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的诏狱内，不住地有鼠蚁悄然爬过。
锐器撕扯皮肉的刺耳声夹杂着阵阵哀嚎从阴影处传来，此刻若闭上眼，便如坠第十八层地狱。
鲜血混着冷汗从铁架上滴落，洇湿了男人的袖角。
魏九昭眉心轻皱，嫌恶地轻甩了下手腕，声音幽沉：“旁人都晕死过去了，你倒是个能隐忍的。”
他面色不耐地拿起了身旁的火钳，抵在了眼前人的腮颊上。
“早点松嘴，你上路时也能痛快些，何必非要多遭此活罪呢？”
曾与沈知柔有过两面之缘的那老嬷嬷此时四肢被紧缚着，脸上枯槁的皮肉被灼焦，双眼也已被剜掉…
她蔫垂着头，漆黑的眼眶内满是血痕，早已不成人形。
血腥味涌上喉间，她竭力地张开嘴，声音沙哑：“我老婆子都这般年岁了，岂怕你一个毛头小辈？”
她冷笑一声，随即嘴角向上牵起，苍白的嘴唇抽搐了起来。
魏九昭瞳孔一震，飞快地欺身向前捏住了她的下颌。
暗红的血从她唇边瞬间溢出，魏九昭双眸微眯，眼里跳动着汹涌的怒火。
他手腕猛地用力一拧，发泄般地将面前已咽气的人头颅拧断。
脖颈间的筋骨瞬间断落，头颅折下来，滚落到了窑墙边。
李德顺倚在墙上，瞧见滚落到他脚边的头颅，惊了一瞬，道：“魏大人，这老妇，是咬舌自尽了？”
魏九昭袖襟内的手紧攥着，无用！他当真是无用至极！
这诏狱内，但凡落在他手里的，从未有过不松嘴的。
眼下，他心尖上的人被暗害，他却一时疏忽，竟让这老东西在他面前咬舌自尽了，当真是奇耻大辱。
他怎也未料到，那一把颤颤巍巍的老骨头，竟能如此执拗。
魏九昭将火钳重重地摔在地上，提起一旁的长剑，转身向甬道外走去。
他脚步又快又沉。一旁的李德顺见状，忙屈身跟了上去…
此刻天光炽烈，走出诏狱，魏九昭只觉着外面的阳光无比刺目。
已习惯了身处黑暗的人，突然见到那艳阳，既想躲藏，又想紧紧追随那柔和的光影。
承明殿的大殿外，此刻竟比那诏狱还可怖上几分。
一众太医正脱帽跪在青石砖上，垂首屏息着，连呼吸都压得极轻。
两侧的朱红色金柱已被鲜血染成了墨色，周围堆满了宫女太监的尸身。
昨日夜里，沈知柔一直未醒来。
得知她晨时曾去过冷宫，沈寂便命皇城司将冷宫中的人全部关进了诏狱。
金吾卫在那老嬷嬷床榻下翻出了落回草的茎叶。沈寂震怒，令魏九昭对其严刑拷打，务必供出幕后主使。
一个从未踏出过深宫的风烛残年之人，是从何处得来这落回草的？沈知柔又与她素无交集，既无恩怨，又何故要这般害她？
魏九昭正准备推开殿门，衣摆处突然被一双手紧紧拽住。
梨云跪伏在玄关处，仰头望着魏九昭，声音哽咽道：“大人，公主殿下可醒过来了吗？”
冬雪见状，忙屈膝向前跪挪了几步，冲魏九昭重重叩了个头：“魏大人，昨夜陛下龙颜大怒，让琼华楼里侍奉的宫人们都撞死在柱上了。”
她慌忙用袖口擦了擦眼泪，强忍着泪水：“陛下说，若是公主醒不来了，便让奴婢和梨云也自行了结。”
“奴婢们死了倒不打紧，只是实在挂念殿下安危，还请大人帮帮忙，可否告诉奴婢们殿下现在如何了？这样我们也好死的心安。”
说着，她又冲魏九昭叩了个头，额角处渗出了血珠。
魏九昭此刻本就已焦灼到了极点，又被两个哭哭啼啼的宫女缠住，内心的暴戾霎时翻涌上心头。
他从小便最厌恶别人哭，厌恶哭声，厌恶极了。
看见旁人落泪，他从不觉得心颤，只觉得无比恶心。
但因着她们是沈知柔的贴身宫女，他便强压下了怒火，冲冬雪道：“你先起身吧，我进去瞧瞧。”
