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砖窑厂。
吃完饭的工人们正在干活，乔文杰来找陆灵薇。
一个工人笑着调侃：“陆队长才走一会儿送砖去了，文杰，你这进了城炒菜就是跟在村里炒菜不一样啊，皮鞋都穿上了。”
现在还是物资困难时期，大队食材相对较少，乔文杰之前跟他爹在村里哪怕负责宴席，但能发挥的手艺到底有限，现在进了城承包食堂，他不缺食材做饭也放开手脚，每顿是换着花样做，力求把那些妇女赶回家。
出头的事情，都得男人干才行！
乔文杰出门也在乎行头，来这么满是灰尘的地方也穿着唯一的皮鞋装阔，他掸掸皮鞋上的灰尘：“还行，比布鞋稍微舒服一点点吧，十二块钱。”
这话一瞬间就拉起了火药味。
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好几个男工人都是跟乔文杰从小穿一条裤长大的发小，现在境况差这么多，任谁也心里不平衡。
有人说：“等下月发工资，我也要买一双穿穿。”
乔文杰表情疑惑，似乎没料到他居然能有这么多钱。
这人一瞬间支棱起来了，得意道：“你还不知道吧，刚才宋叔找我们，说下月我们全部都加工资呢！”
“噗哈哈——”
这人一脸羞恼：“你笑什么？！你觉得我不配穿皮鞋？”
“那倒不是，我是在笑你们傻！还宋叔，”
那人立马就要动手，这几个月以来，宋泰智哪怕住院的时候，也经常偷偷从医院跑出来盯着修砖窑。
砖窑厂从修到现在卖砖生意红火，每一笔账都被‘神算盘’记得清清楚楚，宋泰智没贪图一分钱，用心的简直像是给他自己在干。
作为靠着砖窑厂吃饭的他们，怎么能忍得了乔文杰这么侮辱宋泰智。
眼看要挨揍，乔文杰赶紧说道：“我在镇上买菜的时候碰到中药店的郑大夫。他问我宋泰智买的山茶枯清塘效果怎么样，山茶枯是油菜籽儿榨油剩下的渣滓。我又去榨油一条街一问，发现宋泰智买的时候，说的要清塘的池塘大小，还就跟咱们大队的池塘一模一样。”
“你，你胡说的吧？！”
“胡说？卖山茶枯的人说的清清楚楚，宋泰智还问她，说捞鱼前在上游放山茶枯，下游的鱼捞起来会不会死在网里。你们想想宋泰智送去医院的那天，他是不是在上游？后来问他为什么去上游，他快吓死了。要是不信，你们自己去榨油一条街的孙寡妇家问。”
宋泰智在医院醒来后，大家伙儿问他为什么去上游，当时宋泰智的脸像褪色一样瞬间惨白。
现在乔文杰还说的有鼻子有眼儿，几人犹豫了。
“咋半天没见一车砖头送出来？”宋泰智拍着鼓涨的肚皮乐呵呵走进来问。
结果刚才他明明隐隐约约听到大家还在说话，他一进来所有人就像是嘴巴上面上了一把锁，没一个人吭声了。
而且半小时前吃饭的时候大家还高高兴兴的，这会儿看他的表情，活像是——仇人？
“泰智叔，既然陆队长不在，我就先走了，”乔文修又面对小伙伴：”你们好好干，等着泰智叔给你们加工资！”
宋泰智不想耽误陆灵薇事儿，所以尽管他讨厌乔文杰父子，还是问乔文杰：“你找陆灵薇什么事，她回来了我第一时间转达她。”
然而，对方就那么看了他一眼，看得他怪不舒服的：“你？算了。我可不敢信你。”
乔文杰走了，宋泰智再看工人，表情还是那样子一个比一个奇怪，他们像是约好了一样，对视一眼纷纷低头干活去了。
“真怪。”
傍晚了，夏桃花收完衣服进门，宋泰智坐在炕上还是念叨这一句。
宋泰智见媳妇叠衣服，终于忍不住倾诉：“今天吃了中午饭，那些小子一个个看我的眼神可奇怪了。”
“你干了啥？”
“我啥都没干啊！”冤枉死他了。
他想不通，正巧这时候儿子回来了，开心地说：“我老师让我当班长呢，说我现在组织能力很强。全都是陆姐姐的功劳，要不是她让我在大队干活，我现在还跟同学说话都紧张呢。”
宋泰智喜上眉梢：“既然让你当官，你就好好干。”
第二天发上月工资，领完宋泰智发现工人看他的眼神快成仇恨了。
宋泰智很懵，之前几个月都是这样发工资的啊，他的工资一向都是比所有人高。
宋泰智把工资装进兜儿里，他还问老荆头：“这两天工人是咋了？”
老荆头摸摸后脑勺：“我也不知道。”
但是去问，谁都不说怎么了。
宋泰智晚上回家，媳妇儿喝药，他看着那浓黑的草药，突然像是挨了一闷拳。
难道是——
他之前想药鱼的事情被大家知道了？
这一夜宋泰智翻来覆去没睡着，半夜坐在门槛上对着曾经放过药的地方抽旱烟发呆。
刚接手窑洞，他也怕药鱼的事情被大家知道，他怕的整夜睡不着，当，后来好不容易砖窑修好了，一切走上正途，他是今年里大队中最顺风顺水的人，后来者一下子居上。
村里谁不羡慕他。
他也飘了，居然就把那件事从心上放下去了。
这夜露水重，他坐了一整夜。
——
清早，一直吃住在砖窑厂附近废弃猪圈的吕成站在山坡上偷偷往下看。
林聘一个人在砖窑厂门口走来走去，黑眼圈很重，似乎有心事。
过了会儿，宋泰智背着手心事重重地来了，冷不丁被林聘的突然一声叔吓了一跳。
“你在这儿干啥？你咋也来得这么早？”
