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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入住洒扫

作者:莲子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话来自一旁的熟食铺子。


    妇人梳着包髻,穿一身青色襦裙,袖口用攀膊挽起,露出圆润的小臂,肩处还搭着块帕子。她腰间系着围裙,其上溅了不少油点子。


    临近正午,梅雨季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日头一蒸,再配上未干的地面,四下又潮又闷,引了她一身汗,手中蒲扇直摇。


    “瞧着这位阿婆眼生得很,是这铺子的主家?这都空了多少年了,眼下又潮又破的,听说......”


    她将蒲扇贴着脸,凑到王秋兰面前,小声道,“还闹鬼。”


    声音不大,却还是让卫锦云身旁的俩姐妹一哆嗦,双双往她怀里钻。


    鬼怪之说小孩子向来是最惧的,就连一向平静的卫芙蕖,这会子挎着竹篮的胳膊也微微发颤。


    “不怕。”


    卫锦云轻拍她们的背,“婶子在与你们说笑呢。瞧婶子红光满面的,生得富态又是个美人胚子,这周遭哪里像是会闹鬼的样子。”


    “说笑呢,说笑呢。”


    赵香萍见这两个小娃娃怯得脸都黑了,又听得这姑娘满口子蜜言,登时有些不好意思,忙连忙满脸堆笑,“叫我赵婶就好了,这日后啊都要做邻居的......这鬼天气,热得很!”


    她摇起蒲扇猛扇。


    “老身姓王,日后我们祖孙就住这儿,费心了。”


    王秋兰的面色显然并不好看,毕竟两个孙女还在怀里正发抖,她并未与赵香萍多说话,便领着三人进房去了。


    祖孙四人未详细介绍,眼瞧着卫锦云一副瘦弱的模样,赵香萍已经脑补出无数场景。


    这老太口音是平江府人氏,却像是从哪里奔波来的。


    或是被家里头赶出来,或是闹了洪灾房子没了......不然谁会来住这间听闻闹鬼的霉屋子,得有四十年往上没修缮过。


    瞧着几个都瘦干干的,不像是会做生意的料,倒不如将这铺子卖了换笔现钱。


    “也挺不容易的。”


    她自言自语感叹着,忽听得身后传来咂嘴声,扭头见七岁的胖儿子孟哥儿正扒着门框,油渍顺着手心往下淌。


    他手里拿着一只被咬了一大半的爊鸭腿,脸蛋红扑扑。


    “怎的我一个转身,你又开始吃上了。”


    赵香萍佯怒瞪他,手里蒲扇却转了个圈,轻轻替他扇了扇风。


    “阿娘,有客人来了。”


    孟哥儿立刻咧嘴笑开,露出豁了的门牙,油汪汪的手指还不忘指着街口,学着赵香萍的口吻,“新出炉的爊鸭爊鹅嘞,肥而不腻,十里飘香!”


    卫锦云本以为外头的门面已经够破烂,没想到内里更甚。


    几十年未开门的屋子,她特意叮嘱几人进来时用手巾捂着屏些气,却还是被里头一股霉味熏得皱眉。


    铺内空荡得令人心慌。


    也不知房顶的瓦片是何时破的,又趁着梅雨季漏了一地的水。


    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微光,可见地面坑洼处积着浑浊的污水。墙角堆着些腐烂的草席和一些泡坏的家具。


    蜘蛛网层层叠叠,挂满房梁。


    再往后走,有个还算开阔的院子,连接着一间坍塌了小半的灶间。院子角落一口石井,井沿爬满了厚厚的青苔,井水幽深不见底。


    顺着木楼梯上了二楼,虽没什么陈设,那也是霉臭味一片。


    卫锦云检查完整间铺子的全貌,轻叹了口气。


    当真是破破烂烂,就连耗子来了连夜都会回去写一篇《陋室铭》。


    “姐姐,这里好黑。”


    卫芙菱紧紧抓着卫锦云的衣角,尤其上踩在楼梯上“咚咚”的声音,与方才外头赵婶那句“这里闹鬼”,让她心里更加胆怯。


    “有什么好怕的。”


    卫芙蕖站在一旁环着双臂,清清嗓子强装镇定,“你要是怕,你让祖母给你坐船钱,你一人再回高淳镇去。”


    卫芙菱想到那些亲戚伯姨们张牙舞爪的模样,又想起姐姐身子不好的那日,他们连挽郎孝女都早早喊来。那时,姐姐还拉着她的手与她说话,院里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哭起来了。


    害的邻里家里们以为姐姐真的没了。


    姐姐这不还好好地在这儿吗!


    她忍住恐惧,吸了吸鼻子,从卫锦云的怀中钻出来,叉起腰,“我才不怕,日后我要跟着祖母姐姐,我就住这儿了!”


