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昏昏,皇帝居高临下审视着罗棠棣。不知不觉间,少女已然不见了当年瘦小胆怯的模样,眉眼舒展,姿态从容,处处都是娇养大的痕迹。
片刻,他问:“这寿纹是谁所画?”
“陛下不知么?”罗棠棣丝毫不觉得反问皇帝有什么不对,甚至扫视了四周一眼,然后直接说,“这是太子殿下所画。他原本为陛下雕了一只白玉如意,可惜毁损了,应当没有呈送给陛下。”
皇帝不语,田内官上前呵斥道:“大胆!”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起来,连微弱的灯火,仿佛也越发黯淡下去。
然而罗棠棣只皱眉思索了一会,便仰脸笑开,像是解释又像是撒娇,语调带着天真的骄纵,“皇伯伯,你是因为殿下没有送你白玉如意,才生气的吗?”
因为她无知的问话,殿内越发死寂。
内官供婢纷纷垂首,其余人探究的目光,却悄悄落在了罗棠棣身上。
罗棠棣不仅敢当众问皇帝话,还敢不等皇帝回答,便自己开口:“没关系的。但这寿纹并未浪费,天下万民,都将这寿纹制作灯盏来为陛下祈福。陛下爱民如子,子民视陛下如父,所以都用这寿纹来表达对您的忠孝之情……”
皇帝问:“忠孝?”
所有人都埋下头,独有罗棠棣仰起带笑的面容,认真点头。
“他们见不到陛下,更不能亲来言说,只能这样表达自己的心意。”罗棠棣吸了吸鼻子,神情终于露出一丝难过来,她有点不好意思说,“我想念陛下时,也想化为飞雁,来建康皇城见一见您。”
竟陵城去建康算不得远。
可有时,山水阻隔,真是非肋下有双翼不得相见。
所以前世她至死都没见到皇伯伯。
“朕还当你长大了,特意闯进来,就为了说这些?”皇帝眉间似有些疲惫,抬手揉了揉额心,又看向那盏花缬灯,“天下百姓如此,朕心甚慰。传下去,取八百缗钱,于市中为百姓今夜取乐。”
田内官觑着皇帝面色,连忙笑着躬身答应。
皇帝又看向罗棠棣,笑道:“若非棠棣,朕倒成了辜负忠孝的君父,何等糊涂。赏东阳县主绫罗两匹,黄金百两,玉璧一双。”
罗棠棣高高兴兴领赏。
但殿内其他人,却有些笑不出来。
满城的百姓都用寿纹为陛下祈福,纵然位高权重如陛下,也只能夸赞一声忠孝。既然如此,亲自画出寿纹的太子裴灵渊,意图又怎么会是“悖逆”?
难道全建康的老百姓,今夜所作所为,都是因为悖逆吗?
百姓不是悖逆。
太子裴灵渊当然也不能是悖逆。
否则陛下和朝廷寒的,不是裴灵渊一个人的心,而是天下子民的心。战火熄灭才不过十数年,百姓休养生息,皇室亦在招揽民心。
此时此刻,谁的心也寒不得。
子民要孝敬忠贞,君父也必须要慈义仁爱。
这些都没错,但是。但是今夜的棋局,所要探讨的与君臣之道无关,他们甚至已经即将赢下这一局。只差一点点,他们即可夺下裴灵渊的储君身份,成功收官。
罗棠棣却掀翻了棋局。
所以这盘即将下完的棋,只能被强行恢复成原状,他们为今夜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费了!
简直能把人活活气死。
晋安公主死死盯着罗棠棣。
罗棠棣领了赏赐,又被赐了坐,矜持坐下时察觉到了晋安公主的视线。她大大方方回望过去,露出了一个明媚愉悦的笑容,在晋安公主看来挑衅十足。
晋安公主差点气得背过去。
吴王察觉到晋安公主的动静,不动声色递了杯茶水给她,警告她别露出端倪。
但他自己,仍忍不住朝着裴灵渊投去一丝视线。
裴灵渊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这副从容温和的模样,没太多的别样情绪,只眉间透着几分冷清的悲悯。不对,不是今日一开始,是往日到今日,都是这副模样。
表现得实在太过风清月白,连吴王有时也会疑惑,裴灵渊是否真是个毫无权欲之人。
可毫无权欲之人,又怎么能将太子当得这样好?
只是藏得好罢了。
这个宫里,整个建康城,谁不是把真的意图藏得死死的。裴灵渊便是佼佼者,今夜宗室、朝臣、东宫属官一齐发力,他仍是这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
是因为他算好了东阳县主这步不好控制的棋子?
所以才这般从容镇定?
可罗棠棣是个口无遮拦的蠢货,今日一进门,张口没两句便将陛下气得脸色铁青。她却是毫无觉察,还跟着没事人似的。
指望她,只怕……
不过,她后头那几句话,倒是说得十分妥当。不但扭转了局面,还让陛下对她放下戒心,高明到了毫无雕饰,接近发乎本心的程度。
难道说,罗棠棣实际上是个极其深藏不露的聪明人?