“按时间早上陆队长该回来了，我在这儿等陆队长。泰智叔，你来这么早干什么？八点上工现在才六点。”
吕成简直想哈哈大笑。
你等着去吧，你等到死，陆灵薇都回不来了。
因为他破坏了刹车！他很肯定车绝对会在半路出事！
“哦，”宋泰智嗫嚅着：“我来转转，我就是来转转的。”
他不知道是不是真是自己想药鱼的事情被暴露了，但只要是那件事暴露了，村里人肯定接受不了他，他也太对不起陆灵薇，他肯定会被开除不准再来砖窑厂，所以今早他就想来再看看砖窑厂。
到八点，陆灵薇没有回来。
十点，没回来。
十二点，没回来。
两点——
停在砖窑厂门口的另一辆拖拉机发动了，老荆头跑出来：“林聘？你开车干啥？今天不用送砖啊？”
“灵薇还没回来，我担心，我去看看。”
关心则乱，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叫了陆灵薇的名字。
吕成开心地想在山坡上哈哈大笑。
去吧，正好去了把陆灵薇的尸骨带回来。
让这些人都围着陆灵薇，为陆灵薇哭丧！
吕成可太开心了。
然而远处忽然传来突突突的声音。
由远及近，车尾带着一阵烟尘。
所有人都看过去。
吕成也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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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那辆车由远到近。
近了。
他终于勉强看清楚开车人的脸了。
“是灵薇！灵薇回来了！”一个工人开心地大喊。
林聘僵硬的肩膀松快下来，他松了好大一口气，从拖拉机上下来。
陆灵薇将拖拉机停在所有人面前，熄火单手撑着车座一跳，稳稳落在地上，又返手拿出一个包袱。
从里面拿出个合同递给老荆头。
“我本来早上就该回来了，碰到了县委的张秘书，他说县委要修职工大楼，想直接买我们的砖头，合同这都拟好了。这次要修四栋大楼，咱们砖窑厂三个月内的砖都不愁卖了！”
“大好事啊这是！”老荆头开心的不行。
陆灵薇笑着说：“还有一件事，说咱们的砖窑办的成功，让其他大队来学习，后天下午，做一个实地讲座，来的人林聘负责接待。”
林聘哑声：“好。”
山坡上的吕成眼睛快瞪出火苗。
陆灵薇为什么没事！
她怎么安全回来的？！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着陆灵薇和老荆头进了办公室，他站得高，能看得见陆灵薇拿出个方盒子递给老荆头，老荆头开心的不行，陆灵薇就那么静静站着看着老荆头在笑。
凭什么。
凭什么陆灵薇把他弄成了这幅样子，陆灵薇还好好的，还过得这么好。
陆灵薇怎么能过得这么好？
不行，他不允许。
他表情突然凝固，在下一瞬间露出笑容，笑容大的夸张。
他有办法报复陆灵薇的啊。
这些人这么捧陆灵薇，那他就要把那些来学习的人都弄死在窑洞里，只要他引爆窑洞，窑洞坍塌了，所有人被压在下面。
陆灵薇不仅会死，更会死后还被人咒骂呢，而且她生前的所有荣誉，都会被轻飘飘的碎成齑粉。
这个主意好。
他要去黑市买炸药。
——
听到陆灵薇回来了，一直躲起来的宋泰智也赶紧跑出来想远远看她一眼。
他也担心陆灵薇，想看着陆灵薇好着没。
他还没走近，就听到陆灵薇和乔文杰在说话。
乔文杰：“灵薇，昨天早上医院主任找宋阿姨，宋阿姨当时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怕主任是急事就让先告诉我了。果然是急事，说马上要中秋了，她想做一个联谊晚会，让后厨准备点糕点小吃饮料什么的。我就赶紧回来跟你商量，结果昨天我来，你不在。”
陆灵薇却没说话，什么叫‘宋阿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怕主任是急事就让先告诉我了’，一个男人小九九这么多。
陆灵薇早就知道乔文杰父子对于宋阿姨她们在后厨并且还压着他们一头很不满，但现在确实不好找厨师，陆灵薇才搁置了换厨师的事情，没想到这乔文杰居然已经开始搞小动作了。
宋泰智舌根发苦，联想到之前乔文杰说完话那些工人就变了脸，他不难猜出，如果自己毒鱼的事情被传出去，很大可能就是乔文杰。
宋泰智一阵心慌，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灵薇，匆匆走了。
而这边，陆灵薇也没给乔文杰面子。
“知道了，我明早跟着送菜的车去医院，这事儿我到时候跟宋阿姨商量。”
陆灵薇说完就走。
乔文杰气得不轻，拳头攥的手背青筋爆起。
“陆队长，”乔文杰笑着追上她：“我还有件事想跟你说，是关于鱼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