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羡缓缓侧过脸,视线沉沉凝在云雀衣襟处,“不知……此物系何人所赠?”
云雀一颗心刚落下半寸,骤然又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护住胸口。
“不必惊惶,”沈羡淡道:“昨夜无意瞥见罢了。”
实则云雀心知昨夜他并未动自己分毫,眼下她哪里是忧心他如何瞧见了玉佩?她是怕这枚玉佩本身,会触到他那根要命的弦。
只因她对墨翎展颜一笑,他便眼底戾气骤生。若再教他知晓,这玉是那没良心的未婚夫予她的定情旧物,怕不是要当场将她沉了湖。
云雀不敢再想,忙堆起一个轻快的笑,“夫君说笑呢,这哪里值当旁人相赠?不过是早年间在街市小摊随手买的小玩意儿,瞧着花纹别致,戴着图个吉利罢了。”
她故技重施,眼波流转间含了三分情意七分羞赧,脉脉望向江聿风,“那时妾身懵懂,只盼着能觅得个知心人。谁曾想,这无心插柳的物件竟真应了验,叫妾身有幸得遇夫君……”
然而一语毕,对方却丝毫未如她料想般软化。
“哦?”沈羡微敛了敛眸,面上依旧无甚表情,声音却显然冷了下来,“这等成双配对、首尾相连的双鱼佩,当为一对才是。娘子既说是随手买来图吉利……”他刻意顿了顿,眉峰微挑,“那为何,只得孤零零的一枚?”
云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为何只得一枚?
自然是随那短命鬼一同长埋黄土了。可这实情,叫她如何解释出口?
不过眼下她几乎能确定,她越是紧张在意,他那身戾气便越重。因而,此刻唯有一法,那就是表现得……浑不在意。
云雀暗自沉下一口气,指尖掐进掌心,面上却绽开脆薄的甜笑,“夫君这话好生奇怪。”
她歪着头,嘟囔着嘴,“又不是鸳鸯,谁家规矩非得成双成对戴着?妾身买它时,本就是单卖的玩意儿。”语声一顿,添上几分嗔意,“妾身那时又无心上人,买一双做什么,岂非平白惹人笑话。”
她语速轻快,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说着,可对面那“人”仿佛完全屏蔽了其它,只死死抓住了四个字。
沈羡唇齿间无意识地碾磨着,声音低哑得可怕:
“无心上人……?”
云雀心头一坠,抬眼见那双幽冷的眸中墨色翻涌,似有惊怒与惘然交织。
她一下不明所以了。
心念交锋急转,她将牙一咬,决定做戏做全套,赌一把。
云雀倏地抬手,三两下便解开颈间红绳,将那枚犹带体温的双鱼佩,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道,塞进那只冰凉的长掌中。
“喏,夫君既瞧着喜欢,便赠予夫君了。”她扬起下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横竖戴着也是……”
咂摸片刻,吐出两个字:“……累赘。”
……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累……赘?”沈羡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云雀迎着他冰层下焚天的目光,强撑着用力眨了下眼,无比诚恳地点了一下头:
“嗯!”
沈羡僵了一瞬,尔后像是抽走了所有力气,视线极其缓慢地、一寸寸从她脸上移开,移向掌心那枚突然闯入的玉佩。
那里还残留着她颈间的温热,甚至沾染了一丝细微的、属于她的独特馨香,此刻,却讽刺至极。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半晌没有动。
……
呵。
好……好一个……
……累赘。
是了。对于她这个贪生怕死、见风使舵的骗子而言,这枚不值钱的旧物合该是个累赘。
如今她腕上戴着江家价值连城的传世玉镯,口口声声心甘情愿唤那“病秧子”做夫君,这枚承载着过往温情的玉佩,如何不是碍眼的累赘?!
那一声声脱口而出的谎言,那毫不在意的轻慢语气,化作最烈的毒油,轰然浇灌在他心头的熊熊业火之上。
细长微翘的眼尾漫开一片骇人的猩红。
沈羡蓦地阖紧双眼,用力收紧掌心,仿佛要将这冰冷的玉石生生嵌入骨血,又或是想用这蛮力,将心中翻搅的那些被彻底背叛的狂怒、被弃如敝履的剧痛、以及无处宣泄的悲怆绝望,连同这枚“累赘”,一齐捏成齑粉。
他胸口剧烈起伏,本就苍白的指节因过度用力,绷紧到近乎透明,皮肤下的青色血管狰狞凸起。
不知过了多久,那深沉刺痛的喘息才被强行压回胸腔。
他缓缓睁眼,眼底只剩一片枯寂,他却又一次,异常清晰平稳,一字一句地道:“为夫再给你一次机会。”
只此一次。
他看着云雀,眸光深沉到似要穿透眼前之人的皮肉,要将她的心剜出来,剖开,看个够。
云雀被他这样更深沉、更可怖的目光吓到了,认定他是看出了什么,要给自己冠上个“不贞”的罪名。
仓皇间,她竖起三根手指,指向苍天,“妾身所言句句属实!我、我对天发誓……”
那誓言尚未成形,声音便戛然而止——
她惊恐地看到,那只攥着玉佩的手,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带着某种残酷仪式感的姿态,向外移至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方。
五指松开……
那枚莹润的双鱼佩,便悬吊在凝滞的空气里,仅靠他指尖一点微末的力道维系着,在湖心上空危险地摇曳、旋转。
云雀的心猛地一抽,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失声惊呼:“别——!”
