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还在隐隐作痛，冰凉的触觉仍然漂浮在手腕上。
陈记用自己的左手握住自己右手腕，却觉得左手像不存在一样。
冬日里的太阳很早就落山了，天空黑沉沉的，行道树的树坑里白雪和泥泞揉成一团，空气冷得刺骨。
路上的行人哈着热气，街边的包子铺冒着腾腾白雾。
但仍然很冷。
没有什么能阻挡铺天盖地的寒意。
陈记停下脚步，从兜里摸出了手机。刚才跟楚清姐聊天的时候她把手机静音了。
现在翻开手机盖，屏幕显示11个未接来电，5条短信。
未接来电有一个来自苏芮铭，另外一半来自吕凌，一半来自陈峰山。
短信只有一条是吕凌发来的。
【吕凌：言言，你人在哪？电话怎么不接？快回电话】
剩下四条则是来自苏芮铭。
【HE是什么意思？只要你想看，我们就一起看完。】
【奶奶和紫心问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饭呢，暑假的时候没吃成。】
【你醒了吗？】
【你怎么了？】
陈记盯着苏芮铭的发来的消息，看了好一会，回了一句【我没事】。
接着她给吕凌回了电话。
“嘟”声响了一下，吕凌的声音就砸了过来。
“陈记你干什么呢不接电话？短信也不回？我和你爸爸到处找你！”
“我来省城见楚清姐了。”陈记慢慢地说。
“你突然见楚清干什么？你也应该跟家里说一下啊，电话总是要看的吧。”
“对不起，妈妈，就是有点累。忘记说了。”
“现在都快7点了，你在哪里？我跟你爸开车去接你。”吕凌的声音仍旧焦急。
“我自己打车回去，走高速也就1个多小时，你们过来麻烦。”
“大年初二你能打到什么车？你在哪里你直接说！”吕凌音量提高。
陈记正准备回答，就听见陈峰山模模糊糊的声音：“老李他们一家三口刚巧要回来，让他们帮忙捎一下。”
“行吧，就这样吧。我在小东门的，嗯，”陈记看了眼派出所，又看了眼边上的包子铺，说，“林记包子铺。”
“那你找个暖和的地方等着，他们等会就过去，我把你李叔的电话给你。”
挂断电话后，陈记侧头看了眼包子铺，她走到跟前买了一个豆沙馅的包子，也没找什么暖和的地方，就站在一边咬了一小口。
这个包子馅少皮厚，咬了三下，陈记才发现老板给错包子了。
不是豆沙馅，而是奶黄馅。
陈记望着橙黄色的馅料，心底突然涌出一阵恐慌。她吃不下去包子，只能把袋子系好，沉默地看着前方。
不久之后，李叔的车就到了。陈记钻进后座后，强打精神地陪聊了一路。
李叔本来要送陈记到小区门口，但陈记觉得心太累了，只能说：“谢谢叔叔阿姨，但是不顺路太麻烦你们了，放路口我自己走回家就好了。”
他们的小孩也吵着要回家。陈记顺利在路口下了车。
她从路口慢慢地往回走着，脑袋依旧昏沉。
快到小区门口时，她陡然停在原地。
有个人站在路灯的弧光之外，侧对着她，手机莹白色的屏幕光斜打在他的脸上。
是苏芮铭。
似是有所感应似的，他抬头朝陈记看了过来。
陈记站在原地，看着大步跑向她的苏芮铭。
“怎么没围围巾？”苏芮铭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
“不用了，等会就回家了，”陈记抓住了苏芮铭的手，“你戴着吧。”
“发生什么事了吗？”苏芮铭低头看向陈记。
陈记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低头看向地面，说：“没事。就是有点累。”
苏芮铭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陈记就走上前了一步，双手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苏芮铭伸手揽住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苏芮铭胸腔的震动就在耳边，这个拥抱也那么温暖，一切都很真实。
陈记抬头看向苏芮铭的眼睛，嘴唇瓮动，说：“苏芮铭，你是真的——”
“你们在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截断了陈记要问出口的话。
她昏沉的脑袋倏然清醒。
陈记从苏芮铭的怀里跳了出来，看向已经走到他们跟前，距离他们不到半米的两个人。
“爸妈。”陈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吕凌扯住陈记的胳膊，一把拽回自己身边。她对苏芮铭喊：“你是谁？”
“叔叔阿姨好，”苏芮铭顿了顿，说，“我是陈记的同学。”
吕凌看了眼陈峰山，他上前挡在陈记的前面，语气克制地对苏芮铭说：“这么晚了赶紧回家。不要在外面晃悠。”
吕凌直接拽着陈记的胳膊往小区里走，陈记被拉了一个趔趄。
苏芮铭的脚步朝前迈了半步，又退了回去，他沉默地垂手站在一边。
吕凌扭头，压抑着怒气说：“陈记，赶紧给我回家！”
陈记心乱如麻，没来得及看苏芮铭，就被扯着快步回了家。
吕凌俯视着坐在沙发上的陈记，深吸一口气：“陈记，那个人是谁？”
陈记盯着地板，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没有应声。
她以前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吕凌和陈峰山发现她和苏芮铭谈恋爱，她会怎么办。