…
大殿内长年燃着龙涎香，而此刻，香气已被殿门外溢进来的血腥味冲散得所剩无几。
案上的卷册和奏折散落在地，阶前的风穿堂而过，将两侧厚重的玄金色纱幔吹起了一角。
李德顺跪在垂落的纱幔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启禀陛下，魏大人到。”
“让他进来，你退下。”
冰冷又低沉的声音隔着纱幔传来。
魏九昭掀起纱帷走进内殿，目光急急扫过，视线瞬间被罗绮广榻上那抹娇小的身影全然占据。
他呼吸瞬间凝滞住，双手不自觉收紧…
他恨不能立刻去抱住床榻上的人。
这一夜，他每分每秒都过得如焚心煮骨一般。
哪怕…榻上的人已经是具冰冷的尸体，他也想紧紧抱住她，只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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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
“发什么愣呢？”
见他立在那儿走神，沈寂语气有些不悦。
魏九昭极力隐忍着收回了目光，拱手道：“陛下，臣无能，没能从那老宫女嘴里逼问出指使之人，还让她咬舌自尽了，臣前来领罪。”
沈寂坐在龙纹椅上，面色阴郁。
他一夜未眠，眼角沁着红。
此刻望过去，似乎淡去了些许平日里帝王的凌厉和迫人感，透出了几分淡淡的脆弱与彷徨。
沈寂睨了他一眼，道：“罢了，一个苟活在冷宫的老不死，既敢来暗害公主，定是背后之人拿了她什么把柄、或许了她什么好处，她就没想过让自己活着。”
“此事，必牵扯前朝。只是朕想不通，为何要残害到乐宁身上。”
“你去安插好眼线，让暗探潜进他们府中，给朕日日盯着他们一举一动。那些个朝臣府里，一个都不能漏。”
正说着，床榻上的人手指轻动了动…
一声低喃从身后传来：“母妃…”
沈寂身形一顿，猛地回身向床榻边走去，俯身握起沈知柔纤细惨白的手腕，声音发颤道：“阿柔？”
沈知柔眼帘轻掀，朦胧中，她看到床楣上的纱帐好似化作了缕缕轻烟晕染开来，四周变得虚无又模糊。
意识混沌间，她抓住了床榻旁那人的衣袖，眼角溢出一滴清泪。
“母妃，哥哥今日可来看我了？”
沈寂怔愣了一瞬，随即回身向魏九昭道：“你先回府歇息吧。”
…待魏九昭离去，他静静地望着沈知柔，抬手替她将鬓边的碎发轻轻掠到耳后，眼底闪过一抹痛色。
……
“公主殿下醒了，你们安心吧。”
魏九昭推开殿门，冲梨云和冬雪淡声开口道。话落，不待她们回应，便独自向长庑外快步走去。
沈知柔醒了过来，他本应觉得欢忻和心安，可他此时却只觉胸口阵阵发闷。
方才瞧见她颊边滑落的眼泪，一阵说不出的苦楚蓦地从他心底翻涌而上，只觉心疼难忍。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
一瞬间，他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攥紧，颤得发疼。
在这世上，他从未恐惧过任何东西。
烂命一条罢了，即便是下一瞬就要丧命，又有何惧？
可此刻，他却唯惧沈知柔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