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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探玉

作者:马铃薯大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莳榆在雨中走了很久,冰冷的雨水、湿冷的空气裹挟着她向前走,可她已经不知道脚下的路是何方。


    恐惧将她的视线模糊拉长,恍惚间,她好像看见前面有星星点点的光亮。


    她心中一喜,驾着马向前走去。


    却听见她身下的马“喔”地大叫起来,疯狂地向前跑去!


    莳榆被吓得汗毛倒立,赶紧用手抹了下脸上的雨水,身下红色的血迹顺着水洼汩汩流动,如同一朵曼陀罗在凄清泥地里至糜至艳的开着。


    莳榆心中蓦地一沉。


    可她还来不及绝望,身下受刺激的马跑得越来越快,莳榆立刻用了更大的力道勒住马头,但电光火石之间,她听见了一声轻微的、绳索断裂的声音。


    莳榆瞳孔猛地缩紧,低头去看,发现不知道为什么缰绳竟然被她拽断了!


    骤然见,一声凄厉嘶鸣撕裂沉闷上空,马突然从一个过人高的土坡上滑了下去,而前方正是深不见底的山谷深渊!


    莳榆被吓得失声,眼前场景天旋地转,迷迷糊糊间不知道自己头还是脚磕到了哪里,只听见“咚”的一声,伴随一阵剧烈的疼痛,她软绵绵地昏了过去。


    *


    谢青岑不知道自己在雨里走了多久,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被雨水浇得冰冷麻木,他不知道莳榆在哪,看不清前方的路。


    但一想到往日娇柔的小姑娘在昏暗的树林里被雨水淋了许久,她可能摔了、可能掉到某个山沟里,又或者受伤了,生命垂危,他的心都要碎了。


    他不觉得苦,不觉得累,因为他本身就是为她而活。


    谢清岑倏尔想到那年初春。


    父亲死后,他风尘仆仆地赶来江宁,遭了无数人的白眼,病弱的祖母,飘零的身世,骤然倾覆的天、随着父亲坟前冰冷的泥土,沉重压在他的肩上。


    就在他几乎要溺毙于死寂的绝望时,他在父亲故友,杏花巷江大人府中,遇见了莳榆。


    那天她穿着粉色的衣裙,眉眼弯弯,莹白的小脸海棠花下泛着细腻的粉,她看着他,一双上挑的圆眼亮得灼人。


    四目相接,谢清岑如同被一道无声惊雷劈中。


    少女鲜艳夺目的笑颜如同投入寒潭的亮火,撕裂了他心中所有沉闷的哀戚。


    那是和任何人不同的,没有怜悯、审视、发自内心的活泼明媚的笑容。


    谢清岑本来也想笑着回应她的。


    可他却在那双如江南三月烟雨的湿漉漉眸子中,看到了披麻戴孝、死气沉沉的自己。


    猝不及防的心动混杂着羞耻,他蹙起眉头。


    从来不信神邪的他在那一天相信了,原来人真的有魂灵。


    他的魂灵,就在父亲死后的第七日,出现在他面前,如同坟茔间骤然亮起的一簇火焰,灼得人生疼。


    又焕发出一点连他自己都恐惧的、不合时宜的活气。


    *


    雨渐渐小了。


    身后赶来一队孟祈年派来的人手,领头那人大老远的就在喊他:“谢公子,谢公子!”


    在雨中待了许久,他的感官已经没有那么灵敏,僵硬回头,领头那人一看他面色苍白,忍不住安慰道:“谢公子,咱们只有西边和前面的山头没找了,江小姐应该就在那两处,要不我们去山头找,正好带了狗,方便一点。”


    谢青岑想也没想地说道:“你们去西边吧,我去山头。”


    领头人还想再说什么,却看见谢青岑头也不回地向前疾驰。


    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摇头叹了口气。


    山崖边,一只伤痕累累的小手动了动。


    莳榆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崖壁凸出的大石头上,眼前也没有作乱的雨滴,应该是雨停了。


    但身上还是湿哒哒的。


    她不适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却头痛欲裂,她低叫了一声,更恐怖的是,她发现自己的右脚脚踝也没了知觉!


    她在心中倒抽一口凉气:不会是断了吧!


    可她却实在没力气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的,她还想再睡一会儿。


    就听见上方传来窸窣的响动声。


    好像有人来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谢青岑那双漂亮的眼睛映在她漆黑的眼底。


    而那双毫无风情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担忧的神色。


    可能是磕到脑子了,莳榆不太明白。


    他为什么要来,救她?


    莳榆呆滞懵懂的样子吓坏了谢青岑,他几乎是颤着手拂去她脸上凌乱的碎发,然后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将她抱起来,放到了马上。


    膝窝处男人温热的手掌让她泛冷的身体感到一丝暖意。


    谢青岑稳住她后也上了马。


    他将她软绵无力的手臂环在腰身。


    可莳榆没有力气,柔软无力的小手按在他的小腹上,莳榆瞬间摸到了一块硬邦邦的肌肉。


    马上的二人瞬间僵直了身子。


    莳榆害怕他生气,瑟缩着小手向后躲,被身前的男人一把钳住,强势地再次放回原处。


    莳榆肩颈一颤,不知是因为淋雨还是因为她的举动,头晕脸热得厉害,覆在他腹肌上的白嫩小手微微战栗,她嘤咛了一声:“你别......”


