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的4个小时，比危险的4分钟要好过的多。
但即使如此，谢染依旧没有睡，她向来是个谨慎的人，她深知一个道理，最危险的时候往往就是自己以为安全的时候。
亮光在手表之针指到7点的刹那出现，宛如什么人在天空上面打开了灯光开关，周遭瞬间明亮起来。
“各位玩家，下船时间已到。”
船长的声音响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船长已经站在了甲板上，他发出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每为乘客耳中。
船长：“请各位携带货物，在半小时内下船。”
“货物？我们没有找到货物！”
“没有货物也能下船吧？”
“不知道，要不然问问船长……”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那怎么办？”
谢染拍醒在自己身边睡着的菲萝，菲萝看了一眼外面的亮光脸上露出复杂低落的神情。
谢染站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肩膀，与菲萝一起向船舱二层走去。
12个小时前的木门，如今紧紧关闭着。
谢染伸手，将门推开。
木偶们横七竖八躺着，12个人类身子，木头脑袋的家伙眼睛直直看着谢染，谢染注意到其中一个被削掉了半个脑袋。
想来是昨晚中年妇女一行人做的事情。
谢染也没有说话，走进去找到原来坐在自己旁边的木偶，无视木偶直瞪瞪的目光，将它抱起来。
跟着谢染前来的其他人头皮发麻，眼皮乱跳。
“这就是货物了。”
谢染说了声。
【叮咚——玩家谢染取得下船资格！】
谢染拖着木偶走出木门，这一趟航行能活着下船真不容易。
“这些木偶是货物？？”娃娃神经紧绷着：“它们不是鬼怪吗？”
谢染：“不是。”
听到谢染的回答，其余几人犹疑不定地对视了几眼，最终还是除了菲萝以外，其他几人各抱了一个木偶，也依次得到了下船资格提示。
“你怎么不抱一个？”中年妇女看向菲萝：“你是不信任你同行伙伴？”
“我信任她。”菲萝注视着中年妇女，第一次直视对方的眼睛。
谢染神情复杂地看了眼中年妇女，终究是没有说什么，几个人一起走上甲板。
风一下子吹醒了所有人，涌入眼帘的是末日般的美感。
灰白色天际之下，这里仿佛是世界尽头的仙境。
海浪宛如间歇泉般击打轮船溅起无数白色的水花，深色海洋上漂浮着大片大片被融雪覆盖的晶蓝色浮冰。
白色海浪一波波冲击着黑色沙滩，几座高耸且互相孤立的黑色玄武岩柱状山峰静静地屹立在沙滩之上。
“这里好美……”娃娃脸感叹出声。
谢染站在甲板上仰头看去，无极之地，离现代社会如此遥远。
也是在这一瞬间，万物忽然有了声音。
中年妇女努力将空气吸进了自己的肺里：“冷！”
“可是很漂亮，不是吗？”娃娃脸牙齿打战地说道：“如果现在有碗热汤，或者能泡个温泉，就最完美了！”
船长站在甲板中间，注视着这边。
莫名的，谢染感觉那面具上的眼睛投出的冰冷目光始终盯着自己。
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我一直以为这个木偶是鬼怪……”卷毛打了个冷战，抱紧手里的木偶又努力躲避着木偶的眼睛：“如果它们不是鬼怪，那些已经登船的鬼怪是谁？”
谢染转过脸，看着“菲萝”：“是她。”
“什么？！”
中年妇女瞪大眼睛：“你不是人？”
“喂！你不要跟她说话呀！”卷毛紧张地道：“她是鬼怪！”
“没用了。”一种不忍的情绪萦绕在谢染心头，但她不得不吐出实情：“大姐，你下不了这艘船。”
几人惊讶地看过来：“为什么？”
谢染将木偶放在地上，这个有着男性身体的木偶站立起来，比她还要高。
谢染：“记得吗？我们刚传送过来的时候，第一个开口的就是鬼怪。”
中年妇女不自主地抓紧了自己所抱的木偶胳膊：“是，是壮汉吗……？”
“是，我们刚传送过来的时候，第一个开口的就是他，而在船长说明了规则以后，他依然毫不犹豫地找人搭话。甚至在每一个不需要说话的情景中，他都会找人说话。”
“这也不能说明他就是鬼怪啊。”
“正常人在陌生环境里，最好的选择是先观察，他却直接开了口，他不停说话活跃气氛，就是为了让大家放松下来说更多的话。”
“所以大姐，从一开始，你就在不停地与鬼怪搭话，也是一开始，你就已经违反了乘船规则第7条。”
“那，那么说……”西瓜头男闻言眼神瞬间茫然无措，他回忆着几小时前的事情，一字一句道：“买票的时候，那人主动问我能不能给他借钱，也是故意引我说话……”
“是的。”谢染看向西瓜头男：“你也一样，因为与鬼怪搭话，违反了乘船规则第7条。”
“明明原本是你站在他旁边的，后来你说让我先买。”西瓜头男看了卷毛一眼，向卷毛发火。
看着卷毛一脸悲悯的表情，西瓜头男受到了不小刺激，他挥着拳头向谢染暴怒而起：“我知道了，是你胡说！！”
