可怜的小家伙。
从前在迷失星域内一向冷心残忍的几个堕落种心脏颤了颤,最终他们在这颗小行星上找了一个落脚地,以便照顾发烧的小虫母。
至此,出于怜惜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过去只与杀戮和战斗为伴的几个大老粗,也是被迫上岗、过上了“男妈妈”的日子。
——意外地有滋有味,令人上瘾。
他们收着力道在旧楼内收拾出一间干净的房子,铺上床垫、床单,在混乱的城区内淘到了新的枕头、被子,威尔甚至还花高价买了个丑乎乎的毛绒熊,一同塞到了烧迷糊的小虫母的怀里。
就好像在照顾幼崽似的。
并不算好喝的治疗药剂泛着清苦的味道,那时候怀里抱着小虫母的星弧本以为哄人吃药还要费一番功夫,但他没想到这事情却容易得厉害——
脸颊发红的小虫母眼睫上都还沾染着水汽,可当星弧低声说“张嘴”的时候,迷迷瞪瞪的珀珥只是乖乖张开嘴吧,顺从地含着治疗药剂的入嘴口。
即便进入口腔的味道苦得小虫母拧起眉头,他也仅是沉默地接受一切,只是眼睫似乎因此而湿得更厉害了。
又乖又安静,有种令人心疼的气质。
照顾不听话的熊孩子很难,可若是照顾一个静悄悄的、连难受也只是偷偷忍耐的小虫母,却很不一样。
即便珀珥近来只是昏昏沉沉地睡着,可他已经吸引并获得了这群“劫匪”的心软与疼惜。
就像是此刻,在星弧和威尔交流眼下的各种情况信息时,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卧室内,几个身量高大的堕落种围着中央直接放在地上的床垫——
他们有的侧坐在床垫的边缘,有的抱着手臂靠在墙角,有的干脆大大咧咧盘腿坐在地上,均以床垫为中心,一张张血肉与金属结合的俊美面庞全都瞧着床中央的小虫母。
房间内安静,只能听到珀珥因发热而略微沉重的呼吸声。
他盖着柔软的被子,侧身蜷缩在床垫上,怀里被塞了一个有些丑兮兮的毛绒熊;珀珥偶尔会无意识地探出手脚,却很快就会被其余几只深色的大手握着,在感受完温度后轻轻塞到被褥的深处。
看着他的堕落种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吵着这只娇气又孱弱的小家伙。
普通的治疗药剂虽然难喝,但见效速度还是很快的,等珀珥从混沌的梦境中醒来时,原本的头昏脑涨消失了大半,发热出过汗的身体有些黏腻,对于爱干净的小人造人来说有些不舒服。
“我的小祖宗你可终于醒了!”
已经和威尔讨论完情况的星弧刚一进卧室,便见侧睡着的小虫母眨巴着空茫的眼睛,整个人还有点没回过神的恍惚。
又一次对珀珥的脆弱性有认知的星弧大步上前,抬手接过其他堕落种递来的衣服,就像是裹婴儿一般,三两下就将珀珥严严实实给裹在了好几件大衣拼凑出的温暖环境里。
这颗小行星上的气候很差,阴冷潮湿,天空上几乎见不得太阳,这是自由星域最常见的天气。
至于混乱的城区内则有许多陈旧的工厂,导致星球上的空气质量也很差,总带有一股闷闷的烟味。
星弧可再不敢叫这小祖宗冷着冻着,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脆弱的家伙!
待将珀珥裹得严严实实,他才有功夫问:“感觉怎么样了?要不要吃点什么?”
发热后睡了一顿的珀珥蔫哒哒地摇头,嗓子还有些哑,“不、不想吃。”
作为被劫持者,珀珥本应该更加惊惶恐惧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份小动物的直觉让他虽然有些怕他们,却又很清楚地知道他们不会伤害自己。
“喝点水吧。”
一个身形高壮的堕落种端着水杯过来,他的双臂被改造成了金属质地的机械造物,在昏暗的室内闪烁着银光,看起来森冷地像是一件兵器,可当他捏着水杯给珀珥喂水时,却又小心翼翼地像是在做实验。
干涩的嗓子得到滋润,珀珥艰难从“襁褓”中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是哪里?”
“别乱揉!”
星弧拧眉,快一步抓住珀珥的手,一边小心看对方眼睫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一边回答道:“自由星域内的一颗小行星,没名字的小破地儿,没什么可好奇的!”
落后一步的威尔走到卧室内,他看了一眼缩在星弧怀里的小虫母,扬声道:“我今天去重新买了针剂,比药剂的效果很好一点。”
珀珥眼睛瞪圆了一瞬,在听到“针剂”两字下意识皱了皱鼻头,正好被几个偷偷瞧着他的堕落种看了个正着。
一个脖子上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堕落种忍不住道,“这玩意儿疼吗?”
另一个道:“不疼吧?那小针尖的,感觉都扎不破我的脖子,徒手就能给捏断。”
“啧,又不是给你扎,那是给这小家伙扎,瞧着就细皮嫩肉的,等等该不会扎出来一碗血吧?”
“靠,那有点恐怖了吧?这小家伙全身上下的血加起来,有一碗吗?”
“……”
“夸张了兄弟。”
星弧翻了个白眼,“你当这是注/射还是放血呢?还一碗……”
只是当他看到珀珥那张因为发热而烧红的面颊上时,藏在嘴里的话一顿,却被咽了下去。
好像说得也没错,这小东西细皮嫩肉的,稍微冷一点就发烧了,真把针扎进去,可别给扎坏了……
甚至昨天喂药他就是轻轻捏了一下小虫母的腮帮子,没想到就给人弄出了两道小青印,看得星弧心里不是滋味,半夜偷摸地起来了好几次,就是为了看那印子消没消……
因为其他几个堕落种的担忧,星弧也忍不住开始怀疑,“要不就继续吃药吧,你会给人打针吗?别把这小东西给打坏了……”
威尔挑眉,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星弧。
星弧舔了舔犬齿,给自己找补道:“老大是让我们把好好他带回去!这要半路出了问题,谁负责啊!”
“放心,我手稳。”
“而且针剂见效比药剂快,不然长久着发热对珍珠的身体也是一种消耗。”
威尔懒得理会对方,只打开小医药箱,先准备好了酒精棉片,又打开了用于治疗发热感冒的针剂。
银白色的针尖晃动着微光,看起来有些冰冷。
威尔:“星弧,帮我们的小珍珠把袖子弄起来。”
珀珥慢吞吞眨了眨眼,他身上穿着的是之后换上的宽大卫衣,长得可以当短裙,甚至都不用折起袖子,那松垮的领口便在星弧有些生疏的动作下一滑,露出了珀珥的小半截肩膀。
雪白雪白的,像是迷失星域内终年见不到的新雪。
静谧狭窄的室内不知道是谁轻轻倒吸了一口气。
原本堕落种们有些嘈杂的说话声停止,即便窗外的天气再怎么阴霾、房间内的温度如何阴冷,可当一整个房间内聚集着十多个强壮有力的雄性后,这份冷意也足以被他们的体温驱散。
那么白,那么单薄,在暴/露到空气里的时候还是瑟缩了一下。
星弧喉头微动,催促道:“威尔你快点!别把这小东西又冻着了!”
威尔:“……这就来。”
珀珥抿唇着唇,他看不到,只能听见窸窣靠近的声音,也正是这种未知感,令他整个人都很紧绷。
威尔顿了一下,他抬手捏了捏小虫母的耳垂,轻声道:“放松,不疼的。”
骗人。
珀珥想,打针明明就是疼的。
在他刚刚脱离液基活体生物培养罐的时候,那些走动在实验室内的白衣服总给他打针,有段时间他手臂上有很多细细的小红点,甚至还会晕染出一片青紫。
他不喜欢打针。
小虫母脸上的神情几乎是直白的,赤/裸裸的不信任让威尔的心脏好像被什么轻轻戳了一下。
怎么会……这么叫人心软呢?
这群生活在迷失星域内的堕落种习惯了混乱与残酷,他们的日常生活几乎都是打打杀杀,打杀对象包括但不限于灰烬1号星上的异兽群,某些想要来抢夺地盘的星盗,或是去巴别塔星港上交换物资时遇见的挑衅者……
总归对于他们来说,伤痛都是小事,甚至有些时候疼痛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兴奋/剂。
但此刻,当他们望着针尖和有些僵硬的小虫母时,却觉得有些难受。
如果当时他们再小心一点,是不是小虫母就不会这样难受了……
另一边——
珀珥那只露在松垮领口外的上臂被温热的手轻轻钳住,冰冷的酒精棉片进行了简单的擦拭,很快就是一阵不算重的刺痛。
几乎是他空茫的瞳孔有着瞬间收缩、漫上水雾的同时,一块不大的小圆球被威尔塞到了他的嘴里。
威尔:“舔。”
迟钝的小人造人跟随指令动了动舌尖,随即弥漫上来的是一股甜呼呼的滋味。
很甜,几乎冲散了手臂上针剂注入时的轻微痛感。
——是一块软糖。
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珀珥睫毛微颤,含着糖果的腮帮子微鼓,看得星弧心脏软软,轻戳了一下小虫母的脸蛋。
当然不止是星弧心软,就连其他盯着看的堕落种也都感觉心里漫上一层暖暖的痒意。
这颗雾蒙蒙的小珍珠早在不自知的时候,便已经获得了他们的关注。
一针剂下去,药效逐渐起了作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珀珥便觉得有些昏沉。
他打了个哈欠,还不待说什么,就被星弧催促着睡觉。
珀珥犹豫了一下,如果是往常,他大概会顺从地接受,可或许是因为战舰上导盲球以及其他那尔迦人的“鼓励式教育”,促使着他生出了一些为自己争取的胆量。
珀珥歪头,发丝扫过了星弧的脖颈,“可以不睡吗?”
星弧挑眉,带有几分邪性的坏小子长相桀骜而叛逆,“打哈欠了还不睡?那你想干什么?”
他——甚至是他们,对于所谓的“人质”似乎宽容得过分了。
卧室内的堕落种都看向小虫母,等待着他的答案。
珀珥咽了咽唾沫,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心虚又坚持道:“不、不想睡。”
发热导致的变化让珀珥的声音更软更沙,落在一屋子的堕落种耳朵里就像是在撒娇,听得人晕头转向,只恨不得小虫母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想睡就不睡了!”
“对啊,总不能硬逼着这小家伙睡觉吧?”
“星弧你都抱多久了,给我抱抱呗?你之前不是说自己最讨厌弱小的家伙吗?嗯?我替你承担呗?”
星弧:“闭嘴吧你们,一个个粗手粗脚的 ,我还怕你们把他弄坏。”
珀珥睫毛抖了抖,星弧冷哼,抱着小虫母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对方藏在外套下热乎乎的小腿。
还捏住环绕地丈量了一下,细得厉害。
他道:“就你会招惹人。”
珀珥眨眼,满脸无辜。
那份怯懦的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惯得大了一点儿。
“啧,算了,不睡就不睡。”
星弧把外套给珀珥裹得又紧了些,随后将人递到了一个脸上横过金属长疤的堕落种手里,“刀疤,先带着他,我和威尔商量一下现在的情况。”
威尔轻笑,抬手摸了一下小虫母的刘海,嘱咐道:“照顾好他。”
他又俯身对着珀珥说:“一会儿困了就告诉他们,他们会哄你睡觉的。”
……我也不用哄呢。
珀珥抿唇,温温吞吞地应了一声。
“真乖。”
威尔从口袋里又摸出一颗彩色包装纸的软糖,放到了珀珥的手掌心里。
威尔:“是给小珍珠的奖励。”
是他路过超市时忽然起意买回来的。
很便宜的糖果,但在这片混乱的城区内却算是奢侈品。
珀珥耳朵微麻,隐隐浮现一抹古怪的熟悉,但不等他捕捉,就已经被刀疤脸的堕落种抱到了另一侧。
刀疤的声音低沉,带有一种年长叔叔的质感,天生具有可靠性和安全感。
“放心,会照顾好他的。”
属于堕落种与小虫母的交接仪式结束。
星弧、威尔和其他几个同伴暂时去旧楼的客厅中商讨此刻情况,并尝试与他们的老大取得联系,得到下一步行动指令。
而卧室内,刀疤见怀里的小虫母困乏地打着哈欠,偏偏又撑着一口气不愿意睡,他视线扫过窗外,忽然问道:“想摸鸟吗?”
“鸟?”珀珥脸上升起好奇。
刀疤不再多言,单手拢着小虫母的身体,用外套将其严严实实护住,便开窗翻身侧坐在边檐上,手臂上改造的机械附肢晃动,便捉了一只站在管道上的小麻雀回来。
毛茸茸的小东西哆嗦着被刀疤放在了珀珥的手掌心里,羽毛轻薄柔软,带有几分细微的暖意。
在堕落种手里打颤嘶鸣的小麻雀落在珀珥手里收了声,像是幼鸟找到了妈咪似的发出夹夹的叫声,甚至还偏头蹭了蹭珀珥的手指。
——完全就是有两幅面孔的心机小鸟。
珀珥惊喜地伸了伸手指,小心翼翼梳理着对方的羽毛,尝试用触摸来感知小鸟的轮廓。
毛茸茸的。
“请问……我可以摸摸吗?”
一道有些雀跃的声音响起,刀疤因为不在意弱者,所以丝毫不动,珀珥则探出脑袋,转向声音的位置。
刀疤整理了一下小虫母脑袋上保暖的兜帽,这才解释道:“是隔壁的小孩。”
小行星上的旧楼像是古旧星球上的城寨一般,挤挤挨挨,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很近,这里能够被宇宙高等生命利用的土地有限,人烟高度集中在城区内,因此当窗户半开,珀珥与隔壁楼中的小女孩仅有一臂的距离。
手里的小麻雀动了动,珀珥抿唇,循着声音小心伸出了手臂。
然后另一只手也从铁栏围着的窗中探了出来,瘦骨嶙峋,小心地摸了一下珀珥掌心里的麻雀。
隔壁的小女孩有些怕长得凶神恶煞的刀疤,但她却很喜欢藏在帽子里的漂亮小哥哥。
她鼓起勇气打了招呼,介绍自己叫米拉,已经十岁了,从小出生在这里,说她的爸爸妈妈在周边的旧工厂上班,说他们在努力赚钱攒钱,想以后离开自由星域,去别的繁华星球上定居,还想要加入星盟……
她夸珀珥好漂亮,像是童话书里的王子,还主动给珀珥分享了童话书的名字。
米拉说的东西珀珥并不是全部都能理解,但他听得很认真,还时不时点点头,是全世界最好的听众。
两个心理年龄加起来可能都没有二十五岁的“小朋友”隔着手臂长的旧楼缝隙,你一句我一句聊着,话题内容能从小鸟是什么颜色跨越到小行星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米拉没见过,珀珥也没见过,刀疤见过但是从未仔细注意过,于是这个话题便开始变得天马行空。
直到珀珥困得眼里转上了泪花花,这场认识新朋友的社交活动才结束。
在被楼下的母亲叫走之前,米拉把一个手工制作干花手串送给了珀珥,说这是交到新朋友的礼物,还祝愿漂亮哥哥早点病好。
这样交换礼物的环节于珀珥来说很陌生,他有些局促地捏了捏手指,忽然想到了那颗软糖。
于是在喊住米拉的同时,珀珥靠近刀疤,在堕落种紧缩的瞳孔中,他几乎是凑在对方耳边小声询问的——
“我可、可以把糖送给她吗?”
耳廓边是小虫母清浅的、似乎还带糖果香气的吐息,刀疤喉头微动,颔首的同时哑声道:“当然可以,糖属于你,你有支配它的权利。”
支配的权利。
这是一个听起来让珀珥有些开心的词汇。
珀珥弯了弯眼睛,将糖果递了过去。
拿着糖果的小女孩笑了起来,虽然瘦弱嶙峋,可她却有一双星星般璀璨的眼眸。
等米拉彻底离开,刀疤怕外面的空气凉,关上窗户,珀珥困倦地靠在他怀里,小声问道:“米拉……长什么样呀?”
他看不到小女孩的模样。
刀疤一顿,心中微涩。
这个问题……
他尝试描述:“有……嗯,长长的头发,弯眉毛,眼睛很大,亮亮的,一个鼻子和一个嘴巴,瘦瘦的,看起来很弱小,事实上也确实很弱。”
珀珥:?