她当时设想的是她会昂扬着下巴，说“我男朋友，我们相爱，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但她脑海中浮现出今天那一幕，楚清姐攥着她的手腕说“别像我一样”。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自己和楚清姐很像。因为楚清姐和李迪，她才愿意给自己和苏芮铭一个机会，一个在权衡利弊，理智之外的机会。
那现在算什么呢？
“陈记，回话！”吕凌大吼一声。
陈记的左手慢慢握住了右手手腕，缓缓开口：“男朋友。”
下一秒，陈记的右半边脸就失去了知觉，她被扇倒在了沙发上。
吕凌喘着粗气，这巴掌她用尽了力量，她看着倒在沙发上的女儿，眼里涌出了泪水，她看向陈峰山：“你看看你的好女儿，啊！说一个黄毛小混混是她男朋友。”
“言言！你好好说！”陈逢山厉声道。
“是男朋友。”陈记捂着脸，不敢抬头，维持着倒在沙发上的姿势。
吕凌听到这话又准备扬起巴掌，被陈峰山拦住，陈峰山对陈记吼道：“你妈妈接了你吴姨的电话！要你妈帮忙找律师！”
“什么？”陈记抬头看向吕凌和陈峰山。
吕凌突然想到了什么，拽着陈记的胳膊就往沙发下拖：“你跟我去医院。你现在立刻跟我去医院！”
“妈，干什么啊，妈。”陈记惊慌地看向吕凌，她第一次被吕凌这样对待。
“干什么？”吕凌停下动作，声音颤抖地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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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上床没？”
陈记呆愣了几秒。
“你说啊！你是不是跟他上床了？啊？”吕凌蹲下来，晃动陈记的肩膀，“昨天，对昨天晚上，不对今天早上你为什么穿着大衣站在你房门口，你是不是才回来？你是不是昨天跟他上床了？”
“我没有，”陈记的眼泪涌出，“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吕凌也缓缓地坐在地上，“他还没得手。”
“妈，你……”你怎么把话说这么难听呢。
“你别叫我妈。”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陈记现在的大脑一片混乱。她只能流着眼泪，沉默地看向吕凌。
“言言，你赶紧跟你妈妈说你不跟那个小混混在一起了。”陈峰山蹲下来说。
陈记嘴唇瓮动，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吕凌脸上还挂着眼泪，她冷笑了一声，说：“行啊，我真是养了个好女儿。你不跟那个混混分手也行，跟我直接断绝关系。我不会管别人的孩子。”
“妈！”陈记抓住吕凌的衣袖。
吕凌扯开了陈记，站起身，朝陈记摊开手掌：“我现在不是你妈了。手机给我，你的手机是我买给你的。”
“妈——”
“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手机给我。”
“爸。“陈记看向陈峰山。
“把手机给你妈。”
陈记只能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了吕凌。
吕凌拿到手机后，直接回了主卧，再也没看陈记一眼。
陈峰山看向陈记：“你这次真是让爸爸妈妈太失望了。”
说完，陈峰山也回了主卧，卧室门“砰”的一声响后，客厅陷入了令人恐慌的寂静。
顶灯很亮，照得屋里空荡荡的。
陈记没脱外套，半跪在地上，屋里充足的暖气钻进皮肤，细汗渗出脑门，湿重的衣服紧贴后背。
她的大脑混沌一片，耳边也回响着乱七八糟的话语。
光与影不断变幻交织在昏暗的走道，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在接吻，那两张脸一会是李迪和楚清姐，一会是她和苏芮铭。
暖黄的阳光笼罩着楚清姐，她笑着说：“我认为我们走的是一样的路，因为我们会牵着手走向同一个终点。”
“我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姐姐，她和她男朋友经历了很多但一直在一起。我们会和他们一样的。”
“我申请保研问他的意见，他句句不提不让我保研，但我就是觉得我不能保研，我自己放弃了，是我太傻了。”
“你之前不是一直说得很清楚，你要什么参加竞赛拿奖，大三交换，研究生去美国吗？为什么现在又变了？”
“我听说了他悲惨的童年故事，心疼他的时候，他在心里嘲讽‘女人就是一种母爱泛滥到太平洋，恨不得解救世界上所有男人的生物’。”
“苏芮铭，我给你辅导功课吧。”
“小言，别相信男人。你不知道真实的他们在想什么。别像我一样。”
“小时候你们在大院里都留着齐肩发，像亲姐妹似的。要说这个大院啊，还就你们两个最优秀，我多会培养女儿啊。”
“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你这次真是让爸爸妈妈太失望了。”
“李迪从一开始就是想毁了我。”
“可是我杀人了。”
“别像我一样。”
陈记捂着头，痛苦地蜷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