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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解放碑(十四)

作者:茶花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艾瑞尔在前线救助站待了两天。前线的战况很激烈,那里已经保下来了。医院里伤员激增,黎谦半夜才回来。


    艾瑞尔带回来一个消息:“我们要转移啦。”


    “撤退?”李昊勇问。


    “不是。”艾瑞尔说,“西部死的人太多了,我们得去那边。”


    “你很想去?”李昊勇点了根烟叼在嘴里,手挥开眼前的烟雾。


    “当然,连部长也要去那边。”艾瑞尔笑起来,“这可不是他告诉我的,我学聪明了找别人问的。他这次绝不能丢下我。”


    李昊勇不屑:“是条好狗。”


    艾瑞尔无所谓:“就当他的狗!你不是瑞雅的狗吗?”


    李昊勇没反驳。


    “不是说那边快打下来了吗?”黎谦问。


    “他们搬来了新装备。”艾瑞尔说。


    “看来春天过去的时候打不完了。”李昊勇说。


    “下一个春天来也打不完。”


    “什么时候走?”黎谦问。


    “就这两天吧。”艾瑞尔把鞋脱了就乱甩,“我们也要去前线打仗了。”


    “你不怕?”李昊勇问。


    “有点儿。”艾瑞尔说。


    艾瑞尔从前线回来变得冷静了许多,他不那么喜欢哭了。但他还是喜欢笑,每天一大早就开车往前先跑。他带回来的伤员是最多的。


    黎谦他们不知道是,艾瑞尔根本没和连承相见。


    他坚定地觉得,没见到连承,连承就会一直活着。所以他去前线,只是想离连承近一点。他刚去的时候一边哭一边在战场里翻或者的战友,一车一车把他们运回来。


    他每次看到那些人的脸心都会剧烈抖动一下,生怕见到连承那张脸。好在他一直没见到。


    等战争结束,他就去找连承。


    ……


    “那你去不去?”艾瑞尔问李昊勇。


    李昊勇说:“不去我老婆都看不起我。”


    “我也看不起你!”艾瑞尔找到机会就要多说两句。


    “谁理你。”李昊勇明明看着正经,还要陪艾瑞尔拌两句嘴。


    第二天晚上医院被炮轰了。


    当时黎谦还在清点一批新到的药,一枚炮弹落在外面,带着热气的波浪震碎玻璃,锋利的碎片从他脸颊飞过,他的手摸向下腹,湿热的触感从手上传来。


    他知道自己被打中了。


    “都走!推着伤员走!”


    老院长的吼声淹没在接二连三的爆炸中。


    护士推着病床往防空洞冲,还在输液地伤员被颠簸得血水倒流。整个医院被笼罩在一种恐怖的氛围里。


    ……


    刚出门,所有人都呆住了。


    先跑出去的人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一群敌军的士兵拿枪指着他们,两个军官拄着手杖,在不远处看着医院里的人跑出来,掉入另一个陷阱,那副模样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黎谦抱着一个急救包,被枪指着,也蹲下来。


    所有人都被集中在了医院前的空地上。


    藏在医院里不肯出来的被士兵搜查之后扯着衣领拽着头发拖出来,也丢在地上。


    “谁是院长?”那个军官问。


    没有人回答,那个人又问了一遍:“谁是院长?”


    “我。”黎谦站起来。


    他已经不想呆在这个世界里了。找姚方隅的难度已经让他受不了想打退堂鼓了。


    他真想去送死,不如让自己更有价值一点。毕竟让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来承担这些,也太不绅士了。


    那个长官像饿狼一样紧紧地盯着自己的猎物,逐渐靠近黎谦。那双污浊凶狠的眼睛轻蔑地看着黎谦:“谁是院长?”


    “我。”黎谦说。


    “谁是院长!”那个长官显然被黎谦惹怒了,他根本不相信这个瘦弱年轻的人是这个医院的院长。


    他和黎谦之间的距离只有半指宽,黎谦眼睛聚焦不到他脸上,只能感受他身上肮脏的气息近在咫尺。


    所有士兵的枪都对着黎谦。


    “我。”院长站起来。


    那个军官的头颅机械地转到一边,看到老院长,狰狞地笑起来:“院长,你手下的人,不会管教的话我替你管教一下。”


    “公约里不能对医疗人员动手!”院长答非所问。


    “啊……你说什么?”那个军官的腔调很陌生,犹如恶鬼。


    ……


    “你违反了公约!!”院长怒不可遏。


    军官那副嘴脸令人作呕,他奸笑着走向老太太:“死人怎么知道我违反了公约?”