刀疤尴尬抿嘴,忽然觉得自己需要学习一下如何描述外貌。
仰着脑袋的小虫母神情空白了好几秒,粉粉的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没能挤出来一个字,倒是客厅内商议了半截的星弧有些坐不住,走到卧室里看小虫母的情况。
堕落种之间也有上下级之分,见星弧进来,即便刀疤抱着怀里香香软软的一团舍不得放手,但还是敛眉颔首,将怀里的小虫母递了过去。
实力决定等级,他还没有和星弧争的资格。
瞬间换了个“坐骑”的珀珥被星弧按着发顶揉了揉,他的脑袋被压在肩头,原本遏制的困倦伴随枕上去的动作瞬间汹涌而出。
星弧:“行了,先睡吧,睡起来病就好了。”
珀珥迷迷瞪瞪又被困意侵袭,逐渐闭上了沉沉的眼皮,在脑袋彻底枕在星弧的肩膀上时,他感知到有一双温热的手调整了一下他脖子上的屏蔽项圈。
用于屏蔽精神力的金属项圈用料轻薄,但本身却是凉的,因着小虫母发热升起的体温而逐渐染上了几分暖意,只是那材质依旧硬,在珀珥的颈间留下了一片薄薄的红印。
瞧着那张又纯又好看的睡颜,星弧抵着指腹蹭了下珀珥的脖子,冲着后一步跟来的威尔有些不满。
“这玩意儿就不能取掉吗?把他脖子都硌红了,怎么能长得这么嫩……”
威尔拧眉,瞧着那红痕心里跳了一下。
他指尖颤了颤,低声道:“我给他抹点药。”
精神力屏蔽项圈会根据穿戴者的脖子自动调整大小,指尖触摸勉强能碰着些红痕,可若是涂药就有些麻烦了。
向来缜密细致的威尔难得心软,盯着红痕终是取下了项圈,用最快的速度把药膏揉了上去。
药膏一股薄荷味,有些清凉,对于现阶段还有些发热的珀珥来说很舒服,惹得他在睡梦间轻轻哼了两声,倒是叫一屋子生着改造肢的堕落种面红耳赤,眼神飘忽。
软软的……
那一声哼得他们心脏一个劲儿地跳,连指尖都有些发麻,心中总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似乎在怂恿着他们去“冒犯”这位漂亮的小虫母。
但这群流浪狗们忍住了想要“欺负”小猫咪的渴望。
药涂好了,屏蔽项圈重新回到了小虫母的脖子上。
在按下连接扣的那一瞬,威尔想了想,从医疗箱内撕出半截柔软的棉纱布,轻轻裹在了珀珥的咽喉处。
这抹寡淡的白更为其增添了破碎感。
咔嚓。
屏蔽项圈又一次戴在了珀珥的脖子上,熟睡中的小虫母无知无觉地蹭了蹭脑袋,宛若一只刚刚被主人捡回来、抱在怀中好生娇养的小流浪猫。
小行星上的天气很差,城区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淅淅沥沥落着小雨,阴冷昏暗,周遭雾蒙蒙一片,隔着远了甚至看不清房屋的形状。
一臂之隔的旧楼中,嘴里含着软糖的小女孩挽着母亲的手臂,笑着和下工回来的父亲说着什么,一家三口待在贫瘠却温暖的小屋,对搬离自由星域充满了希望。
这边卧室内的堕落种们一个个屏息凝神,看着星弧将小虫母塞到了被窝里,等威尔又低头检查了一下珀珥的状态后,屋里留了两人作照看,其他人则跟着离开关上了卧室的门。
小虫母只要安心休息即可,他们则要继续考虑如何脱离那尔迦的检查范围,进入迷失星域……
……
雨水蒙蒙的小行星上,队伍中等待着的红发年轻人终于排到了自己。
对于这些来自那尔迦的军队,他心中敬畏多余恐惧,毕竟那尔迦名声赫赫,是整个宇宙内各方面都最强的种族——
星盟内的五大帝国都是在人类进入星际时代后慢慢形成的,其中除有双形态的那尔迦人外,其余四个帝国则在进化中摒弃了第二形态,均以人形态活动,因此便显得有第二形态的那尔迦更为强盛难测,成了整个宇宙内最庞大的帝国势力。
红发年轻人自小就待在自由星域,小时候靠拾荒为生、长大了则在小行星上干些不入流的活计,没有国别种族、从无归属感,像他这样的人有很多,祖祖辈辈可能是来自其余四个帝国的,但绝对不可能是那尔迦。
那尔迦和他们天生有着区别,那尔迦永远信仰自己的国家,那尔迦向来不会失去自己的归属。
——他们是有家的人。
红发年轻人瞥去羡慕的一眼,在军队的指挥在打开自己的背包,又老老实实站在旁侧等待检查。
就连他装在口袋里的海报也没被放过,由那尔迦人捏着展开,露出了印在上面的人造人。
检查的那尔迦人拧眉,窥见了几分异样的熟悉,却又带有几分天大的差别。
他侧身将海报展开给自己的同伴,低声道:“看这个——”
同伴扭头,目光落在了海报之上。
是一个白色长发、浅蓝眼睛的少年,即便海报上褶皱极多、年份比较久远,但也足够看出其上主角柔顺有光泽的发丝,以及一双如缀星光的眼眸。
精致华美,光彩夺目,是个站在舞台上的漂亮小王子,似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光都会主动趋向于他。
目光微凝的那尔迦人顿了顿,掏出自己的光脑,找出了一张由上级发来的寻人照片。
同样也是一个少年,只是神情仓惶怯懦,白发干枯毛躁,裹着一身丝质的白色睡袍,睁着空茫暗淡的浅蓝色眼睛坐在宽大的沙发中,显得格外孱弱瘦小,像是被主人抛弃的流浪小猫。
不仅仅是容貌、装扮上的差距,这几乎很难将海报上的星光熠熠主角,与照片内的小可怜联系在一起。
一个像是放在橱窗内、被装点华丽的宝石,另一个则是落满尘土,被丢在角落中无人在意的珍珠。
即便他们有着相同的发色与同色,但在看到海报与照片的第一眼时,谁都很难想到小王子与流浪猫竟然会是同一个人。
两个那尔迦的守卫兵下意识吸了口气。
而在这张数年前的海报最上方,则写着一行花体字——
“独一无二的人造人今晚将在曼森拍卖行展出,欢迎您的到来。”
第37章 混乱
那尔迦是整个宇宙的明星帝国, 即便他们多数情况下并不过分曝光,但罕见的双形态和强盛的帝国势力,都足以让其变成众人关注的对象。
在那尔迦的军队暂时落地于自由星域内小行星的当天,就有不少照片、视频被放到了连通整个宇宙的大型星网上, 不少人对那尔迦都持有一种狂热的好奇心态。
就像是单形态的人类对于外星变形物种的好奇——
【不是?这什么情况啊?那尔迦不是向来最神秘莫测吗?除了星盟会议他们几乎不出现, 这次怎么突然到了自由星域?】
【好奇+1, 而且阵仗还挺大的, 我感觉他们像是在找什么人。】
【找人?有没有在自由星域的朋友们给透透底, 到底啥情况啊?】
【我靠我就在自由星域, 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活的那尔迦!太帅太酷太牛逼了!!我感觉他们每一个人的腿都比我个子高!宽肩窄腰大长腿,身材顶顶好!我扫了一眼,那些士兵里就没有丑的, 一个个颜值全在7分以上, 那尔迦是盛产美男吗?】
【又是想投胎到那尔迦的一天!】
【说实话我一直很好奇,全民雄性的那尔迦是怎么繁衍的?他们似乎从来不与外族通婚, 除了每年的星盟会议,平常根本见不到那尔迦人,而且相较于每年的星盟人口普查,五大帝国内那尔迦的人数垫底, 可偏偏也是他们强得每没边,赤手空拳单挑异兽也就那尔迦能做到!五大帝国除了那尔迦, 其他帝国的排名年年都有变化,就那尔迦稳坐第一, 怎么不算是宇宙超强种族呢?】
【呜呜呜真的很好奇那尔迦有没有可能开启旅游通道啊?星盟五个帝国, 我已经集齐其他四个帝国的旅游打卡了,就差那尔迦!我真的要好奇死了!死之前让我去一趟那尔迦吧!】
【求求那尔迦赚我这份旅游钱吧!】
【我也是,我有个那尔迦的网友, 不过不常聊天,我怀疑他们每个那尔迦人都是受过刑讯训练的,不然嘴巴怎么能那么严?当了三年网友,我至今只知道那尔迦帝国的全名是什么!】
【哈哈哈哈我们国家军校里的宇宙种族宏观课堂内,教授讲过那尔迦人全民皆兵的特性,所有有可能你的网友是真受过刑讯训练的!!!】
【全民皆兵,我都不敢想象这对于一个强盛的帝国而言代表着什么。】
……
宇宙星网上很快就因为“那尔迦”三个字而染上了热度,远在其他星域的网民们关注着,而一部分身处自由星域的人则动了旁的心思——
这泼天的流量,接住了就是富贵,或许还能帮助他们购买离开自由星域的通行证?
不少人因此蠢蠢欲动,在利益的驱动下,站在队伍内部的人打开光脑,调试成了直播模式,捕捉着周围的一切。
进行检查的那尔迦人只是瞥了一眼,便吓得拍摄者抖了抖手,他都要收起光脑了,却见那尔迦漠然收回视线,似乎并不予理会。
所以……是不管拍摄直播的?
他打着胆子又转了转镜头,发现真的没人管自己,便安下心来继续。
队伍后方有光脑直播的同时,队伍前方的那尔迦人将海报内的主角拍了张照,发给了自己的上司,并低声向红发年轻人询问了更多有关于海报的事情——
十二年前,曼森拍卖行,人造人拍卖品系列,第14号商品 ,被拍卖行誉为“无上明珠”的压轴商品,兼具美丽的外形和柔顺的性格,被拍卖行老板寄予厚望。
据说在第一次拍卖当天曾炒出天价,最终被一个年纪不大的巨富少爷拿下,足足130亿通用点,几乎在整个黑市内创造出了拍卖奇迹,也让曼森一夜成名。
红发年轻人:“……我这种人肯定没有资格参加的,所以只捡了他们扔在门口的海报,不过我听说14号当时被拍卖出了天价,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面又被退了回去,重新进行了第二次、第三次拍卖……”
后来的价格一次比一次低,甚至年轻人都无法理解,那样一个美丽到能攫取人心神的人造人,怎么就会被退回那么多次呢?
音频消息均被录入发给了上级,等红发年轻人在说无可说后,两个进行检查的那尔迦人放过对方,继续工作。
照片、音频文件如击鼓传花一般,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就送到了那尔迦高层的手里。
早在小虫母说起“人造人”、“退货”的内容时,帝国高层的昆汀便已经给自己的下属下达命令,尽快将有关内容收集起来。
可处于黑市的拍卖行信息并不好查,这明显是一项长期性的工作,却不想此刻阴差阳错有了最后的答案。
“人造人……”
悬空于自由星域上方的巨型战舰内,赫伊盯着那张海报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海报里的少年眸光璀璨,精致漂亮得就像是个小王子,可他们发现时的小虫母,却如一颗马上陨落的小星星,几乎暗淡到失去了全部的生命力。
奥洛维金哑声问:“所以还没找到有用的消息?”
赫伊摇头,“只有这张海报,但和妈、珍珠的行踪无关。”
缇兰:“……我们拦截的快,这段时间绝对不够他们带着小虫母进入迷失星域,所以现在这群堕落种肯定躲在哪里——就在这附近。”
“那就继续找,总能找到这群老鼠。”
夏盖对所谓的虫巢之母谈不上多在乎,但只要一想到那瘦瘦弱弱的小东西是在他大意下丢掉的,那种闷痛感便浮上心头,惹得夏盖愈发烦躁不忿。
他想,这绝对不是因为在乎,而是因为他觉得在自己的地盘上发生意外,是堕落种的挑衅!
当前的寻觅信息有限,好在那尔迦的反应速度很快,将堕落种暂时拦截在了进入迷失星域之前。
眼下他们还有找回小虫母的可能,倘若人真的被带走到迷失星域,原本的七八分则会缩水——
迷失星域混乱诡秘,古怪的宇宙辐射盘踞在这一片星域的中央,将会成为通讯联系、方向判断的最大障碍,不少陌生的探索者都折损在这片星域,等耗尽食水之后活活熬死自己,随自己乘坐的飞行器成为迷失星域中的一部分。
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可即便如此,依旧有大批大批不信邪的探险者想要深入其中。
即便迷失的代价是他们的生命。
“必须在他们带人进入迷失星域之前找到小珍珠。”
奥洛维金捏了捏鼻梁,从珀珥失踪到现在他一刻没休息过。
那尔迦人在进化后十天半个月不休息倒也没什么,但更为难耐的则是那份煎熬和担忧。
珀珥什么性格他很清楚,那样柔软的一个小家伙,性格纯善、不会拒绝,再加上一张漂亮的面孔……有些猜想几乎令他心胆俱裂。
堕落种自星髓叛乱后便与那尔迦帝国彻底撕碎了脸皮,他们从前是虫巢之母的追随者,但在无望的等待和煎熬后,堕落种的感情转变到了另一个极其恐怖的极端,甚至奥洛维金都无法确定他们会对那尔迦的新王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是牢笼与束缚,是恐吓与泄愤,还是另一种更加隐秘的,被私藏起来见不得人的肮脏欲/望?
奥洛维金呼吸微乱,他拒绝去思考最坏的结果。
他们本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好新王的,却不想人就消失在眼皮子底下,任是谁想起都忍不住胸口一窒。
那张陈旧的海报还以照片的形式呈现在光屏之上,戴着面具的厄加紧紧盯着其中眸光璀璨的少年,还不等他品味那丝浮于心头的烦躁时,身侧猛然掠过一道苍白中杂糅着深麦的身影。
是阿斯兰。
几个高级那尔迦人瞬间反应追了上去,但阿斯兰的动作更快。
在他们离开会议室的同时,悬空于中央的光屏上闪烁了0.1秒,随即屏幕跳出一个感叹号的提醒框——
【滴,检测到有失控星舰骤降于小行星。】
【滴,目标物将于五分钟后彻底落地。】
【倒计时正式开始:300s、299s、298s……】
【滴,系统受未知辐射影影影响……】
【……捕、捕捉到王级异兽的威、威胁……】
【滴滴滴,信信信号屏、屏蔽。】
【警告!警告!】
【重新检测……检测失失失败……】
【滴,暂停检测行为。】
提醒框无声消失,在未知的辐射之下,即便是星际时代高度智能的战舰系统,此刻也只能认栽。
同时,战舰走廊之外——
苍白色的菌丝大片四溢,宛若铺开的银河,又追随着主人快速回收。
战舰悬于高空时超过千米的高度对于白银种的战神来说就像是小儿科,不过几个呼吸间,他便纵身跃出舱门,恍若一道苍白的流星迅速下坠。
阿斯兰“战神”的称号并非夸大,而是实力所成。
他下坠后落地的姿势不见任何狼狈,几乎是在白发扬起又受重力引导垂下的瞬间,他已然脚尖踩在地上,不曾砸出任何坑洞的痕迹。
跟在他后方的几个高级那尔迦人却相对落了下乘。
他们在降落把控上与这位战神仍有一段距离,脚下落地时坑的痕迹便是最好的证明。
降落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是一场追击的开始。
阿斯兰的动作极快,身形敏捷迅速,那份精神力饲喂后的联系在那一瞬间悸动着为他传递了讯号,即便只有极其短暂的几秒钟,但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探寻出小虫母的位置。
自由星域、小行星、混乱城区、荒废的旧楼、七扭八歪的巷子……
那份戛然而止的精神力悸动早已经被屏蔽器锁于深处,可阿斯兰知道并且记得。
只是,当高级那尔迦人刚刚进入阴雨笼罩的城区时,高空忽然坠下一片巨大的阴影——一艘星舰自远方下落,速度极快,摩擦导致的加热骤然令其燃起大火,顷刻间便成了天神降下的火球灾祸。
在那模糊的火光之中,仅隐约可见红色乌贼的印记。
而它也正是那份辐射影响的源头。
砰!
