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时,李世民的目光隐晦地扫过长孙无忌,显然怀疑背后有人指使。
李璟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目光清澈而坚定:“回皇祖父,无人教孙儿。孙儿所言,皆是皇祖母托梦警示。”
演,还是得演。
好不容易凹出的人设,要是崩了,那就得彻底完球。
“托梦?”
李世民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是。”
李璟声音微颤,眼眶泛红,“昨夜孙儿梦见皇祖母,她面容哀戚,说陛下与父王父子相残,她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宁。她让孙儿转告陛下……
“偏爱即是打压,隔阂终酿大祸!”
李世民瞳孔微缩,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龙袍袖口。
长孙皇后是他心中最柔软的一处,李璟的话,无疑直击他的软肋。
李璟见李世民神色松动,赶紧趁热打铁:“皇祖母还说,陛下对魏王殿下宠爱过甚,赏赐逾制,允其开文学馆招揽贤士,甚至默许他针对太子……这些,父王都看在眼里。”
“放肆!”
李世民低喝一声,眼中怒意再起。
李璟却未退缩,反而挺直腰板,声音愈发清晰:“皇祖父,孙儿斗胆问一句,您可曾真正关心过父王?您只在意他的学业、礼仪,可曾问过他跛足之后,心中是何等痛苦?您可曾想过,他为何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李世民呼吸一滞,眼中怒意渐渐被复杂情绪取代。
殿内气氛凝滞。
长孙无忌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李璟,目光闪了闪,终究适时的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小殿下所言虽直,却是一片赤诚。”
“臣斗胆进言,魏王殿下确有僭越之举,朝野上下早有议论。太子殿下此次行差踏错,实因忧惧过甚,非本性如此。”
李世民冷冷扫了他一眼:“无忌,连你也认为,是朕逼反了太子?”
长孙无忌不卑不亢:“臣不敢妄议陛下家事。只是……太子殿下本性纯良,若非绝望至极,断不会铤而走险。”
“恳请陛下念在父子之情,念在……皇后娘娘的遗泽上,宽宥太子。”
提到长孙皇后,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他静默良久,最终长叹一声,挥手道:“罢了,你先退下。”
长孙无忌深深一揖,退至一旁。
李世民的目光重新落在李璟身上,审视半天,才终于道:“起来吧。”
李璟心中一松,缓缓起身。
“朕姑且信你所言。”
李世民声音低沉,“但若让朕发现你受人指使,妄图离间天家父子……”
“孙儿不敢!”
李璟连忙跪下,“孙儿只是为父鸣冤,为国谏言!甘罗十二拜相,孙儿虽年幼,却也知忠孝大义!”
李世民望着自己这个出类拔萃的孙子,眼中情绪复杂。
审视,疑虑,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欣赏。
最终,他摆了摆手:“退下吧,慎言慎行。”
李璟深深一拜,转身退出寝宫。
殿外,李承乾正跛足徘徊,形容憔悴。
见李璟出来,他猛地冲上前,一把抓住儿子的肩膀,上下打量:“璟儿,你没事吧?”
李璟低声道:“父王放心,皇祖父情绪稍缓,暂无雷霆之怒。”
李承乾嘴唇蠕动,似有千言万语想说。
他说不清是愧疚感激,还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亦或是震撼于儿子的胆魄。
可是到头来,也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紧紧攥住李璟的手。
这是父子二人第一次,在巨大的危机之后,有了片刻的、无声的依靠。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温情时刻,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内侍匆匆跑来,低声道:“太子殿下,魏王殿下刚刚入宫,直奔甘露殿去了!”
李承乾面色一变,李璟则眯起了眼睛。
那个李泰,果然坐不住了。
……
甘露殿内,李泰跪伏在地,声泪俱下:“父皇!儿臣冤枉啊!太子谋反,儿臣毫不知情,如今却有人污蔑儿臣僭越,离间天家父子,儿臣实在惶恐!”
李世民眉头紧锁:“青雀,你先起来。”
李泰却不肯起身。
这个生得敦厚实诚、实则乖张暴戾城府极深的小胖子,此刻哭的像是死了亲娘。
“父皇明鉴!儿臣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不臣之心!太子谋逆,其子李璟竟在朝堂上妖言惑众,说什么‘偏爱即是打压’,这分明是离间父皇与儿臣的父子之情啊!”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委屈:“父皇,太子谋反证据确凿,李璟小儿却为其狡辩,此乃大逆不道!若不严惩,何以正朝纲?”
李世民沉默不语,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他不是蠢人,自然知晓这个儿子在暗地里的小动作。
他的党羽已经心急火燎的在朝中散布谣言,导致原本稍缓的局势再起波澜,部分官员甚至开始上书,要求严惩李承乾父子,一时间,流言四起,暗流涌动。
李世民心里有数,极其少有的,开始觉得魏王有些惹人厌烦。
他皱了皱眉,却没多说,而是叹了口气:“你先下去吧。”
“父皇!”
“朕命你退下!!”
李泰身躯微微一颤,终于不敢多言,牙关咬了咬,躬身告退。
“朕思虑再三……”
李世民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太子李承乾谋逆一事,证据确凿。然念及父子之情,及皇后遗泽,特免其死罪。”
李璟站在殿角,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他能感受到身后李泰一党投来的阴冷目光。
“即日起,废黜李承乾太子之位,褫夺一切封号,幽禁东宫别苑。”
李世民的目光扫过群臣,“由百骑司严加看守,无诏不得出。”
听到“免其死罪”四个字,李璟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
他偷偷抬眼,正对上李世民意味深长的目光。
“东宫家眷随行幽禁,皇孙李璟保留身份,生活用度如常。”
李世民顿了顿,语气转冷,“涉事属官侯君集等主犯,明日午时处斩。其余从犯视情节轻重,或流放或贬官。”
“魏王李泰……
李世民扫了眼魏王,目光不着痕迹的闪了闪,淡淡道:“当恪守本分,友爱兄弟。文学馆一事,就此作罢。”
李泰听到此处,身体明显一僵,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然而,他的父皇这次却是看也没看他一眼,径自挥了挥手:“退朝。”
说罢,就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离开了。
李泰跪在原地,埋着头,险些咬碎满口的牙齿。
他自然听得出,父皇是在暗戳戳的敲打于他。
……可是,为什么?凭什么?!
难道就因那黄口小儿的一番胡言,父皇就对自己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