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六月多雨，因为不确定庾季夏是否看到了自己的信，对天打雷劈心有余悸的丁婳整个六月都活得战战兢兢，尤其是在雨天不敢出门。
六月二十日，庾经文王鹿韭的大婚之日。
丁婳不得不出门陪卢夫人去往庾府参加婚礼，好在今日晴朗，万里无云。
她站在宾客中，望着这对举世难寻的新人想：连上天都偏爱这对佳偶，连日的阴雨就在昨日忽然转晴了。
丁婳不是近亲，没能进青庐观礼，她站在外面的宾客中远远的看新人拜堂。
“且慢！”一个男声呼喊，打断了拜堂。
众宾客闻声转头，这个不速之客汗湿衣衫，疲惫不堪，丁婳不自觉望向了门外。果然，有一匹累瘫在地的宝马。
“你是何人？谁放你进来的？拖出去。”庾泽出声。
“大将军容秉，边关有战报，百里加急！”
众宾客闻此皆屏息以待，恐边关有危情。
只有丁婳的嘴角泛起意味不明的浅笑，原来庾季夏的军报竟是在庾经拜堂前传来的？
亲眼得见她更觉连上天都在捉弄大公子，父亲放权，迎娶美人，世家支持，这一日本该是庾经的大喜之日，却因为这一封捷报什么都变了。
五月三十，庾泽离开的第三日，大军行至定西。
离开金城后，定西是难得的不荒凉的城镇。日暮时分，安营扎寨，白讯嘱咐了白英几句便擅自离营了，他早在路上就看到了两间酒肆。
白英不敢担责，立即命人把这件事情漏给了暂代军政的庾季夏。
庾季夏在主帅大帐里刚卸了盔甲，闻听此事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公子？白老将军这事儿？”一旁元吉发问，元吉日前一直在骑兵队，庾泽走后这才被庾季夏调到了身边。
“他日出前能归队，不惹事，这事咱们就当不知道。”庾季夏平静道，他似乎更留心账外的声音。
元吉却没有听到旁的声音，犹豫道：“其实……还有一件事……”
“说吧。”庾季夏敛了神思，解下了佩剑。
“大帅走后，他行踪的事多有泄密，现在很多营帐都在传……而且对于您总理军务……他们也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我知道，你听到的一定没有我听到的难听。”庾季夏手中的剑刃出鞘，他拿起湿布子，拭剑。
“这……不只是白老将军说过这些话，就连徐将军他们也……”
“怎么？你今日之前以为徐数是什么良善之辈？”
翌日，还不到寅时初，庾季夏就被吵醒了，这份吵闹不可谓不熟悉。又是白讯，又是醉酒。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该去处理白讯的人换成了他自己。
白讯的这次醉酒还是有一点不同的，他在定西居民区的酒肆大肆宣扬了庾泽已走，临走前扶了他儿子上位的事情。
等庾季夏到场，白讯已然又当众喧哗了一遍，正是晨起时刻，围观他喝酒闹事三军将士已是一片交头接耳之声。
庾季夏没理此起彼伏的小声喧哗，直接命人堵上了白讯的嘴，即刻处理了白讯，他道：“白讯目无法纪，酒后妄言，依律再降一级，诸君以他为鉴，切莫再犯。”
这个惩罚一出，诸将士纷纷噤声。谁也没能想到还不到十六岁的庾季夏，真敢罚六十的白讯。
趁着此刻的安静，庾季夏再传令：“早饭后，卯时初启程，继续向东前行，不得耽搁。”
早饭桌上，徐数盛了碗西北的汤面，吃的香甜。
“二哥，再来一碗？”身旁的姜和道。
“不来了，不来了，一会儿还要骑马，不必吃得太饱。”徐数含笑道，“你说咱们小庾将军还挺有种的，白老将军的嘴都堵上了。”
周围桌上吃饭的士官都在谈论此事，徐数姜和身边充斥着十几道议论之声。
“二哥。”姜和附耳过去，“咱们是不是做的太过了？大帅不在，我怕军心不稳啊。”
“白讯之事又不是咱们设计的，他自己要闹还能怪到咱们头上？再说了，天塌下来有姓庾的顶着。”
日落时分，大军找了块平缓的谷地，安营扎寨。