裹挟着火焰的大家伙砸落城区,混乱堆叠,烟霾、惊叫、鲜血同时出现在这颗倒霉的小行星上,不过几分钟,原先静谧阴沉的陈旧区域便成了一片火焰炼狱。
阿斯兰冷色调的虹膜中倒映出熊熊烈火,骤然降落的星舰挡在了那条由精神力悸动缔结的道路之上,混乱和另一道浮动的、来自王级异兽的精神力,则成了此刻的最大阻碍。
他拧起眉头,冷漠的眼瞳扫过荒芜之间哭喊、恐惧的生命,在此起彼伏的轰鸣与惊叫中,阿斯兰的耳廓忽然轻微颤了一下。
簌簌。
那是一种极其悚然的动静。
像是某种可怖的怪物正在啃噬着阻挡它肆意作乱的牢笼。
声响被觉察的瞬间,那金属制成的舱门瞬间被撕毁,一只足足有三米高的黑色巨蛛破舰而出,竖起粗壮锋利的钳足便指着下方一惊慌的年轻人砸去。
恐惧之下,那人几乎忘了闪躲。
千钧一发之际,苍白色的菌丝成丝成缕,瞬间将人甩到一侧,在滚倒于旁侧废墟的同时躲开了巨蛛的袭击。
“怎么会有异兽……”
落后一步的赫伊神情难看,他瞧见了星舰火光下鲜红色的乌贼,很快便有了大概的猜测方向。
有钱财权利傍身的贵族往往会因为自己拥有得很多而开始觉得空虚,这个时候他们会生出一些追逐刺激的心思,一部分贵族选择合乎律法的“刺激”,还有一部分则违背星盟规定,比如私下豢养异兽、组织异兽斗兽场等……
而这群不要命的贵族,竟是通过星盗抓了一只临近王级、已经怀孕的雌性巨蛛。
当第一只巨蛛破门而出后,涌动的阴影从星舰内部冒出。
破烂的战舰金属外皮在此刻变得像是纸壳一般脆弱,数不清的巨蛛拥着挤了出来,它们的身量集中在三米到五米之间,却并非成年体。
——它们仅仅是诞生不久的幼蛛而已。
混乱与尖叫之中,更大的震颤响起。
阿斯兰凝神,覆盖于肌理上的银白色虫纹隐隐流动。
他近乎呢喃道:“……里面有一只王级雌蛛。”
话落的瞬间,本就备受压力的战舰又一次被从上方撕裂,颤颤巍巍的阴影一点一点伸展、抬高,最终撑短了星舰上的特质金属,裸露出了足足有十米的巨型身量。
一只临近王级的雌蛛,在卵袋中孕育着成千上万品质极佳的幼蛛,这些未曾彻底孵化的幼蛛成了它的食物和养分,当成千上万份“养料”堆积起来,足以帮助雌蛛进入更高等级的进化。
它被星盗带上星舰当货物运输至今,雌蛛已然靠着“食子”成为了生物等级SS的王级异兽,而它剩余的孩子便是它的眷属、是它领导的异兽群。
甚至因为这份“食子”进化的特性,导致它的精神力更超于SS级,这才屏蔽了战舰机械对其的检测和追踪。
王级异兽的精神力专克宇宙时代的高科技。
——这是一场很难被发现的意外。
战舰中孵化的巨蛛异兽狂暴凶残,它们无差别攻击城区内的任何生命,只为填饱永远都叫嚣着“饥饿”的腹腔。
自由星域无帝国所属、不受星盟管辖,当巨蛛导致的异兽潮从掉落的战舰为中心四溢时,生活在这片混乱城区内的人们近乎绝望。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得不到救援。
他们是没有国家的流民,不被星盟承认宇宙居民的身份,不会有任何一支军队来救他们的。
除非有某个帝国愿意伸出援手。
但这大概是天方夜谭。
灰暗、绝望、悲戚弥散在这片区域内,但也有人尝试求一线生机。
年轻力壮的人拿起生锈的铁棍、拾荒得来的激光枪、短了半截的砍刀螳臂挡车。
老弱者带着惊惧、流泪的孩子藏身于旧楼、废墟之间,祈祷着不会回应他们的神明。
尖叫声和巨蛛群行动时的震颤混杂在一起,距离混乱中心五百多米外的旧楼巷道中,原本沉睡中的珀珥猛然惊醒。
他面颊微红,却泛着仓皇的神色,在那双迷蒙的眼瞳睁大的同时,珀珥后知后觉自己被裹在一件干燥的大外套中。
他被谁抱着奔跑。
这只手臂牢牢抱着他的后腰臀腿,另一只手则隔着兜帽,护在他的后颈,似乎只为挡开傍晚时阴冷的风。
珀珥瑟缩着,他整个人都靠在对方的怀里,鼻腔内混杂的气味让他有些难以辨别抱着自己的是威尔、星弧,亦或是别的谁,他只知道这个怀抱很温暖,暖到驱散了他神经中浮动的不安。
可前不久梦中的惊惧却尚未褪去。
梦中也是一片混乱,到处是尖叫和血肉残肢,断壁残垣之下躺着失去生命的小行星住民,在弥散的血雾中,则是数也数不清的巨蛛异兽。
珀珥小口喘着气,他在黑暗中微微偏头,沙哑着嗓音问道:“发、发生了什么?”
抱着他的人是此前摸过小虫母足踝,红着半张脸坚定说珀珥很香的克里斯。
虽为堕落种,但本质还是那尔迦的克里斯耳聪目明,即便在满是尖叫的背景音中也听到了小虫母的询问。
他警惕躲闪的动作不停,宽大的手掌安慰似的压了压珀珥的后颈,如大狗一般明媚的声线此刻略微压低:“突然有异兽群来犯。”
珀珥想到了梦中的场景,“他们呢?”
他是被入侵者劫走的,可这一路上他们待他照顾有佳,衣食住行都紧着他,心软的小人造人便也惦记着“劫匪”的安全。
他纯善到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受伤。
这份柔软令行凶者都忍不住侧目。
克里斯:“他们都在周围。”
威尔、星弧一个探路一个殿后,其余的堕落种则分散在周围,将小虫母护在中心位置,避免任何可能发生的危险。
堕落种从前也是纯纯粹粹的那尔迦人,但当他们放任狂化症的侵蚀,并借由机械改造遏制痛苦、延长生命时,他们便失去了恢复原始形态的能力。
有得有失,因此在面对异兽群时,堕落种并不以原始形态作为战斗方式,而是借由改造肢体上的机械武器——
冰冷的金属色泽手臂此刻变化成了枪械、盾牌的构造,可攻可守,一侧用于挡开废墟中的石块、残骸,另一侧则远远瞄准巨蛛,射出杀伤力巨大的改造子弹。
冲击力极大的弹药在巨蛛的口器部位炸开了花,在血肉四溅的红雾中,高等级异兽发出痛苦的嘶鸣,即便脚步踉跄也不愿意放开对食物的渴望。
奔跑中,克里斯很贴心地拢住了珀珥的耳朵,直到轰鸣声结束,他才靠近小虫母低声补充道:“放心吧,没人受伤。”
即便才接触几天,但他已经窥见了那尔迦新王那份过于和善的性子——难得而罕见的乖巧。
珀珥握紧的手松了松,可心脏依旧剧烈跳动着,额间隐隐作痛,久违的精神力喃语浮动着,只是他这次听到的动静却不是来自那尔迦人的。
那是一位孱弱而恐惧的母亲。
【好可怕……】
【救救我的孩子!】
【米拉、米拉你在哪里?】
【谁来救救我的女儿……】
米拉……是那天的小女孩。
米拉夸他好看,说他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
她给了他一个干花手串,凑近了闻还有一股甘涩的淡香。
而他则回赠了对方一颗软糖。
米拉说,他们是朋友。
戴在珀珥颈间的精神力屏蔽项圈不知道什么时候弥散开一寸一寸似蛛网的裂纹,而原本被锁定在躯干内的精神力则一簇一簇地向外四溢,宛若寻觅宝藏的探照灯一般晃动着。
这种对精神力的使用很自然,就好像吃饭喝水一般,即便珀珥对其的认知和操控还处于新手的懵懂阶段,但本能会告诉他如何操作。
喃语一般由精神力传导的求救声珀珥本来可以无视的,没有谁会强迫他去救什么人,这个时候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可、可是……
米拉是朋友。
珀珥想。
朋友是不一样的。
他摸了摸藏在袖口内的干花手串。
如薄雾远去的精神力送来了更多的感知信息。
狼狈的母亲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她抹开眼泪,坚韧地在杂乱中寻找米拉的身影。
她哭得很难过。
她的眼泪……是滚烫的。
她想找到自己的孩子……
珀珥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发热褪去的脸颊靠在克里斯的肩头,原本漆黑的世界中却仿佛开启了另一个视野——
废弃的旧楼,被异兽碰撞砸坏的废墟,落在地上的血迹……
珀珥感觉自己的眼睛好像在天空中睁开,他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很朦胧,如同模糊的色块,可在直觉的判断下,他又知道那些色块代表着什么。
他“看”见了前方的威尔,后侧的星弧,抱着自己的克里斯,护卫在周围的其他堕落种,以及……
跌跌撞撞、近乎用尽全身力气扑向自己孩子的母亲,和被混乱冲散,跌倒在一只巨蛛肢体下的小女孩米拉。
冥冥中,珀珥有种感觉,他有能力救她们。
救他新认识的朋友。
风吹动着珀珥从兜帽缝隙间溢出来的白发长发,枯燥的发质隐约流动微光。
他忽然挣扎了一下,在克里斯猝不及防下从温暖中探出了脑袋,瞬间白发散落在潮湿的冷空气中,而珀珥那张漂亮的面庞也彻底暴露出来。
莹□□致,空茫的眼瞳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陶瓷人偶,却在那一瞬间绽放出了惊人的光。
远方即将踩死小女孩的巨蛛猛然一僵,短暂的空隙中,瘦弱的母亲抱起惊恐的孩子,跑进了一角尚还完好的旧楼之中。
砰!
那只僵硬了几秒钟的巨蛛自脑部位置炸开一簇血花,而戴在珀珥颈间的金属项圈则同时碎裂成片。
瘦弱的人造人猛地轻喘,疲乏与无力顿生。
克里斯瞳孔针缩,在眼底闪过吃惊的同时,他迅速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个精神力屏蔽项圈扣在了珀珥的颈间。
隔着那层微皱的纱布。
——幸好威尔早有所备。
克里斯松了口气,他单手拢起兜帽重新盖住小虫母的脑袋,见对方疲惫地颤动睫毛,心中发软,给人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睡吧,会保护好你的。”
……
荒芜的废墟角落,眼中闪烁着惊惧的母亲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她的丈夫死在了坍塌的墙壁之下,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甚至差点失去唯一的女儿。
“米拉、米拉,我的孩子,没事的,妈妈会保护好你的……感谢宇宙之神,感谢……”
她颤抖着撑开单薄的肩膀,将女孩护在怀里,而眼角还含着泪的小女孩米拉则在愣愣看向天空。
在从危险中脱离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缕淡淡的绒白。
小女孩抱紧了她的母亲,她小声问道:“妈妈……我们能活下去吗?”
“一定能的。”
她并不知道,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经在暗中标下的价格,源自于一次午后的友好善意,换来了童话王子赠予她的一份厚礼。
与此同时,远方——
本准备继续寻找小虫母的阿斯兰身形微顿,精神力饲喂凝结的联系短暂暴露,却是显露于巨蛛群的混乱之中,只瞬间又再一次断开,让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远古战神眼底爆发出凛然杀意。
他失去了珀珥的行踪方向。
阿斯兰敛眉,扫过四周,下达了剿灭巨蛛异兽群的命令。
夏盖沉脸,“不是说要找虫巢之母吗?”
赫伊也开口:“现在的紧要目标是找到小珍珠。”
阿斯兰眼睫微动,目光冰冷,留下一句“他就在这片混乱中”,便浮动着苍白色的菌丝瞬间袭上巨蛛。
高级那尔迦人微怔。
自由星域内的小行星无人监管,发生异兽潮若是无星盟的好心支援,大多是自生自灭,可当这场危险中多出一颗暗淡的、寻不到具体踪迹的小珍珠,那么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
尤其堕落种受机械改造的限制,他们无法恢复原始形态作战,便更多了几分不可控的危险。
只有这颗小行星安全,才能同样保障他们的小虫母不受侵害。
厄加面具下的眼瞳微闪,反应迅速,瞬间便扬起尾勾冲进了肆虐了巨蛛群中。
夏盖、缇兰紧随其后,赫伊与奥洛维金相对一眼,在联系了其余下属后也加入到了混乱之中。
不多时,原先待命的那尔迦军队掺入到了这场异兽的抵御队伍中——
那尔迦人庞大的第二形态撑破了原有的作战服,一寸一寸生长着鳞甲与钳足。
当第一位原始形态化形结束的那尔迦军人起身,以数米高的姿态站立在废墟中,挡开向前攻击的巨蛛时,一个先前开启直播却尚未关闭的光脑滚落废墟边缘,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切。
【……我没想到,那尔迦竟然会选择支援这颗无人管辖的小行星。】
【像是做梦一样,那艘星舰里为什么会冒出这么多异兽……这是一个阴谋吗?】
【我看到了那艘星舰上的标志,是红乌贼星盗团!他们就是一群臭名昭著的魔鬼!是可怕的疯子!】
【一个忠告,在星盟管辖范围之外看到红乌贼的标志,能逃就逃,逃不掉的……那就自杀吧。】
【现在那尔迦成了这颗小行星的救世主。】
【我看不尽然,之前那尔迦军队的阵仗像是在找什么,所以我分析一下,他们进行支援可不一定是为了救这颗小行星上的人,而是为了他们想要找的东西——那个东西对他们来说一定很珍贵,不然这场买卖得不偿失,寻常情况下,你觉得那尔迦人多看一眼这样的小行星?】
【就算是你分析的那样又如何?谁都不能否认那尔迦人确实帮了这颗小行星!】
【他们为了自己的珍宝救了这些人,这就足够了!自由星域内从不缺这样可怜又倒霉的小行星,但这颗星球上的人是幸运的,至少在意外到来的时候,他们没有被放弃!】
【不管怎么说,向那尔迦致敬!】
【向那尔迦致敬!】
……
精神力屏蔽项圈隔绝了珀珥与阿斯兰之间微妙的联系,缠绕在小虫母脚踝上的白色菌丝静谧无声,丧失了与主人联系的机会,只能蜷缩在那片柔软温热的肌理上,充当无害又隐秘的装饰品。
在那尔迦人加入这场巨蛛抵抗战的同时,堕落种在威尔的带领下找到了那艘藏起来的飞行器,于混乱中得到了脱身的机会。
五官俊美、气质风流的威尔此刻寒着一张面孔,他凝神坐上驾驶位,手指灵活地操控着各个光屏按钮。
待其余同伴均登上飞行器后,他立马按下启动,原先藏身于垃圾山下方的金属震颤着,一寸一寸顶开上方的遮蔽物重见天日。
飞行器旁侧的金属舱门缓缓闭合,克里斯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藏在兜帽下的小虫母露出半张温软的面颊,他偏着脑袋,空茫的眸光落在窗外,雾蒙蒙一片。
那份拯救了米拉的“礼物”也同样明码标价,在此刻飘飘忽忽落在了珀珥的身上。
又一次超额使用的精神力隐隐躁动着,屏蔽项圈阴差阳错帮珀珥缓解了这份难耐又细密的痛苦,避免体内形成的精神力暴动撑破他的皮肤,形成一道道如蛛网般的碎瓷片裂纹。
可那尔迦新王的精神力总是横冲直撞,在治愈、抚慰的皮子下藏着充满攻击性的反骨,当其无法发泄时,便自虐般地探出根系,在这具脆弱的躯干中如飓风过境。
才新换上的屏蔽项圈又一次出现了细细密密的裂纹,皲裂速度比上一次更快、更严重。
珀珥哆嗦着缩在克里斯的怀里,他苍白的面颊和颤抖的身体立马引起了堕落种的注意。
一时间有限的空间内慌乱一片——
前方威尔一边操控飞行器、一边拧眉询问情况,脸色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
克里斯抱着珀珥近全身僵硬,动也不敢动一下,眼底闪烁着不曾照顾好小虫母的愧疚。
刀疤脸色阴沉,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星弧则捧着额小虫母的脸颊,小心地擦拭对方鬓角的冷汗,着急到连嗓子都有些沙哑,不停呼唤着小虫母的名字,惶急而不知该如何是好。
失序的城区内,王级巨蛛被那尔迦的军队吸引了注意力,狂躁的精神力便也不曾注意到垃圾山下的动静,给飞行器留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于是,当飞行器彻底露出身形,缓缓抬升高度,而千米之外借由菌丝吸干异兽血肉的阿斯兰无声立于数百米的旧楼顶之上,狂风猎猎,吹动着他身后苍白色的长发。
高空隐隐有种压迫性的力量涌动,原本躁动的王级巨蛛行动忽然缓慢起来。
与此同时,珀珥脖颈上的屏蔽项圈又一次碎裂。
咔。
某种隔绝的屏障彻底碎裂。
阿斯兰银白的眼瞳中流窜冷光,远远锁定在远方已经启动的飞行器上。
在追击与饲喂的两种选择中,阿斯兰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以满足小虫母的需求为重。
那转瞬即逝的精神力感应中,阿斯兰已然窥见了堕落种对珀珥的照顾,在这场异兽混乱彻底结束之前,待他喂饱后的小虫母,就暂时交给这群流浪狗们照顾了……
属于白银种的磅礴精神力倾泻而出,目标明确、跨越距离,瞬间缠绕住在高空乱状的另一缕精神力,将原本暴躁的小家伙裹挟在这份由精神力凝聚的怀抱中。
小虫母的精神力属于新生者,更为躁动、混乱,有股不符合性格的不服输劲。
阿斯兰的精神力属长者,在此刻尽显包容,近乎是宠溺地敞开胸膛搂住难耐的新生者,任由其如小兽一般对自己进行啃噬与吸吮。
他缓缓垂眸,喉结滚动,当体表的白色虫纹流速达到顶峰时,阿斯兰鼻息低喘,隐忍着发出一道叹息。
那锐利的眉骨下方自带阴影,时间沉淀出的醇厚韵味浮于阿斯兰的周身,他似乎想告诉对方慢点吃,可当感知到小虫母急切的需求时,又纵容地咽下了那句话,只由着对方的贪嘴。
……尽情地吃吧。
无需肢体接触,属于珀珥与阿斯兰的精神力通道已然连通——
这是引导者之于小虫母的精神力饲喂。
而他会喂饱这个不听话却又贪吃的小家伙。
飞行器内,被堕落种由手臂、肢体围在中央的小虫母仰头扬起漂亮的脖颈,碎汗淋淋,不自觉地咬着下唇,压抑喉咙间发急的声息。
他紧绷着小腹和纤细的四肢,窄而韧的后腰被星弧握着,在短暂的颤抖后猛然脱力,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潮香向前砸到了克里斯的怀中。
那是幸运的煎熬。
这群堕落种近乎溺死在这片属于little mommy的潮湿暖香之中。
甜滋滋的小蛋糕融化了。
而幸运的堕落种则接到了这份软软的小点心。
砰。
飞行器旁侧的舱门彻底合拢,吃饱了的小虫母面带餍足的薄红,又一次睡倒在子嗣的怀中,驾驶位上的威尔偏头看向远方的高楼,目光自那抹苍白色的身影上一扫而过。
然后按下控制屏上的加速,以最快的速度远离那尔迦人的追捕范围。
窜动至神经的酥麻缓缓退去,张牙舞爪的白色虫纹逐渐平复。
当铺满大半城区的菌丝将巨蛛吞噬成白骨的同时,阿斯兰凝神,注视着迅速远离的飞行器。
……
迷失星域,灰烬1号星——
庞大的阴影之下,一截金属质感的手臂自内侧探出,修长冰冷的银灰色手指间揉着两颗润白的上等珍珠,随后被他一寸一寸捏碎。
“那么这颗珍珠……就暂时属于我了。”
第38章 尤利西斯
在那一瞬间的精神力饲喂下, 珀珥又一次落入了眼熟的雪原冰窟之中。
这是阿斯兰的精神力世界,是他最为隐秘的私人空间。
依旧是寒风凛冽与满目冷白,天空蓝到令人瞧着眼晕,冰冻层厚重结实, 于远方形成大大小小的冰山, 不见任何人气。
珀珥站定在冰原之上, 因为周遭眼熟的场景而唤起了第一次进入这片空间时的记忆——
全身覆盖着苍白色的怪物, 捏着他脚踝的小型辅助爪, 以及那张令珀珥近乎羞耻又战栗的、由菌丝构成的温床……
小动物的危机意识瞬间炸开。
在珀珥后颈发凉的同时, 大片绒白从远方的洞窟内探出,速度极快,裹挟着疾风, 它们像是嗅到了肉味的狗, 狂热而兴奋,在即将碰触到小虫母的瞬间放缓了力道, 将人全部吞入了苍白之中。
藏在冰洞中的家伙已经等他很久、很久了。
珀珥:!!!
