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在小木桌旁坐下来，还是点开了属于林晞的那一栏。
他的手指在对话框的页面停留了半晌，输入「毛巾很好用，谢谢你……」
指尖一顿，又啪嗒啪嗒把文字框里的内容全删了。
来来回回数次。
半分钟后。
林晞的手机上显示了一条微信。
「我看起来很爱喝水吗？为什么毛巾上飞了一只乌鸦？」
发送人的头像框很简洁，纯白的背景配上只黑框眼镜。
是周聿。
看到如此清新的理解，林晞忍不住笑了下，这条小乌鸦毛巾是她某段时间空闲时设计的手工艺品，少有的两条成品一直保存在柜子里，虽然算不上贵重，但胜在好看实用。
送给周聿这条毛巾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乌鸦的羽毛乌黑发亮，就像他的眉眼，黑亮如漆。
她希望周聿即使长大、步入社会，眼神里依然可以保持明亮。在她眼里，少年气里潜藏的纯粹品格，才是最为弥足珍贵的。
林晞刚打了几个字，手机突然嗡嗡嗡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沈妍。
“晞姐，上次提交的设计案临时有个地方需要调整，我发到你邮箱里了，总监说今晚12点前给她。”
林晞点开邮箱里的文件，应了声好。
突如其来的工作在她这行也是常事，沈妍和她交代清楚了要求，便火急火燎地挂了电话继续加班去了。
好在她趁之前的半个多小时，边调整情绪，边整理好了离婚需要的资产负债盘点，现在时间还早，赶一赶肯定是能做完的。
林晞浏览了一眼设计案里的内容，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瓶新的荔枝果酒，倒进了玻璃杯里，随手把手机丢到了一旁。
酒是今天的第二瓶了，但她的心情却与喝第一瓶时截然不同。
此时此刻，雨渐渐停了，她也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日常的工作里。
夜深了，暮色苍茫，四下静寂。
周聿指尖转动的笔啪嗒一声掉到了桌子上，手边是一道解答了一半电磁场物理压轴题。
他眨了眨酸乏的眼睛，捡起笔，把剩下的解答步骤写完，重新拿起了手机。
十一点半了，林晞的对话框里还没有任何回复。
是他说的话哪里不合适吗？还是她有事在忙？
周聿点开对话框，打了几个字，想了半天，又匆匆关掉了手机。
时间太晚了，还是不问了……
他挠了挠脑袋，拿起笔，翻开了另一张物理卷子，开始在纸上欻欻演算。
这时，沉寂已久的手机忽然一亮。
周聿一把抓过手机，努力把刚才的演算结果写下来后，才小心翼翼般点开林晞那一栏。
「抱歉，临时有工作，忘记回了。小乌鸦的图案还喜欢吗？它虽然看起来普普通通，但你要相信，它会给人带来好运。」
字里行间依旧是那股温和如风的气质，可周聿却盯住屏幕上的文字，愣在了原地。
乌鸦？好运？在他的眼里，这两个词从来都相隔千里。
从出生那天起，乌鸦飞过他的窗前，就不断有人告诉他，不幸会到来。
他从来都不信，觉得这只不过是骗小孩子的把戏。
直到爸妈离开的那晚，乌鸦飞过灰沉的天边，人生第一次，他在真情实感地痛恨某种存在。
吵闹的人群、黑黢黢的乌鸦和沉默的自己。到底是乌鸦飞过了他不幸的人生，还是他本就不该飞过这个世界？这样无助的疑问，周聿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回。
他轻轻昂起头，脊背勒出直挺的线条，夜色如潮水般覆盖住他浅白的皮肤，笼罩在头顶的一盏小灯如他的双眼般，散发起微弱的光芒。
很久，他淡淡地回道「嗯。」
但他不相信。
过了几分钟，林晞又说道「身体好点了吗？有按照医嘱按时吃药吗？」
周聿看了眼被他忘在一边的药盒，按剂量拿出来几片，随手扔进了嘴里，苦涩的味道很快顺着舌尖滑进了胃里。
「吃了。」
林晞：「我知道你是个有想法的人，但如果以后再遇见类似的问题，找不到别人，可以考虑来找我这个冒牌姐姐。」
文字简单委婉。
但周聿不难明白她的意思。她没有因为地位或者年龄的差距而无所顾忌地窥探甚至质问他的家庭隐私，而是在以一种柔软到近乎寂白的方式，隐秘而适当地表达关怀。
周聿浅浅微笑了下，心脏上深浅不一的刺痛悄然消弭了声音。
他挺满足于他们目前的关系，林晞把他看做一个普通平常的邻居弟弟，好好生活，而他，会在不见天光处看着她，好好生活。
「嗯。」
林晞拿起手机，看到周聿的回复依然很简洁，翻出来一个叮嘱他早睡早起身体好的表情包。
她见时间不早了，把手机一放，换上件家居浴袍，去洗漱间做日常的洗漱和护肤。
等出了浴室，林晞吹好长发，才倚到卧室的小型沙发上，往脸上贴了张面膜，转眼接到了来自陈年的连环消息轰炸。
「小晞，妈这两天住院，我照顾她几天，咱们俩的事后面再好好谈谈，好吗？」
「小晞，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知道你的性格，今天在医院的事，我跟你道歉，别因为闹脾气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小晞，你生气，不回我消息没问题，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林晞凝视屏幕半晌，整理了下面膜的边缘，回了句「冷静你个头。」