你帮我打钉子，我帮你系绳子，又是一片兵卒的交头接耳之声。
白林一路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越传越不堪入耳，他皱着眉头，穿过众帐，到了主帐外。
“庾将军，放了我爷爷吧，我领他回去，保证他绝不再犯。”
白林才喊了一声，庾季夏就叫他进来了。
“我代我爷爷认错，我定能……”白林小跑进来快速说。
“你不能，你又管不住他。”庾季夏面色如常地打断了他，又道，“只是把他关了起来，又没有受罚。一路颠簸，明早还要赶路，你早些休息吧。”
当夜亥时，哨兵一路放行，一人一骑穿过营垒，跑到大帅主帐。
中账闻声掌灯，那通信兵的马体力不支直接跪在了帐前，人也滚了下来。
庾季夏披衣出了大帐，就看到躺在他面前几乎跑死的一人一骑。
“大帅，昨晨……玉林城被榆辛人偷袭……”那通信兵满目漆黑，握着庾季夏的手，将信塞了出去便晕了。
这是三军第一个唤他“大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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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带来的却是不该重燃的战报。
“传医官，快！”庾季夏将人放平，伸手抚上他颈间的动脉。
他随后展开了手中的那团信纸，不过一眼便大呼：“令校尉以上都即刻来中账议事。”
徐数在榻前闻听元吉传令又闻玉林突袭，慌不择路地把左右脚的靴子穿反了。
待元吉走后，冷静之下徐数反而不慌了，他不是代帅，此事不由他做主，他慌什么？
“此事全权由小庾将军定夺。”少顷，徐数跪在庾季夏面前说道。
庾季夏低头看了徐数一眼，又看了说不出所以然的众将一眼，摆了摆手道：“徐将军留下，你们都下去吧。”
徐数仍跪着行着标准的军礼，但垂眸不语。
庾季夏问：“徐将军的意见什么？此时该如何行事？”
“大将军刚走四日，要不去通禀他？”
“你也说了，已经走了四日，恐怕现在已经奔了三四百里。”
“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徐数转了转眼珠子。
“你说？”
“我以为此事全都要怪白老将军，大将军的行踪泄露之事或许就是白讯传出去的。”
白讯昨晚才大闹酒肆，榆辛人也是同日早晨突袭的玉林城，相隔数百里，徐数此言实乃滑天下之大稽。
庾季夏只是苦笑，没有回话，他走了两步，不顾礼仪地直接坐在了矮桌上，他的头越垂越低，双手抱住额头。
徐数抬头在烛火中看着他头疼的影子，强压下嘴角道：“此战小庾将军以为何？是打还是不打？昨日白将军一闹，此时军心已散，榆辛人善战，我军将士劳顿，若是二百里奔袭玉林，终是大败……”
徐数又道：“若是不打，就这么回长安倒是伤害最小，榆辛人至多只下玉林，武威。金昌由左将军守卫应是无虞，只是大将军这一战本是大胜回朝，这……突变大败，您该如何交差啊？”
庾季夏只扶着额头没有回话。
少顷，庾季夏道：“白林何在？”
“或许在自己营帐里？校尉以下的现在应该什么都还不知道？”徐数不知道他此时为什么提白林。
“嗯。”庾季夏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手扶上了徐数肩头道：“封锁消息，徐将军也回吧。”
徐数恭敬地行了个礼，转身，走到帐外忽然发现自己腰间一空，回头，急步又入了大帐。
烛火映照中，他的配刀正被庾季夏握在手上把玩。
“徐将军原来习惯用刀啊，此刀很是锋利。”庾季夏见他回来，反手握住刀背，将刀柄递还给徐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