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萝月开车将沈康送去医院。
他与这里的医生相熟，对方一见他按着胃脸色苍白的模样，就知道沈康一定是又犯了老毛病。
等到检查完毕，沈康躺在病床上打针，头发凌乱，嘴唇不见血色，一副病弱的模样。
“想不想喝水？”程萝月轻声问。
沈康摇摇头。
他比刚刚好了一些，但还是没力气多说话。
“你那里还有上次开的药，怎么不吃？”程萝月陪着沈康一起看医生时，听到那个医生询问了这个问题，上次开的药还没有吃完，可这次又胃痛，沈康却忍着疼不吃药。
沈康的头靠在枕头上，他侧过脸，温润的目光落到程萝月的身上。
在月湾镇相遇后，他见她第一眼，便觉得她是个很好的人。
而且她总是这么热心肠地帮助别人。
沈康把她当做朋友，愿意将心里话告诉她。
“因为疼痛可以让我更清醒。”他轻轻说。
程萝月第一反应是她听错了。
“更清醒？”她皱眉，没明白对方的意思，“你需要保持什么清醒？”
沈康虚弱一笑。
一触及到对方的目光，程萝月霎那间想起今天上午俞天晴告诉她，沈康画画的账号已经停更很久，她又想起之前在河边见到的沈康，他在那里待了很久，却一直没能画出想画的内容。
她终于明白这话的意思。
“你为了找到画画的灵感，所以才不吃药想要保持疼痛？
见对方在那里平静地点头，程萝月气不打一处来。
“我也常常遇到没有灵感的时候，不对，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都没有灵感，所以才一直写不出我想写的东西，可谁会选择这种折磨自己的方式？”
她的神情变得严肃：“沈康，你不能再这样。”
沈康再次虚弱点头，看起来一副受教的目光，那双清澈温柔的眼睛看向她时，仿佛能同意她的所有观点，理解她做的所有决定。
可程萝月知道这只是表象。
沈康的性格并没有表面看上去如此温润。
能通过不吃药忍受疼痛，在这样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中尝试捕获灵感的人，内心只会有比身体的疼痛更加难以忍受的煎熬。
“沈康，”她重申自己的观点，“通过折磨自己来画出的漫画，你觉得读者看到后感受到的是快乐还是痛苦？”
沈康的目光微微闪烁。
他嘴唇轻轻抿起：“对不起。”
“你需要道歉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见对方神情低落，程萝月忍不住放轻语气，“我并不是要指责你，只是作为朋友，我想劝你几句。你能有自己热爱的工作，这很好，可是为了工作折磨自己的身体，这就仿佛竭泽而渔。我们在其他方面讲究可持续发展，在发展事业上也是如此。”
见对方开始思索她的话，程萝月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你喜欢画漫画，那么通过压榨自己折磨自己的身体努力画到三四十岁，之后身体垮了不能再创作，和在享受人生的同时画到六七十岁，两者相比，你更喜欢哪一种？”
沈康嘴唇嚅动，没说出话。
他之前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画漫画是一个既需要创意和灵感，又需要效率的工作。长期的工作让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太多的人生问题，他一心只想快速解决在漫画上遇到的所有问题，竭尽全力画出令他自己以及读者满意的作品。
哪怕刚刚被程萝月押着来到医院，他心里也只是懊恼自己没有掩饰好，被程萝月看到，还让她担忧，并没有想过他通过断药忍痛来激发灵感的方式有什么问题。
程萝月继续说：“可能你现在会觉得两者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作为创作者，你应该能感受到我们的创作会受到人生阅历的影响，可持续发展的创作，就是创作不一味求效率，等到了五六十岁，有了更多的人生经历，你能创作出更加丰富的作品。”
她的话缓和了沈康心中的焦虑，他还想听她多说一些。
见对方探寻地看过来，程萝月叉腰：“这也是我总结出的打工准则。”
“谢谢你。”沈康笑了，他表示自己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现在好多了。
他看了眼墙上挂的钟表：“我有没有耽误你的事？”
已经到了下午一点半。
程萝月还要赶回去上班，只好将沈康留在医院，自己返回书店。
下午书店里的客人比上午多了不少。
