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转会期结束的前一天，郑予姗再次被叫到了基地的会议室。
不只是战队经理陈安，好几个HEG俱乐部的管理层人员都坐在屋子中央的长桌后边。
桌子上摆给她的仍是那份被削减了年薪和待遇的合同。
“还有一天，小郑，你快点把合同签了吧。”
“本来续约这件事情前段时间就应该处理好的，非要拖到今天。”
“是春季赛打得太累了，你不想继续打职业了吗，Windy？”
“我相信这一年来你对HEG也是有感情的，是不是？”
一道又一道不同的声音在她耳边环绕，嘈杂至极。
郑予姗始终低着头，如同石铸的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她没有去看那些或是劝她或是指责她的人，目光一直停驻于白纸上密匝匝的小字。
“怎么不说话呢，”陈安拿起笔敲了敲桌面，“你有什么意见都可以直接说出来啊。”
她掀起眼帘，目光扫过眼前的这些人，缓缓道：“我——”
而就在这一瞬间，她听见了身后会议室大门被直接推开的声响。
“郑予姗。”
这个擅自来到这里的人喊出了她的名字。
听到这个声音，郑予姗蓦然睁大眼睛，迅速转过头往身后看去。
牧翊显然赶来得很匆忙，往常总是会被精心打理的头发此时显得有些散乱。
他定定地望着她：“下楼一趟，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郑予姗一怔，随后立即推开椅子起身，不顾其他人讶异的呼喊，她头也不回地快步向外走去。
她和牧翊一起走下楼梯，直到走出HEG的基地后才停住脚步。
两人站在敞开的大门附近，郑予姗终于也意识到为什么刚刚牧翊能够直接进到基地里面——今天一楼的大门没有关上。
“你不问问我要和你说什么就跟我一起走出来了吗？”牧翊低声问她。
“不重要，”平复了一下情绪之后，郑予姗认真地说，“就算你今天不来，我也是要走的。”
之前陈安故意提起她的家庭情况，明里暗里地想借此让她迫不得已地签下合同。
她的确苦于生计，但是这世上并不只有留在HEG这一条路。这段时间HEG内部发生的事情，以及队内糟糕的氛围让她身心俱疲。如果实在找不到其他愿意接纳她的战队的话，她也可以选择去做全职主播来赚钱还债。
“当然，如果你跨越大半个A市来见我，却什么都不说的话，”她仰起头，轻声说道，“那你可以送我回家。”
牧翊似乎对她所说的话有些意外，还没来得及回应，便看到方榆从楼梯上匆匆跑下来。
“姗姗。”方榆有些慌忙地赶到郑予姗身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转过头看了牧翊一眼，显然是有些话想单独和郑予姗聊，不想让无关的人听到。
牧翊皱起眉头，但在看见郑予姗点头示意之后，他一句话没说地回到车里等她。
见附近没了其他人，方榆小心翼翼地问她：“你要离开我们战队了吗？跟着牧翊去LOG？”
他的眼中包含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郑予姗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自己将会留在哪里，但我确实要离开HEG了。”
“真的对不起，姗姗。我想告诉你，其实我——”方榆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开口。
郑予姗声音平静却不容抗拒地打断他：“你是要为了当初你们四个人一起演我的事情道歉吗？”
方榆脸色骤然苍白，却听她继续说：“不，应该说在选出那样的阵容后，无论打成什么样子，你们的战术就都会是放弃下路。”
“你……知道这件事情？”方榆哑然，即使郑予姗并没有直接点明，他也很清楚地知道她指的是当时的春季赛半决赛。
她反问：“那你觉得我当时摔键盘是因为什么？”
“也是……我知道你的性格，如果单单只是因为AHE的针对，你并不会生那么大的气，”方榆苦笑，“其实是有一次我们几个喝酒的时候聊到过，外界关于我们战队的所有讨论都集中在你身上，他们三个应该是喝昏头了，说了几句类似于……不想让你一直那么风光、想让你狠狠摔一次的这种疯话。”
他连话都说得磕磕绊绊：“那一局逆风之后，看到七穗一直往中上靠，我当时脑袋嗡的一下，立刻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他们从bp结束之后就明白这一把几乎不可能赢了，所以想故意让你一个人在下路抗压。当时我真的是太慌了，我也不知道自己那把在打什么，我明明是很想去帮你的。真的对不起，姗姗，让你挨了那么久的骂。我从来没有和他们抱有过相同的想法，我从没有嫉妒过你，真的。”
自己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听其他人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郑予姗沉默了许久，然后说：“没事的，都已经结束了。”
