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窸窣声从耳边一划而过。
逼仄小屋中佝偻的身影微微侧头，声线冷倦不稳。
“出来吧”。
房梁上一个黑影一跃而下，轻蔑地扫过毒发之人。
“殿下特意命我前来送药”。
暗卫伸出手。
一颗黝黑的药丸亮在李长卿眼前。
汗珠从他鬓角滚落，暴露了他的痛苦。
他伸出手去接药。
那只手却一张，药丸从指缝溜下，滚落在黑黢黢的地面，不见踪影。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李长卿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一边咬牙隐忍，一边寻找那颗“独一无二”的解药。
暗卫巨高临下看着这个狗一般卑贱的人。
咬牙切齿道。
“你这个人摇摆不定、只顾儿女情长，跟着一个女人跑了，攀附不成，如今又回来请求效力殿下，也不知给殿下施了什么迷魂汤，殿下竟能重新接受，可你最好收敛些，让我再发现一次，定一刀砍了你”。
说罢，暗卫一脚踢开门，毫无顾忌地离开。
李长卿趴在地上，額间青筋暴起，双指死死抠着地面，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噬心之痛将他几乎淹没。
“郎君”。
门外，宣寻外出归来。
看见地上无比狼狈的李长卿，他一点点试探着靠近，地上的人正用尽全力去抓墙角，看起来，已经没了什么反抗能力。
宣寻的步伐愈来愈慢，手心颤抖着握上利器。
杀了他，从此自由。
“李郎君可在？”
忽然，门口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宣寻手一抖，急忙去拾了墙角的药丸，将李长卿扶起，喂进他嘴里。
而那个不速之客则静静立于门口。
一道纤长的影子打在地上。
直到李长卿咽下解药，宣寻这才看向门口。
“敢问大师？”
“施主有礼了，贫僧法号如石”。
只见那人一袭素衣僧袍，看起来简朴至极，眉目清秀淡然。
“今日贫僧前来有要事相商”。
宣寻看向怀中的李长卿，良久。
李长卿才靠在墙壁上，真切感受着背脊传上来的冰冷，虚弱道。
“你下去吧”。
“是”。
宣寻同如石错身而过，关门时，门缝逐渐缩小，那道虚弱不堪的白影终于消失，他才咬了咬牙，一拳砸在自己身上。
与此同时，肆虐的疾风被阻隔在屋舍之外。
如石终于卸下慈悲的假面，轻晃手中的瓷瓶。
“你的药都在我手里，只要你跪下磕一个头，我就把药给你”。
李长卿闭目，并不言语。
“值得吗？那个女人最会骗人了，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呵”。
忽然，李长卿垂下的发丝间钻出一声笑。
这笑像一根针。
如石目光立刻刺向李长卿。
“你笑什么？你有什么资格笑？”
可李长卿依旧默不作声，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仿佛面前站立的不过是一件死物。
良久的沉默像一场巨大的羞辱。
入府数月，如石早已非曾经那个无涯村、国子监的穷小子了，人人见他都是敬畏有加，可唯独这个人。
冰冷的空气中。
一记记闷拳忽然袭来，李长卿的身子被砸入墙角，伴随而起的还有耳边的咒骂。
“你不也是殿下身边的一条狗！凭什么这么高高在上！”
“怎么，你以为那个女人真的喜欢你”。
“我告诉你，你不过也是一枚棋子，一枚用完就可以抛弃的棋子！”
灯火下，墙上男子的黑影格外狰狞，一颗颗血珠缀在黑影间，动作之狠厉，就连门外偷看的宣寻也捂起了嘴，没想到这个看似慈眉善目的和尚这么狠，他心里还是暗暗祈祷。
“砸死才好，除了这个祸害”。
在临走前。
如石擦干净手上的血，瞧着地上奄奄一息之人道。
“殿下留你还有用，我不杀你”。
“打个赌吧”。
“总有一日，你会被舍弃，那个时候，你我恐怕会成为盟友”。
说罢，他将沾满血渍的布绸甩在李长卿身上，就扬长而去。
徒留风中凌乱的宣寻。
他望向墙角。
血水里躺着的身体，安静如尸。
伴着凌厉的风声，每一步，他都走得格外小心，看着李长卿毫无反应。
他的双手高高举起，刀锋闪过寒芒。
“噗嗤——”
“当啷——”
刀刃声清脆冥想，顷刻间，宣寻已被掀翻在地，胸口震得生疼。
“去找公主”。
宣寻不甘地爬起身子，紧紧盯着地上的匕首。
这是他这几年里刺杀的第三次，好不容易，就要成功了，可还是功亏一篑。
为什么？他不干脆杀了他。
“怎么？非要我杀了你？”
听到此，宣寻急忙捂着胸口狂奔而出。
直到脚步声走远，一股抑制不住的血意才从李长卿口中涌出，他重新扶住墙。
看着手中的药瓶。
这是他方才从如石身上偷的，他未曾想过，如石竟这般得齐王器重，竟连解药都给了他，可惜，他气量太小，不堪激怒。
