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的头发是真的乱，镜头照到的地方，还有个啃了一半的苹果，果皮上还挂着水珠，桌面上也不比前几次直播整洁。
一切都有些仓促，仓促到廖星情有些心动。
他还说：“久等了。”
这像一场临时起意的直播，因为她。
-这个点了，我还以为今晚不会播了
-日啊，你下次可以固定一个时间播，有利于增加观众粘性
-有一说一，我们九个太阳这张脸就是最好用的强力胶！！
-我同意，起码是502那种级别的
“倒也不用硬夸。”九日拿起苹果咬了口，“我最近赶论文，没办法每天播，起码在答辩结束前，大概率是隔天播一次。”
“不是，谁传的我在厂里打螺丝，要不要这么离谱啊阿sir，”他说着自己都笑了，“我今年大四，OK？刚刚还在敲键盘，正是上头的时候，本来没想播。”
-远方的星：所以为什么播呢？
九日顿了下，不知道是看到评论区发言的账号，还是她的问话，他的眼里流露出一种意味深长，被镜头如实传达到屏幕外。
每次当他直视镜头，弹幕总有一两秒的迟滞，他漂亮的桃花眼，有意无意地叫人目眩神迷。
“我乐意。”
撂下这三个字，他偏过脸，神情略显冷淡。
贸然捅破窗户纸的行径，其实很不解风情，廖星情是明知故犯，因为错误招致的后果，有时比正确更令人怜爱。
廖星情把下巴靠在手心，观察他的别扭，看他不自觉压低的眉毛和眼睫，反倒笑弯了嘴角。
手痒，想刷礼物。
于是顺从心意，进入打赏界面，跳出来一个文字弹窗，大意是为了优化观众的消费体验，针对软件进行了升级，上新了礼物种类，还增添了不少有意思的功能，分别作了详细介绍。
廖星情饶有兴致地看完，勾选“我已仔细阅览并知晓”。
选中一个礼物，即刻显示：
[是否编辑礼物默认文字？]
[是。]
评论区跟风在刷：所以为什么播呢？
九日的反应耐人寻味，观众们或多或少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但很可惜，他的破绽仅在那几秒间。
他抬起眼，眉梢跟着上挑，“因为学术垃圾生产多了，良心不安，来互联网冲冲浪，以扫去笼罩在我英俊面庞之上的阴霾。”
这么一打岔，评论区除了省略号，就是句号，也因此，送礼特效出现的时候，特别突出。
先是片片花瓣飘落，伴随着舒缓的音乐声，勾勒出花束的轮廓，渐渐从虚化到清晰。
[远方的星从背后掏出一束黄色玫瑰，强塞到九日手里，并附有一句悄悄话，请九日到后台查看。]
玫瑰的热烈还未淡去，几道线条充作的风浮现，蓝的、粉的、紫的……越来越多的彩色气球充盈了画面，聚焦过去，每个气球上都有生动的表情，是各不相同的微笑或是大笑。
[远方的星招一招手，远处飞来一片友谊气球，远方的星对九日说：“让我们成为好朋友吧！”]
紧接而来，是长达十五秒的动画特效，不愧为官方升级后最贵的礼物，廖星情一看就知道，画风是模仿梵高的《罗纳河上的星夜》。
大朵的流星燃烧着穿越云层，色彩绚丽，充满浓郁的油彩质感，视觉冲击力极强。
背景音乐是贩卖情怀的《情非得已》。
[远方的星的诚意感动了上天，天空突降一场盛大的流星雨，远方的星望向星空，一脸忧郁地说：“当你想哭的时候就倒立，这样眼泪就不会流下来了。“]
-我人都麻了，谁算算这里又烧了多少钱
-光是流星雨都（欲言又止）（骂骂咧咧）（转身离开）
-转身离开，你有话说不出来（嘶吼）（破音）（猩猩捶胸）
-等等，文案怎么回事，这么有活人感？？
-早上不是升级了？替大家试过了，其他都是默认的，对主播说的话可以编辑
-哈哈哈哈哈哈古早梗玩起来还是好好笑，我小时候就是看这个把脑子看坏的
咔嚓，咔嚓。
