黝黑的天幕上，星星沉沉下坠。
不久前还空空荡荡的木桌上，铺满了字迹密密麻麻的纸张。
“再看看这一版怎么样。”安宥仪将刚刚琢磨好的菜肴款式写在纸上，递到缪予甯眼前。
缪予甯拿过来细细过目着，她螓首低垂，身旁的玻璃落地窗倒映着她柔和的侧脸，纤细的睫毛盖住清水般的眼眸。
龙井虾仁，西湖醋鱼，盐水鸭，八珍煮干丝……
“你的意思是说，在淮扬菜的基础上，再加入杭帮菜和苏杭菜？”她有些顾虑地用指尖在桌板上轻轻敲着，“想法是挺好的，但你也知道我做淮扬菜都还算是刚找到门道没多久。”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缪予甯还是想先把淮扬菜做精做细，免得最后淮扬菜还没掌握到精髓，杭帮菜和苏杭菜又做得马马虎虎，两头落空。
“我们可以在原本的食材上改良一下，夏天是吃海鲜的旺季，咱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一步步来，慢慢优化。”安宥仪当然明白她的顾虑，“唔”了一声又冥思苦想起来。
“对了，你约上池宴隔壁那家餐厅位置了吗？”缪予甯忽然记了起来。
“预约上了，周末的位置都满了，所以我约了个工作日的午餐。”安宥仪眼睛眨了眨，“我去他们官网看了下，做的是英国菜。”
“英国菜？”缪予甯有些吃惊，“卖的炸薯条还是仰望星空的鱼？生意能那么红火？”
“改良过的，现代英国菜。”安宥仪打开身旁的笔记本电脑，指尖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输入了一串网址，随后将屏幕转到缪予甯的那侧，“不仅如此，人家还是米其林二星，就在这个月初咱们掉星级的时候评上的。”
缪予甯对英国菜向来没什么好印象，平时她在伦敦外出吃饭，选的餐厅也大多是意大利餐厅和法国餐厅，对于英国菜的认知仅仅停留在炸鱼薯条。
真不知道还能怎么在英国菜上雕出花来，难不成是在炸鱼和薯条上撒可食用金粉吗。
她顿时来了兴趣，拿起鼠标，在网页上翻动着，发现这家在池宴隔壁开业没多久的餐厅名字的英文翻译成中文后，意外地就叫“隔壁”。
后厨的核心人员都是经验丰富的专业厨师，餐厅提供用英国当地顶尖品质的食材做成的高端创新英式料理。
“他们店一周就开四天，剩下三天给员工放假，所以一开门就满客，而且他们的菜单每周都会替换。”安宥仪说。
“可咱们做的是中餐，他们做的是西餐，八竿子打不着的，都不是同一个类型，怎么咱们的客人都跑到他们那去了呢。”缪予甯伏在桌子上，“要是家中餐馆呢，我还能理解。”
“因为价格相似吧，咱们和他们的客单价在同一区间，池宴没掉星的时候，又都定位是米其林餐厅。”安宥仪翻出来隔壁餐厅在网站上的电子菜单，“喏，你看，价格跟咱们定的差不多，如果我要是作为客人，有两家餐厅，都在一条街上，价格还一样，还都是米其林餐厅，不仅如此，目标客户定位都是有消费能力的高收入人群，除去我今天一定要吃中餐或西餐的情况下，我会选品质更好的。”
缪予甯瞅着屏幕上的英文当季菜单。
开胃酒是皇家英式起泡酒和经典尼格罗尼，开胃菜有奶油松露牛肝，腌红鲻鱼和怀特岛番茄，欧芹香蒜沙司搭配血橙，菊苣，粉红萝卜，红椒和橙子制作成的甜菜根松子沙拉。
主菜分别是约克郡芦笋配鞑靼牛肉，烟熏花椰菜泥和康沃尔羊尾肉，搭配薄荷与焗蚕豆，餐后甜点是覆盆子和巧克力奶油做成的焦糖苹果慕斯。
“也对，同样的价格能吃到二星的水平，当然不会选择咱们这样一颗星都没了的。”缪予甯略显倦意地用指尖揉了揉睛明穴，“我也想过实在不行就降降价格。”
安宥仪将电脑合起来，放在一旁，“咱们店的食材也都是从国内空运过来的，成本摆在那里，降价的话，恐怕利润就没多少了。”
“但也不能坐以待毙，总要想想办法的。”缪予甯坐得有些腿麻，她站起来走到落地窗边活动着关节，仿佛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这样吧，折中一下，夏季菜单就做成优惠套餐吧，六道菜或八道菜，这样既能吸引客人，又能测试新菜品的市场反应，因为现在更重要的问题，不是利润，是连来吃饭的人都没有，我们先熬过去这段时间再说。”
“具体的菜品有打算了？”
“有了。”
两人谋划了很久，从食材选择到烹饪方法，从菜品摆盘到套餐价格再到配餐酒单，缪予甯踏出池宴正门的时候已是凌晨。
静夜沉沉，马路上只有偶尔驶过的轿车打破夜的寂静。