吴王的视线不经意落在罗棠棣身上。
少女装模作样端坐着,眼神老往裴灵渊手边的糕点飘,挪了挪位置,自以为不经意实则非常眼巴巴地指了指糕点,小声低调问:“殿下,我能拿一块吗?”
但其实整个偏殿内一片寂静,她的声音十分突兀。
吴王面无表情收回视线。
他真是太重视裴灵渊这个对手,以至于会对罗棠棣这个蠢货产生幻觉。
罗棠棣压根没察觉到吴王和晋安公主的视线。
她今天在宫里为裴灵渊忙活了一天,一会儿往少府跑,一会儿往摘星楼跑,中间还不能冷落了太后娘娘,可谓是忙得团团转。
眼下宴会都结束了,她才意识到,自己今天一整天一口饭没吃上。
饿得两眼发黑,浑身无力。
但是裴灵渊在这里,她不太放心,所以也不想退下去。左看右看,一看到裴灵渊身侧的糕点,她就移不开目光了。
“可以。”
在寂静的注视中,裴灵渊应了她一声,抬手将整碟糕点端给她。罗棠棣看到整整一碟糕点,眼睛都亮了,忍不住唇角翘起。
里头一共五块。
罗棠棣吃了两块,剩下三块又塞给裴灵渊。
“挺甜的。”
估计裴灵渊今天也够忙,先是帮十七皇子调弦,又要陪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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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人玩心眼。裴灵渊倒也没拒绝她,当真尝了块,剩下的两块喂了罗棠棣。
两人分明是截然不同的性情,此刻倒有种说不出的融洽,反倒衬得殿内压抑的氛围不大对劲。
皇帝看着这一幕,喊田内官:“给棠棣拿过去。”
田内官应了声,连忙端起皇帝身侧的糕点,给罗棠棣拿过去。这般态度,可见皇帝对罗棠棣的宠爱,也隐隐可见对罗棠棣身侧裴灵渊的态度。
今夜的风波,就算是他们不想翻篇……
也必须翻篇了。
反倒是这位东阳县主,众人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今夜她所做之事,无论是出于无心还是有心,都可以看出她不是个头脑空空的无知女郎。再有一点便是,陛下对她的恩宠,比所有人预料中甚至要更胜一筹。
皇室的夺嫡风波,陛下允许她横插一脚。
就连崔皇后的摘星楼,陛下也并未谴责她。
事了还对她大加称赞,赏赐重金。即便是一小碟子点子,陛下都让田内官,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递给她,这何尝没有为罗棠棣撑腰的意思?
否则以东阳县主身份之特殊,此事过后,有的是人想要利用她。
但有陛下撑腰,又有谁敢利用她?
这念头甫一冒出,吴王便不由朝裴灵渊扫去一眼。是啊,罗棠棣身份特殊,等闲之人根本不敢将她当枪使,难道裴灵渊不清楚这一点吗?
所以今夜之事,是罗棠棣自作主张吗?
……
裴灵渊掀起眼帘,淡扫一眼吴王。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接,短暂对峙,片刻后吴王脸色难看地收回视线。众人自然察觉到了这一幕,各自垂首,只有皇帝仍笑眯眯瞧着罗棠棣。
关切地问她,今夜玩的可好,吃的可好。
今日天色太晚了,还是不要回家,干脆歇在太后宫里,多陪太后几日。
这时候的皇帝,很像一位慈父。
晋安公主瞧着这一幕,怎么瞧怎么不舒服,脸色越发难看。在座的只有她一位公主,旁人自然无法理解她的不高兴,毕竟陛下对皇子们合该严厉一些。
可她是个公主,陛下却从未有这般慈爱。
她脸上的难看,落在众人眼里,只越发得出一个结论。陛下待东阳县主,当真是如传闻所说,比皇室亲生的公主更为重视许多。
浮动的人心中,裴灵渊等着罗棠棣吃完糕点,这才起身请辞,从偏殿退了出去。
罗棠棣也连忙请辞。
片刻后,她慢慢悠悠走出偏殿,果然瞧见了不远处等在宫墙下的裴灵渊。
他这会儿眼神瞧着挺好的,还能聚焦。
月华流泻了他满身,越发衬得他面容若玉,漆黑工雅的眉眼吩咐画成。
但顶着裴灵渊的视线,罗棠棣挽一挽袖子上的披帛,又扶一扶鬓上的金叶步摇冠,抬起下巴重重哼了声,调转方向扬长而去。
片刻的功夫,少女的身影都快消失在转角了。
平安尴尬瞧了瞧裴灵渊。
裴灵渊轻咳了声,声线依旧平静,吩咐道:“追过去,告诉东阳县主孤有话与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