每一场比赛都会有结束的时候，无论有多么煎熬，就如同人生的每一段历程一样。
“其实在HEG战队、和你们当队友一起打比赛的这一年里，我大部分时间是高兴的。但是……”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方榆颓然地低下头，嘴唇颤抖：“……抱歉。”
“再见。”郑予姗闭了闭眼，偏过头同他道别。
“再见……”
——
当郑予姗打开车门坐下后，牧翊看向她问道：“他是趁你离开HEG之前和你告白吗？”
调整好安全带，郑予姗皱起眉头：“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下楼时他紧张得都同手同脚了，和你说一句话的时候能做十几个假动作，如果不是因为面前站着暗恋对象的话，这副表现未免也太奇怪了——要么是喜欢，要么是做贼心虚。”牧翊语气平静地陈述。
郑予姗原本只打算把他的这段话当作随口一说，但记忆里的几处片段逐渐重叠在一起，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却只是说：“他找我道了个歉而已。”
“你家住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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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话题转的太快，郑予姗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说让我送你回家吗？”
郑予姗一愣，随后报出了地址。
十分钟后，望着车窗外的某个地标建筑，郑予姗一点都不意外地发问：“这好像不是回我家的方向吧？”
“我只是问你家住哪里，没有答应要送你回去。”牧翊的嘴角微微弯了弯，笑意浅淡。
郑予姗当然知道他这一趟有正事的目的，所以她正了正神色，问道：“秦诸遂去AHE了？”
“对，不过LOG还没有发离队公告。你猜到了？”
“我之前给AHE经理打电话的时候，他说他们战队安排的试训已经结束了。当时我就在想，AHE的新ADC位能够签谁？莫芮虽然今年状态下滑了，但也是国内的一流水平，都说AHE今年是奔着冠军去的，要换人也只能换成秦诸遂了。”
“只是我比较意外的是，”她点开手机屏幕，想起自己之前在论坛里看到的信誓旦旦的发誓，“LOG似乎从管理层到粉丝都没有预料到他会离队这件事，他的合同应该不是今年到期吧？”
“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他之前似乎是签的1+1俱乐部意向约，所以这次AHE替他出了一大笔违约金。”
真有钱，郑予姗在心里说。
秦诸遂是去年夏季赛之前被LOG签下来的，在进入LOG之前就已经换过两次战队并且手握两个国内联赛冠军。
他待在LOG的这一年里又拿到了今年的春季赛冠军，被许多人称作目前国内状态最好的ADC，所以他会被AHE挖走一点也不令人感到意外。
“所以呢，LOG打算付转会费把莫芮买过来吗？”她问。
虽然听上去很被动，但这对LOG来说确实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而且刚出了一大笔钱需要回血的AHE肯定也有这个意向。
“这就是我今天想要来问你的。”牧翊的声音平静而郑重。
“——你愿意加入LOG战队吗，Windy？”
饶是性情冷淡如郑予姗，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扯起唇角：“谢谢你的认可，但是这件事情好像也不是我们两个人点点头就能成的吧。如果我是你们俱乐部的管理层，在Windy和Morey之间，我肯定选后者啊。“
牧翊将她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中，说完这段话之后，她抿起唇角，眼睫像羽毛一样垂下——是心情低落又不高兴的样子。
“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比不上莫芮呢？仅仅是因为春季赛输的那次吗？”
郑予姗别过头不去看他，而是盯着车窗的边沿：“这好像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吧。”
她想起前几天她打了十几局让自己头晕到干呕的托卡塔，想起春季赛时她明明选出了自己认为最擅长的反语鸟，却被针对得一点优势都打不出来。
太难看了，怎么能输得那么难看呢。她在心里问自己。
“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你其实是愿意来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