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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鹊桥仙(十六)

作者:九枝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秋白鹭冷冷地看着室内的两人。


    秦岷膝头横着他那一对剑,面色冷峻;刘绪立在桌前,微微低着头。


    刘绪长相粗豪,内里却细密,见到秋白鹭,连忙低头下拜:“臣一时情急,娘娘恕罪。”


    他口称娘娘。


    于是秋白鹭冷笑一声:“刘统领,好一个忠直之臣,怎么叫你的皇帝险些喂了鱼?”


    刘绪低头不言。


    秦岷扶着剑,缓缓起身:“鹭娘,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秋白鹭瞥他一眼:“我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你恢复记忆之后自有判断。”


    秦岷说:“皇兄已经死去很久。现在是崇明十三年,我是皇帝。你曾为妃,最终弃我而去。”


    虽然有些话让秋白鹭忍不住想反驳一两句,但似乎也没什么错,她心灰意懒,点了点头。


    “太子和皇后阴谋反叛,我遭遇连番刺杀,数日前落水失踪。”秦岷看向她,声音忽然柔和,“我已经众叛亲离,你为什么回来?”


    秋白鹭看向他,波澜不惊。


    秦岷心里反而有波澜至今没有平息:他才接受了自己有个性情高傲的侠女妻子,怎么忽然又冒出一个皇后和一个孩子?


    他失去了整整十年的记忆。


    他说:“我虽然还没想起过往如何,但这两日……”


    他的情意不用言语,只看他的表情就能明白了。


    但她下定决心离开皇宫,并不是不信他的深情,而是不喜欢皇帝的深情,也深深厌恶着伴随着皇帝的深情而来的东西。


    君恩如海,浩浩不休。


    她如果不能割舍他的深情,就必须如同海上的一艘小船,在宫廷和朝堂的风浪中起伏,费尽全力才能挣扎出黏稠的漩涡。


    她答应过秦岷,如果秦岷恢复记忆愿意和她远走江湖,从此不再过问燕都中的事,她是愿意与他同归的。


    她明知秦岷放不下江山……但她也只能答应这个。


    秦岷一日想不起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碍就一日不会消失。


    秦岷一旦想起来,那阻碍就同时横亘在两个人的心里了。


    偷得两日旧梦,就当是她一路奔波的奖赏。


    本就裂痕斑斑的琉璃哗啦一声碎裂,也同时击碎了她连日来的软弱和逃避。


    也好,免得她耽搁在燕都城中。


    她冷静地想,待她收到书信,确认容姬已经和几个孩子会合,就叫上瑛侠,跟古尔萨芙他们一同上天麓山去。


    秋白鹭打断了他的话:“皇后收留盛家余党,现与魔教,北漠,甚至是禁军中的一部分勾结。你的皇位危如累卵,还是先想想正事吧。”


    秦岷当然知道正事。


    但他就必须为了正事舍弃她吗?


    他上前一步牵住她的袖子,说:“鹭娘……”


    秋白鹭振袖荡开他的手:“恭送陛下。”


    刘绪扶住摇摇晃晃的秦岷,秦岷自己站定,示意刘绪松手,重新望向秋白鹭。


    这一幕竟然似曾相识,他总觉得,鹭娘马上就要退一步,然后重重关上她面前的门。


    ……现在她面前没有门。


    在她回来之前,秦岷见了刘绪,听了他一番话,细细问了些问题,听他对答如流毫无破绽,心里已经信了五六分。


    刘绪要请他回宫,秦岷坚持要等秋白鹭回来,不想却突然等到这样决绝的“恭送陛下”。


    今天早上,他们还在梳妆台边闲谈,日静风徐旧书卷,怎么忽然就要他走?


    她完全不相信他。


    因为不相信,所以才会忽喜忽怒,屡生退意。


    秦岷默默叹了口气。


    秋白鹭见他立在原地,不动不语,忽又觉得自己方才那一下是不是重了?他重伤未愈,是叫那一下伤着了吗?