怪物尚还栖息在冰窟中,但提前抓到小猎物的菌丝则得到了饱餐的机会。
……阿斯兰或许冷淡而成熟,可藏匿在他精神力世界中的怪物就不一定了。
那是他自己都难以控制的另一面。
密匝匝的苍白色密不透风地包裹着珀珥,冰凉滑腻触须宛若怪物灵活的长舌, 在愉悦的翕动中舔过他的全身,甚至不停地挤压、蹭动, 仿佛将小虫母当做了一块饱满充沛的海绵,便想借此来不断榨出甜滋滋的蜜水。
随着菌丝涌动的状态, 珀珥难以抑制地红了耳尖。
精神力世界中清亮的眼瞳浮现一层水色, 就连潮湿睫毛下方的眼尾都晕染出了薄红,像是被捏着脸颊用舌尖舔过一般。
那交错着的菌丝甚至探入他唇瓣间的缝隙,想要向那深处的暖巢行进着……
好、好奇怪……
太深了点……
鼓胀的热意汹涌得厉害, 一边填充着盛满了珀珥的精神力通道,一边侵袭着他由精神力凝聚的身形,难以挣脱、无法抵抗。
温床般的菌丝终于将它们的猎物运送到了冰窟深处,早已经守株待兔的苍白色怪物一层一层拨开了礼物包装,得到了一个湿漉漉、近乎被榨干的小虫母。
像是热化以后流出白色奶油的小泡芙。
湿漉漉、脏兮兮的坏孩子弄脏了绒白的菌丝温床。
所以,惩罚一下也是合情合理的?
珀珥虚脱地躺在菌床之上,他眨动着湿漉漉的眼瞳,宛若迷失在丛林中的幼鹿,仓皇中带有几分被欺负坏了的可怜,却因过分绵软的性子而只乖乖瞧着作恶的怪物。
怪物无机质的复眼中倒映出小虫母的身形。
原始的兽性与阿斯兰本身的理智在此刻拉扯着,当怪物挣开了主人的控制,探出辅助爪一寸一寸靠近乏力疲惫的珀珥时,现实世界中静立在失序城区高处的阿斯兰主动斩断了精神力链接。
……这些足够喂饱贪吃的小虫母了。
阿斯兰压下的喘/息沙哑而性感,他肌肉紧绷,精神力内部瞬间空虚的同时,愤怒不满的苍白色菌丝则报复性地吞噬异兽,在混乱的城区中开辟出了一片安全区。
它们似乎在抗议着被中断的精神力链接。
阿斯兰拧眉,银白色的眼瞳中浮动着复杂的微光,近乎自言自语地哑声道:“……会吓到他的。”
像是在说自己,也像是在说藏匿于他精神力深处的怪物。
也是在精神力链接被截断的同时,“吃饱”的珀珥湿漉漉地软倒在克里斯的怀里,圆润无害的眼型半眯,散落着零星碎钻似的光泽。
星弧轻轻捏着小虫母的脸颊,正小心翼翼将临时性的医疗检测仪悬在小虫母光洁的额头上。
比兔子更加敏感、脆弱的珀珥抿着唇,安静而顺从。
他感受到了……
远方的废墟中有很多那尔迦人,有没具体接触过的、有曾给他指过路的、有给他讲故事的、还有遇见时会在走廊中与他打招呼的。
有些是燃血组的大块头,曾抱着他感慨过于单薄瘦弱;有些蝎组向来沉默的成员,总喜欢用尾勾缠着他。
有些来自秩序同盟,绅士温和;还有些则是皇家护卫军的贵族们,总是闪闪发光,语调华丽且善于赞美……
但此刻,或许是因为在对巨蛛构成的异兽群对抗,王级雌蛛的精神力辐射影响范围广且大,以至于在珀珥充满色块的模糊世界里,他看到了数不清的浑浊虚影散落着不详,近乎吞噬那群在混乱中制止异兽的那尔迦人。
……这会对他们造成伤害的。
困倦地枕在克里斯肩头的小虫母无声张了张唇,眼瞳深处凝聚着一层脆弱与空茫的虚无。
很容易满足的珍珠宝宝记挂着每一个对他好的人,一声日常的问候、一句简单的夸赞、一个友好的举动……
这些细微的爱是滋养珀珥生命的源泉。
当他得到了爱后,便迫切地想要奉献着自己,那是一种惊人的、想要将自己掏空的热烈与勇敢;他会用很多很多的爱,去回应每一个曾赠予他爱的人。
——明明他自己都还没体验过被浓郁爱意包围的滋味。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是阿斯兰都未曾料到的。
饱腹餍足的小虫母知道自己的精神力对那尔迦人有什么作用,即便他困到连眼睛都睁不开、即便他身体疲乏到腰腹都泛着酸软,但还是坚定不移地敞开精神力,又一次用柔弱的胸膛抚育着那尔迦的战士们。
那是一场梦幻到令人窒息的精神力薄雾。
是来自于小虫母热烈而又坚强的回应。
星星点点如碎珠一般的精神力分散着下落,柔和而温暖,带有属于小虫母的甜香,轻飘飘地附着在了那尔迦战士的身上。
宛若一枚轻轻的吻,就好像在说“谢谢你爱过我呀”。
【滴——】
高空之上的战舰系统重新链接,摆脱了王级异兽的精神力屏蔽。
失序城区中的那尔迦人骤然战意强盛,身披薄雾绞杀着异兽,而那些曾盘踞在他们精神深处的狂化因子,则在小虫母的恩泽下瞬间消失。
完全陷入沉睡的珀珥状态重归平和,轻蹙的眉头逐渐舒缓,他被克里斯小心护在怀里,盖上了用于保暖的大号外套。
快速跳动的心脏终于慢了下来,星弧揉了揉自己急出细汗的额头,忍不住抬手轻戳了一下珀珥软软的脸蛋。
“……不叫人省心的小东西 。”
“当初我差点被异兽杀死都没这么怕过。”
——这是飞行器上所有堕落种的心声。
驾驶座上的威尔也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在那短暂的、围观小虫母难受的十几秒里,他感觉自己像是煎熬了数年,当一切回归正常后,还有种心有余悸的后怕。
他捏了一下眉心,着急过后的声音都哑得厉害。
“照顾好他,我们现在向迷失星域前进。”
……
被阿斯兰留下精神力标记的飞行器在高空化作一抹模糊的小点,很快彻底失去的踪迹。
站在高处的白银种战神眉眼冷淡,可银白色眼瞳中流露的情绪却罕见地复杂。
他缓缓抬手,掌心向上,深麦色的指腹碰触到了精神力薄雾中的水汽,它们凝结着聚拢,变成了一颗小小的、光芒暗淡的珍珠,又瞬间破碎消失。
有种惨烈又脆弱的感觉,几近病态。
就像是那个想要被爱,却又捧着爱回馈的小虫母。
阿斯兰默然,唯有心脏一下一下剧烈地跳动着,隐隐涌动出一种微不可查的悸动。
……
废弃的高楼下方,王级巨蛛被数位高级那尔迦人控于中央,在暴怒中被斩断了两对足肢,跌跌撞撞压塌了一处陈旧的废楼。
雌蛛发出尖锐的嘶鸣,断肢部位的腥臭四溢,在血肉一簇一簇地鼓动之下,伤口处长出了新的纤细足肢,体表乌黑、覆盖有纤毛,但在肢节末端,却是一只类人的手掌。
它吃掉了星舰内的两个星盗,至此也拥有了模仿人形生灵的能力。
废墟中有谁看着这一幕发出反胃的呕吐声,当属于宇宙高级生命的形态出现在异兽身上,这将是一场san值狂掉的承受力考验。
没有哪个人形的高等生命能够接受一只巨蛛的身上长了属于他们的器官。
曾在战舰上与虫巢之母朝夕相处的那尔迦人战意熊熊,即便并不是每个幸运儿都能得到来自小妈咪的精神力安抚,但活动于同个空间的影响依旧能落于他们的身上。
再加上来自虫巢之母的精神力薄雾,伤痛在此刻反而变成了最不被在意的东西。
这场初衷是为保护小虫母的异兽对抗中,最终的胜利会且只会是这群寻觅虫巢之母的子嗣。
巨大的轰鸣之后,SS级雌蛛在那尔迦军队的合作中失去了声息,巍峨的躯干砸落于地,露出了其腹部两个凸起的、神情极端狰狞的人脸。
正是红乌贼星舰上的两个驾驶员。
“啧,结束了。”
夏盖抬手擦掉了脸侧的血珠,眼瞳中还绽放着不曾消退的战意,当烟尘落地,他高挺的鼻梁微动,充满压迫性的视线瞬间落于旁侧的废墟之上。
那里藏着个被母亲抱着的小女孩。
她的身上……好像有小虫母的味道……
很淡、很淡。
……
战斗对于那尔迦人来说是最熟悉的消耗,他们把自己当做是兵器在使用,可这一次不同——
当恢复人形态的那尔迦士兵清扫战场时,他们体内每一次都会降临的狂躁感无影无踪,腐朽干枯的躯干被精神力薄雾安抚着,在最深处恍若多了一泓细细的清泉,滋养他们贫瘠的精神力土壤,并冒出了一抹生机勃勃的嫩绿。
那幼苗娇小脆弱,伶仃十足,嫩生生地得厉害,却又撑起了一片清明,暂时驱散了那尔迦人精神力中灰暗、污浊的虚影。
无数个枯朽的巨大根系正依附着这截尚未长大的幼苗而活,无数片贫瘠的精神力土壤汲取、蚕食着对方的生命,消耗掉了狂化带来的后遗症。
“是……妈妈么……”
站在废墟中的那尔迦人愣愣抬头,重重跳动的心脏让他呼吸急促,那双还沾染有血迹、灰尘的手揽住了薄雾中的水汽,就好像摸到了数颗圆润、微凉的珍珠。
甜到让他们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不仅仅是那尔迦人,那些瘫坐在废墟中的小行星原住民们,也在苦难与危险之后窥见了飘满天空的零碎水光。
像是雾又像是雪,掩盖了失序城区内混沌腥臭的血味,同时驱散了那抹萦绕在幸存者们心间的惊惧。
那是一种柔软、温和的怀抱,圣洁而纯净。
不少人仰头看向天空,学着那尔迦人的动作,抬手碰触薄雾。
落在废墟间的光脑屏幕一直亮着,镜头上被溅落了血珠,有些模糊,但最初就被开启的直播却不曾中断——
【这些巨蛛几乎形成了一场异兽潮。】
【太恐怖了,我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看到异兽肆虐的情景,这种可怕的魔鬼到底为什么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杀也杀不完,难道我们祖祖辈辈都只能与之抗争吗?难道我们就不能拥有彻底的和平吗?】
【这颗星球因为那尔迦人而得救了,他们是英雄。】
【天空中一闪一闪的小颗粒是什么?画面有些看不清,但是我觉得它们好亮,像是银河里细碎的星星,这些那尔迦人都停了下来,他们在尝试接这些小颗粒?】
【好梦幻……像是小时候读到的童话故事,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奇妙世界,闪烁着光芒的雪花,明明隔着镜头和屏幕,但是我觉得情绪好平和。】
【这一幕,简直就是废墟上升起的希望。】
【神迹!!!】
……
连通宇宙的星网将这一幕传递给了更多、更多的人,在小行星的城区废墟中,捡回一条命的人哆嗦着从遮蔽物下爬起来,他们劫后余生地低声喃语,畏惧却又感激地望着那尔迦人,眼底闪烁着水光。
虽然家园没有了,但是他们活了下来。
只要活着,家就会在。
宇宙高等生命体拥有极强的适应力,几分钟前他们还在废墟中瑟瑟发抖,几分钟后便相互搀扶着,开始在断壁残垣中寻找还活着的同胞。
当米拉扶着母亲从废墟中站起来时,夏盖踩着碎石子,站在了这对母女的面前。
那尔迦人优越的身高落下一片阴影,顶着小女孩惊惧的眼神中,燃血组的首席不大擅长地咧了咧嘴,沉声问——
“你是不是接触过一个长得很漂亮的人?”
“白头发蓝眼睛,像是……”
“像是童话里的王子。”
米拉轻声回答,她说:“你们弄丢了自己的王子吗?”
夏盖微顿,沉默无言。
……
堕落种乘坐的飞行器已经离开自由星域、急速向迷行星域驶去,但这一次有阿斯兰中途打上的精神力记号,倒是给了他们具体追踪的方向。
不过即便有精神力记号做追踪,但想要进入迷失星域依旧困难重重——
多年前的星髓叛乱之后,一部分那尔迦人与帝国的保守派割席,叛乱中他们夺权失败,至此被流放至迷失星域的灰烬1号星。
这片星域充满了未知性与神秘性,最初那尔迦人将堕落种流放至此的时候,他们本以为这群虫巢意志的背叛者会永远迷失在星域深处。
就像是那些胆大的冒险者,于未知的宇宙尘埃中走到生命的尽头,成为人们永远都找不到的“失踪者”。
但谁都没有想到,堕落种驯服了迷失星域。
他们在这片危机重重的诡异区域内建造了属于自己的荒原王国,自成一派,集结着当初参与星髓叛乱的所有成员,凝聚成了独属于他们自己的、摒弃虫巢意志与信仰的新生势力。
从前的边境哨卫军变成了荒星上的堕落种。
在远离故土之后,这群叛乱者抛开信仰,接受狂化症的侵蚀,并在极度危险、临近精神力自爆的恶劣情况下,做出了一个充满疯子气息的选择——
机械改造。
即将摘除一部分本有肢体器官,并将某些稀有金属材料与躯干相融,革除了一部分血液中自带的狂化因子,在丧失原始形态的同时得到了另一种近乎病态的狂化症遏制效果。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当这群叛乱者摒弃了那尔迦人天生带有“病因”的血肉骨骼后,他们找到了另一种维系生命和理智的办法——
甚至无需虫巢之母的存在。
于是这群改造疯子们彻夜狂欢,在迷乱危险的巢穴中庆祝着他们挣脱了虫巢意志的束缚。
而对于那尔迦虫巢意志帝国的保守派来说,叛乱者们就是一群自甘堕落的疯子,那是一种放弃了种族基因标志的背叛。
机械改造之于堕落种,就像是染上了成/瘾/性药物一般,越改造越上瘾。
他们在疼痛与战栗中看着金属钳子落入皮肉,将金属与骨骼链接,自虐般地欣赏着自己的皮肉一寸一寸被冰冷的银灰替代……
皮肤、眼珠、躯干、四肢,甚至是雄性生命体更为私密、隐匿的部位。
堕落种热衷于疼痛,并享受疼痛,他们在疼痛中得到快乐与慰藉,并借此抵达潮水之上的顶峰。
——痛会让人上瘾。
而这种瘾,也需要疼痛去消解。
……
迷失星域——
在这片以“迷失”出名的宇宙区域内,数百年积累的探险者为此处贡献了极多的星舰残骸,因此在行径通过的同时,驾驶者所需要小心的不仅仅是陨石,还有那些停留有时光痕迹的老旧星舰。
远方,孤寂的小型飞行器遨游在迷失星域中,它灵活地闪躲着飘浮陨石,于暗色调的深空中开辟出了一条全新的路,正全速向灰烬1号星前进。
飞行器内,威尔嘴边叼着半截烟头,浅色的烟雾缓缓上升,在空间有些的驾驶舱内聚拢成了薄雾。
为了避免烟味呛着飞行器内唯一一个娇气包,位于驾驶舱和后侧舱体的隔板早就围了上去,中央有个半米长宽的正方形玻璃窗,偶尔驾驶得累了,威尔便会扭头看一眼。
看看这一觉睡了好长时间的小虫母。
一墙之隔,刀疤拆出了几个坐垫拼在一起,凑合着组合成一张小床,上面零零碎碎铺着的是他们每人身上脱下来的衣服,均是挑着面料最柔软贴肤的。
在交错覆盖的衣物上面,则侧身蜷缩着足足睡了快一天的小虫母。
先前珀珥因为精神力上的躁动问题,毁了两个屏蔽项圈,而今飞行器彻底进入了迷失星域,倒也无需再戴上那玩意儿。
这一觉珀珥睡得很满足——
小行星上为救小女孩米拉而消耗的精神力,在阿斯兰及时的饲喂下变得饱胀、充盈,原本纤细的精神力触须经过重复性的使用和填充,被来自于引导者的精神力彻底撑开。
那时候困倦的珀珥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在彻底陷入昏睡前,无意识地将自己的精神力凝结成薄雾,逐一覆盖在了每一个那尔迦人的身上。
他与他们达成了精神力层面的浅度交互,在无需肢体碰触的情况下,由虫巢之母的精神力拂去那尔迦战士体内受到狂化症影响的细微因子。
——像是柔弱温软的小妈咪踮着脚尖,摘去了孩子肩头的落叶,并且送上了一枚香香软软的面颊吻。
而此刻,无形中安抚了数位子嗣的小妈咪正沉沉睡着,脸色红润,胸膛轻微起伏着,一下一下发出浅浅的呼吸声。
飞行器上很安静,舱室内中间的位置围成床铺,被唯一的娇气包占据,至于其余的堕落种则大大咧咧靠坐在地,或是撑着下巴、或是支起膝盖,但他们的视线无一不是锁定在珀珥身上的。
克里斯贡献出来的外套宽大暖和,他穿着的时候衣摆可以覆盖至膝盖下方,可当其盖在珀珥的身上时,几乎能把小虫母整个包裹进去。
只露出了一节白软的面颊。
珀珥迷迷糊糊顺着暖意缩了缩,终于在长达一天的沉睡后恢复了意识,在他呼吸频率改变的瞬间,坐在旁侧的星弧立马凑了过来,习惯性地捏了一下小虫母的腮帮子。
软软绵绵的,手感摸着让人牙痒痒。
星弧:“终于醒了?”
