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寂静无声，只有李念自己的脚步声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轻微回响，显得格外空旷。假期结束后的宿舍区似乎还未从沉睡中完全苏醒，空气中漂浮着一丝冷清。
宿舍门在她身后无声滑开，又轻轻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隔绝。
然而，一踏进房间，某种源自本能的警报就在她脑中尖锐响起。
房间内没有开灯。敞开的窗外，是学院永恒黄昏色天空下绚烂而压抑的赤色云霞，如同缓慢流动的熔金，将远处建筑的轮廓逐渐吞没。残存的光晕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一直蔓延至她脚下。
但这并非她离校前的样子。一股无形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威压弥漫在空气中，比任何黑暗都更令人心悸，冰冷地渗透每一寸空间。
李念的呼吸骤然一窒，目光猛地锁定在房间中央——就在她那简陋的单人床边，一个绝不应出现在此的挺拔身影静立在那里，仿佛一尊早已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冰冷雕像，正等待着她的归来。
帝国皇太子。
他竟然真的在这里，在她这片狭小、贫瘠、属于“蝼蚁”的空间里，以一种绝对侵入的姿态，等着她。
极致的惊悸瞬间窜过四肢百骸，但李念几乎是凭借本能强行压下了所有波动。她反手轻轻关紧房门，将行囊随意放在门边的矮柜上，动作流畅自然得仿佛只是回到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
“陛下，”她微微颔首，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未经允许进入他人房间，似乎并非帝国法典所倡导的行为。”
他并未立刻看向她，只是微微侧着头，视线似乎落在窗外那片永恒燃烧的天空，侧脸线条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冷硬而遥远，不带丝毫人间温度。
沉默如同实质般压下来，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空气中只剩下李念自己竭力压制的、几乎听不见的心跳声。
终于，皇太子缓缓转过头。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装着自己小小的倒影，神色晦暗不明。
太近了。
李念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这里的一切都属于帝国，”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而我，代表帝国。”
“陛下纡尊降贵在此等候，总不会是为了和我讨论帝国产权的归属问题吧？”李念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讥诮。
皇太子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或许是一个未能成形的笑，更可能只是一种冰冷的揶揄。
“假期过得似乎很充实，李念。一场精彩的……逃亡与反击。”
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直接碾碎她？
巨大的恐惧和疑惑几乎要将她吞没。她喉咙发干，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斟酌每一个词：“在陛下宏大的‘游戏’中，我的所有挣扎，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进行的拙劣表演罢了，若能因此为游戏增添些许意外的趣味，或许……也算是我存在的唯一价值？”
“活下去？”他唇角弧度不变，声音却冷得刺骨，底下又仿佛涌动着即将喷发的滚烫岩浆，“你的‘活下去’，似乎总是带来一些游戏外的意外。”
他的目光扫过她依旧带着风尘仆仆痕迹的制服，最后重新落回她的眼睛：“现在，你到底是谁？”
李念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这人怎么老是问一些不该问的？？？系统！系统呢？不对，在他面前自己不能用系统……
“……蝼蚁尚且偷生，陛下。”她垂下眼睑，掩去眸中所有情绪，“在您的眼里，我到底是什么人，很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皇太子一步步走向李念，步伐平稳无声，如同掠食者靠近它的猎物。
李念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甚至微微离地，但最终硬生生止住，强迫自己钉在原地，抬起头，直面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眸。
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处停下，居高临下地凝视。这个距离，她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源自绝对力量阶层的、令人绝望的差距，如同天堑。
“你很有趣。”他伸出手，修长冰冷的手指并未触碰她，只是虚悬在她脸颊侧方，仿佛在感受着她皮肤上因紧张而微微升高的温度，又像是在探测一团无法捉摸的火焰，“像一团无法预测轨迹的流火，燃烧着，挣扎着，试图照亮某些角落，又或许……本质上只想将一切碍眼之物都焚毁殆尽。”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奇特的情感。