    她不放心地看了一眼。


    秦岷忽然笑了,柔声问:“鹭娘忘了?晚上还要劳你为我疗伤。”


    秋白鹭……她还真忘了。


    秦岷坐回床边,转头看向刘绪:“你姓刘,是不是?”


    刘绪一脸沉肃地点头:“属下刘绪,这宅子的主人正是我妹妹刘卉。”


    秦岷微微颔首:“不要透露我的行踪,以免被废后知晓。如果我要回宫,会再召见你。去吧。”


    刘绪犹豫,秦岷说:“有鹭娘在此,我不会有事。”


    皇帝给的命令很简单,很明白,但刘绪却不由得陷入踟蹰。他抬头看秦岷,然后将目光转向秋白鹭:“臣以为,起码应该把消息告知宇文都统?”


    秋白鹭点头:“宇文是该知道。”


    秦岷好奇地问:“宇文又是谁?”


    秋白鹭说:“宇文鸿,是你至交好友,足以生死相托。”


    刘绪说:“陛下失踪后,宇文都统带伤统摄朝事,殚精竭虑。”


    秦岷又待追问,秋白鹭不耐烦起来:“刘绪,你现在就走,去回报宇文。”


    秦岷心思电转,补充道:“他如今被许多眼睛盯着,不要来见我。有什么话,由你代传。”


    刘绪领命而去。


    秦岷从刘绪这里得知如今的情况,但刘绪本来就刚到他身边不久,对过往的许多事情并不了解,他解决了许多问题,却由此生出更多的问题。


    但秋白鹭不一样。


    据刘绪说,宓妃受封多年,宠冠六宫。


    他才开口叫了一声“鹭娘”,就被秋白鹭猜出他的意思,她食指压在唇上:“我不爱给人答疑解惑。你记忆恢复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秦岷的问题全被她噎了回去。


    秋白鹭暂时无心理会他,把刘绪打发走,她还急着要去找冯瑛侠,说清她去天麓山的计划,劝服她不要独自上路。


    秦岷起先还很平和,等知道她是去找冯瑛侠,心里就有些不大痛快。


    等到子时将近,天梁突然现身,他的不快就又上一个台阶。


    晚上照例是药浴和运功,这次药浴是严格按照杜信春的医嘱来的,秦岷拉着脸进去泡够了时间,秋白鹭叫仆役进来搬走浴桶,回头瞧见秦岷在偷偷的擦汗。


    她难得细心,问他:“怎么了?”


    秦岷摇头不答,秋白鹭却看出他在忍痛。她追问:“是哪里痛?”


    又转头对天梁说:“劳烦天梁先生明日去走一趟,问问杜堂主是否正常。”


    天梁独坐在门前,自斟自饮,像个木头人似的,听他们两个在那里说了好几句话,他只不作一声,闻言回头:“好。”


    秦岷附在秋白鹭耳边低声问:“你怎么找了他来?”


    秋白鹭白他一眼:“你已经在他面前暴露了身份,不找他找谁呢?哪里痛?”


    秦岷闷声道:“头痛。针扎一样。”


    秋白鹭扬声道:“是针扎一样的头痛。”


    天梁回过头来:“明天一定将消息带到。”


    秋白鹭和秦岷到床边坐定,却又突然改了主意。


    她和冯瑛侠约好,要同去天麓山,也统一了意见,无论如何要把杜信春留在燕都。这就要她去找杜信春说一趟。


    另有一则,越容姬的书信迟迟没有送到,等得她满心焦躁,要找杜信春再问一问。


    这两件事,都不方便交付给天梁,还得她自己去,因此她说:“天梁先生,就不劳你去找杜堂主了,你来一趟,替我守着这金疙瘩。我亲自去。”


    天梁也不问原因,只管应下:“好。”


    反而是秦岷追问:“你去?”


    秋白鹭:“你别问。”


    秦岷就又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又是等我恢复记忆就会懂吗?”