珀珥刚刚睁眼,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浑身上下都还有些无力,每一次过度使用、消耗精神力后,即便后续被喂饱,也很难以掩盖身体上轻微的不适感,这具单薄的身体面对高强度的精神力总显得有些过于孱弱了。
“唔……”
珀珥温温吞吞应了一声,嗓子发涩,实在说不出来话。
粗中有细的刀疤立马递上来一杯水,扶着小虫母的肩头将杯口抵在了他的唇瓣之间。
搁浅的小鱼被捧着放回到了汪洋大海中,珀珥急切汲取着温水,静谧的舱室内他的吞咽声变得格外明显,晶莹的水珠顺着小虫母的唇角下滑,蜿蜒出湿痕,最终坠在下巴上一晃一晃,吸引到了无声的注视。
距离最近的星弧视线灼热,那份热度几乎蒸干小虫母下巴上的水珠。
他忽然狠狠搓了一下滚动的喉结,随即在杯子远离珀珥的瞬间,抬起手指用指腹蹭过了那滴水珠,待一无所知的小虫母懵懵懂懂转头“看”向他时,星弧咧了咧嘴,在对方的“注视”下舔净了指尖上的水珠。
是甜的。
他手臂紧绷,藏匿在战术背心下的胸膛剧烈起伏,改造成金属的器官此刻叛逆十足,丝毫不听主人的话,只压抑地跳动一下,仿佛在这一刻拥有了血肉独有的脉搏。
“……他不会喜欢金属家伙的。”
“会冰着他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抽完烟的威尔打开了隔板,侧身靠在门框上,说话间的内容意有所指,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了星弧的下/腹位置。
即将抵达目的地的飞行器被他设置成了自动驾驶,本想过来看看小虫母的情况,却不想欣赏了星弧的狼狈样儿。
他慢吞吞补充着:“或者说,没谁会喜欢金属机械造就的‘弗兰肯斯坦’吧?”
威尔捏了捏鼻梁,解开三道扣子的衬衣下隐约能看到位于深处的金属光泽。
他哑声道:“金属没有温度。”
所以喜欢温暖的小虫母是不会喜欢他们这群改造疯子的。
没听明白的珀珥歪头,“什、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知道威尔嘴里的“他”就是指他自己。
“啧,”星弧拧眉,拿过身后的衣服盖于腹侧,眉眼间有些不耐烦的羞耻,恶声恶气道:“少管,问明白了吓着你我可不负责!”
在座的堕落种各个眼底意味不明,但显然,他们都是赞同威尔说的话的。
此前,当他们安身于灰烬1号星后,通过机械改造而改变那尔迦人血肉中的狂化因子、并为此上/瘾时,堕落种为这份不同而着迷,并享有改造疼痛中带来的快乐。
但当他们一个个不可遏止地被小虫母吸引,想要抚摸对方时,他们才发现漂亮的小珍珠会在碰触到那些金属肢体时细微发颤。
温热的皮肉和冰冷的金属到底是不一样的。
因此在靠近珀珥时,这群堕落种们藏起了自己的改造部位,本能地不愿意冰着小虫母。
莫名其妙被凶了一通的珀珥睫毛颤了颤,心脏有些闷闷地抽痛。
他本不该因为这样恶劣的态度而难过,毕竟从前在拍卖行的时候,恶言恶语只多不少。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日子珀珥得到过太多的善意,以至于当星弧凶起来的时候 ,被温和浇灌的珀珥忽然有些难过。
他的眼尾浮现出一层生理性的薄红,指尖紧紧揪着盖在自己身上的外套,像是一只刚刚探出脑袋,又被吓得缩回去的小猫咪。
星弧咬着牙根,脸上闪过一丝懊恼,还不等他说什么,开启自动驾驶模式的飞行器在最后的一段路程后,开始下滑降落。
威尔垂眸,在路过珀珥的时候摸了摸他的发顶,“年轻的家伙总不太会说话,不用管他。”
他看了看其他同伴,扬声道:“即将落地,都做好准备吧。”
“是!”
迷失星域内的灰烬1号星是堕落种的地盘,当小型飞行器彻底停稳后,威尔用宽大的外套将珀珥裹得严严实实,连帽子都拉了上去,从头到脚未曾露出一块皮肤。
能用于流放叛乱者的地方自然不会有太好的环境,甚至可以说是恶劣。
灰烬1号星上的气候很差,气温偏低、空气干燥,偏偏风又大,裹挟着细细的砂砾。
飞行器落地后周遭大片大片的区域均是寸草不生的荒原戈壁,远方有自然形成的洞窟,而堕落种的落脚基地则是位于数百米之外的巨型战舰。
通体乌黑,色泽暗沉,带有风沙长久侵蚀的痕迹。
战舰与身后的山壁融为一起,互为依靠。
那是当初星髓叛乱之后,堕落种被流放时乘坐的泰坦级战舰,巍峨巨大 ,但眼下已经废弃,从宇宙交通工具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金属堡垒,卧倒在灰烬1号星上。
小型飞行器向下延伸出梯子,威尔抱起被裹起来的珀珥走出舱门。
呼啸凛冽的寒风隔着外套响彻在珀珥耳边,宛若海潮轰鸣,珀珥蹭了蹭下巴,即便他知道自己看不见东西,但依旧被这样不同的气候环境引起了好奇心。
这么大的风,他从未感受过。
缩在威尔怀里的小虫母轻咬着下唇,他小心翼翼伸着手,将盖住脑袋的外套掀起一瞬——
唰唰唰!
刀割似的风一股脑砸在了脸上,吹得珀珥眼眶红了一圈,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便重新缩了回去。
脸蛋凉凉的,有一点点疼,但是……好神奇。
这里的风就好像是会说话。
好奇心被勾动的小虫母没忍住,又把外套掀了一瞬。
凶猛的风顺着缝隙钻了进来,冷得他打了个寒颤,还没等听出来风在说什么,他的脑袋就同时被两只手给按了回去。
是勾起唇角的威尔和一脸烦躁的星弧。
外套上的衣领被星弧竖了起来,他哑声说了一句“娇气”,但动作却格外言不由衷地从脖子上取下来一条废土风披肩,有些粗鲁地绕了两圈,裹住了珀珥的脑袋,只露出眼睛和耳朵。
这像是一场别扭的道歉。
珀珥垂眸,一言不发。
藏在披肩里的嘴巴却噘了噘。
……
废弃的战舰同样经过改造,早已经脱离了最初充满科技的样子,甚至在数年的使用和改装后,它更多地拥有了几分原始的野性气息。
当威尔抱着小虫母踏入战舰落下的阴影时,十几条由远及近的机械臂游动而来,将其环绕在中央。
被隔开的星弧拧起眉头,欲言又止。
此行中站在他身后的其他堕落种眼底闪过一抹微妙的紧张,似乎在惧怕那如蛇一般灵活的机械臂。
凛冽的风被阻隔在外,威尔缓缓俯身,把怀里的小虫母放了下来。
珀珥的脚尖刚刚落地,还不等足跟踩稳,原先慢条斯理游动的机械臂瞬间抬起,如攻击状态下的眼镜王蛇一般,直接穿过珀珥的腰腹、手臂,将人提了起来。
他被猛然拉扯到了战舰深处的阴影之下,随后被一双铁臂抱住了窄窄的腰腹。
——那是一片刺骨的冰凉。
机械臂捆束着珀珥大腿,将其拉开送在了猎人的怀中。
覆盖全身的金属在此刻散发着源源不断的寒意,那完美的战士体魄几乎将娇小的虫母彻底笼于堕落种首领所亲手铸就的钢铁牢笼之中。
金属制成的手指掐住了珀珥的两颊,颇有几分狎弄的意思,以拇指抵着他的唇撑开半截缝隙,轻轻蹭过了他温热的舌尖,就像是碰触水中的小鱼。
在那双空茫干净的浅蓝色眼瞳里,自阴影中眯起眼睛的尤利西斯窥见了自己的倒影,他无声喟叹,随即将高挺的鼻梁压到珀珥的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成/瘾者般着迷且放纵。
“欢迎你来到堕落种的世界。”
“我们的little mommy——”
第39章 流浪狗
堕落种的世界荒芜贫瘠, 即便他们将灰烬1号星当做是新的家园和栖息地,但迷失星域内部本就复杂、古怪的宇宙环境,造就、孕育了一颗颗生存环境更为艰险的星球。
风沙、戈壁、荒原。
石窟、矿洞、沙漠。
这里充满了孤独,遍地是动物死亡后的骸骨, 苍凉而空旷。
灰烬1号星是比辐射荒星更恶劣数倍的环境, 废弃的巨型战舰横卧在阴冷的风沙之中, 夜色苍茫, 旷野之上的天空挂着光源朦胧的暗淡星子, 双月相对, 四溢着古怪的红光。
废弃的舰体之外,是如恶鬼哭嚎的风声。
废弃的舰体之内,则是逐渐聚拢于阴影下方的堕落种。
威尔、星弧他们站定在后方, 均目光紧紧锁定在远处看不清具体的灰暗之中。
每一个执行此次任务回归后的堕落种失去了平日里喝酒、打架、肆意庆祝的狂欢, 他们如僵直的木偶人立在原地,静默到古怪, 却是在同伴们看不到的角落里一寸一寸握紧了拳。
战舰内部如原始时代的篝火燃烧着,却驱不散这里的阴冷。
在那片最浓重的阴影深处,珀珥被冰冷的机械臂桎梏着四肢和柔软的腰腹,遇见那尔迦人后被养出了几分薄肉的手臂、大腿在机械臂的挤弄下, 溢出了一层腴润的软肉,像是揉捏花瓣而压出的香, 揉着属于小虫母血肉之上的暖意。
这是灰烬1号星上罕见的。
带有纯粹、干净的血肉香气,是不曾被机械造物侵袭、替换的原始。
尤利西斯转动着发红的机械义眼, 整个鼻梁压着珀珥颈侧的脉搏, 在一阵一阵的跳动之下,他几乎生出了一种想要将犬牙嵌入其中的冲动。
“唔,放、放开……”
被机械臂束缚的珀珥仓皇挣扎, 但他的力气太小了,完全就是落入陷阱的小兽在做无用功,非但挣不脱猎人的手,反而将自己累得额间、鬓角溢出细碎的汗珠。
眼睛看不见的情况滋生了更多的不安,珀珥小口喘着气,在挣扎之后柔软的胸膛起伏着。
比起同年龄阶段肌肉更加紧实的男生,珀珥就像是一块松松软软的小甜糕,脸颊是软的、胸膛是软的、腰腹是软的,就连被机械臂环绕着的,拘出红痕、连接腿根的臀/肉下方都软绵绵得厉害。
尤利西斯轻笑一声,那双机械义眼宛若恶鬼。
他轻舔过锋利的犬齿,在嗅闻着小虫母身上暖香的同时,全身机械改造超出98%的造成的冰冷鼻息落在珀珥的颈侧,宛若寒冰。
“你身上沾染着好多条狗的味道。”
“让我想想——”
尤利西斯的声音有些哑,带有几分嗤笑的意味和嘲讽,那恶意明晃晃到了无法被忽略的地步。
“——那尔迦人的虫巢之母,消失四百多年的新王,那群忠诚小狗呼唤在嘴里的妈妈?”
“他们会跟在你屁股后面低声下气地喊主人?会跪在地上求你摸摸他们吗?还是会捧着你的脚求你给他们踩出来?”
珀珥呼吸急促,眼眶发红,凌乱的白色长发从大外套的帽子中散落着,那双雾蒙蒙的眼瞳深处好像已经聚集了一层水汽。
那些下流又掺杂着肮脏欲/望的话,珀珥不是每一句都能听懂。
黑市里拍卖行鱼龙混杂,有些人为色/欲覆盖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有些人直白袒露最丑恶的臆想,对于漂亮的、最初制造便是为用作服务的人造人来说,他们的结局不难想象。
但珀珥在多次被退货的体验中收获了一点点小小的幸运,至少那群下流的家伙从未能把丑态露于珀珥面前。
他无意识睁圆了眼睛,湿漉漉的睫毛像是落下了细碎的钻石,在废弃战舰灰暗的阴影下一闪一闪。
浑身冰冷坚硬的尤利西斯莫名顿了一下,缠绕在珀珥周身的机械臂缓慢抽动,摩擦着小虫母娇嫩的皮肤。
他居高临下地垂下眼皮,细细打量着珀珥,随后唇边又溢抹古怪的笑意。
“……我知道了。”
“怪不得那群狗东西这么喜欢你,甚至就连我的手下也对你优待有加。”
尤利西斯的眸光充满了压迫性,在越过怀中的小虫母,直直射向远处的威尔、星弧等人。
每一个感知到首领目光的堕落种都僵了一瞬,实力差距上的压迫感像是一座大山重重砸了下来,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不曾低头,只沉默地接受了来自首领的威压。
“呵,我忠诚又骁勇的下属,现在也被你收服成了只会嗷嗷叫的小狗崽子……”
尤利西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猩红的义眼缺乏生命体浮动的情绪,他俯身凑到了珀珥面前,阴影中英俊如雕塑的面庞挂上饶有兴趣的审视。
“小虫母、狗崽子们的小妈咪……”
他变换着各种称呼,恶意而又愉悦得询问——
“是你引诱了他们吗?”
“那样一群丑陋恶心的怪物,你也愿意伸手为他们做精神力安抚?”
阴影中堕落种带来的压迫感仿佛把周围的空气都挤没了,珀珥瞳孔收缩,死死咬着下唇,整个人都陷入了某种不安又难耐的情绪中。
“……不是怪物。”
他的声音太小了。
尤利西斯挑眉,“什么?”
唇瓣上露出一截牙印的小虫母大胆又坚强地抬头,他眉眼间蹙着一种浅浅的厌恶,即便下巴还落于尤利西斯虎口处的桎梏下,但却坚定十足地开口反驳——
“不是怪物!”
那尔迦人才不是怪物呢!
星弧、威尔他们也不是怪物!
尤利西斯唇边的笑意发僵。
他五官上轻浮却冰冷的笑意失踪,换上了另一种阴晴不定的沉默,原先束缚着小虫母四肢的机械臂微微放松,如下坠般让他直直坐了尤利西斯的怀里。
珀珥的第一感觉是冰冷和坚硬。
尤利西斯全身的机械改造覆盖率超出98%,胸膛、腰腹间全然被冷硬的金属替代,当珀珥敞开腿彻底坐在他的怀里后,那是从腿根软肉一路传递至大脑的凉。
这是一个永远都无法焐热的怀抱。
冷硬地像是坑洞中不知道独自度过了多少年的陨石块。
双手自由的小虫母撑着尤利西斯坚硬的胸膛,他想要挣扎着躲远,却又被一双大掌固定住了绵软的腰腹,又一次压回到了那份冰冷之上。
尤利西斯歪头,猩红的义眼中倒映出了小虫母脸上神情的变换,反驳的话语被他认定为是珀珥的嘴硬,那种说不清是嫉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作祟着,让他变得有些破防——
“为什么不觉得他们恶心呢?”
“那些鳞甲、钳足,缠绕着你的时候冰冷又滑腻,就像是刚刚那些碰触你的机械臂,你不也很讨厌吗?”
“我看见你皱眉了,你明明很厌恶不是吗?”
“还是说那群披着羊皮的狗东西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们威胁了你?或是诱哄欺骗?还是摇尾乞怜的狗狗们把你伺候爽了?所以你才替他们说好话?”
尤利西斯不无恶意地诘问着一切,他试图找到那尔迦的虫巢之母不是真的喜欢他们的证据,试图找到对方潜藏在柔软之下更深层次的厌恶与反感。
他紧紧盯着珀珥的脸,哑声笑道:“那么——如果我也把你伺候爽了,你也会……”
阴影中堕落种首领的话没能说完,隔着很远的距离,威尔瞳孔收缩,敏锐的感官捕捉到了小虫母抬起手臂的动作。
星弧和克里斯下意识向前一步,却被一贯沉默的刀疤拉住了手臂。
那一刻,所有的——或是站立、或是蹲坐在废弃战舰内的全部堕落种,他们血肉与机械结合的眼瞳瞪大,都看了坐在首领怀中娇气柔弱的小虫母抬起了手臂。
那是一个尤利西斯完全可以躲开的巴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动。
或许是那张漂亮面孔上的愤怒过于好看?