“回答，李念，”皇太子深邃的瞳孔微微收缩，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在你搅动风云，将那些微不足道的棋子纳入掌中时，在你面对那些惶惑的、将希望寄托于你身上的目光时……你看到的，是他们的未来，还是……你自己的野心？”
这个问题如同淬毒的冰针，直刺核心。
李念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剧烈的危机感让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诚实等于自杀，虚伪的表演恐怕瞬间就会被识破。
电光石火间，她做出了选择。
“那么，”李念抬起头，重新迎上他的目光，眼中带着被逼到绝境的倔强与不甘，“如果我回答是为了我自己的野心，陛下会问罪吗？他们的未来……归根结底和我，和您，又有什么关系？”
“我看到的……”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梦呓，又像是在叩问自己的内心，“……只是必须活下去的‘今天’。也为了我自己做出了一切，我不认为我有错，野心？”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棋子也有不想任人摆布的意志。即使知道最终可能还是难逃一死，也想在消失之前，狠狠咬一下那只摆布她的手。如果这叫野心，那我必须有。”
此刻又猛地停住，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李念猛地抿紧了嘴唇，偏过头去，只留下一个紧绷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肩线。那姿态，像极了被逼到极限后，露出尖牙却又无力反抗的幼兽，绝望而真实。
完美的表演，混合了九分真实与一分刻意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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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静静地看着她，那冰冷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快得无法捕捉。
房间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他才缓缓收回虚悬的手，语气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很好的野心，你也确实拥有配得上这份野心的能力。”
他绕过她，向门口走去。在门滑开的瞬间，他脚步未停，在他身影即将彻底融入门外阴影的瞬间，他没有回头，却留下了一句冰冷而意味深长的话，如同最终的判决，又像是……开启了下一场游戏的许可：
“既有的棋局或许已无法让你尽兴。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看看，你这团不肯熄灭的火，最终究竟能燃烧到何种地步，又能……照亮怎样的终局。”
门无声滑开，又无声闭合。
那令人窒息的威压骤然消失。
李念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后背重重靠在了冰冷的金属门板上，心脏仍在狂跳。她死死盯着皇太子消失的方向，只觉得刚才那段时间里，房间内混沌的空气都已化作令人作呕的腐朽杂草与尸骸的气息。
该死该死该死！！！
皇太子的态度是施舍，是玩弄，是对超出计算的变数产生的兴味，是想看她这只蝼蚁还能翻出什么新花样的好奇。唯独没有的，是对她李念，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最基本的尊重。
自从踏入法蒂尔，她经受过的轻视与愚弄不计其数，但从未有一次，像此刻这般让她感到彻骨的屈辱和……沸腾的愤怒。
她以为自己已在棋盘上争得一丝喘息之机，直到此刻才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在那位皇太子眼中，她或许依旧只是一枚比较有趣、蹦跶得稍显出格的——
棋子。
这种生死荣辱皆系于他人一念之间的感觉，像毒火般灼烧着她的神经。
就在这时，她的个人终端又轻微震动了一下。
不是裴烬的未知号码。
而是来自学院系统的官方通知，冰冷而格式化：
【学员李念：你的第二学期课程表已生成。请查收。注：根据综合评估，你已获得选修《高等战略推演》、《帝国能源政治与地缘博弈》、《精神力深度应用与禁忌探析》等课程的资格。请于明日标准时8：00准时出席《高等战略推演》课程，授课导师：梵·西里尔公爵。地点：第一战略厅。】
李念看着这条信息，瞳孔微微收缩。
西里尔公爵？梵卓·西里尔的父亲？那个以老谋深算和冷酷著称的西里尔家族掌权人？他来授课？
还有《精神力深度应用与禁忌探析》……这课程名字就透着不祥。
第二学期的序幕，尚未正式拉开，便已阴云密布，杀机暗藏。
李念慢慢抬起头，脸上已看不到丝毫脆弱与恐惧，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彻底冷静下来的、冰封般的锐利。
她看着那条课程通知，嘴角缓缓扯出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很好。
想玩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