“哦?”沈羡悬在湖面的手忽地定住。
终于,她开口了。
一丝难以言喻的松快悄然拂过沈羡心尖。
他心中冷笑,果真还是舍不得。
是啊,她定是碍于此刻“江聿风”这层碍眼的身份,才不得不苦苦压抑罢了。
也罢,既是她先开的口,也不是不能给她一个台阶下。只要她此刻幡然悔悟,流露出些许对旧物的不舍,他也并非不能勉强压下“亡夫”的滔天委屈,暂且留她一条小命,好好审讯这三年间的种种。
沈羡缓缓侧首,语气竟诡异地温和下来,“别……怎样?”
眼见云雀长睫低垂,无意识地咬住下唇,沈羡心下了然。
三年了,她的样貌未曾多变,心思倒是深沉了不少。
他自认已给足了耐心,甚至不惜纡尊降贵,亲自鼓励一番,语气更缓了几分,“为夫答应你,不究前尘,你无需因顶着‘江少夫人’的名头便心生顾忌。夫妻相处,贵在坦诚,我……容你此刻,坦诚相告。”
他将定定地盯着云雀,不放过她每一丝表情变化、每一点细微动作,哪怕只是指尖微颤,抑或眼底一丝水光,便是他要的答案。
这是他予她的……最后一次垂怜,是她唯一的机会。
然而,这番在沈羡看来已是破格施恩的宽宥之言,听在云雀耳中,却如同淬毒的蜜枣无疑。
这恶鬼果然狡诈,威逼不成,便开始利诱。想用“既往不咎”“夫妻坦诚”这种鬼话,哄骗她自己承认“不贞”,好名正言顺将她沉湖?!
无非是低劣的诡计罢了,她是万般不能轻信。
原本只想扮演贞洁以求自保的她,此刻被这“厉鬼”的步步紧逼彻底激起了逆反心,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直冲头顶。
只见她缓缓抬起脸,那双清澈的杏眸直视沈羡,轻飘飘地落下一句,“没什么,既给了夫君,随你处置便是。”
此言一出,沈羡蓦地僵在原地。
没有预想中的慌乱、哀求、歇斯底里的坦白,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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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他曾无比熟悉的清澈眼眸里,甚至找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不舍。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冰凉凝固。
“好……”半晌,一个字,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随即是一声短促的冷笑,那笑意未达眼底便已碎裂,化作满目寒霜。
“你既如此轻贱此物,那我便……如你所愿。”
话音落下的刹那,只听得“噗通——”
一声轻响,砸在云雀心上。
她亲眼看见那抹熟悉的温润,从“江聿风”缓缓松开的、冰冷僵直的指间坠落,划过一道微弱而凄凉的弧线,没入湖中。
水面只泛起一圈小小的涟漪,挣扎着扩散了一瞬,便被湖水彻底吞噬、抹平。
……消失了。
真的被他扔了。
云雀心下轰然一声。
仿佛被挖空一大块,分明无风,却似有大风呼啸而过,贯穿她空空的心脏,吹得她摇摇欲坠,整个人都止不住开始发颤。
云雀什么也做不了,只得将指尖拼命掐入掌心,尽全力不许自己崩溃。
而这细微的颤抖,却还是尽数落入江聿风眼底。
“怎么?”他看着她血色尽褪的脸,缓缓开口,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恼了?看来这玉佩……对娘子你,很重要?”
重要吗?云雀也在问自己。
她恨那个短命鬼,她也曾无数次,咬牙切齿地想将信物砸个粉碎,与那些回忆彻底决裂。
可每每触及那抹温润,所有的决心便溃不成军。
她内心深处比谁都清楚,那个人,是她贫瘠荒芜的生命里,短暂却刻骨铭心的唯一救赎与光亮,而这玉佩是她与他的最后一丝牵连。
玉佩若不在了,他便真真正正、干干净净地,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三年了。
她早已习惯夜深人静时对着玉佩喃喃自语,将所有的委屈、怨恨、思念、乃至一点卑微的期冀,都倾注其中。殊不知,那千百遍的咒骂背后,是不敢不能,却又不得不承认的……
相思。
然而此刻,这唯一的念想,这维系着她与过往的最后一线,就在她眼前,消失了。
一股迟来的钝痛猛地攫住了她。
云雀心中苦笑,她竟然还会为了那个人心痛。只是,如今她不该再心痛了。
袖中攥紧的拳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开,她挺直脊背,深深吸了口气,尔后一字一顿,干涩却清晰地回答:
“不重要。”
秋日正午,日光依旧带着灼人的热度。
云雀伶伶地立在湖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沈羡看着她那副一无所谓的模样,心中的怒火却奇异地在最高点冷却下来,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寒意。
他忽然勾起唇角,那笑容毫无温度,甚至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
“娘子脸色不大好,想是昨夜……耗费了太多‘阳气’。”他抬手指了指头顶灼目的金乌,“此地阳气最盛。娘子便在此处,好生晒足一个时辰,仔细补养一番。”
他顿了顿,满意地看着云雀瞬间瞪大的双眼,慢条斯理地续道:
“至于今夜‘渡气’之期,提前至戌时三刻。”
他微微倾身,贴着云雀耳畔,低沉冰冷吐出四个字:“为夫……恭候。”
言毕,他不再施舍半分目光,月色袍袖一拂,转身离开。
滚烫的阳光烤着皮肤,云雀僵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至日头开始西移,地上被渐渐拉成的影子终于动了一动。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死死钉在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自齿间狠狠咬出几个字:
“江、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