或许是因为那雾蒙蒙的眼瞳中好像清晰地倒映出了他的影子?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这一巴掌毫无杀伤力?
也或许是隔着一段距离,他已经嗅闻到了那只柔软手掌上的暖香在浮动?
不论是什么原因,尤利西斯都没动。
于是最后的结果便是珀珥的直接扇了他一巴掌。
——甚至覆盖于面庞的机械皮肤还主动软化为小虫母的手掌让步。
啪。
“他们不恶心!”
“他们就是很好!”
愤怒的情绪在珀珥的大脑中高涨,暂时阻隔了结巴的影响,他低低喘着气,第一次动手打人的后怕迟迟袭来,让他整个人都有些颤抖。
打人是不对的,可是他真的好生气。
无意识氤氲的水汽蒙在了珀珥的眼上,一颗一颗地聚集在眼尾,如雨珠般下落,最终坠在他形状漂亮的下巴上。
努力睁大眼睛呈着凶样的小虫母咬着唇,眼泪汪汪,分明是打人的人,却比挨了巴掌的家伙还委屈可怜。
尤利西斯舔了舔被小虫母掌根蹭过的唇角,他气息发沉,机械义眼死死盯着珀珥,那股躁动在身上的痒意异样强烈,近乎点燃他体内少得可怜的血液。
他沉沉笑了一声,手掌把控着珀珥的后颈,哑声道:“脸都给你打了,怎么还哭?”
“哭得这么伤心,好可怜啊,妈妈。”
“是没打爽吗?”
“小虫母,你可以再使劲儿点。”
珀珥蹙眉,细细的声音中含着哭腔,“……我、我讨厌你。”
这是他所能所说出来最恶毒的话语。
珀珥想,如果有人对他说“讨厌”,他一定能难过得哭出来。
但现在他也要把这么恶毒的话送给别人了!
脸蛋上的泪珠被尤利西斯用金属手指轻轻蹭掉,又送到了他的嘴里品尝。
这位堕落种的首领不在意地垂下眼睫,懒懒靠在了属于他的王座之上,似乎顷刻间便收敛了那份不稳定的疯劲。
数条机械臂游动着藏于后方,很快失去踪迹,尤利西斯一边捏着珀珥的后颈,一边冲着那群已经被小虫母迷倒的小狗下属们招手,很冷淡道——
“把他带走。”
阴冷的吐息落在了珀珥的颈间,然后他像是小猫一般被夹着腋下提了起来,从一个冷硬的怀抱换到了另一个还有血肉余温的怀抱。
浓重的阴影之下,是一闪而过的银灰色金属,威尔低垂着视线,抱起怀里还流着眼泪,身形有些战栗的珀珥。
他的手掌很热,贴着珀珥的后脊背,驱散了那份由尤利西斯带来的阴冷,并将人抱着远离到另一端。
“抱歉,让您受惊了。”
威尔神色复杂,手掌一下一下轻抚着珀珥的脊背,他能感受到自己颈窝处埋了个小脑袋,面颊上的潮湿沾染在他的领子上,连带着落入领口的眼泪都烫得惊人。
“……我好、好讨厌他。”
珀珥泣音含糊地说着他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语言。
他的喜恶简单得就像是一个世界中非黑即白的幼崽。
星弧揉了揉头发,抬手安抚似地摸了摸小虫母的脑袋。
“呃,老大他精神不太正常,他……”
星弧“他”了半天,也没能“他”出一个因为所以,最后有些泄气地叹了一声,“别怕,其实我们没想伤害你的。”
珀珥还记得星弧之前凶过他,这会哭得有些难受的小虫母抽噎一声,赌气似地转动脖子,把自己的脑袋从星弧的手掌下方挪了出来。
星弧:???
威尔轻揉珀珥的耳垂,这也是一种安抚的方式。
他轻瞥了星弧一眼,提醒道:“你之前对他很凶。”
——所以现在他讨厌老大的同时,也顺便要讨厌你一下,是明晃晃的连坐。
星弧瞪大了眼睛,嘴巴张了张却没能说出来什么,只眼睁睁瞧见威尔抱着小虫母,从他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过。
废弃战舰内部的堕落种成员有很多,他们抱着手臂站立在不远处,对威尔怀里的虫巢之母呈现出观望的姿态。
中央点燃的篝火灼烧出噼里啪啦的噪音,珀珥安安静静靠在威尔的怀里,慢吞吞把下巴压在对方的肩头,露出小半张潮湿、漂亮的脸蛋。
“虫巢之母……原来是这个样子啊。”
远方的林愣愣盯着珀珥的脸,对身侧一言不发的阿库有些温吞道:“你看到了吗?”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金属手臂在半空胡乱比划着什么。
“他好小,好干净。”
“像是那种,住在白塔里的小王子。”
“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我刚刚有夸他漂亮吗?”
“哦、哦不对,他是男孩子,我不应该用漂亮的……”
林喃喃着,他体内的机械覆盖率某种程度上已经影响到了大脑,以至于他总显得有些神经质,“……可是,我们这样破败的狗窝,真的能养好他吗?”
至少和那尔迦帝国的帝星太阳宫对比,他们这里就像是垃圾星上的贫民窟——
原始、破败、恶劣,所有的机械改造并非是高科技造物,仅能充当堕落种的改造武器,却无法应用于日常生活。
他们早已经习惯了数年,并感觉良好,可当白白净净的小虫母落入这片空间时,林忽然生出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其实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很难会有这么深层次的感觉。
阿库垂眸,左眼荡出银河一般的色泽。
他摸了摸一张藏在怀里的画纸,低声道:“不养一下,怎么知道养不好呢……”
就算是垃圾堆里的流浪狗,也有追求漂亮洋娃娃的机会吧。
……
这座废弃在灰烬1号星上的战舰被堕落种们改造成了一座近似洞窟的金属建筑,因为机械改造的缘故,堕落种对于睡眠几乎没有什么需求,所以战舰内没有什么像样儿的房间,仅在周边悬空着很大的吊床,偶尔用于他们休息。
威尔寻了一处安静位置,把靠在自己怀里的小虫母放在了一个小号吊床上,又伸手轻轻擦了一下珀珥眼角的湿痕。
吊床有些晃悠,是用有些粗粝的藤蔓编得,珀珥裹着外套坐在上面,双脚悬空碰不到地面。
他有些低落地垂下脑袋,交错握着细白的指尖。
他想回去了。
他想赫伊、奥洛维金、厄加、缇兰,想02,想导盲球,想大狗和蜥蜴……
还想阿斯兰,虽然他还有些怕他。
威尔理了理小虫母鬓角边的碎发,将其别到耳朵后面,“珍珠,怎么了?”
珀珥垂眸,哭过一场的眼尾还很红,说话时的嗓音也沙沙的,“我、我想回去了。”
威尔沉默,俊美的面庞染上一层阴影,那句藏在嗓子眼里的“抱歉”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正当他想要重新措辞说些什么的时候,星弧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老大叫我们过去。”
威尔一怔,只来得及对克里斯和刀疤交代了一声照顾好珀珥,便转身和星弧走向了那片窥不见详细的阴影。
克里斯挠头,刀疤沉默。
两个都不大擅长哄人的堕落种相互对视一眼,最后还是更为沉稳的刀疤扶了一下后颈,哑声道:“我去给他拿点吃的,你看好他。”
珀珥缩了缩肩膀,下一秒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拉住了。
是克里斯。
他的手掌被放进来一个有些硬的东西。
摸起来有一些棱角,总体偏向圆润,落在手里有些沉,在边缘的位置延伸出一截长绳。
珀珥抬头“望”了过去,“这是什、什么?”
“吊坠,上面的石头是矿石。”
克里斯舔了舔唇,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这颗星球上比较罕见的矿物,海蓝烟水晶,没有辐射危害,浅蓝色的——”
他抬手虚空点了点珀珥眼周的位置,“就像是你眼睛的颜色一样。”
珀珥摸了摸水晶矿石上微钝的棱角,“给我吗?”
“是的。”
克里斯点头,眼神有些游移,甚至还有一点气虚。
他很清楚,在帝星之上将有更多的资源去养这位漂亮的小虫母,那里华美安全、物资丰富,远比这颗星球更好。
甚至从前作为那尔迦人,克里斯第一眼看到珀珥的眼瞳时,所想到的不是灰烬1号星球上稀有的海蓝烟水晶,而是价格高昂、独属于那尔迦帝国境内的库尔赛冰蓝宝石。
可是迷失星域没有库尔赛冰蓝宝石,有的仅仅是那尔迦人看不上眼,但于堕落种来说却很罕见的海蓝烟水晶。
这是克里斯能拿出来的最好的礼物了。
即便是垃圾堆里的野狗也想好好对待它们抢回来的洋娃娃。
克里斯很怕在小虫母的眼中看到嫌弃的色彩。
但是没有,他得到了小虫母轻声的道谢。
“谢谢。”
珀珥吸了吸鼻子,哭过后的声音糯糯的,带有一种认真的意味。
似乎是被转移了注意力,他双手捧着矿石吊坠,轻声问:“那、那你可以帮我戴上吗?”
克里斯一点一点睁大了眼睛,然后俯身颔首,做了一个有些不伦不类的绅士礼。
“——我的荣幸。”
这枚海蓝烟水晶是克里斯和其他堕落种打架得来的战利品,他将其当作是收藏,即便是出任务也随身携带,并自认为这块矿石可以为他带来好运。
直到这一次跟随星弧离开迷失星域,在小型飞行器内见到了珀珥,克里斯忽然觉得这颗漂亮的矿石找到了真正属于他的主人。
于是,逃离那尔迦人的途中,克里斯小心翼翼给水晶打了眼、穿了孔,系上绳子,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送给小虫母。
昏暗的废弃战舰内,克里斯小心绕在珀珥的身后。
他轻轻撩开那些有些干枯的白色长发,又笨拙地用手指挑开剩下压在领口间的发丝,直到彻底露出柔软的脖颈,他才将那枚吊坠挂在了珀珥的锁骨间。
棱角微钝的菱形水晶很漂亮,流动着海蓝的色泽,紧紧贴着珀珥胸前的那一小块皮肤,流光溢彩。
很漂亮。
克里斯由衷地在心里赞美着。
灰烬1号星上物资有限,日常吃喝相对粗糙,堕落种对此习以为常,但见识过小虫母娇弱程度的刀疤在觅食了一圈后,只有些灰暗地端来了一碗野菜汤,以及一个干饼。
吃惯粗茶淡饭的克里斯瞧着这两样东西,都很难想象它们一会儿会进到小虫母的肚子里。
……以前不觉得自己活得糙,但在看到珀珥后,他们是真觉得自己太糙了!
反倒是被他们认定为娇气、孱弱的珀珥,却很自然地接过了干饼,在温吞道谢后,露出嫩生生的小白牙,努力又使劲儿地在饼子上烙了两排牙印。
他小口小口啃着干巴巴的饼子,偶尔会转头就一口野菜汤,倒也不至于那么噎嗓子。
珀珥很乖,也很会自己消化情绪,他讨厌尤利西斯,但却不会将这种反感连坐在其他堕落种的身上——当然之前凶他的星弧暂时除外。
等他啃了半个饼子,剩余的被刀疤很自然接过去放到自己嘴里后,珀珥慢吞吞打了个哈欠,又被克里斯领着进行了一番洗漱。
远在帝国内部的那尔迦人因组别区分有着不同的穿衣风格,堕落种也是如此。
受到气候、环境的影响,他们的日常穿着更加接近废土风,但其实这与他们还是边境哨卫军时的打扮有几分相似。
颓废的泥土色,拼凑的暗色调布料,兜帽、口罩、捆绑绳带,再加上他们衣摆下方的机械改造肢体,这副模样在原本的废土风中又杂糅了几分蒸汽朋克的感觉。
不过当这样的穿搭落在小虫母身上时,便又成了另一种感觉。
深色交错的布料,再加上兜帽与绳带,当刀疤屏着发沉的气息帮珀珥换好衣服后,这群住在荒原上的堕落种得到了一位漂亮的小乞丐。
——没有谁舍得让他流浪的。
……
收拾好自己后,珀珥蜷在吊床里。
这个时间他本该要休息的,明明身体很累,可珀珥却睡不着,只睁着一双朦朦胧胧的浅蓝色眼瞳,晃动着明灭的光影,偶尔会转动着,似乎想要看到什么。
但他却什么都看不见。
刀疤沉默着,如男妈妈一般给小虫母掖了掖被子;克里斯挠了挠脑袋,试图记起一些哄睡的童谣——但显然,他并不是干这个的料。
一直在远处小心观察着的林和阿库最后没忍住,主动走了过来。
窸窣的动静让珀珥偏转脑袋,然后他得到了两段自我介绍。
“……您可以叫我阿库。”
身形瘦削的高大堕落种似乎还不太适应在小虫母面前说话,他的眼神有些游移,纯白色的义眼毫无情绪,但左眼中倒映出来的星河却愈发浓郁了。
比起无所适从的阿库,林倒是自然很多。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当然,很多情况下林也不想这么唠叨的,但没办法,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神经。
等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说了很多话后,林有些懊恼地抿了一下嘴巴,小声道:“抱歉,我、我是不是又说了很多话……”
他的声音是机械与温柔同时结合的。
侧身躺在吊床上的珀珥摇了摇脑袋,他小声说:“不、不是的。”
善良的小虫母总是能给人最大的柔软与包容,那些从皇家护卫军身上学来的夸赞,让他无意识地丰富了自己的心性,“林说的东西,都很有、有意思,我喜欢的。”
原本有些呆呆的林怔愣了片刻,他像是有些老旧的机器,停顿半分钟后忽然回神,那些附着在身体上的金属隐隐传来了一种滚烫的烧灼感。
就像是在害羞一样。
林笑了笑,轻声道:“谢谢您。”
阿库讶然,林那一瞬间的声音与反应,就好像他恢复了正常,可当阿库看到林眼瞳中的混沌时,又摇摇头,心道自己大概是疯掉了。
……怎么可能呢?
从很多年前开始,他就没有再见过林正常时的模样了。
最初睡不着的珀珥是在林温柔的絮叨声里重新感知到困意的,等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的时候,林小心翼翼摸了一下小虫母的额头,轻轻哼出了一段旋律
最初只是有些朦胧的旋律,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人跟着轻唱——
那是呼啸烈风下的暴风雪,是边境星球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是山峦、是裂谷,是汹涌在远方近乎凝结成一道城墙的异兽潮。
不论是寒夜还是白昼,边境哨卫军的哨所永远亮着灯光,属于他们的荣耀挂于高墙,是堆积异兽头颅的京观,也是抵挡异兽的第一道防线。
战士前行,不问归途。
这是曾属于边境哨卫军们的战歌,当熟悉的旋律萦绕在这座废弃的巨型战舰时,珀珥已然蜷缩着熟睡,而藏于阴影之下的尤利西斯眼皮微垂,满是叫人看不清的神色。
……
这一觉,珀珥睡得很熟。
深更半夜似乎有谁曾无声靠近过他,直到第二天醒来,废弃战舰外的天空放亮,珀珥则缓好了精神。
珀珥有些不舒服地蹭了蹭自己的下巴,又伸手挠了一下脖子、手臂,等那股细细的痒意下去,他才小小打了个哈欠,跟着过来照顾他的刀疤慢吞吞向外走。
灰烬1号星上的堕落种以狩猎为生,他们的食谱包含普通动物和低等级异兽,由内部成员自行合作进行打猎,而今早则是克里斯、林以及阿库的战场。
三个堕落种相互合作,在荒原上赶了一头暴躁的巨型野羊。
猎物的肩高足足有三米,再加上一对重达一百公斤的巨型螺旋角,足以窥见它的威力,想要将戈壁上的竖形石壁撞碎并不是难事。
林的改造机械手臂上延伸出不符合他气质的巨型电锯,滋啦的声音响彻荒原;再配合阿库肩胛后侧启动组装而成的肩扛式火/箭/炮,轰鸣声此起彼伏,烟尘四溢,倒是显得克里斯身上的改造枪/械文雅了很多。
充满野性的狩猎是他们发泄体内残存狂化因子的途径。
很快巨型野羊带着身上的伤口跌跌撞撞倒在地上,围观着的改造疯子们发出热烈的欢呼,像是在为勇士庆祝他们的战利品。
新鲜的野羊肉被数位堕落种分割成了很多的小块,一部分被用密封的袋子装起来,另一部分则架在篝火上烘烤,成了他们今天的早饭。
刀疤像鸡妈妈一般把珀珥当崽护着,挡开了周遭好奇的目光,但这也无法断绝其他堕落种对小虫母的好奇心。
林用刀很灵活,虽然他经常因为精神问题而颠三倒四,但捏上匕首时却灵活十足。
烤熟的野羊肉被他切成了薄薄的小片,在没有花色的盘子里摆了个造型,然后小心端到了小虫母的面前。
那是野羊身上最嫩的一块肉。
林想,即便是荒野上的狗窝、即便是没有被打下标记的流浪狗,他也想尽力对小虫母好。
那是他……是他们的小妈咪啊。
烤肉的肉质很嫩,虽然这颗星球上的生活条件确实有限,但不得不说堕落种们练就出了极好的烤肉手艺,调料与鲜嫩野羊肉相结合,加之控制完美的火力,即便是珀珥都没忍住多吃了几口。
如果不是怕撑坏了他,恐怕那群跃跃欲试的堕落种们还想要继续烤了肉,给珀珥送过来。
轻薄的肉片填饱了小虫母容量有限的胃,等饭后,原本照顾他的人从刀疤替换成了星弧。
——刀疤要去“上班”了。
这里的堕落种们看似生活原始、野性,实则都有各自的工作,巡逻和警惕异兽则是其中最基本的安排。
异兽是整个宇宙内都难以杜绝的严重问题,即便贫瘠、荒芜如灰烬1号星这般的环境,也依旧无法避免宇宙辐射下如野草般生生不息的异兽群体。
因此堕落种们自主组成行动队,选出一个队长和数位队员,日常会在队长的领导下分区域进行巡视,以时刻防备任何与异兽有关的问题。
除巡逻组外,物资稀缺的堕落种还有与星盗进行交换的商队。
迷失星域危险重重,灰烬1号星上有改造疯子堕落种扎根,而在星球之外,则有移动漂浮的巴别塔星港。
这是除堕落种外唯二能在迷失星域中自由穿行的势力——它们属于红乌贼星盗团。
和狡诈贪婪的星盗团打交道向来麻烦,等威尔结束了长达多年的卧底生涯后,他立马重新担负起商队的领头,指挥同伴将那些巨型野羊的肉块运输上飞行器,做好下一次去巴别塔星港交换的准备。
当然,他们所拥有的“货物”不仅如此。
灰烬1号星确实贫瘠,在一眼可以望尽的荒芜之下,却藏有昂贵的矿石能源,采集过程艰难,且时常有看守矿石的异兽遁地蟒出没,风险之下回报极高,这才得以承担堕落种们昂贵的机械肢体改造费用。
“……我们生活在这颗星球上,一半靠狩猎异兽为生,另一半就是靠这些矿石。”
星弧拉着珀珥,低声给他解释着灰烬1号星上的运行常态。
珀珥看不到,但他听得很认真。
阿斯兰说他可以先学着去认识这个世界,珀珥一直都记得这句话,即便他现在不喜欢这颗星球、不喜欢坏蛋一样的尤利西斯,可他也愿意字字句句将它们听在耳朵里补充认知。
这让珀珥看到了更多不一样的,与黑市、拍卖行内截然不同的生活。
恍若开启新世界大门的小虫母如海绵般汲取着星弧诉说的一切,或许他无法用目光去描摹,可蕴含高强度精神力的大脑却帮助他勾勒出了一副藏于感知深处的图景。
是泥土的颜色,掺杂着风声,到处是山石与荒原,裹挟着野性与肆意,像是自由而凛冽的风,生生不息,于恶劣中深深扎根,然后绽放出蓬勃而不服输的生命力。
——这就是堕落种。
耳边是星弧低浅的、带有几分少年气的沙哑嗓音,与风声混杂,变得有些模糊。
珀珥偏头,他“看”向远处,餍足而乖巧的精神力浮动在周身,感知到了一丝模糊的异动。
珀珥拧眉,抬手扯了扯星弧的衣袖。
讲解中断的堕落种低头拢了一下自己身侧的小虫母,坏坏地调笑了一句“终于不生气了”,转而询问道:“怎么了?”
