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闺蜜闲言 呵,小气的男人!
洗净脸面衬得他一圈胡茬更为明显了, 鲜少的颓唐。
沈鱼笑问,“你这是进山捉贼去了?”
江砚白道,“还宁愿进山捉贼。”比起与朝中那帮老狐狸斡旋, 进山捉贼可轻松不少。
瑞王一案错综复杂,大理寺与刑部的人几月来都不曾睡过好觉。此案唯一让他能轻松的事便是瑞王私吞铁矿不为谋权只图钱财。
除铁矿一事外, 瑞王不说有大功,过错其实是没有的,也因着他这动机,朝中竟隐隐有人开始替他求情。
瑞王与永嘉帝乃一母同胞,太后生四子一女, 皆先后去世,如今永嘉帝真真算的上嫡亲兄弟也就瑞王一个。
永嘉帝多疑,却重情。
但瑞王不死,不足以平民愤,莫说这冤假错案误杀的一群官员的人,还有当年死于康台大坝的那一场水灾之人, 桩桩件件哪个不是引他而亡。
瑞王入狱, 太后是见天得像永嘉帝求情,装病,绝食什么法子都用上了, 眼见老母亲一日日的消瘦。永嘉帝即便再铁石心肠也松软了几分。
前日里召他进宫, 言语中几番暗示。江砚白暗叫不好,永嘉帝孝顺,太后的哭诉还是起了作用。但瑞王必须要死, 否则那些枉死的百姓何其无辜。
江砚白连夜将消息透露给了晟郡王夫妇,这京中也只有他们不惧瑞王之势而且还有能力能帮他了。
谁都禁不起细查,瑞王要那么多银子便是为了奢靡享乐, 家中逾制不少,晟郡王几经查探发现了一座极隐蔽的小院,富丽堂皇令人瞠目结舌,比之皇宫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园中名品琳琅,杯碟碗筷不是金银便是玉翡,连种花的花盆用的都是翠玉做的。
永嘉帝虽心疼瑞王但若有人挑战他的帝王威仪,任他是谁也不好使。
堂内只他们二人,闲适的说着小话,时不时有笑意,怎会想到两人在说的是当朝大事。
沈鱼听完始末,“虽抓到了瑞王把柄,但揭穿之事不好做吧?”
她一下抓住关键。永嘉帝现已经有了饶恕之心,瑞王逾制之事一闹开,他便必死无疑,而让永嘉帝知晓这件事的自然也不会有好下场。
江砚白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小鱼儿一语中的。”
江砚白既已出宫便代表这件事已经落下帷幕,沈鱼坏笑道,“你找谁当了这个倒霉蛋?”
江砚白抿唇笑,并未言明,伸手比了个三。
沈鱼噗嗤笑出声,“也只有他了。”
三皇子是永嘉帝亲子,现如今成材的皇子没有几个,三皇子算是矮子里头拔高个了。
三皇子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且皇后与太后积怨已久,太后强势后宫诸事总要插上一手。
瑞王一案群情激奋,处死瑞王乃民心所向,只要稍微向三皇子透露一些瑞王的奢靡,他自会顺着杆爬。不仅在百姓中博了个好名声还给他的母亲出了气。
一举两得之事,三皇子怎会错过,那封奏折呈上去时他还喜滋滋地想要得到永嘉帝的赏赐。永嘉帝看完后阴沉着一张脸,不咸不淡地夸了他两句,并无什么实质性的赏。
有奏便需要查,江砚白领命去查证小院是否属实,查抄加入库花了三日的时间也只理了一半,粗略估算能值半个国库。
“我这是忙里偷闲。”回府囫囵睡个觉还要在去小院。
沈鱼啧啧两声,好奸猾的手段。
他此举得了功,永嘉帝得了半个国库的银钱,三皇子得了厌弃还不自知。
