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墨院内,下人们正在为主子捣鼓着盆栽,不时交头接耳着小娘子的变化。
先说这些盆栽,便很不对劲。
小娘子进这方院子里时,院子里的花草多着,梅兰竹菊,是刘管家猜测着她的喜好端的。但那时小娘子却说不喜这些“招蜂引蝶”的花,扰了院子的清静,三天两头让人端走一盆,渐渐地院子里的冬日只剩枯树,唯一飘的香也是洗墨池的香。
先夫人虽与刺史大人常生争执,待下人却不薄,意外离世后,留给这位新夫人女儿的是奴才们的“不愿伺候”。
他们日日挑厉殊的刺,厉殊读书喜晚,他们能说她嫁不出去,厉殊不弄琴棋书画,他们就说她不务正业。
如今宁殊代了厉殊这几日,他们嘴上那些编排的话倒是变了,但不过是旧衣裳上打补丁,始终是说小娘子的——过错。
“才读了多少日的书,这京城的官人一来,突然就不读了。你知那回我去收拾她的屋,收拾到什么?竟然在瞧些下流的书册!”
“早知她不是个好东西,装模作样的读诗,瞧瞧,读到人家池子里去了。”
“都这么晚了又打扮成丫鬟偷偷出府,还说什么若齐相的人过来,要阿翠姐带口信,也不知带的是什么口信——”
越编排越可怖,齐沂派来的那个探子听得直摇头:
刺史府的人,竟如此厌恶这位小娘子。
安淳原本是领他主子的命,来确认小娘子是否真的乔装出去。
但他来得晚了,只领到了宁殊留给他的口信。
他是偷偷摸摸来的,听到这,新奇得险些从墙上掉下去。
男子跳下墙,将京城的令牌往腰前捎捎,昂首挺胸地绕着那影洞进了院。
奴才们闻声回头,云莲忙去寝室里头唤阿翠。
自从宁殊将阿翠招来玫墨院,主仆几乎时刻在一块。
阿翠今日被撇下,走神地熏着屋子。
小娘子,是一个人穿着她的青布衫出门的,虽用的是府里的马车,但不知为何,她总觉着小娘子很不对劲。
只有有危险的事,才会需要乔装,不欲被人发现身份。
阿翠见着安淳,说的第一句话,仍是宁殊吩咐的那句。
小丫头趾高气昂地瞥着少年那块令牌,道:“咱们娘子吩咐了,若官人还要再来,便寻方灰墙撞死去!相爷可莫再派人来了,否则真是要逼死娘子!”
院子里的下人们瑟瑟缩缩地听着。
“竟然是要阿翠姐带这样的口信?”
“装的吧。这几日里吴州那谣言传得哪个不知?”
“我看也是装的。”
夜若要黑,一瞬便黑去。
阿翠瞅瞅这天色,和气道,“她便寻方灰墙撞死过去,咱们娘子交代了,十字,一字不可改。”
安淳闻言,抱拳谨道:“定不改一字。”
暂了暂,丫头才面露忧色,“官爷,娘子独自出府,此事,您莫告知相爷,因娘子定不愿奴告知相爷。但娘子走时心绪不宁,这么晚了,奴实在放心不下......”
彼时,女子已在禅智寺下的青砖红瓦别院外静待多时。
月黑风高,她特地做的奴仆打扮,至于这个特地的缘由——她想,若她是这院落里的伎子,此时,是不愿见着世家贵女的。她们宁愿见着的是男人。
*
厉禅能为宁殊做这事,倒真不是因她“要价”,而是不愿落了面子。
他如今的夫人,就是吴州名伎出身。
但那也是许多年前之事了。
有身份的伎子,自然有护他们的官提前护走他们。至于没人护的,才因战乱沦落为李忠麻的营中妓。宁氏没提过,于他而言,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偏偏宁殊要阴阳怪气地说出来,这事也就变了味。
宁殊其实,也早就想同厉禅进言。
她在与她养母宁大娘子会面之时,便提过。她以为宁氏会将这些姐妹看得十分体己,极力劝说厉禅要回这些伎子。
但似乎,没有。
女子才意识到,宁大娘子已许久不是伎子。
那七天易容的日子,她没有一日不在问伺候她的丫鬟,“李将军可否将伎子退回来了?”
日日失望。
一直问到她来主动促成这事。
直到现在,她站在别院门前,都以为这事是她促成的。
她是欢喜的。
借由厉殊的身份,虽然她吃了不少苦,但她帮了过去的姐妹们这个忙。
一墙之隔,别院四周都绕着虎背熊腰的护卫,可见厉禅对此处的严防死守。
女子杵在柴门外,突生怅然:
曾几何时,这种院落里看着的人,也有她。
若非赵宴平带走她,或许她在得一个良籍前,也先得去那李将军的营里被糟蹋一遭。
为何她没有早些同厉禅开口提这事?