    ……


    黎谦和院长还有几名医生被反绑着双手扔进卡车。院长被押在角落坐着,专门有一个士兵端着枪坐在她旁边。黎谦他们被随意地丢在地上。


    其他人全部被带到不知道哪去了。


    车上的几个士兵恶趣味地用枪托捣黎谦腹部的伤口,他嘴被堵着,疼得他叫都叫不出来,想躲开就被其他几个士兵用靴子踩着膝盖。


    “这医生治什么的?帮我们也治治?”那群士兵邪恶地对着黎谦笑,把堵着他嘴的东西拿掉,往他腰上踹。


    黎谦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半晕了过去。


    ……


    “要不是上面要这几个医生,老子早就操了。”


    那几个士兵在对话,全部被黎谦听在耳朵里。从他们的对话里大概听到他们要被送到西部战线去。


    敌军快要打输了,有新武器也攻不下来。于是他们绕到后方袭击医院,还要把他们带到战场去威胁作战人员,丧心病狂地公然违反公约。


    一辆辆卡车行驶过燃烧的村庄,将医院抛在身后。而远处的地平线上新一轮的炮火正在绽放。


    ……


    他们运到了战场,黎谦和其他人被推搡着跪在战壕边缘。他的手腕一直被绑着,粗粝的麻绳摩得他腕骨渗血。


    他因为失血过多站不起来,意识模糊地被一个士兵拎着头发跪在那里。


    湿冷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黎谦浑身发冷,眼皮子也抬不起来。


    敌军的军官站在他们身后,一个士兵拿着手里的扩音器拍了拍,对着嘴巴吹了一下。


    “放弃抵抗吧!”他的声音透过喇叭被无限放大,如同钝器砸进黎谦的耳朵,让他听不清楚。


    “看到他们了吗?这是你们的医生!你们后方防线已经崩溃了!负隅顽抗毫无意——”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颗子弹已经穿透了的额头,鲜血没有涌出,那个军官就这么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咽了气。


    他被对面的狙击手一枪毙命。


    对面的阵地一片寂静,焦土地上到处是尸体。几缕烟升腾起来,却不见一个人影。


    “verdammt(该死的)!”


    军官被惹怒了,拔除手枪对着黎谦旁边的人连开几枪,枪声几乎要震破黎谦的耳膜。


    血浆溅在黎谦脸上,还是滚烫的。


    刚刚活生生的人现在就倒在他面前。


    那个军官还不解气,,枪口移向另一个俘虏。那不过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年龄比艾瑞尔还小,裤管里空荡荡的,双腿已经没有了。


    下一刻,他的胸□□出一朵血花。那个人倒下的时候还抽搐了几下,又被那个军官连开数枪。


    自那颗子弹过后,对面的阵地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


    一个小时以后。


    长官气极,让士兵弄来几根木桩把他们全部绑在上面:“再不投降,十分钟就杀一个!”他捡起地上的喇叭对着对面喊,还是没有人出来。


    黎谦因为昏厥,绑他的士兵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绑到桩子上,动静太大引来了军官的目光。


    他走到黎谦旁边,用黎谦听得懂的蹩脚口语恶狠狠道:“看到没有?他们都是懦夫。”他一边说一边用枪口去碾压黎谦的伤口,想让他惨叫来让对面的人投降。


    黎谦的嘴唇已经咬得乌紫,他就是死忍着不出声,军官的枪几乎埋进黎谦的腹部。


    “就你他妈能忍,老子看你叫不叫……”


    黎谦没有痛感了。


    又开抢打死两个。天黑了。


    他们一直被绑在那里,连水也不给。黎谦的嘴唇已经开裂,他觉得自己的血快流干了,他已经没办法思考了。


    又死了两个。枪响之时,一声尖锐的破空声穿透过来。


    照明弹骤然升空,炽白色的光撕开了黑色的夜幕,将整个战场照得亮如白昼。


    人影如潮水般涌过来。


    绑着黎谦的木桩被打中,轰然断裂。


    黎谦随着木桩咋在泥泞里,断裂的一截木头压在他腿上,疼得他两眼发黑。不知道哪里流的血进了眼睛,视野里一片猩红色,隐约听得到刺刀捅进□□的闷响,有人倒在他旁边。


    他又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生命在流失。


    恍惚中,他感觉有人跳进了战壕,一双手猛地掀开压在他身上的木桩,他突然感觉身下一空。


    他以为自己终于他妈的死了,结果他的头被晃动地很疼,他好像被抱了起来。


    那人胸膛的温度传递过来,他的心跳又快又重,贴着黎谦的耳朵仿佛要跳出来。


    黎谦没有睁开眼睛的力气了,手部轻微地扭动表示他还有一口气。


    谁他妈这么坏,死都死不掉……黎谦的大脑转不动了。炮弹在不远处炸开,火光映亮了抱着他的人紧绷的下颌线。他清晰地感受到子弹从旁边飞过。


    他很快被放到了担架上,而那个抱着他的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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