“她说的是实话。”“菲萝”张开手掌挡住了西瓜头男的拳头。
西瓜头男怎么也不能接受眼见死里逃生，前路却是绝境，他哆嗦着收回拳头，蹲在地上抱住了脑袋。
卷毛看了西瓜头男一眼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船上有鬼怪的？”
谢染道：“在听到乘船规则第7条时，我就有所怀疑。或者这个世界的‘鬼怪’，与我们观念里的幽灵或怪物不一样。”
“乘船规则第7条是不能与鬼怪搭话，可是我们为什么要与鬼怪搭话？这不是很奇怪吗？合理的推理是，要么我们在一些情况下不得不找它们搭话，要么这些鬼怪会引诱我们与其搭话。”
“既是引诱，最该做的事情便是伪装了。”
“但一开始也只是怀疑，毕竟12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与这12个人想比，这些木偶看着才不是正常东西。”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如果12个人里确实混进去了鬼怪，那么到底有几个？”
“直到卖消息的时候，我终于确定了鬼怪的数量。”
“我在售票员那得到了一份贴士。得知人在成为鬼怪之后登船，可将向船长要一份手册。既然都是乘客，为什么要区分手册呢，或许那个手册对鬼怪的规则与对活人要求，本来就不一样。”
“后来我就开始卖消息了。当然，卖消息只是为了挣钱。”
“我当时想，需要买消息的人，必然是想活着下船的人。而作为人变成的鬼怪，需要买消息吗？对鬼怪形成的原因，以及这个推理的结论，我不是很确定。”
“直到我卖出消息，有三个乘客没有买。”
壮汉、上班族男，“菲萝”。
“那时候，我就大概划定了鬼怪的范围。”
“再后来，短发女吃掉上班族男的时候，那男人说了一句‘你吃了我，也别想好，你早就会死了’差不多这样的话。”
“敲定了上班族男的身份。”
谢染继续说下去：“所以在这个船上有3个已经登船的鬼怪，1.这个模仿成我朋友样貌的女生，2.刚开始就找人搭话，后来被不知名怪物杀死的壮汉3.喜欢搭话，后来被短发女吃掉的上班族男人。”
“我猜想，他们作为鬼怪的乘船任务，大概是引诱普通人，违反乘船规则7。”
【叮咚——初级玩家谢染完成中级副本任务！】
谢染耳边传来清晰的提示音。
完成了中级任务么……？
由于这个隐蔽的任务，很多人已经死了。
谢染想到这里，心里涌起说不清的情绪，她抱起木偶准备往船下走。
“怎么会这样……？！”中年妇女拦住谢染，挥出手指指向“菲萝”：“不公平，你作为鬼怪，为什么没有引诱小姑娘跟你搭话？”
“她不是没有。”谢染停下脚，放慢语速：“相反，一开始她以我朋友的面目出现，就是为了引诱我开口。”
卷毛：“难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本人。”
“是”
“或许她变成别人还有可能骗到我，那个是我一起长大的朋友。从看见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面前的不是她。只是刚开始的时候我不能确定，她到底是轮船规则里的鬼怪呢，还是什么其他会变形的玩家或生物。”
“我选择跟她一组，就是想看看她的目的是什么。”
娃娃脸咬着嘴唇，难以置信地捏着自己的手背：“不对呀，不对！你要是真的不认识这个家伙，却又一直跟这个家伙在一起，她怎么可能那么听你的话，甚至还愿意替你卖消息……？”
谢染默默地看着他们。
西瓜头男猛地一惊：“你，你是故意的？！”
“你伙同一个鬼怪伪装得天衣无缝，让她跟我们搭话，为你转移了与其他鬼怪搭话的风险，还挣了我们的游戏币！”
“的确，从这点看我并不是什么好人。”谢染：“我拿你们，同她做了交易。”
卖消息之前，谢染在本子上写了一句话，将那句话递给“菲萝”，“菲萝”看后，点头答应。
那句话是——“我知道你的身份，我能帮你完成任务。”
“我不能跟鬼怪搭话，卖消息前也不确定除了她还有没有别的鬼怪。”谢染慢慢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所以我帮她完成任务，她帮我问你们要钱。”
“至于我写字给她也好，给你们也罢，都遵循了‘不能搭话’，保证了我自己的安全。”
娃娃脸心思一震，先是慢慢摇了摇头，接着又拍了拍手。
她看着谢染，记得这个女生不久前极为冷静地一枪就爆掉了长生种的脑袋！
如今娃娃脸对谢染的印象瞬间上升为有勇有谋，聪明大胆，但却充满危险。
卷毛揉乱自己的头发，显然脑子里有些混乱，想要在这其中找出一些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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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鬼怪，怎么还会被长生种捕食？怎么还会被什么海怪吃掉？”