    四人才吃个肚饱,在船里整整想了好几日的铺子的模样,如今它出现在面前,即便是满目疮痍,心底里都隐隐透出几分干劲。


    可毕竟是放了几十年的老屋子,收拾起来极为麻烦。


    陈列倒塌的东西都是重物,地上又泥泞易滑倒,卫锦云可不能为了省几个子让祖母闪了腰。


    她将带来的行李都放到后院里,叮嘱祖孙三人不要总呆在那霉屋里,她自己则出门绕到了街口。


    天庆观前街口的几座拱桥下坐满了人,都是扎堆侯活的。这有些像是后世的劳务市场,搬家洒扫,扛货送货样样俱全。


    卫锦云方才一路走来就已经注意到他们。


    几个精瘦的男人蹲在石阶上,瞥见卫锦云问东问西比划价钱的身影,斜眼扫了扫,“听说是收拾旧屋的小活。”


    一旁立刻有人嗤笑一声,“就那点灰头土脸的营生?不够磨鞋底的。”


    另一个也跟着摆手,“不去不去,我等个搬货的大活,挣得多。”


    有两位正嚼着黄豆的妇人,见卫锦云生得小家碧玉,也看着面生,想来她不懂这雇人的价钱,便上前与她攀谈。


    “婶子们瞧瞧,我那破屋放了几十年,蛛网结得能当被子盖,本想自己拾掇,奈何实在扛不动那些桌椅板凳。可我这光景你也知晓,祖母年老,妹妹年幼,手里又实在紧巴。”


    卫锦云掏出手巾,搭在手心里,像模像样地抬手指了指铺子的位置。


    一个脸盘子圆圆的婶子顺着卫锦云的方向瞧了一眼,先接话,“小娘子你不会说的是李记熟食行旁的那家吧。”


    “正是正是。”


    卫锦云忙跟着一脸附和。


    “这是你家的铺子?”


    她再次打量了卫锦云一眼,有些不可思议,“那都不知多少年没有动过了,清理出来得一整天,怎么也得一人四十文。”


    卫锦云立刻蹙起两道细眉,拿手巾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四十文?我方才打听到前儿个东边张大户请人清院子,比我那铺子大两倍,也才一人三十五文。再说婶子瞧着就是手脚麻利的,半天准能弄完,我管晚上那顿饭,三十文,成不?”


    另个瘦些的婶子撇了撇嘴,“三十文太少。你那屋子都放多久了。灰尘呛得人咳嗽,还得收拾那些发霉的旧柜子,累断腰呢!”


    卫锦云赶紧往她们跟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些,“婶子们都是实在人,我也不瞒你们。这屋拾掇出来是想给祖母开个小铺子,往后你们来买东西,我多给半两称。我此番与祖母回平江府,就是遂了她回故乡的心愿。唉......就三十文,要是嫌少,我只能自己慢慢磨了,大不了多耗些日子,与妹妹们一起搬。”


    她轻咳几声,再抹了抹泪,作势要起身。


    圆脸婶子叹了口气,赶紧拉住她,“罢了罢了,看你也是个苦命人,三十文就三十文,可饭得管够。”


    卫锦云立刻眉开眼笑,顺势应承,“管够,管够。保准让婶子们吃舒坦。”


    汉子们见她们争得热闹,啐了口唾沫,“娘们家就爱抢这仨瓜俩枣的活计。”


    这时也没人再搭他的话,他只继续眯着眼瞅着往来的行人,盼着能等来个像模像样的雇主。


    婶子们却不管这些,带了自己的家伙,跟着卫锦云一道回铺子。


    卫锦云顺道在街口买了笤帚簸箕、脸盆木桶,又添了泥炉瓦罐和一筐炭火,一路杀价,一路叫店中伙计帮忙送回。


    婶子们听得目瞪口呆,本想着多挣些这小娘子的钱,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的,竟是个砍价好手。


    二人不愧是专门做洒扫的,干起过来就是麻利。搬起柜子娴熟,又自带了草木灰水与皂角做的擦洗剂,一擦一抹,倒是能剐去不少霉斑,引得卫锦云直夸赞。


    婶子们被她夸得心里也得意,“那是自然,没有些好的家伙,我和你周婶哪里能挣得一批老主顾。回头卫小娘子要是再想收拾,我们给你折扣。”


    这么一来二去,大家也熟络了不少。卫锦云小鸡啄米般点头直回应。


    妹妹们坐在院子里收拾出来垫了块小布的凳子上,探着脑袋张望,嚷嚷着也想动手。


    自己当然争是争不过她们的,卫锦云用手巾往二人脑袋后一系,做了两只简易的口罩,“霉味闻多了要生病,我瞧几个椅子都露了钉子,可千万要小心搬,不能将手割了......开干!”


    “好嘞!”


    二人似是使不完的劲,一股脑钻进了屋里。


    “蕖姐儿开朗了不少。”


    王秋兰用新买的笤帚扫完院里腐烂的叶子,坐在椅子上休息,“锦云你病才好,也该注意些身子。”


    “好。”


    卫锦云笑着站在身旁,替她锤背。


    今日天公作美,直至酉初时分也未下雨。


    灶台半塌,显然做不了饭,好在卫锦云事先买了个新的泥炉。


    待收拾完铺子,她明日还得去寻泥瓦匠修修屋顶与灶台,还得找木匠打些桌椅,这泡了几十年水的木头,实在是不能用了。


    这么一来,钱实在是不经花。原主的父母本在外头做生意,每月都会寄钱回来,但看病吃药也花了不少。


    如今父母走了,她更是想办法多挣些钱,毕竟修缮起来日子还久,铺子开张也不是一蹴而就。


    妹妹们伶俐,日后可以送去上学;祖母回来平江府,总归要去王家看看;她自己的身体,得补补,确实不太好;再有日后的吃穿......


    哪哪都要钱。


    没有灶台炒菜不便,晚上仍是吃面。


    水乡人家河虾多。


    卫锦云挑出方才顺道秤的虾,麻利地挑虾线,开背,再用下头熬个醇香的汤底。


    “刺啦刺啦”,金黄的虾头慢慢被煸出虾油,整个屋子弥漫着虾的鲜香。


    “饿死啦。”


    卫芙菱率先蹦出来,一张小脸不知从哪里沾了灰尘,像是只钻了灶台的黑猫。


    “姐姐,我今日一定能吃下一整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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