    谢青岑却义正言辞:“不想掉下去就别松手。”


    莳榆瞬间抱得更紧了。


    谢青岑那张慌乱焦急的脸上终于多出了些笑容,轻轻拍了下马侧,马便缓缓走了起来。


    他们离马场不算太远,可莳榆在被雨浇了许久,雨停后又在湿冷的崖壁上躺着,现在头昏脑涨,额头发烫。


    应该是发烧了,她想。


    身下的马还在一颠一颠的,莳榆有些坐不住,头一下磕在谢青岑的背上。


    谢青岑正专心致志地骑马看路,顿时感觉后背贴上了一块温热的软肉,他猛地挺直了身子,向后看去,发现莳榆又睡着了。


    心脏在不可遏制地疯狂乱跳,说不清是担心还是心动。


    看着少女恬静乖巧的睡颜,谢青岑犹豫再三,轻轻握住了环在他腰间的手。


    脸颊绯红,十指紧扣。


    莳榆感觉指尖被一双温暖的大手包裹。


    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睡意来得太快,迷迷糊糊间,她做了个梦。


    那是朝庆二十三年,夏六月。


    彼时正逢江老太太,也就是她的祖母六十大寿。


    为了让老太太过个好生辰,江恒山头一次答应了族中长辈的要求,将他们看中的,即将配给江恒山的续弦刘氏接到家中,和老太太一起过寿。


    其实她的生母白氏死了这么久,她并不反对江恒山娶续弦,毕竟严格意义上说,江恒山也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若刘氏是个好人,她巴不得江恒山能娶个续弦,也好少管教她。


    可偏偏这个刘氏是个名副其实的坏女人——白氏是富商之女,曾经两船三车的陪嫁流水一般向江家送来,名下铺子田产不计其数,可江恒山并不是为了嫁妆才娶的白氏,而是因为他真的爱白氏。


    他娶白氏时,圣眷正浓,却因为娶了白氏被人说官商勾结,皇帝一怒之下将他外放,先是在边陲当县令,后又因功绩过人,才回到江宁当起通判。


    他爱白氏,胜过爱自己,所以他明知道江家族老觊觎白氏嫁妆已久,也知道只要分出一点嫁妆就能息事宁人,可他没有。


    那些嫁妆被他锁在偏房。


    这些年来,哪怕日子过得再艰辛,他也没打过白氏嫁妆的主意。


    而刘氏呢,长得一副柔弱模样,眉眼间有三分像白氏,说起话来也是温声细语,莳榆本以为她和别人不一样。


    可有一天她却偷听到了刘氏打算婚后将白氏嫁妆偷出来变卖,还要将莳榆嫁给她乡下老家那个傻侄子的恶毒算计。


    自那以后她便再也不喜欢这个准继母。


    她想戳破她的谎言,但却无人听信。


    江恒山不喜欢她,但却没办法只凭莳榆一家之言就将她扭送府衙。


    莳榆一直在找机会赶她走。


    于是终于等到老太太寿辰这天。


    她得知刘氏要送给老太太一尊玉菩萨后,她趁人不注意,将那尊玉菩萨换了个没头的榆木菩萨。


    她要让她出丑,惹得祖母不快,这样她就无法在江家立足。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刘氏当着众人面揭开衬布时,大家都傻了眼,老太太更是气得要昏过去。


    莳榆抱着玉菩萨躲在草丛后偷笑,却被刘氏的女使看见。


    那女使大叫了一声当即就要来抓她,可当时场面太过混乱,大家还没反应过来,莳榆撒腿就跑,那女使叫了好些人去追她。


    莳榆跑得心惊肉跳,拿出了逃命的架势,终于跑进无人的柴房,那里有个狗洞,只要她钻出去把玉菩萨扔掉,就没人能抓住她的把柄。


    她那个时候还太小了,只有十四岁,她只能想到这种方法。


    可当她跑进柴房时,她却看见了谢青岑。


    莳榆焦急慌乱地求他让开。


    可谢青岑却冷着脸一个劲地问:“你手里的是什么?”


    “为什么偷别人的东西?”


    莳榆要被他气死了。


    身后逐渐追来的小厮女使吓得她浑身发抖,眼泪不要钱的成串往外蹦,她求他道:“谢青岑你如何看不惯我都可以,就当我欠你个人情,你让开好不好,被抓到我就完了呜呜...”


    但谢青岑却岿然不动,她推他咬他都不管用,眼看着女使大叫一声“她在这儿!”,莳榆被逼得没有办法,红得像兔子的眼睛带着恨意瞪着他,然后咬牙举着玉菩萨向下一扔!