“鬼怪也是人变的，至于那个卷走壮汉的海怪……”谢染：“我觉得它其实正是船长。”
【叮咚——初级玩家谢染破解副本隐藏问题！】
果然是这样吗？
听到提示音，谢染抬起眼毫无畏惧地看向始终盯着她的船长。
船长看见谢染的目光并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兀自转过身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进了船舱。
谢染看着那高大漆黑的背影，回忆起漆黑中的白光，新的疑问就此产生——船长究竟是什么？
西瓜头男发现船长走开，想要冲上去问却又不敢，他不住地挥动双臂：“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初级副本啊！怎么会同时出现这么难的通关条件！”
已然崩溃的西瓜头男摇晃着卷毛的胳膊：“你倒是说句话啊！我们都被骗了，我们都跟这个鬼怪女孩说话了！都会死的！”
卷毛也在看走进船舱的船长，他回过头，遗憾地看向西瓜头男：“并不是。”
“你，在跟壮汉搭话后，跟她说了话。”
指了指中年妇女：“你，同样跟壮汉搭话后，跟她说了话。”
又指着娃娃脸：“我俩没有。”
中年妇女闻言惨然一笑：“所以我们跟她说话的时候，小姑娘没有拦我们，而那个猴子去找船长的时候，小姑娘却拦了。因为你猜到了我们搭理壮汉之后，就没法活……”
她怀里的木偶跌落在地，直直躺在地上，像是一个诡异的感叹号。
中年妇女嗫嚅着：“你们，我们……我们没法活……”
谢染心中不忍：“特别是在你还违反了乘船守则第四条，破坏了货物之后，一切早就是定局。”
中年妇女挂着泪珠看向谢染：“但你为什么在那个学生追我的时候救了我？既然我结局是死亡，被吃掉不也是一样吗？”
“选择时机出手，阻止长生种肆意吃人，这是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都会做的事情。”
几个听众瞬间沉默。
“菲萝”则向谢染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在短发女要吃她的时候，谢染同样救了她。
中年妇女猛地站起身：“是那个混蛋，是那个混蛋引诱我去犯规的！王八蛋活该让怪物吃掉！可我是无辜的呀！小姑娘，你救了我一次，你这么聪明，一定有办法帮我脱身的对不对？”
谢染摇摇头，她不是不想帮她是真的没办法。
“下船时间快到了。”“菲萝”提醒道。
谢染闻言点点头，狠下心抱着木偶往下走。
“不，不是这样的！一起来凭什么你们活，我们死？！我活不了，你们谁也别想活！”西瓜头男卸下来所有文明人的伪装，冲着正下船的谢染甩出一个攻击道具。
“菲萝”闪身一挡，阳光聚在她手心，形成了巨大的手掌，阻挡道具的同时，毫不犹豫地向西瓜头男的脑袋拍了下去！
啪！！
随着【叮咚——恭喜初级玩家谢染完成1/2副本任务！】的提示，身后一声短暂惨叫同时冲进了谢染耳朵。
谢染猛回过头，只见“菲萝”正收回手掌，西瓜头男如同一只爬虫般，在她集聚阳光而成的巨型手掌下被击打得粉碎。
“妈呀！好恐怖！”娃娃脸和卷毛快速往下跑，二人刚在岛上站稳，船便开始离岸。
甲板上的中年妇女往下冲，却怎么也冲不出船沿。
“等我，等我呀！让我下去，我……我还有孩子在等我回去……我家里的孩子怎么办呀！”
中年妇女流着泪，但无论她怎么努力，她的身子都不可挽回地变得透明。
“城南巷621号，我孩子叫做谭璃，帮我，帮我去看看她！小姑娘，帮我告诉她，妈妈不是不想回去，妈妈舍不得啊！让她一定要好好活着，快快乐乐地活着！”
中年妇女向着谢染叫道，谢染使劲点头，轮船越走越远。
站在甲板上的女孩儿，面貌已经变成了一个与菲萝完全不同的红色长发姑娘。
“谢九——！”红发姑娘喊道，这是她第一次跟谢染说话。
或许已经离开轮船便可以不再遵守乘船守则，但谢染依旧谨慎地没有回答，只是展开一个疼惜的，怜爱的，友好的笑容。
“我的名字是余希！谢谢你救了我！我不会忘记你的——！”
余希伸出手臂远远向谢染招手，她的表情让谢染想起不久前靠在自己肩膀处的模糊轮廓，在熟睡时候，显露出一丝真实的面貌痕迹。
她也一定有什么作为人时未完成的心愿。
但如今她已成鬼怪，自己又因遵循乘船规则，失去了与她谈心，互相了解的机会。
又想起过去的12小时，这个女生并没有使用狡诈，胁迫的方式逼她说话，只是默默跟在自己身边，默默看着天际，坐在玻璃窗前无限哀伤地等着太阳升起。
大概成为鬼怪，原本做人时的温柔性格是不会变的吧。
谢染伸出胳膊，向对方挥去。
不一会儿，整个轮船彻底消失在了茫茫蓝色大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