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窟深处，弥漫着浓烈的药草味与烈酒味。
斯内克正小心翼翼地将克因珐莉调配好的去污药水分发给蛇怪阿斑和一些稍显靠谱的怪物治疗师，反复叮嘱用法用量。
克因珐莉则站在一张石桌前，指尖萦绕着龙息，炙烤着几株刚从宝库深处取出的干枯藤蔓。
“陛下，血光夜影藤的存量不多了，”斯内克分发完药水，忧心忡忡地报告，“还有凝魂晶砂，也快见底了。”
克因珐莉烦躁捋了一把长发，火星四溅：“知道了知道了！”她粗暴地将处理好的藤蔓粉末投入一个沸腾的石釜中，深紫色的药液翻滚出奇异的星芒。“烈酒还有多少？”
“按照慎太子的要求，除了消毒用，还预留了一部分给病患补充水分后稀释饮用，剩下的……”斯内克快速心算，“只够支撑两天。”
克因珐莉动作一顿，骂道：“该死的疾病！”
她压下怒火，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站在角落，观察她制药过程的东方慎。
“东方慎，”她放下手里的藤蔓，“跟我来！斯内克，守好这里，按配方继制作下一批基础药水！”
东方慎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上了克因珐莉的步伐。
他们穿过曲折的熔岩通道，越往深处走，空气越干燥，温度也越高。
最终，克因珐莉停在了一面看似浑然一体的巨大黑色石壁前。她伸出手，掌心按在石壁上。
轰隆隆一声，石壁向内滑开，露出里面旷阔的空间。
恶龙宝库。
就算是见惯了大州宫廷奢华的东方慎，此刻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成堆的金币、宝石散落在地，闪烁着目眩的光芒；巨大珍珠、珊瑚、盔甲、武器、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奇物随意堆放。
东方慎脑子里蹦出来两个词：琳琅满目，价值连城。
最引人注目的并非这些世俗财宝，而是宝库深处，靠近一个天然熔岩池的地方，整齐码放着的几大排书，被精心地放在相对干燥的石架上。
克因珐莉对满地的金银财宝视若无睹，径直走向那些书架。她的指尖拂过书脊：“烈酒、血光夜影藤、凝魂晶砂……这些材料宝库里有，但不多。”
东方慎的目光却在那些书上。他走近几步，看到书脊上用古老的龙语刻着书名：《龙族基础魔法》、《空间折叠精要》、《龙语符文大全》……甚至还有《幼龙成长指南》、《波杰岛地理志》、《怪物种族习性概述》……以及一本封面磨损严重的《龙族药典大全》。
他抽出一卷《空间折叠精要》快速翻阅。书中提到的魔法和他在大州看到的志怪理论“万物运化叠复”极为相似。
他看似困惑地指着其中一段扭曲的符文和“空灵水”一词问克因珐莉：“陛下，此物……波杰岛可有？此符似乎与空间折叠有关？”
克因珐莉瞥了一眼，不耐烦道：“空灵水？老家伙的笔记里提过，是深海极渊里一种会发光的水母的□□，早绝迹了！这破符扭来扭去，看着就烦，什么空间折叠多半是老头瞎写的！”她随手把书丢回角落。
东方慎默默记下书的位置。趁克因珐莉转身找东西的间隙，快速在衣服衬里临摹下那个关键符文。
克因珐莉转过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瞳里闪过复杂的情绪，快得几乎抓不住。
他又抽出一本最破旧的《幼龙成长指南》，翻开泛黄起毛的书页，上面有勾画的痕迹和一些歪歪扭扭的龙语注解。
“没什么好看的。”她语气生硬，将书丢回书架，“老家伙留下的。他死的时候，我刚破壳没多久，蛋壳还是他捂热的。”
东方慎看着眼前这个统领一岛的恶龙女王，忽然间明白了她那别扭性格的根源。
一个靠着研究教科书，在波杰岛上野蛮生长的孤儿。没有教导和陪伴，只有书页间的文字，和必须独自面对的生存法则。
她是波杰岛唯一的恶龙。
“过来，”克因珐莉走到另一个架子前，抽出一本古籍，看也不看就扔给东方慎，“这本《龙族药典大全》你拿着。上面有波杰岛能找到的几乎所有草药、矿物和怪物的药用记录，还有一些基础的治疗魔法阵图。痢疾……上面或许有更快的方法，或者替代材料。你自己找。”
古籍入手略沉。东方慎低头看着封面上的龙语符文，又抬头看向克因珐莉。她正背对着他，在另一个架子上翻找着什么，暗红色的长发垂落，侧脸的线条在珠光宝气的映衬下，竟显出一种柔和。
莫名的情绪涌上他得心头。他摩挲着书皮的纹理，不禁思索着：逃回大州时，这满库的珍宝，还有这些珍贵的典籍，或许能成为他东山再起的资本。
“多谢陛下。”他收敛心神，将药典抱紧。
克因珐莉没注意到他的失神。她翻找出一个散发着清香的土黄色块状物。
“喏，这个给你。”她随手将那东西丢给东方慎。东方慎下意识地接住，入手的触感有些像凝固的油脂。
“这是什么？”东方慎皱眉看着手里这团不明物体。
“清洁胰脂。”克因珐莉的语气带着科普的意味，“斯内克献上来的，据说是地精用香叶草捣的，蛇怪们都用这个搓掉身上的泥巴。我看你总在搓洗你那件破袍子……”
她顿了一下，觉得解释得有点多，立刻又恢复了不耐烦的口吻，“省得你身上沾了泥巴弄脏我的盐。”
东方慎捏着那块清洁膏，看着克因珐莉那副“快拿去用别烦我”的表情，一时间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如果这算关心的话，这头母龙，连关心都如此别具一格。
他默默将这块清洁膏收进怀中。虽然对这东西的清洁效果有待验证，但至少这是个能改善他目前卫生困境的信号。
***
夜幕深沉，狼人们的哀嚎似乎也减弱了些。
龙窟主厅内。
东方慎坐在榻边，就着壁炉火焰的光，仔细翻阅着《龙族药典大全》。
克因珐莉坐他旁边，时不时地帮他翻译一下他偶尔没学会的龙语。