接下来，需尽快研制解药，才能免受齐王桎梏。
灯油尽，烛火灭。
黑暗里，一股熟悉的香气逐渐将李长卿包裹，他这才安下心沉沉睡去。
而李昭愿则是不停地摆弄手中沾满血水的面巾，很快，一盆清水被染成了红色。
李长卿身子滚烫得厉害，双颊通红。
只是口中不停嗫嚅着。
“别离开我”。
李昭愿的手刚从他额头上收回，便又被那只手攥住，手中的温度几乎将她灼伤。
她只能轻声安抚。
“别怕，我——”。
“阿……姐……”
他口中嗫嚅出的模糊的二字，落在李昭愿耳里却格外清晰。
她神色一滞。
又恢复如常，喂他喝药，为他擦汗，一夜忙碌。
直到晨起天明。
小屋的门被人拉开，李昭愿深深看了一眼地上正打瞌睡的宣寻，目光略过他的眉，他的眼，在他睁眼的刹那，急忙收回。
宣寻急忙从地上爬起，毕恭毕敬。
“殿下，您要走？”
“你家郎君已无大碍，好生静养数月即可。他是被何人打伤？”
“是如石大师”。
“如石？”
李昭愿这才恍然发觉，她竟把这位人物给忘了。
“殷长安……好，好生照顾你家郎君”。
“是”。
很快。
白云寺，禅房。
“师兄，有位女子说前来找您求签”。
阖眼的和尚不动声色，冷漠道。
“我知晓了，让她稍作等待”。
“是”。
寺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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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愿从天明竟一直等到了夕阳西下。
可她并未表现出半分不耐。
而是一直待在大殿中，佛经声诵，虔诚跪听。
而房内。
和尚却是忽然下榻，可想到什么，又默默收回了腿，还拼命按了按心口。
直到夜幕降临。
他才徐徐走出。
“施主，近来可好？”
“长安？你怎会——”
女子声音清脆，清亮动人，可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僧人眉目低垂。
“贫僧如石”。
“你就是如石？”
李昭愿脸色一变，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难道是你伤了李郎？”
“是我”。
“长安你为什么——”
“贫僧如石。殿下，有些事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长安？你这是何意？”
“殿下，请回吧”。
“长安，你我之间是不是有些误会，你忽然失踪，这几个月我十分忧心”。
可随着李昭愿被请出寺外。
屋檐下的殷长安神色却是一晃，出现了几丝松动。
李昭愿有些失落地下山。
待走到山道中间，伴着寒风吹过枯枝落叶，一阵窸窣声过后，她的一切神情也被一扫而空。
麻木地继续于黑暗中行走。
“施主！施主！”
忽然，后面传来小沙弥的呼唤，接着，一个孩童样的小沙弥跑到近前。
“施主，天色已晚，还是拿盏灯再走吧”。
灯火照亮了她的半张脸，灯盏被小沙弥塞到手中。
“施主，我便先回去了”。
灯火的光芒有些刺眼，她忽然开口。
“是……如石大师让你送来的吗？”
“施主，是佛祖”。
小沙弥粲然一笑，尚带着孩童的天真，蹦蹦跳跳跑远。
佛祖？
李昭愿唇角微动，可最终，还是落了回去。
刚下山，她便看见山脚下的马车。
只是，四周除却风声寂静得可怕，马夫不在车上，一片漆黑。
就在她一步步后退之时。
一柄弯刀已抵住她的后背，锋芒毕露，退无可退。
紧接着，耳边传来故人的声音。
“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声音十分沙哑。
“你还没死？”
“公主你如此福大命大，我岂舍得一人独行，黄泉碧落，自要美人相伴”。
“你怎会知道我在此？”
“那是个秘密”。
李昭愿看着近在咫尺的修罗面具，不禁有些怪自己的冒失，来的太过匆忙，竟是未拿一把武器。
才落入这狗贼的手里。
“骨都侯，是要挟持我入宫？”
“哈哈哈，果真聪明，只是女人太聪明可不是好事”。
李昭愿嘴角微抿，侧过头，火光在她鼻尖划过。
“骨都侯恐怕打错了算盘，我一个假公主，岂能保你平安？”
呼衍生鹰目凌厉，看着面前这个女人狡黠的侧颜，悄无声息后退一步，可女人并未反抗，他忽然看穿了她。
“公主没有拿武器吧”。
十几日以来，面具下干裂的唇第一次松弛地勾起。
“昭阳公主名满天下、为国献身又完璧归来，这是多大的尊容，大端皇帝一定舍不得公主你死”。
说罢，他一个肘击。
李昭愿躲闪不及，天地彻底陷入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