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记仍然呆立在原地,设计院负责接待的李青笑着上前打了声招呼:“陈工,凌工,你们到这么早啊。”
陈记恍然回神,她轻眨了下眼睛,移开目光,眼皮涌上一阵后知后觉的酸痛,手腕也被震得发麻。
“我们也刚到。”陈记听见了自己干涩的声音。
“你们开车来的?路上堵不堵?”
“还行,没怎么堵。”
“陈工,凌工,这位是负责这次结构配合的苏芮铭苏工,”李青看向苏芮铭,“苏工,这位是SEY陈记陈工,凌蕙凌工,主控本项目的方案设计。”
一只手朝陈记伸来,陈记盯着那只清瘦的手,大脑有些犯晕,她咽了咽喉咙,伸手握住了那只手。
“你好,”脑袋上方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陈工。”
陈记觉得自己的眼睛又开始泛酸了,她闭了闭眼,回应道:“你好,苏工。”
陈记率先松开了手,退到了一旁。凌蕙上前和苏芮铭握了下手。
李青还在说些什么,好像是景观施工图他们马上就到,我们先进去之类的话。陈记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游魂一样被凌蕙拉着往餐厅里走。
通往包间的走道昏暗而有情调,似乎和小镇漆黑的夜路重合了,此刻苏芮铭跟在她身后,就像从前一样。
但又彻底不一样了。
陈记忍着回头的冲动,拽紧了凌蕙的胳膊。
苏芮铭在陈记的身后跟着,贪恋地凝视着眼前的背影。
她好像瘦了一点,米白色的风衣宽宽大大地罩在她的身上。
发型也变了,以前她总是扎着高高的马尾,走起路来,马尾左右摇摆。现在她的头发在后脑勺被松松地挽成一团,一些碎发在空中轻轻晃动。
苏芮铭的目光下移,看到了陈记垂在身侧的左手。
袖子遮住了小半个手掌,露出微微弯着的手指,无名指上有一个银亮的圆环。
苏芮铭胸口一窒,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深蜷了下手指,脚步放慢了半拍。
她真的结婚了。
苏芮铭的脑海里闪过早上小钱大剌剌的那句话:“她结婚了,不知道对她老公是不是也天天‘我不能接受’。”
不久之前他才回国,小钱是他师父钱芳林的侄子,去年刚毕业,在公司干了半年,分给他当了徒弟,人是个自来熟,还喜欢四处搜罗八卦。
早上,他刚收到项目安排,还在对着屏幕翻看资料,小钱就凑过来“科普”。
“师父,你小心应对这位陈工。”
“陈,“苏芮铭猛地抬头,”陈工?”
“啊,是啊,”钱思捷奇怪地看了眼自己的师父,接着说,“就是SEY的负责人,还有个凌工。不过凌工好说话一点,陈工看着和气,实则非常难搞。”
苏芮铭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看向屏幕上的方案文本。他滑动鼠标,快速搜寻着名字,却只看到了“SEY建筑事务所”几个大字。
钱思捷还在滔滔不绝:“师父你没来之前,我配合过SEY的项目。这位陈工每次开会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不能接受’,然后我们就得重新一遍一遍的算,全是血泪。”
苏芮铭点开搜索栏,手指快速地输入“SEY建筑事务所”,点击搜索键后看见了SEY的官网。
他咽了咽喉咙,点开团队简介,看见了陈记的照片,照片右侧写着“陈记,SEY创始人”。
黑白的照片,齐刘海没有了,但还是她,一看就是她。
苏芮铭发怔地看着那张照片,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一下一下,重重的,全身的血液都在翻滚。
这些年,他常常想象她变成了什么样。每年都想,每天都想。工作忙完的时候,吃完饭小憩的时候,聚餐喝完酒望着空气发呆的时候。
她现在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长相变了吗?胖了还是瘦了?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她今天中午吃的是什么呢?
现在她的照片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认真端详着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突然发现好像和他想象中的她都不一样,但再看两眼,又好像一模一样了。
“对对对,就是她,”钱思捷弯下腰,“看着还挺不错的吧,但是开会的时候简直是女魔头。”
“女魔头?”苏芮铭不确定地问。
“对效果要求很高,截面宽100都不行。每次就抱着胳膊说‘我不能接受’,我们这边哇啦哇啦说一堆,她静静听完后逐条反驳,还扔出实际建成案例,”钱思捷长叹一口气,“总工都被她怼得哑口无言过,我们这边胜率很低。”
苏芮铭脑海中想象着陈记抱臂开会的样子,但他想象不出来。就算知道她现在的样子,也没办法想象她以现在的模样动起来的样子。
记忆里的她仍然扎着马尾,端坐在网吧储藏室的桌前,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握着笔在纸上写写划划,发尾的发丝垂进衣领和脖颈的缝隙里。
“总之,师父你加油,让我们扬眉吐气一番。”
苏芮铭回过神来,淡淡开口:“把项目完成好是最重要的。”
“也是,”钱思捷耸了耸肩,拉过一个椅子坐下来,“不过其实我们都愿意配合女魔头——”
苏芮铭扫了一眼钱思捷。
钱思捷微窒,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换了一个说法:“配合陈工,因为SEY每次提图纸从来不拖延节点,而且就算有沟通问题,人家两个也能提出自己的合理建议,实在不行她们也会放弃。说实话,跟她们讨论方案挺高兴的,感觉脑子动起来了。不然每次都做些套路的东西,也没啥成就感。”
“但是她那句‘我不能接受’真的很扎心啊,”钱思捷长叹一声,“不知道对她老公是不是也天天‘我不能接受’。”
“她老公?”苏芮铭想起曾经电话里的那个男声。
“是啊,她结婚了。”