礼物满屏飞，九日专心吃他那半个苹果，果肉有所氧化，口感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他还是津津有味在咀嚼。
可能苹果太甜，他吃完了，把核扔到垃圾桶里那个档口，突然笑了，唇角往上挑以后，就挂在那里。
电脑开着直播间，手机平放在桌面上，正处于摄像头死角，屏幕亮着光。
-远方的星：因为一点私心，我冒昧地破坏了属于我们的心照不宣的浪漫，黄玫瑰的花语是原谅我，我的花语和你的一样：我知道错了但我下次还敢^^
“哇哦。”
九日的目光移到电脑屏幕上，假装才看到礼物，他拿手挡在嘴前面，故作夸张地表现出惊讶，实则光是想到她后面接上的话，虎牙就隐隐地冒出尖。
她是真的很聪明，也把他的性格摸得很透。
蒋旭初不喜欢太正经的东西，过于正式的道歉会让他尴尬，说话或对付他人时，他都习惯于插科打诨，好比耍太极，让人感到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
所以她也用轻松的方式表达歉意，这让他觉得很有趣，而且他确实是“下次还敢”的那类人，她对他的掌握，也让他兴致盎然。
“哎呀，姐姐又在为我破费了，索性不装了，我今晚直播就是为了姐姐。”
之前的奖品还没选定，总价肯定要高于她刷的礼物，倒不是他清高，主要是压根没打算吃互联网这碗饭，当然也不缺就是了。
观众骂他不要脸，为金钱轻易折了腰，九日嬉皮笑脸：“那怎么了？”
“我舔？”他明知故问，指着自己，“我榜一送我这么多东西，我舔点怎么了？”
顺带一提，平台升级以后，在刷礼物方面给了消费者更大的自由度。
最大程度体现在，直播间的观众开始砸鸡蛋了。
第一个鸡蛋出现的时候，九日还靠了声，“平台你有病吧？''臭鸡蛋''这种礼物到底谁要收啊？”
见的多了，就波澜不惊起来，甚至反客为主：“感谢''玉米蛋挞''''尼克狐尼克''''笑料之王''送的鸡蛋，我明早会吃三个茶叶蛋，就当你们请我了，记得谢我帮你们请客哟。”
他还哟，扔鸡蛋的更恨了，他们嫌臭鸡蛋不过瘾，拍了好几只人字拖上来。
九日平静道谢，他再开口，烂菜叶更是满直播间飞。
场面荒诞中带着许多滑稽，廖星情要笑死了，她切到微信，给九日发了一个默认emoji，黄豆脸的脑袋上缠着绷带，惨兮兮的。
-远方的星：是不是你？
九日在直播，廖星情以为他不会回，或者不会那么快，手机震动的声音似乎只有她听见了，但他上一秒还在跟弹幕斗嘴，下一秒，眼神明显往下落。
廖星情这时候的心情还没有波荡，直到他手臂伸直，手指勾着手机，往身前带。
-天敌是后羿：[可怜]
这个八字眉、蛋花眼、下撇嘴的emoji，廖星情以前经常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应该要继续直播，却没听见他说话。
廖星情抬起眼，猝不及防撞进他眼睛里，他好像就在计算这一瞬间的发生，有个有意无意的张眼动作，眼尾自然垂落，唇角斜斜地勾起。
他同时拥有小狗的眼睛和狐狸的嘴巴，上半张脸乖巧无辜，下半张脸耀武扬威，这个人类看起来真的好可怜，但也超级狡猾。
关于心动，一千个人会有一万种想法，千奇百怪。
廖星情必须承认，无论是长相，还是个性，对她来说，他都具备强烈的吸引力。
但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这些似有若无的好感既单薄，又脆弱，也许某天睡醒，就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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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清醒过来，自此他就从有些特别的人，回归到面目模糊的人群里。