“……那、那里是什么?”
珀珥眉头微蹙,抬起手臂,细白的指尖指向遥遥的远处。
他看不到,但星弧却看得很清晰,只当是虫巢之母精神力的感知作用。
那是矿洞的位置。
“是我们采集矿石的矿洞。”
星弧不明所以,但还是解释道:“每隔半年我们都会寻找新的矿洞并对内部的资源进行采集,这些矿石会拿去到巴别塔星港上换取稀有金属材料,然后以保证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进行的机械改造。”
堕落种们热衷机械改造,他们嗜痛也享受疼痛,当这份改造开启闸门后,他们一个个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因此每个月,堕落种们都会交错着去巴别塔星港上用金属“装饰”、“替换”自己的身体部分,从外到内,乐此不疲。
珀珥其实没太听清星弧后面说的话,他只是从那个矿洞中感受到了一种叫人难受的气息。
粘稠、阴冷,如附骨之疽般森然爬行着,就像是……之前附着在那尔迦人身上的浓稠虚影。
星弧见小虫母愣愣看着那里,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喏,这批采集的人已经出来了,里面有林——就是早餐那会儿给你递肉的家伙,他虽然现在看着不着调,但以前……啧,算了,总之你知道,我就比他差那么一点点吧。”
那些古怪的虚影好像更浓了。
当珀珥隐隐感知到某个极限值被超越时,距离他二十多米的采集队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嗡鸣声——
原本还站在领队位置的林骤然弯曲脊背,躯干超出90%的机械改造皮肤暴露在体侧,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的眼瞳间歇着陷入无光的昏沉,警惕又暴躁,弓着身体宛若一头回归原始的巨兽,敌我不分地攻击着自己的同伴。
暴虐又神经质的堕落种终究没能逃过基因内带有狂躁因子的弊端 ,即便他对自己的身体大肆改造,可当各个数据达到阈值时,这种狂躁的病症依旧会复发,只是比起最初延迟了很多。
兽性控制了林的心神,他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喘息,原本因改造无法恢复的第二形态却在此刻有了松动、恢复的迹象。
但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噩耗。
掺杂机械的血肉之躯脱离原有的形态,开始拉展膨胀,由金属连接的筋骨摩擦、断裂,当他彻底恢复原始形态,也将迎来内脏破碎、全身骨头断裂的死亡。
荒原之上,林完全变成了一个血人。
一直藏匿于阴影深处,沉默如雕塑坐在那里发呆的尤利西斯骤然一怔。
敏锐的五感让他顷刻间感知到了什么,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猛然从废弃战舰的高处一跃而下,机械臂飘动在身后,对其他堕落种厉声命令道——
“离开这里!”
机械改造的人形晃动,珀珥却怔怔站在原地。
他听见了星弧着急的催促声,却没有作答,只是隔着混乱与痛苦嘶吼的林相望。
在两个不同的、血色与黑暗的视野中,他们的视线对上了。
珀珥听见,对方说——
【离、离开。】
【不要靠近……】
临近死亡的最后一刻,被烙印上反叛者标志的堕落种也有想要保护、照顾的对象。
即便只是第一次见面,即便林从很久以前就陷入了神经错乱的状态,可是他还是很喜欢小虫母。
他甚至已经想好要用这次带出来的矿物,去巴别塔星港换取一些小虫母会喜欢的东西——柔软的床铺、漂亮的衣服、可爱的玩偶,或是稀奇古怪的零食……
哪怕是他这样的家伙,也会想给小王子提供最好的。
但当血色覆盖在林的眼前,当他五脏六腑感知到剧烈、灼烧的疼痛时,他知道自己可能没机会了。
狼狈的堕落种拖曳着满身血迹,踉跄着转身,他想要走到更远的地方,生怕自己死亡的惨样吓到站在那里的小虫母。
——即使他知道他看不见。
第40章 他差点杀死他
精神力是一种奇妙的力量, 珀珥无法看到世界,但当他的精神力开始流转活动时,却能帮助他“看”见一个充满着色块的模糊环境。
珀珥对林有记忆。
或是说记忆还不浅。
他总是能清晰记得每一个对他好的人。
林的声音很好听,那是一种带有轻微机械质感的温柔, 但并不显得冰冷和不近人情, 甚至因为他话多的特性而很平易近人。
但林开口后, 那些絮絮叨叨、颠三倒四的话语中满是重复和无厘头, 可是其中的每一句对于珀珥来说, 都是关心和问候。
有些神经质的林对珀珥很温和。
即便他们只相处了很短的时间, 但林会把野羊身上最鲜嫩的肉割下来烤给小虫母吃,会细心地询问珀珥烫不烫、味道好不好、吃没吃饱……
还会好奇珀珥喜欢吃什么,并承诺下一次去巴别塔星港换物资的时候给他带零食、糖果。
甚至细心的林察觉到了珀珥忍不住挠皮肤的异样, 用干净的毛巾沾着温水, 轻轻替小虫母擦拭了被他自己挠红的肌理。
林的身上有种兄长、哥哥的感觉,包容而细致。
有一点点像当初买下小人造人的第二任买主——
一位小星球的区长, 笑容里充满了讨好,有些小心,但性格意外地温和细致,还有点唠叨, 时常说着说着,便会不自觉地偏移主题, 即便他已经跻身于星球区长的行列,可也总弓着腰, 习惯将自己放在更低的位置。
那是一位温和到有些懦弱, 甚至是缺乏主见的青年。
在亲弟弟的怂恿下,青年最初是带有利益色彩拍下这份已经被退货过一次,降价了很多的瑕疵“商品”。
他本想将人造人当“礼物”送给星球上的一位大贵族, 却因相处了一段时间,而罕见地违抗了弟弟的选择,将什么都不懂的小人造人留在了府邸之内。
青年曾难得勇敢地挡开了亲弟弟的质问,低声告诉珀珥:你可以叫我哥哥,我会照顾你的。
但这份承诺也没能实现。
甚至当珀珥又一次被退回到拍卖行,哭着求着询问“哥哥”的情况时,老板只冷笑着说,他们早就坐上飞行器离开这颗破破烂烂的星球了……
那是小人造人第二次被抛弃,他才知道,即便是可以叫“哥哥”,也并不意味着他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而林说话时的气质和那位年轻的区长有些相近,但他远比后者更加真诚、热忱。
甚至是大胆。
只是……
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像是哥哥一样的林就变成了被猩红铺满全身,金属与血肉肢体错乱扭曲的恐怖模样。
不论是最初的那尔迦人,还是星髓叛乱后被流放的堕落种,他们原本的基因和血脉造就了天生战士的躯干——
攻击力、抵抗力、恢复力,甚至对疼痛的承受能力都是一等一得好,这才能保障他们在异兽战场中即便断了手臂也可以继续沉浸厮杀。
但此刻,或许是林所承受的疼痛超出了阈值,嗜痛且能通过痛感知到快乐的堕落种面庞多了扭曲的神色,古怪的潮红附着于与金属接壤的皮肤上,他的肢体扭曲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动向,正一寸一寸向外生长着原始形态下的血肉。
当珀珥感知到星弧试图将自己抱起来的时候,他摇了摇头,像是沉浸在游乐园中不想离开的孩子,扯着星弧的手腕,重复喃喃道:“不要、我不要走。”
远方,尤利西斯周身延伸而出的机械臂如绳索一般捆束着林,试图活生生将那些不受控制的原始化的血肉压回去,避免林那具经过金属改造的躯干被撑破。
随着他的动作,金属与金属相互摩擦、血肉与血肉剧烈碰撞,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
那一瞬间,珀珥用他此刻所能释放出来的最大力气挥开了星弧的手臂,在对方着急的神情中,一股温和雀跃的能量跳动着,推开了想要将小虫母带走的星弧。
衣衫藏着满身腱子肉的星弧被无形的力量推了个踉跄。
站在原地的珀珥则轻微偏头,雾蒙蒙的眼瞳直直“看”向林,于自己的精神力世界中放出了最初便跳动着、想要外出撒欢的精神力。
它们如同被什么吸引了一般,有些不受控制,像是一群挣脱开束缚的小兽,奔跑着冲向远方,把在血雾中挣扎着的林当成了一起玩耍的伙伴。
精神力似主。
珀珥认得林,它们也认得林。
珀珥喜欢哥哥一样的林,那么它们也喜欢。
无形的精神力环绕成圈,将被机械臂束缚的林围在中央。
珀珥模糊中感受到了它们的动态,像是第一次拿起画笔的小朋友,有些生疏地感知着它们,尝试交流与控制。
遍布色块的混沌世界中,珀珥看到了它们。
他的精神力是清清透透的莹白色,很干净、温暖,一缕一楼分得很细,如同织就绸缎的丝缕。
在珀珥的视角中,林是血红色的。
他被粘稠恐怖的暗色虚影环绕交错着,但当珀珥的精神力缓缓靠近时,那些尽显污浊的虚影褪下了原先浓郁的色泽,并逐渐收敛着回缩,如它的主人一般,被尤利西斯的机械臂控制着一点一点半跪在地,随后彻底蜷缩起来。
原本膨胀的、想要生长出来的血肉停息了。
小虫母的精神力很轻柔,它们极其舒缓地一缕一缕蹭动着林,并分开成很多根润白的细丝,小心将堕落种周身缠绕的虚影梳开。
像是拆解团成一个疙瘩的毛线球,对于这样的工作珀珥总是充满耐心和认真,从炸开绒毛的最外侧开始,寻找能够改变现状的重要线头。
然后,他找到了。
藏匿在血污虚影下的野兽得到了片刻的安宁,他停止了最初的挣扎和躁动,粗重的喘息逐渐变慢、变缓,最终恢复常态。
而珀珥的精神力也将乱糟糟的毛线球逐一拆开,让藏匿在其中的林放松,散开了最初强烈的攻击性。
那层血红和污浊褪去,得到喘息机会的野兽却缠着小虫母的精神力,不愿意放任它们离开。
像是一只惯会讨好主人的大型犬,蹭动、舔舐、摇尾巴,极尽讨好。
尤利西斯微怔,那双猩红的义眼中流窜着冷光,视线在跪趴于地上的林,以及不远处安静站立在原地的小虫母身上来回转动。
那双情绪寡淡的义眼中仿佛闪过了什么。
精神力交互上的安抚行为仿佛持续了很久,久到珀珥能够将一个杂乱的毛线球彻底拆开。
但在现实世界里,这一些系列事情仅发生在几秒钟里。
被精神力挡在外侧的星弧拧起眉头,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他想要尝试靠近,却又被那如水膜一般横陈在自己与珀珥间的力量挡开。
星弧哑声道:“……得阻止他!把他带走!超负荷使用精神力就算是完全成熟的虫母都做不到!”
威尔摇头,“来不及了……珍珠和林之间已经达成了链接,如果我们骤然中断他们之间的联系,恐怕……”
这是一场无法中止的行为,如果强硬分离链接,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林会死亡,珀珥的精神力会受到重创。
星弧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头,语气充满了攻击性,“那怎么办?就干等着吗?”
威尔沉默,只死死盯着身形单薄,却又充满了一种温柔韧劲的小虫母。
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
灰烬1号星上最常见的贫瘠荒原上,林周身还沾着猩红的血迹。
他整个人蜷在风沙中,脏污又狼狈,额间碎汗滴落,在面颊两侧的金属上留下晃眼的水痕。
狂暴因子得到缓解后,他咬着牙根,日常里会精神紊乱的状态中恢复了一丝丝经受改造前的理智。
但很细微,少到可以忽略不计。
林认得小虫母的精神力,那是刻印在子嗣血脉、灵魂中的狂热和渴望。
他撑着发抖的机械臂,沐浴在粘稠的、近乎流干他全身的血泊中,一步一步,像只狼狈的大型犬般膝行着朝珀珥靠近。
世界一下变得很安静空寂。
谁都没有动。
谁也都不曾说话。
终于,血迹断断续续拖曳在身后的堕落种爬到了他的小妈咪面前,柔软的精神力接纳了伤痕累累的子嗣,应允了那沾染血腥气靠近。
野兽暂时藏起了利爪,可残存在灵魂深处的暴虐依旧存在,当他如朝圣的圣徒跪倒在那里时,作乱的狂化因子又一次汹涌,促使他骤然暴起,在星弧目眦欲裂的神情中扑向珀珥。
“林!停下来——”
风沙中不知道是谁的声音,林已经彻底听不清了。
无形的力量薄膜阻止了其他堕落种的靠近,只是当林那条彻底舍弃了血肉的机械臂即将碰触到珀珥的身体时,带有金属棘刺的指骨却颤抖着回收。
那是理智与野性抗衡的结果。
……那么锋利,稍不注意就会划伤小虫母细嫩的皮肤。
林遏制冲动,缓缓收起手臂,在咽下那股冲动的同时,他站起一半的身体硬生生被压了回去,重归于臣服、讨好的姿态。
远方有谁松了口气。
林垂下脑袋,碎发落下阴影。
他还染鲜血的热度的机械手抬起珀珥的手,轻轻吻过了对方的指尖。
唇瓣上的血液弄脏了小虫母细白柔软的手指,满身伤痕的巨型犬又近乎虔诚、卑微地一点一点将其舔净。
混杂着血沫,尝到了最珍稀的甜香。
然后林缓慢仰头,被血浸透的手臂敞开,牢牢抱住珀珥的腰腹,如孩子一般把脑袋埋在了对方的腹部。
珀珥没动。
他的眼瞳还有些空茫,只轻飘飘落在了林的身上。
温柔又纯粹的精神力如同一群好奇的小精灵,用手擦拭着林周身虚影上浑浊的颜色,并轻抚着告诉对方“没事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直到它们开始变得比最初更干净一点,小精灵们才停下雀跃的动作,浮动着一缕一缕往珀珥的身体里钻。
抱着小虫母的林很安静,驯服十足。
站在远处的尤利西斯神色不明,眼底情绪复杂,只仔细观察着小虫母的情况。
当林彻底从先前的状态中挣脱,嘴里低喃着满是缱绻的“妈妈”时,珀珥的睫毛颤了颤,忽然闭上眼睛,软软倒了下去。
他被乱七八糟的林接了个满怀。
前不久才换好的废土风长衫沾满了林的血液,就连珀珥白色的长发都没能幸免于难。
他顺着重力下落,后腰、脊背被林小心护着,衣摆散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而原本趴在地上的堕落种则姿态半跪,小心翼翼让失去力气的珀珥靠在自己的怀里。
林眨了眨眼。
他连眼睫上都是血珠。
而靠在他怀里的小虫母则呼吸平稳,侧脸糊着半块血迹,眼尾、面颊微红,带有一种单薄又安静的色彩。
林无声张嘴,高大的躯干佝偻着,缓慢下俯,紧紧抱着睡沉了的珀珥——
“是……妈妈……”
“我的、是我的……妈妈……”
矗立在珀珥周围无形的力量顷刻间消散,威尔、星弧冲了上来,聚集在小虫母的身侧。
远处慢慢收回机械臂的尤利西斯隔着地上的血痕,随后一步一步靠近,当充满冰冷气息的机械身影彻底靠近后,尤利西斯盯着珀珥那张小花猫似的脸,语气有些古怪地问 :“……他怎么样了?”