药典上的许多描述基于龙族体质，对其他怪物的疾病虽然有记载，但解决方法比较麻烦，要么需要克因珐莉没学过的强力魔法，要么涉及一些她闻所未闻的材料。
东方慎眉头紧锁，尝试着将药典上的理论与自己掌握的大州医学知识结合，寻找可行的替代方案。
寂静中，克因珐莉忽然开口，“喂，东方慎。”
东方慎抬头：“陛下？”
“今天那个地精格鲁姆，他明明想捣乱，为什么你最后让他送石锅，他反而挺积极？”
克因珐莉看着东方慎，继续说：“按照我的做法，他敢质疑，就该挨揍，揍到他不敢再有二心为止。为什么你让他做事，他好像还挺高兴？”
东方慎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放下药典，斟酌着词语：“陛下，统御之道，并非只有威压一途。”
“嗯？”克因珐莉坐直了身体，尾巴也停止了摆动，显出浓厚的兴趣，“说下去。”
看着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东方慎的心莫名软了一下。
这个靠着教科书和拳头统治岛屿的恶龙陛下，在治理之道上，或许真的只是个懵懂的学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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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叫因势利导。”东方慎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平缓，带上了一丝教导的意味，“格鲁姆反对，是出于对地精传统的维护和对未知的恐惧。直接打压，只会激化矛盾，让他怀恨在心，日后更易生事。如果给他一个贡献的机会，让他感觉自己和族群被需要，他自然就暂时放下了敌意，甚至还会产生了认同。”
克因珐莉听得似懂非懂，眉头拧在一起：“存在感？荣誉感？这么麻烦？”她挠了挠头，“直接打服不就好了？多省心。”
东方慎无奈地摇摇头：“陛下，武力可慑服一时，难以收服一世。尤其当对手众多，或情况复杂时。就像这次痢疾，需要所有怪物齐心协力。若一味高压，让他们心怀恐惧和怨恨，做事必然敷衍，甚至暗中破坏。而让他们觉得所做之事有意义，与自身利益相关，他们才会尽心尽力。”
他顿了顿，看着克因珐莉若有所思的样子，继续道：“再比如百草田的围栏。狼人嚎天本能反对，是担心自由受限。我并未强行命令，而是解释围栏的必要性和未来的好处。让他看到长远的利益大于眼前的限制，并给出有利他的承诺，他便能勉强接受。”
“哦！”克因珐莉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关键，“就是告诉他们以后有好吃的好用的，现在先忍忍？”
东方慎被噎了一下，“……也可以这么理解。但关键在于，这承诺要真实可行，要让他们相信未来确实有盼头。”
“那盐场呢？”克因珐莉追问，“怪物们为什么那么听你的？你力量明明很弱。”
她甚至找出了石头纸和一支烧焦的木炭，准备记录。
东方慎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底那点柔软又扩大了些。
“盐场关乎全岛生存。我指挥他们，是让他们看到效率的提升，看到实实在在的盐。他们得到了盐的分配、陛下可能的赏赐，自然愿意听从能带来好处的人。同时，指挥时指令清晰，分工明确，让他们展现各自的长处，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怎么做，避免了混乱和无谓的消耗，这也是效率的关键。”
克因珐莉一边努力理解，一边在石头纸上歪歪扭扭地记录着关键词，嘴里还念念有词。
“还有，”东方慎看着她笨拙记录的样子，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作为上位者，有时需要展现关怀。比如这次痢疾，陛下亲临，提供宝贵的烈酒和调配药水，下令建立医馆，怪物们能感受到陛下在为他们着想，这份心意，比单纯的赏赐更能凝聚忠诚。这便是恩威并施。”
“恩威并施……”克因珐莉重复着，笔尖顿了顿，美目看向东方慎，“你们人类管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叫什么？”
“帝王心术，或者，治国之道。”东方慎平静地回答。
“帝王心术……”克因珐莉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兴趣。“有意思！比打架复杂多了！快，再给我讲讲！比如怎么判断谁好谁坏？怎么防止坏家伙背后搞小动作？还有……”
问题接二连三地抛过来。东方慎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叹了口气。他本意只是稍作解释，没想到打开了这个她的话匣子。
但看着她求知若渴地眼神，想到她孤身一人研读教科书长大的过往，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一夜，龙窟内火光摇曳。
东方慎耐心地讲述着毕生所学的权谋智慧，克因珐莉趴在石台上记录着，不时追问，眼眸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契约那头的情绪是异常的兴奋和专注。
东方慎看着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悄然滋生了。
他立刻警醒，手掌攥紧，拇指指甲陷入肉中，痛感将他从渐入的沉溺中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