“娘子,里头尚在安排,方才奴特地同她们说了,她们能回来,有您的功劳。”
“好几处别院都被洗劫,这处因临在寺下,完好无损。安排在这处,大人说是夫人的意思,这处住的都是那些兵卫打过招呼的伎子,夫人还叫人拿来不少奇珍异宝分给咱们和娘子们。”
管事的领着宁殊从后门进——里头太乱,这扇后门临着的院落还不曾安排,他们只敢领着她从这方进。
女子慢慢走着,细细听着。
依着这管事之言,她这些姐妹们都会被安置得很好。
可越往里,可怕的声音,越发挠人心肝。
尖叫声几乎要将宁殊的心刀开一道口子。
分叉口,管事先往月下走,宁殊张望去,那头乃主院,应当是伎子们聚处,只有稀稀疏疏的虫鸟声,静得很。
“放开我,放我们出去!定是要将我们关在这处再给那李贼祸害,放我们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回家,我要回画舫去——”
鞭声砸在地上,是尖嗓的假妈,“什么家不家的,老娘在的地方就是你们的家!”
闻着声,女子的靴履扭往另一头。
管事自顾自地说着,半晌不见回应,张皇转头,惊魂失措地追上去:那头关着的是疯了的几位!
原来窄院里锁进了三位“疯娘子”,假母一个不留神,没锁住。
这三位皆是一等一出挑的样貌,是与宁殊在吴州同一画舫的伎子,若是隔着远看,甚至觉着三位生得有些相似。样貌需相似时,性子便不能相似,这是她们那种画舫里挑人训人的规矩。
在那柳树下瑟瑟发抖的那位,姓柳名魁,极擅舞文弄墨,莫说是在这吴州城,女子那名气,江淮这一处无人不知。
宁殊听说那篇名震天下的檄文,也有她的手笔。
这倒有些夸张了。
柳魁,女子是识得的。
画舫里,她曾与她不对付。
她们不是一道上的艺伎。宁殊在吴州城时,还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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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专门侍茶的茶伎,没学那么多侍奉人的技艺,是赵宴平在一众伎子里瞧上了她样貌与性子。
柳魁的性子,太烈。
譬如若递过来一只男子的手,宁殊可能会仔细考究那男子的秉性习性,为他沏一壶好茶以待;而柳魁则会面若冰霜地嗤道,“若言本是擎天手,何故常为画眉笔?”,将那郎君唬得心头犯痒。
这种名伎,不该在这战乱里沦落的。
是她自己不愿叛国。
青布衫的女子初初离得远,瞧那柳树下的柳魁瞧不真切,等她瞧真切了,那急匆匆的步履却滞得差点绊倒她。
“啪”地一声,宁殊狠狠推开那扬鞭的假母,假母目瞪口呆作势要骂,她又反手狠狠扇去一耳光。
春雷轰隆作响。
柳树下蜷缩的柳魁慌不择路地爬行,女郎身上处处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哪怕是在这傍晚,也凸显而骇人。更骇人的是她那爬行的双脚和双手,正诡异地,无力地弯曲,仿佛她是用骨头在拄地。
令有两个女郎在檐下,也在爬行。
假母捂着脸,火冒三丈地拿鞭指着宁殊,“哪里来的贱丫头,老娘你也敢打!?”
鞭子凌空,却被女子死死拽在手里。
宁殊再一使劲,假母趔趄着撞在地上,老家伙脆骨头,抱着腰嚎啕不断。
李管事急急忙忙赶来,方想埋怨小娘子两句,却被宁殊回头的怒视吓得焉了。
“李管家!快来治贱丫头,她怎敢抽我?老身可是你们刺史大人请过来医疯子的,什么不入流的赔钱货也敢——”假母见宁殊打扮得下人模样,嘴里吐的尽是脏字。
可她满地打滚地叫嚷,换来的是李管事高高抬起的脚。
宁殊抢在李管家行那跺之前,一鞭子抽在了老婆子的腰上。
一下,两下,三下......
婆子滚着滚着,嘴里愈骂愈脏,直到李管事高声说出宁殊的身份,婆子才住了嘴,“哇哇”地开始求饶。
鞭子声,与春雷声滚做一起,像要跟那天给的雷一争高低。
女子驾轻就熟地收鞭,凌厉之态渐去,踱步向那三个爬在一团的女娘子。
另外两个,宁殊也识得。
只是不熟悉,时间久远,她叫不出她们的名。
三个娘子都穿得那种廉价的红纱衣,轻薄得落一滴雨,三人的身子便颤一颤。
宁殊将鞭子丢地,蹲下身,手欲去触柳魁的伤手。
它们断了,像垂头的柳条,或许接好,也不能写那种漂亮的字了。
“这伤,是何时的事?”宁殊吸了吸鼻子,尽量柔声道,“之前,不是这样的。”
她不久前见过她,在军营。
就在她受制于文卓的时候。
柳魁不愿当营妓,那时她就听说了。
女郎再也没有当初在画舫盛气凌人之态,甚至不像在军营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而是将肚皮朝天,垂着头,垂着手,垂着脚,呢喃道,“我没有写那篇檄文。是他们降了,就污蔑我。你们不要过来了,我不会再碰笔,不会再碰笔……”
宁殊听不明白。
一旁的娘子见不得宁殊那“大发慈悲”的作态,冷哼道:“她本不该这样!几日前刺史大人就要我们走了,李将军说齐相绝不会同意此事,我们才闹的事。柳魁,被好几个人......我们再也不敢闹事。那齐相,就是娘子您未来的夫君吧?娘子今日假惺惺过来,又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