等到最忙的那一阵过去，已经到了该下班吃晚饭的时候。苏溪今天要去接一个外地来的朋友，今天上午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出发之前，她还特意叮嘱程萝月，不要将她出门的事告诉宋诚，等到接了人回来之后，他们要给宋诚一个惊喜。
程萝月在商业街转了转，纠结要买什么当做今天的晚饭，转着转着，她想起还在医院的沈康。
她拨通对方的电话。
“你吃晚饭了吗？”
沈康的声音没有之前那么虚弱，带着笑意：“我还没吃，刚刚做好饭，不小心做多了，你要一起来吃饭吗？”
“你回家了？”程萝月听出他话音中的意思。
“对。”沈康解释，“我下午打完针就回来了。”
程萝月想了想，买了点东西去了沈康的住处。
开门的是沈康，他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也不再像中午那样站起来时摇摇欲坠仿佛随时晕过去。程萝月放下心，向他晃了晃手里拎的袋子：“一起吃饭？”
沈康笑着点头。
不过他还没动，有只手戳了戳他的后背。沈康侧过身，一个比他矮许多的身影从后面钻出来，好奇又热情地对她招手：“你就是萝月姐姐，对吗？很高兴见到你。”
程萝月眨眨眼，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女孩。
对方应该是高中生，还在读书，眼神未脱稚气，头发梳起马尾，很有朝气。
她的眉眼与沈康有些相似。
“你好。”程萝月笑着和对方打招呼，她想起沈康之前提过，他叔叔家的堂妹最近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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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妹妹，沈昭。”沈康向她介绍。
沈昭绕开哥哥，拉着程萝月一直将她领进客厅一角的餐桌旁：“萝月姐姐，你来的正好，我们还没开始吃饭。”说着，她又向程萝月介绍桌上的这些饭菜，哪些是沈昭做的，哪些是沈康做的。
沈昭的性格与沈康截然相反，她为人很热情，说起话滔滔不绝，不过，她与沈康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她也很少出门，今天愿意和朋友一起出门玩已经算是罕见现象。
程萝月和他们兄妹俩一起吃了这顿家常饭菜。
直到沈康又从外套口袋中拿出折叠过的信封时，程萝月才想起之前冯菲托她送来的那封信。
“这是什么？”沈昭白天不在，她不知道这件事。
“是菲菲写给我的道歉信。”沈康解释一句。
不过这话引起了程萝月更大的疑惑：“她想要向你道歉？”
沈康点头，缓缓解释这件事。
冯菲的家就在前面这条街，自从沈昭在这里后，她常常来这里找沈昭玩，也常来这里找沈康借书看。不过上一次来借书时，沈昭正在玩电脑游戏，沈康不在家，冯菲自己去书房借走了那本书，她还把那本书偷偷带去学校看，没想到后来弄丢了，怎么都找不到。
冯菲从沈昭那里得知，那本书是沈康在前年生日时收到的礼物。
她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赶紧拜托父母重新买了一本同样的书还给沈康，也当面向他道歉。
“难怪菲菲这两天没再来我们家玩，原来她还在介意这件事。”沈昭看向哥哥，“你还没原谅她？”
“当然不是。”冯菲毕竟年龄那么小，而且事情已经过去几天，沈康没在意这件事，“我已经原谅她了，没想到她还特意给我写信。”
沈昭拿过沈康手里的信封，她很了解冯菲的性格：“菲菲平时不怎么说话，性格内敛，她给你写信，就说明她还没有原谅自己的错误。不如沈康你给菲菲回一封信，告诉她，你早就原谅她，顺便告诉她以后可以继续来这里玩。不然她以后肯定不好意思来找我们了。”
这是个好主意。
冯菲通过写信的方式再次道歉，一是因为她有些胆怯，不知道该如何当面与沈康说清当时的事，二是因为写信在他们看来是一种正式且郑重的沟通方式。
沈康很快写好信，又在书房中翻箱倒柜找出一个信封，将信装进去。
“沈康，我帮你送这封信好不好？”程萝月跃跃欲试。
沈康和沈昭都表示赞同，因此程萝月趁着晚饭后的时间，将这封信送给住在前面那条街的冯菲。
冯菲果然快速看完那封信，一直提着的心缓缓放下，她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
“谢谢萝月姐姐。”她仰头，开心地向程萝月道谢。
程萝月看到她的神情，心里也乐滋滋的。
“以后再需要送信的话，你可以找我呀。”
冯菲笑着点头：“好。”
程萝月发觉自己可以在月湾镇开展一个“送信”的新业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