兵不血刃,幸好江砚白没将这些心思用在她身上。沈鱼都快忘了江砚白这芝麻汤圆的属性,温柔小意只是对着她,旁人看来他还是个冷淡之人。
又过了几日,初冬的意味已经有些浓了,即刻的降温似速冻般,昨日简单秋山,今日便不得不翻出旧年的厚袄子来。
阿莓捧着一簸箕的桂花拿到太阳底下去晒,嘴里嘟哝着,“若非前些日子才摘了桂花,我还当今日是小年呢,忒冷了些。”说完还往手上哈了口气,搓了搓被冻红的手。
沈鱼摆弄着模具,将做好的枣泥山药放进模具里,一按便下来一个。另一边蒸笼里的桂花胭脂糖藕也做好了,取出放到食盒里。
取出来时还冒着热气,阿莓嘴馋,吞咽了口唾沫,沈鱼只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意图,“不许动啊,给阿香的。”
柳香传来好消息说是有孕,有了孩子是喜事,可这孩子十分磨人折腾地柳香是什么也吃不下。曹宇杰心疼妻子来求沈鱼帮忙。
最近才好些,要说这孕妇口味也是奇怪,柳香不喜酸不喜辣,唯独嗜甜。抱着蜂蜜罐子空口能吃下一碗不觉得腻。
沈鱼怕她再这么吃下去孩子没生出来,蛀牙倒是先来了,严格管控了柳香的甜食摄入,只自己做些给她送去。
沈鱼提着食盒出门,阿彦架着马车等沈鱼。马车是沈鱼新买的,人是江砚白送来的。
说是沈记没有像样的车把式,也不必费心去寻了,给她一个现成的。
沈鱼可不敢收,江砚白又说只是借她用,相当于阿彦去沈记打了份零工。话说道这儿,沈鱼才点头答应。
“阿彦,麻烦你了。”沈鱼微笑。
阿彦也笑,“担不起沈掌柜麻烦二字。”
阿彦转身给她放好踏凳,又道,“沈掌柜,郎君给我改了名,如今叫阿广。”
沈鱼眨了眨眼,“好好的,为何改名?”
阿广挠了挠后脑,憨厚一笑,“我也不知。”
去柳府的路上,沈鱼总觉得江砚白替阿彦改名另有深意,又问他何时改的。
阿彦也记不清日子了,只说改了有段时日,大概已经两三个月。
沈鱼轻声念叨着这二个字,忽然笑起来,“阿彦,阿砚……原是如此。”
那日情急下唤了这个称呼,他倒是印象深刻。
呵,小气的男人!
柳香翘首以盼许久,见沈鱼来,笑吟吟去迎,“小鱼儿来了!”只寒暄一句,便不客气的拿走了食盒。
没什么形象地开始吃了,沈鱼挑眉,“也不必急成这样吧?”
柳香咬了一口枣泥山药糕,枣泥味足山药也糯还有淡淡的桂花香,“是肚里的孩儿要吃。”
沈鱼环视一圈,指着桌上的一堆瓜果壳,“这也是孩儿要吃的?”
柳香俏皮地向她眨了眨眼睛,浅笑,“是呀!”
“都当娘的人了,还是孩子心性!”
沈鱼语重心长劝她少吃一些,她的食量现在已经明显超过正常人了,难怪曹宇杰急成那样,“胎儿大了你生产时便要受苦。”
柳香自有分寸,只是前几月什么都吃不下,最近能吃了,颇有些报复性饮食的念头,过几日自会恢复正常。
“放心,我心中有谱的。”柳香再三保证不会贪嘴。“我曾遇见过姨母生产,她的孩子便是因为胎儿过大而没生下来,我知晓其中利害的。”
“那你怎么……”曹宇杰所描述与此可大不相同。
柳香道,“还不是他前些日子出门做生意许久,连信也不送一封回来,我与他置气呢!”
沈鱼了然,原来是小夫妻俩闹别扭。
小别扭也无伤大雅,有时还会增进夫妻感情,沈鱼便不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柳香吩咐丫鬟出去泡茶,房内只遇她们两人。柳香突然用一种暧昧不明的眼神看着沈鱼,问道,“你与江少卿,如何了?”
“大半年了,也该有些进展了吧?”
沈鱼眯起眼,“你怎么知道的?”