发完，她顺手把陈年拉进了黑名单。反正离婚这事都挑明了，林晞也没必要再留着他的微信给自己添堵了。
接下来的时间，林晞连着在公司加里了几天班。牵扯到Filter下季度新品的方向选择与系列生产，设计部众人都绷紧了精神。
林晞和沈妍都算是部门里小有成就的年轻设计师，两个人从白天忙到黑夜，合作草拟的新系列方案总算得到了部门总监Christie的点头。
周五临下班前，黄昏无限，天际流光。
林晞整理好这周的最后一份材料，和沈妍做好了交接，就匆匆离开了公司。
她的堂姐林韵今天生日，邀请她去家里吃饭，已经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催。
下班晚高峰，路上堵得水泄不通，林晞从公司走的时候还日落夕阳，开车进到林韵小区时，天已经擦黑了。
“终于等到你这个大忙人露面了，快进来坐。”
林晞上楼按了几下门铃，紧接着就听见了一个干脆的女人嗓音。
门一开，林韵剪着头利落的短发，穿一身素净整洁的衣服，熟练地递过来一双拖鞋。
林晞笑说：“你可不知道，最近老加班，累都要累死了。”
林韵指着她说：“活该！当初婶婶和小叔都劝你，让你别干这行，结果某人一脸锐气，说人生要勇于闯荡，现在知道苦了？”
“我乐意！”林晞不以为意地进了门，“敏敏呢，怎么不见她人？”
林韵：“她在屋里呢，这学期我给她请了个家教老师，还没下课。”
林晞笑问：“这次又是在哪请的？没让我们敏敏大小姐气跑？”
林韵轻叹一口气：“附近南城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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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的学生，这个老师教得还不错，人也年轻白净，敏敏挺喜欢他的，没怎么闹过。”
“这孩子也是，自从上了初中越来越不让人省心，天天净给我找事，但愿以后能乖一点吧。”
林晞轻轻握了下她的手：“敏敏是皮了点，但人单纯善良，上次她悄悄把我拉到一边，说妈妈在家照顾她很辛苦，又要洗衣服，又要做饭，还叮嘱我一定要对你好点。”
“喏，你看，我可是按照你乖女儿的要求，给你准备了礼物，想不想先看看？”
说完，她变魔术般拿出来一个淡色的哑光盒子，盒身表面烫金装饰，看上去是个挺精致的礼物。
林韵的笑容既惊喜又欣慰：“你怎么还听她的话。”
她接过礼物，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块机械女表，钢链表带，钻石时标，透露出优雅的光泽感。
林韵自知这表价格不菲，迟疑不决道：“这……你人来就好，怎么给我买这么贵的东西。”
林晞笑说：“敏敏说得对，你照顾一家人辛苦了，东西再贵都不算贵，你值得。”
林韵自从生了秦敏这个孩子，就辞职做了家庭主妇。社会上很多人会认为全职在家轻松自由，可看顾好一个家庭、照顾好一个孩子，从来不是件简单的事。
林晞自己虽然不愿意选择全职在家的生活方式，可她相当佩服林韵能把整个家管理得井井有条，自己和孩子也都活得有声有色。
林晞接着从手提包里拿出只花里胡哨的盒子：“再者说了，我可不止给你准备了礼物，还有敏敏的。”
林韵看了眼，笑说：“你又给她买这些小玩意，难怪敏敏总念叨你来。”
林晞眉眼弯弯，随口说道：“敏敏之前就一直念叨，说这种盲盒现在很多小孩子都喜欢，我们家小区前边就有台贩卖机，之前我脚扭伤，还想要拿它收买一个邻居送我去医院呢。”
“脚扭伤？”林韵敏感地捕捉到了重点，“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一声？”
林晞一顿，后悔自己话不没过脑子：“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早没事了。”
林韵轻推了她一下：“你也真是的，想着拿盲盒收买邻居，也不想着打电话让我过去帮忙。”
林晞笑笑：“我还差点收买失败了呢。上了高中的孩子定力就是好，我拿一售卖机的盲盒收买他，他还要拒绝我。”
“说不定人家是觉得贵，不好意思了呢。”
林晞想了想，觉得不太可能，第一，虽然周聿穿着打扮都很朴素，但大概率归咎于个人风格，毕竟能住在汇宁苑小区，应该不至于在几个盲盒上的价格上犯嘀咕，第二，按照周聿的个性，让他不好意思，无疑比登天还难。
她浅浅露出笑容，自己这两天忙得天昏地暗，也得好几天没见到周聿了。
林韵去泡了壶清淡的茉莉花茶，两个人边喝茶边聊天，时间滴答滴答过去。
临近七点时，里屋的房门咔嚓一声打开了，一个慵懒的女孩声音冒了出来。
“呜呼，终于下课了。”
秦敏见林晞坐在客厅里，眼睛一亮，立马扑了过来：“小姨！我想死你了！这么不久不见，你怎么又漂亮了？”
林晞搂她到怀里，拍了拍她的脑袋：“嘴怎么那么甜。”
林韵：“好了好了，快放开你小姨，妈妈订的菜一会就到，正好留你老师在这一起吃顿饭。”她一转眼，见秦敏的家教背着包往外走，上前眉开眼笑地招了招手。
林晞冲她手的方向一瞥，顿时滞在原地。
传说中的家教老师，眨巴着乌黑如漆的眼睛，薄唇紧抿，目光石化般定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