威尔有些复杂道:“睡着了。”
还睡得很香,胸膛和小腹一起一伏,像是个正在打呼噜的小奶猫。
原先静止的荒原上重新恢复了常态,围观了这一幕的堕落种纷纷靠近,他们的神情中带有不明朗的渴望与好奇,血肉与金属交错的面庞、躯干上难得窥见了几分裹足不前的小心。
燥热的光在头顶晃动着,林垂下的发丝颤了颤,随后他缓缓抬头,环顾着看向自己的同伴。
对于堕落种来说,他们用机械改造延缓了狂化症的影响,但也不意味着高枕无忧,当他们身上的机械覆盖率越大,他们本身拥有的神志会越少,那是一种脑子被侵蚀、坏掉的感觉。
等坏着、坏着,当其超越了堕落种体内所能承受的最高限度,便会如绷紧的弦一般猛然断裂。
——像是林一样。
——也像是从前数位被尤利西斯亲手处决的同伴一样。
林抬手,轻轻点了一下珀珥的脸颊。
沉睡中的小虫母偏头蹭了蹭,无知无觉,喉咙里发出了被打扰而有些不满的气音。
“我好像从来没有一刻像是现在这么清醒过。”
林的声音还有些沙哑,说话间带着部分内脏碎裂的血腥气,缓慢而清晰:
“……也很舒服,就像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风吹雪落,第一次游动在干净的湖水中,安宁满足;我的脑子是清醒的,不是混沌的;神经中没有残存的刺痛,像是我不曾狂化、接受机械改造之前的身体。”
话语间他看起来很轻松,可另一只撑在沙地上的手却紧紧蜷着,掌心间抓满了砂砾,机械元件因过于使劲儿而发出咔咔的声响。
那些损耗过的机械臂甚至冒出了一簇灰色的烟。
林偏头,看向尤利西斯,露出了一个孩子一般,像是哭一样的笑容,抱着小虫母的那只手臂不住地颤抖着:
“可、可是你们知道吗?我刚刚……我刚刚就差一点,我差点杀死他……”
“如果我没控制住……他会死的,他会死在我手里的……”
“他还那么小、那么瘦弱,他甚至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这种早已经坏掉的疯子,真的能养好他吗?”
机械改造人会流眼泪吗?
堕落种们不知道,在此之前即便他们不打麻药、感受着自己的肢体被摘除,再替换成金属的元件,他们也从不会流泪。
眼泪对于他们,甚至是那尔迦人来说,是一种很稀有的行为。
但是林哭了。
一颗一颗带有热度的眼泪从他的脸侧流下,最终落在了珀珥的额间、眼皮上。
烫得惊人。
每一个因机械改造覆盖率超出阈值,而临近死亡的堕落种会在那艘废弃战舰内拥有一个独立的小暗室,黑暗、闭塞、阴冷,有一扇小小的窗,能在白天挤进来很少的光。
房间内部安置了手腕粗的铁杆,还有很多锁链,这些沉甸甸的东西最终会系在堕落种的身上——在他拆除了四肢上的机械改造物,像是一个废人般度过最后的时光。
痛苦且毫无尊严。
像是一条等死的肉虫、一个毫无用处的垃圾、一块随时会腐坏的烂肉。
“……我不应该靠近他的。”
林声音发哑,瑟缩着将怀里的小虫母捧了出来,宛若托着一颗昂贵的小宝石,将珀珥送到了星弧的怀里。
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次发疯是什么时候。
也不知道下一次是否能幸运地挺过来。
他只知道,这种被小虫母暂时治愈的感觉,让林觉得自己像是一株寄生在珀珥身上的吸血虫。
他丑恶地张大着口器,啃食着小虫母的血肉,通过吸取对方的精神力来延续自己的生命……
可珀珥呢?过量消耗精神力的损伤,又有谁能来治愈他?
林深深喘了口气,踉跄着站起来,远离了珀珥、远离了他基因血脉中对小虫母的渴求。
灰烬1号星清晨时的安宁被打破,荒芜狗窝中迎来了小王子的愉悦荡然无存。
洇湿了沙地的血迹被风裹挟着砂砾重新覆盖,用于换取物资的矿物被抬上的飞行器,林缓缓离开,安静孤独地走向暗室,并请求尤利西斯摘下躯干周遭的机械改造肢体。
脾性阴晴不定如暴君一般的堕落种首领唇角紧绷,他只沉默着用铁链束缚了林的四肢,并不理会对方低声的请求。
“……好好待在这里,在没有到最后一步之前,我不会答应你的要求。”
没有谁会愿意像是条肉虫般躺在那里等死。
林颓丧地坐在暗室的角落中,近乎指责道:“……你对他太凶了,你已经吓到他了。”
尤利西斯嗤笑一声,只是还不等他反驳,就听到林慢悠悠道:“我知道的,你昨天晚上偷偷去看他了。你也很喜欢他不是吗?”
尤利西斯猩红色的义眼微转,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
“是啊,是很喜欢……喜欢到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恨不得把他嚼碎了咽到肚子里。”
林沉默片刻,对于自己这位又疯又嘴硬的老大,只揭露出一个事实:“你去给他掖了被子。”
尤利西斯:“……”
林:“你还任他打了一巴掌。”
尤利西斯:“……闭嘴。”
暗室内,林笑了。
笑得温柔而灿烂 ,他一边笑一边轻咳,声音很低,但足以尤利西斯听到:“我知道的,你很喜欢他。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收一收你的疯性吧,真的会吓到他的……他那么脆弱,还不太好哄。”
林:“尤利西斯,你记得去哄哄他吧。”
这一次,尤利西斯没有继续说反驳的话。
堕落种首领高大的身体重新隐没于阴影,只留慢慢恢复神经质状态的林开始对着墙壁自言自语——
“他那么瘦那么小,应该多吃点东西。”
“……他喜欢野羊肉,他说很好吃。”
“星弧说他叫珀珥,是珍珠的意思……我好像还没告诉过他我的名字吧?嗯……我又记不清了,也可能我告诉过他?”
“珍珠、珍珠……他叫珍珠,星弧说他有点记仇。”
“是妈妈……”
“好想靠近妈妈啊……”
沉沉的声音出现在废弃战舰走廊的最深处,逐渐变小,在很长一段时间后,林忽然开口,似是恢复了些许的理智。
“如果真的到了最后一刻。”
“请你杀了我吧。”
静立在阴影之下的尤利西斯没有说话。
但林很执着。
他不想变成肉虫等死,他宁愿提前了解这条命。
“求你了,首席。”
“我宁愿被你杀死。”
在他们还没叛出那尔迦帝国、在他们不曾被流放到迷失星域的时候,他们——这群热衷机械改造的堕落种归属于已经消失的边境哨卫军。
尤利西斯是首席,林是副首席,那时候他们是战友、是同伴,是共同守护在那尔迦边境区域、直面异兽潮的最前锋。
而今听到这两个对尤利西斯而言有些陌生的字眼后,他怔了怔,最终垂下眼睛,哑声道:“……如你所愿。”
身为这群堕落种的首领,尤利西斯背负着无形的枷锁,林并不是第一个向他求死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而他会坚持到最后,直到送走最后一位跟随他而来的堕落种。
在得到首领的答复后,林放松地笑了一下,提醒道:“别让他看见了,可以的话……这两天让那群小子们带着他去星港玩一玩,不然动静那么大……”
林有些无奈,“我都怕吓到他。”
“……我知道。”
尤利西斯应声,缓缓转身,高大的身影缓缓远离,却似乎多了几分颓丧的挫败。
……
这颗星球上的医疗设备有限,日常生活特别糙的堕落种们鲜少生病,就算是和异兽干架弄坏了机械臂,也顶多拖着一身金属破烂去趟星港找机械师修复,一边冒着烟、一边闪着电光,然后大大咧咧替换掉久的元件,直至恢复正常。
威尔带着商队加急去了一趟巴别塔星港,用成箱的矿石和那里的星盗换来了小型医疗器,一来一回撑着最大速度在半天内完成。
等飞行器急慌慌地降落在灰烬1号星球的时候,珀珥正好从那张属于他的小吊床上睡醒。
蒙在珀珥眼前的黑暗在他彻底睁开眼睛后,晃动着深灰色的虚影,有几个呼吸间似乎缭绕出了稀薄的光影。
但不等珀珥捕捉到什么,原有的变化消失,又成了最初沉寂且熟悉的乌黑。
他感觉自己又做了一个梦。
似乎从离开拍卖行后,珀珥的梦变得多了起来。
这一次,他梦见了星弧描述中的荒原,荒芜贫瘠,一片暗淡的黄褐色,风沙阵阵,远处似乎立着一座孤独的堡垒。
梦中他看到了很远的位置,也看清了堡垒阁楼中蜷缩着的身影——像是一个没了肢体的模糊人形,一动不动,甚至难以窥见对方的生死。
那是一种很难受的感觉。
像是喉咙、胸口都被什么东西噎着,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但不等这股古怪的感觉侵袭珀珥的神经,他忽然发现余光中有什么苍白色的东西猛然靠近,将他拉扯着离开了这片难耐的漩涡。
柔软又熟悉的冰凉触感黏上了珀珥的指尖,一层一层将他包围起来,驱散了他第一眼看到那抹人形时的悚然。
——是阿斯兰精神力世界中的那只怪物。
成片的苍白色菌丝来得突然,且让珀珥毫无防备,他被牵引拉扯着下坠,猛然栽倒到属于怪物的怀抱中。
交错的利齿间喷出滚烫的鼻息,怪物俯下头颅,用吻部一寸一寸蹭过珀珥的胸膛小腹。
它像是在嗅闻、检查着什么。
直到略尖的嘴筒被珀珥用掌心推着,抵上了珀珥的髀罅,来势汹汹的怪物才停顿片刻,它歪了歪脑袋,无可见瞳的复眼中闪烁着小人造人读不懂的光。
梦中,珀珥咬着唇摇头,神情中还带有一股可怜劲。
当他以为自己会再一次被包围、被裹挟着感受那种连灵魂都战栗起来的刺激时,那些菌丝却只是很温柔地拂过了珀珥的发顶,随即连带着怪物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好像只是为了看一眼小虫母是否安稳。
然后,这场梦戛然而止。
梦境与现实的交错让珀珥有些恍惚,直到耳边传来堕落种们不停关切声后,他才堪堪回神,意识到自己已经远离了睡梦中的一切。
珀珥偏了偏脑袋,一直等在他身边的星弧立马上前,抬手摸了摸小虫母的额头、手腕,轻扶着对方从吊床上坐起来。
星弧:“怎么样?难受吗?有没有哪里感觉不对劲?脑袋会不会疼?身上呢?四肢疼吗?或者内脏呢?疼不疼?”
才坐起来,珀珥就被星弧这一连串的询问砸得晕头转向,缓慢复工的大脑有些迟钝地运转,等珀珥像是小兽一般甩了甩脑袋,星弧还在喋喋不休地问着问题。
几乎要比第一次见面时的林还啰嗦,根本没有最开始戳着小虫母脸颊说“小东西”的酷哥样。
珀珥噘了噘嘴,脑袋嗡嗡得升起来一点点小脾气,加上还记得星弧之前凶了他,终于被养出了几分娇气的小人造人忽然抬手,用柔软的手掌心捂住了星弧的嘴巴。
小虫母温温吞吞道:“好吵哦。”
星弧愣了一下,只感觉自己的嘴唇似乎贴到了什么软软嫩嫩的东西,还散发着诱人的暖香。
随即他整个人都宕机了,那截打了银钉的舌尖动了动,最终只演变成了他颈上滚动的喉结。
他差点像是狗一样舔上小虫母的手掌心。
怪变/态的……
见星弧停了嘴,珀珥慢吞吞收回手,“我没事的,不、不难受。”
虽然梦里的内容让他有点不舒服,但身体上确实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星弧沉沉应了一声,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那双从自己脸上挪开的手。
珀珥歪头,小声问道:“林、林呢?”
“他正在休息。”
刀疤垂眸,话中藏了大半,暂时将小虫母糊弄拉过去。
与此同时,威尔扛着小型医疗器匆匆而来,悬空的小吊床周围聚集了很多堕落种,他们像是看珍稀生灵一般瞧着睡醒后的小虫母,一个个尽可能藏着自己的机械肢体,避免那些锋利冰冷的元件蹭着对方。
珀珥身上被林弄脏的衣袍早被刀疤换成了新的,质地柔软,虽没初次见到小虫母时的那身睡袍那么精致,但已经是他们目前能找到最好的。
——就像是一群流浪狗在垃圾堆里翻翻找找,然后把自己发现最好的东西带回到小王子的面前。
一群对医疗器操作生疏的大高个聚在这里,一个举着仪器,一个用金属手臂捏着巴掌大的说明书,一个探着脑袋满眼迷茫,还有一个进行着非常不靠谱的口头指导——
“这个应该是这样。”
“不对,你那个应该那样。”
“诶?是不是应该把这个弄进来?”
“等等你轻点,别给掰断了!”
机械改造他们是熟手,甚至有些情况完全可以自己上手,可换成操作医疗器……
一大群堕落种里没一个会的,就连威尔也只见过,却没真正使用过,不得不抱着说明书一字一句地研究。
被围在中间的珀珥张了张嘴,那张漂亮的面孔上闪过了一抹无奈。
他忽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自己还笨蛋的人啊!
“不、不是那样的呀。”
珀珥开口,在堕落种们骤然安静之后伸了伸手,轻声道:“给我吧。”
捧着医疗器的克里斯靠近,扶着器械垂头看小虫母的操作。
之前在那尔迦人的战舰上时,珀珥经常被他们带到医疗室去检查身体,他们似乎总害怕他会生病,于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被检查里,偷偷变聪明了一点的珀珥也学会了操作。
仪器被克里斯扶着,上面的数据被珀珥摸索着调试,随后灯光闪动,开启检查模式。
小虫母的动作很熟练,但却叫一众堕落种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到底因为身体原因做过多少次检查,才能待医疗器这么习以为常呢?
器械上的微光笼罩在珀珥的身上,散发出一种莹莹的浅蓝。
灰烬1号星上的信号很差,检测结果传输时的速度很慢,直到堕落种们都望眼欲穿,威尔才揭露了结果。
目前检测出来的结果一切良好——
超负荷使用精神力的后遗症似乎并不曾在珀珥的身上留下痕迹,除了营养不良、身体孱弱这些盘踞在小虫母躯干深处的问题,他的精神力甚至可以说是出乎预料的健康。
宛若一头正在茁长成长且活力满满的小兽。
就是有些过分活跃。
但即便如此——即便医疗器上的检测内容好得像是虚惊一场,可聚集在这里的堕落种都不曾放松眉头。
作为叛乱者他们已经离开那尔迦很多年了,可从前在故土上接受过的教育让他们很清楚地知道——
小虫母的精神力还处于幼崽状态,但先前安抚林的精神力交互明显是超负荷的消耗,在这样近乎透支自己的使用后,珀珥的精神力怎么可能没有后遗症?
那只能说明有些问题是潜藏在小虫母身体更深处的,是目前无法被这个小型医疗器检测到的危机。
那一定会更加严重!
未知的危险更让人忧心,这一刻本身为小虫母到来的堕落种忍不住想到了林先前说的话——
“我们这种早已经坏掉的疯子,真的能养好他吗?”
他们这群从根上就已经坏掉的疯子,真的能照顾好小虫母吗?他们有这个资格和能力吗?
几乎是这样想法生出的瞬间,便叫堕落种们心脏发沉,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窒闷。
珀珥不知道堕落种们心中所想,他只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有些难过的情绪,似乎是来自于这群围着自己的大高个。
他不大理解地歪了歪头,长发垂落在肩头,随后细声细气地开口:“你、你们是在难过吗?”
星弧愣了一下,嘴硬地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威尔的语气连自己都不信,只低低道了一句“没有”。
堕落种们沉默着,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说难过,那就证明了他们觉得自己养不好小虫母。
说不难过,那便成了他们在欺骗妈妈。
珀珥不懂这些复杂的纠结,他只是慢吞吞张开了手臂,柔软贴肤的衣衫面料因为动作的拉扯而靠近胸膛腰腹,勾勒出一片薄薄的,甚至可以称之为漂亮的软肉。
那软润的腰腹是诱惑子嗣们进入狂躁、发疯的蜜腺。
他歪着脑袋,又纯又甜的面孔面向着这群改造疯子,发出犹如天籁的询问声——
“所以……要抱抱吗?”
这样漂亮又柔软的小妈咪,谁能不迷糊?
他们不止想抱,还想反复抚摸舔吻那块蜜腺,想要榨干对自己魅力不自知的小虫母的最后一丝蜜。
他们该死地对漂亮的小妈咪生出了很多、很多糟糕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