    秋白鹭贴在他背上的手微微一滞,垂眼:“这个么,倒也未必。”


    秦岷“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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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白鹭轻轻道:“从前,你我也不是两心无猜嫌的啊。”


    秦岷待要再问,就听秋白鹭提醒他:“凝神!”


    一道清凉如水的内力从他后心灌入,浩浩汤汤地冲垮了经脉中的细微的凝滞处,卷着他残存的内息,再一次沿着昨夜未走完的路冲刷过去。


    他闭上了眼。


    *


    夜静。风动。云流。


    秋白鹭在东厢打坐调息。


    秦岷在正房沉入最深的梦乡。


    他身上裂开了一道又一道口子,冰冷刺骨的水就顺着裂开的口子钻进了他的身体。


    那冰冷的,污浊的水好像长出了一张张嘴,用力地啃食他的血肉,慢慢的,他的一身血肉都被水吃掉了,只剩下一具和河水一样冰冷的骨头架子,随着水流翻滚。


    他没有甘心随波逐流。他曾经运功,奋力躲开了河底尖锐的树枝,没有被一段早已死去的木头捅穿胸腹;他也使尽了全身力气,去抓住了河边柳盘虬的根系,妄图借着树根攀上岸边,却被一阵突然的暗流冲离。


    他精疲力尽。


    他经脉破碎。


    他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渐渐地和缓下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真的撑开了眼皮,扫视着浑浊幽暗的水下世界,再次寻找一个脱离的机会。


    他压榨丹田,再次运功,顾不上因为走火入魔而崩裂的血管,因为他本就满身是伤,几乎已经流尽了血。


    他无所畏惧。


    他一定要活下来。


    他不能叫鹭娘路过他的陵寝,慢悠悠地点上三支香,轻轻地吹亮香头的一点红,凉凉地嘲笑他。


    他能想到鹭娘会说什么:“你看,你舍了我,舍了自在,就想抓住手里的江山,却还是输了。你死了!”


    鹭娘没有说“你真没用啊”,但她的眼角眉梢,分明就透露出这样的意思。


    他不能死。


    他滚在了河滩上。


    他觉得,他是叫了两声“鹭娘”的。只是他的声音太微弱,鹭娘没有听到。


    他只能自己爬起来,拄着剑,一步三晃地爬起来。


    他张口,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鹭娘——”


    *


    今夜不如前日疲乏,秋白鹭就没有选择睡觉,而是在床上打坐调息。


    这是一个如此安静的夜晚,她全幅心神沉入体内,只留下微弱的一丝在外预警。


    自从她报仇雪恨之后,她已经在武学之道上停滞了很久。


    自然,她是一直在练刀法的,甚至还在伏津城山洞中得了一次天授,但在此期间,她的内功没有一点进展。


    她也不急,只是有一点点困惑。


    三年前重逢的时候,薛伯父曾经和她说,如今天下的内功心法,练着练着就练不下去了,太多人停留在最初的阶段。他没想到,一别多年,秋白鹭居然将家传的心法练到了第四重。


    她说,处处顺畅,从无凝滞,只是水滴石穿的功夫罢了。


    也许,她的前行之路就到这里了呢?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沈江英的登天梯,就能比别人更长一截呢?


    她怀着这样平和而理智的激愤,将内力运转了一个又一个周天,直至被运功疗伤损耗的内力缓缓补满,充溢在丹田内。


    忽听正房内传来一声极其痛苦的嘶吼,声嘶力竭模糊了字句,惊起院中夜宿的寒鸟。


    秋白鹭跳下床去,冲进秦岷的卧房,拨开床帐握住秦岷的手:“醒来!”


    秦岷汗淋淋地睁开眼,眼角一滴没入鬓发,不知是汗还是泪。


    秋白鹭俯下身,贴住他的额头:“九郎?”


    秦岷眼中的痛苦之色随着秋白鹭贴近的面颊退去,他反手抓住秋白鹭:“鹭娘,剑在安庆园!”


    他眸中亮起星火:“天子剑被我藏在安庆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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