“你,”苏芮铭顿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之前电话里的那个男声,他说,“你怎么知道?”。
钱思捷高兴地看了眼自己的师父,平常话不多,今儿总算有点人样了,人怎么能不对八卦感兴趣呢。
他兴致勃勃地压低声音:“我和老钱亲耳听到的。开完会后,GUD景观负责人说要请陈工看电影,陈工就说她已经跟她老公约好了周末去看。”
苏芮铭觉得“她老公”这三个字刺耳无比。
钱思捷敏感地发现气氛不太对,草草扔了一句“我先画图去了师父”,就溜走了。
下午,苏芮铭听到李青说自己要提前过去,他立刻说自己刚好开车了,顺便一起早点过去。开车途中,他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和陈记的重逢,但真到重逢的那一刻,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甚至直到此刻,他的脑袋仍然在轰鸣作响。
“苏工,您先坐这。”李青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包房很大,推门进去首先看到一个休息厅,长沙发靠墙站着,茶几两侧还有两个单人沙发。
陈记已经坐在了长沙发的一角,正垂着头点手机。
苏芮铭脚步微顿,走向了单人沙发的位置坐下,距离很远,但抬头就能看见陈记大半张脸。
陈记早就用余光扫到了苏芮铭的动静,但她没有抬头,她佯装镇静地看向手机屏幕。
屏幕上显示着凌蕙的咆哮。
两人明明挨着坐,但是凌蕙还是给她发来了微信。
【帅哥!!!】
【我知道你看到了!!!】
【你脸疼吗?现在】
【你眼睛发直了!!!】
【你终于不装了!!!】
【回到俗世吧!!!】
陈记觉得凌蕙真强,她竟然能一边和李青维持现场气氛,还能一边抽空给她发一堆微信。
陈记打字又删除,打字又删除,最后只回了一句话给凌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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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郡王好像来灵云峰了。】
陈记能感受到一束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她狠了狠心,抬头望过去。却看见苏芮铭的目光分明落在正在交谈的凌蕙和李青身上。
她莫名产生了一股怒气,无意识地微抬下巴瞪向苏芮铭。
大概是目光太直白,苏芮铭偏头看了过来,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明晰的脸部轮廓。
两人视线相撞,陈记的心脏猛地一颤,左手腕上的手表又开始嗡嗡震动了,她伸出右手按住正在发疯的手表。
她在这边兵荒马乱,那边苏芮铭的目光只是轻轻地掠过她,又落回在了凌蕙和李青的身上。
不是闪躲回避,也不是深情回望,而是平静掠过。
好像有盆冰水兜头浇下,陈记骤然冷静,随即鼻腔深处涌出一阵酸楚。
陈记收回目光,握了握拳,指甲几乎戳进掌心的肉里。
这些年,她想过无数回他们重逢的情景。不是没想过他认不出来她,或者直接无视她,把她当作一个无关痛痒的,无法再激起他任何情绪的人。
毕竟时间实在太久太久了,他们从19岁变成31岁。
尽管她想象中的自己应该是平静的,她应该能接受苏芮铭所有的行为。
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委屈感还是铺天盖地地袭来了。
仔细想想,她到底在委屈什么呢?
19岁冬日的黑夜,灿烂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不断绽放,噼里啪啦细小的声音结束后,世界重归寂静。他们站在昏暗的路灯下,隔着伸手触碰不到的距离,说了两句话,此后十三年没再见面。
她问他“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吗?”
他回答“对不起”。
这些年,她常常反复想起他们经历的一切,揉碎了,再拼凑,再揉碎了,再拼凑。
她想不出来他骗了她什么,她想不出来她因为他失去了什么。
中间几年,她拼命地想找证据证明他骗了她,但她找不到,唯一的证据就是他最后说的那句“对不起”。
但,爱或者不爱,真心或是假意,仅凭言语就能判定吗?
她过去的真切的感受就因为“对不起”三个字烟消云散,一文不值吗?
人到底应该相信自己的感受,还是相信别人的言语?人到底是应该相信当下,还是为了未来的风险放弃当下?
但抉择已经做了。
并且所有的抉择都是她自己做的,分手也是她当时潜意识里做的对她而言,最安全的决定。
她委屈什么呢?是她自己放弃了他,是她自己率先退缩,是她连尝试都不敢尝试,是她先怯懦了。
说到底,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抉择。
今天就算只有她独自兵荒马乱,苏芮铭已经不在意她了,那也是别人拥有了新生活。十三年了,他们都不再是过去的他们了。过去的他们相爱过,但现在的他们不再是过去的他们了。
过往已成回忆了。
虽然回忆的质量永远不变,但于每个人而言重量却不是一致的。
她得接受这件事,她必须接受这件事。
陈记深呼吸了一下,蓄积在额间的热意褪去,心绪重归宁静。
“陈记?陈记?”凌蕙拍着她的胳膊。
“嗯?”陈记扭头看向凌蕙,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坐到了自己旁边。
“想啥呢?喊你半天没反应?”
“奥,”陈记顿了一下,“想方案。”
“陈工真是喜欢做设计呢,你们设计师是不是经常有那种时候,灵感突然来了那种?”李青也笑着打趣。
“是,灵感有时候,”陈记垂眸看向地面,“突然就来了,挡也挡不住。”
“结构工程师呢?也会这样吗?“李青看向苏芮铭。
苏芮铭喉咙滚动了几下,他正凝视着陈记的侧脸。
他说:“也会。灵感来了,挡也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