无论如何，此时此刻，廖星情完全、彻底、绝对地被击中了。
她的心跳前所未有地剧烈起来，酒精像他一样狡猾，顺着血管攀爬，在一阵热意中，她感到大脑的晕眩。
她没有畏惧这种突发的情绪失控，相反，她十分享受。
夜风吹拂过来，轻抚廖星情的面庞，分外怜惜，还是让头发遮挡住她的视线。
她把手指插入发根，倒梳回去，袒露出一张微醺的脸，嘴角含笑，美不胜收。
这种感觉倒还不赖，她对未知没有探究欲，但从不抗拒。
从不，毫无例外。
当然也包括他。
-远方的星：好可怜好可怜
天知道她是真心觉得他可怜，难道陷入爱情的第一个后遗症，会是该死的母爱泛滥？
廖星情还不想年纪轻轻就当妈妈，尽力克制之下，才没有重复第三遍。
冰块漂浮在玫瑰红的酒水表面，廖星情放下酒杯，打算等冰再融化些，左手顺势放在腿上。
白皙纤细的手指，花叶交错的图案。
廖星情定定地看了会儿。
她是美术专业的，对美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加上喝了酒——自古以来就有不少艺术生酒后大写大画，比如颜真卿徐渭一流。
灵感就像夜风，在她的肌肤上跳舞。
但她又实在懒得铺开画纸，退而求其次，再次打开手机摄像头。
廖星情这次是以艺术创作的心理来拍摄，创作总归是大胆的，她提着裙边往上，露出小腿。裙摆像层层叠叠的花瓣，在她腿侧流淌下去，她屈着手指，雏菊掩映在繁复的枝蔓间。
廖星情控手部分是因为，她自己的手就很漂亮。
拍了一张，放大细节看，又缩小，没有拍出想要的氛围，又连着拍了几张，换了角度和姿势，都是差强人意。
廖星情沉迷拍照期间，微信消息的弹窗掉下来，跟没看见似的。
这个季节已经有蚊子了，廖星情的耳垂肿了起来，她用指甲掐了一个十字，就随它痛痒去了，她满心扑在她的作品上。
打破她无人之境的是男生的一句：“那就说好了，后天见。”
廖星情如梦初醒。
几番折腾之下，长卷发散乱在她脸侧，她明显地怔住，脸颊红扑扑的，“结束了？”
她自言自语。
-谁跟你说好了？日更！日更！
-我更想听的是明天见TAT
-欲拒还迎是不是？我承认你引起了我的兴趣，呵男人
九日捂住眼睛，“看到你们都同意了，我就放心了。你们这么善解人意，我都要掉眼泪了。”
他的手指再次入镜，张开食指和中指，指间的桃花眼分明带笑。
那枚衔尾蛇的银戒戴到指根，在戒指下方，有颗棕褐色的小痣。
他放下手，这下演都不演了，笑得很灿烂。
-谁懂啊家人们？自从关注了这个狗比，我的问号键要被我抠烂了[微笑]
-纯逆子[微笑]
-你高兴就好[微笑]
“看看，大家不仅把我当家人，还如此关心我的心理情况，不说了，下线哭去了。”
九日摆了摆手，突发播音腔：“相信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亲爱的家人们。”
他出色地完成了一统公屏的壮举，大家语言简洁到再多一个字都不想赐给他：
滚！
“臣遵旨，”九日并拢两指，轻碰太阳穴，“臣退下了，这一退就是——”
他把手挥了出去，“——后天见。”
画面秒暗。
廖星情抚着额头，无奈地轻笑出声，更多的是对自己。
完蛋了，她是不是无可救药？
明明一个戏精王八蛋，为什么现在怎么看他，怎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