昏黄的街灯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风带着凉意拂过她醉醺醺的脸颊。
缪予甯今天穿得单薄，一件点缀着珍珠盘扣的亮片绣花的雪白色丝质中式立领开衫，搭配着灯草黑醋酸提花半裙，乌黑的长发被铃兰花和蝴蝶流苏的鲨鱼夹别在头后，一眼望去，便是个含蓄婉约的美人。
刚刚为了挑选配餐的酒水，她在店里连着尝了几种不同口感的红葡萄酒，白葡萄酒，还有几杯玫瑰香槟。
酒精混饮的后果就是，她醉意沉沉，感到自己喘气都有些困难。
“你醉成这样，怎么开车回去呀？”安宥仪担心地搀扶着她。
“我可以去特易购门口盖个纸壳子睡觉，没准还有好心人给我送钱呢。”她嘟嘟囔囔的破罐破摔，“市中心当乞丐一天都能乞讨到五十英镑，还不用交税，还能领九百英镑的救济金。”
一说起特易购，她又想到了姚露嘉。
上学的时候，就算仅仅去超市买吃的，姚露嘉也要在谁去的超市更好这件小事上争个高下，缪予甯常去玛莎买食材，她便说这家超市卖的东西难吃，缪予甯转头又去了维特罗斯，她便说这家超市卖的东西更难吃。
直到缪予甯去了街边的菜市场买蔬果生鲜，姚露嘉好像才心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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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一些，不再说她什么。
早知今日这般结果，当初就该快刀斩乱麻，哪怕当初怼回去一句山猪吃不了细糠都比如今自己被膈应这么久要强。
其实以前的很多小事上，她都看出姚露嘉是个胜负欲非常强的人，可她一直没把这些零七八碎的小事当一回事。
当时的看似幼稚的竞争比较，在缪予甯眼里都无伤大雅，权当她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女孩，作为朋友，让一让没什么，她缪予甯本来就没有什么和人激烈竞争的欲望。
曾经的她就像一潭死水，在别人卷生卷死的时候，她永远一副置身事外，淡泊名利的样子。
并不是她多么懒惰，而是从小到大，过得太安稳了，自己想要的什么，家里都会给她，所以她从来不需要刻意去比较什么，争抢什么，反正迟早都会拥有。
可今时不同往日，缪予甯的心中忽然仿佛有一小撮火苗燃起。
既然喜欢比，喜欢争，那她奉陪到底。
“我缪予甯，要争就要争个第一，要做，就把事情做到最好。”缪予甯借着酒劲，恨不得把压抑了许久的一肚子苦水都倒出来。
她要努力逼自己一把，站得再高一些，高到别人就算累死累活，也永远再无法追赶上她的地步。
缪予甯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她连忙到红砖墙旁蹲下身，她感到头晕目眩，胃里像是有团火在烧，难受得要命。
“我帮你叫个车吧。”安宥仪说着，便掏出了手机，打开叫车软件。
“不用，不用，让我缓缓就好，你快回去吧，太晚了。”缪予甯蹲在墙边摆了摆手，嘴里尝试着深呼了几口气。
安宥仪蹲下身，关切地说：“没事，你慢慢缓，我陪着你。”
缪予甯感觉胃里的不适渐渐缓解了一些，她勉强站起来，“餐厅重新开业前的宣传方案，过些天我们再确定一下，看看是做软文还是视频宣传，或者是线下传单。”
“我可以先把咱们餐厅的官网做出来，还有新菜单的设计，这些就交给我吧。”安宥仪说道。
“好，那就辛苦你了。”缪予甯冲安宥仪微微一笑，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她清楚，在这个困难的时刻，有一个愿意与她并肩作战的伙伴是多么重要。
“我还是叫人来接我吧，你早点回去。”
“咦，是那个之前来咱们店里看着很绅士的那个帅哥？”
缪予甯扑哧地笑了出来，开口道：“人不可貌相。”
看着绅士的人，私底下不一定有多绅士。
等安宥仪走后，缪予甯在手机上输入了珀西尔的电话号码。
铃声响了许久，却没有接通。
这个时间，难不成他已经睡了。
又或者是没看到她打过去的电话。
还是说，他不想接，正在忙别的事情。
心中有些疑惑，夹杂着说不清的失落，她再次尝试着拨打，但依然无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