    “哗啦——”晶莹剔透的玉菩萨被炸成冰花,散落一地。


    女使、小厮,还有匆匆赶来的合族耆老、刘氏、以及江恒山目瞪口呆看着他们二人。


    刘氏哭天喊地地骂莳榆,江恒山脸色也异常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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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莳榆感觉自己完了。


    她整个人如身在冰窖之中浑身泛冷,神魂四分五裂,窘迫和难堪席卷了她。


    就在她被吓得浑身发抖,打算抽抽噎噎地开口认错时,在她身后的谢青岑开口了。


    他说:“师父,不关她的事,是我鬼迷心窍,偷了刘夫人的玉菩萨。”


    莳榆震惊地回头。


    谢清岑没有看她。


    气氛变得诡谲起来。


    江恒山率先反应过来,气得无奈:“清岑,你这是为什么啊?”


    “哇呜呜呜……”


    但还没等他开口,莳榆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刚才她的心似油烹般煎熬,听见谢青岑这么说,劫后余生般一下子哭出来,泪水决堤,汹涌而出的眼泪模糊了众人的神色和满地狼藉。


    莳榆一边哽咽一边看着他,透过泪眼朦胧,她看见谢青岑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嘴角若有似无的勾起。


    好像在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呜呜呜哇!!!!”


    她仍然惊魂未定地哭着,心里害怕又委屈,而且她很担心谢清岑,哭着哭着她又感觉自己哭得很丑,她抽出帕子掩在脸上,泪水无穷无尽地涌出,浸湿了帕子。


    他的解释混杂在莳榆的抽泣声中。


    她没有听清,只记得他说是因为自己家贫所以起了贼心。


    刘氏听到这句话气得快要跳起来:“你祖母是平昌侯独女!那可是侯府!你跟我说你鬼迷心窍、家境贫寒?!”


    但她叫唤了没多久,就被江恒山摁住打断,他顺水推舟道:“清岑,你这样总归是不对的。”


    刘氏气得七窍生烟。


    莳榆又哭得天旋地转,肝胆俱裂,眼看就要晕过去,被江恒山扶住。


    刘氏和她的父兄见这事儿就这么轻易解决了,不依不饶,要求谢青岑给个说法。


    最后还是谢家祖母过来,在莳榆的哭闹声中,卖了个侯府的人情,这才相安无事。


    后来,江恒山借着此事和江家那些不明事理的长辈分了家,另立门户,但他也因此背上个不孝的罪名,从此无缘升官——不过江恒山也不在乎。


    莳榆再没见过刘氏和那些讨厌的长辈。


    一切都皆大欢喜。


    只有谢青岑,莳榆听小桃说,谢青岑被谢老太太罚了二十大板,跪了半个月家祠。


    按理来说,莳榆侥幸逃脱,她本来应该高兴的,可自那以后,她便害怕和他见面。


    害怕看见他异常平静的眼神,这样她会自责,害怕他总是在她面前走过,因为她会闻到他身上血腥味,却不知该怎么报答他。


    她愧疚、她自责,为自己的懦弱所不齿。


    她宁愿被打被罚的人是她。


    这样她原本对他的好感就不会变成如此煎熬的、令人难堪的情绪。


    是的,没错,曾有一段时间,少女春心萌动,她其实也是打心底里钦慕这个漂亮厉害的大哥哥的。


    可现在......


    这种长时间的阴影已经令她崩溃,谢青岑越是不提当年的事,越是不求报答,她便越是自责痛苦,她是个骄傲又执拗的人,不肯抹下面子和他谈论这件事,久而久之,这种负罪感变成了恼羞成怒。


    她面对谢青岑时变得敏感、脆弱,以至于他调侃她时,她总是自卑的想,觉得对方说的都是真的。


    她就是这么不堪。


    莳榆转动了一圈眼睛。


    指尖抽动。


    时隔两三年,她还是会因为梦见这件事而惊醒。


    谢清岑感觉到手中少女细微的动作,缓慢松开手。


    带着舍不得的抽离。


    莳榆懵懂看着眼前男人宽阔的肩背,前方就是马场。


    他救了她两次了。


    她眼眶一红。


    她觉得他们不能再这样了,若是自己日后嫁给他,难道一辈子都带着误会吗?


    他们离马场越来越近。


    莳榆又期待又害怕,战战兢兢,心跳如擂鼓。


    想了很久,她终于下定决心、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埋藏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她轻启干涸皲裂的唇瓣,顶着发热肿胀的脑袋,软软糯糯地开口:“谢青岑?”


    她能感觉到男人身形一顿,反应许久,对方回她:“嗯?”


    温柔如春水的声音,缓慢滋润着她的心。


    她问道:“你还讨厌我吗?”


    男人笑了,浑厚笑声在胸腔震荡。


    莳榆脸都要被震麻了,心想有这么好笑吗?


    可偏偏谢青岑却没有停住笑声,莳榆被他笑得不好意思,抬手软绵绵地给了他后背一拳,娇滴滴、羞怯怯地催他:“快说呀。”


    谢青岑这才收敛了笑意,声音不再冷冽,而是多了几分平和的喜悦:“嗯,不讨厌。”


    从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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