柳香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说是谁告诉她的,她怎么能出卖好姐妹呢!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端敬吧?”除了她也不会有旁人会多嘴提起,柳香不算外人,端敬与她也时常有书信往来。
柳香并无被揭穿的窘迫,反而更直接了,“小鱼儿你就说说吧,我与县主都觉得你们二人很相配,是天定良缘呢。”
好家伙,这还背着她偷偷嗑起了cp!
“哪里就相配了,他是仕,我是商,光是这一点便不相配了。”
柳香道,“家世只是附庸,他若真嫌弃,便不会向你提亲了。”
“这你也知道?”
柳香吐了吐舌,“猜测,只是猜测。”
沈鱼没空追究她的消息来源,叹了口气,“外人看来,他看上了我,于我便是天大的恩赐,我就该抛弃女儿家的矜持,欢欢喜喜嫁人去才是。”
“才不是,小鱼儿配个勋贵也使得!”
沈鱼淡笑,“其实我是不愿意成亲的。女子为何非要嫁人?没有夫家拘束,独身一人有钱有闲,岂不更自在?”
柳香有些被她这番言论惊道,但从沈鱼口中说出来,便不觉得那么匪夷所思了,沈鱼就是该这样活的人。
只是她有自己的疑问,“一人时,不会孤独吗?”许是成了亲的缘故,曹宇杰几日不回她便思念得紧,倍感寂寥。
沈鱼舒展眉眼,“我也没说要一人孤单到老啊。”
“那你的意思是……”柳香捂住嘴,似乎猜到了什么。不嫁人并未说不找人陪,这事在大齐并不罕见,不过多是丧偶富裕的妇人,不想再嫁,便挑几个可心的男子常伴身侧,挑的都是有一技之长的。
柳香颇有些惊骇,这想法不像沈鱼会有,倒是十分符合端敬的性格,稳了稳心神,“端敬同我提过,我都懂。行乐事不一定要名分嘛!”
沈鱼听懂了这句话,不想柳香比她还要彪悍,“你想到哪里去了!”
柳香已经陷入了自己的脑补,一时半会儿拉不回来,还神秘兮兮地问,“小鱼儿试过江少卿没有?”
试什么,他有什么好试的?
脑海中不免跳出了他宽阔的脊背,劲瘦的腰身……
沈鱼舔了舔唇,只觉得有一辆隐形的车从自己面前开过去了。
沈鱼扶额,她是该怪柳香思维跳跃能力太强吗,端敬啊端敬,你都教了她些什么?
遥远的大西北,端敬莫名其妙打了两个喷嚏。
112. 开小吃店 “就是陈年老醋才酸。”
瑞王案拖拖拉拉终于在赶在入冬前发了判决, 判秋后问斩,时间正好,大家还去菜市口看了个热闹。
小石头和虎子非但不怕而且异常兴奋, 问只说,“大恶人死了只觉畅快!”
两小家伙经过一年长大不少已经不是当初冲动易怒的模样了。沈鱼甚感欣慰。
瑞王死不足惜, 被牵连的官员亦是,只可怜了那些官员家眷,还有身量未足的孩童比比皆是。古人言斩草除根,律法严明连坐之罪自古有之。
遇上了也只能叹一声可惜,还望来世投个好胎。
处决了许多人却未见聂星, 当日的砒/霜并未要了他的命,及时的救治只是让他瘫痪,意识还是清醒的。
关于聂星怎样处决其实是有些争议的,当年罪魁祸首乃瑞王,聂尚书自然是承受了无妄之灾,聂星当年被通缉皆因其父之过, 其父昭雪他也应当无罪。
虽未犯死罪, 但为其父之案屡次挑衅公职人员,也是罪过,商议之下永嘉帝还是念及其父有功于社稷而留了他一条命。
聂星人已瘫痪, 活下去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拖着这样一副身子,活着还不如死了。且他无亲无故,出狱之后谁能看顾?
江砚白敛眉, 不去细思永嘉帝此举的深意。
大理寺牢房内,聂星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唯一能活动的只剩一对发黄的眼珠。
江砚白淡淡道, “瑞王已伏诛,你可安心了。”
聂星似是想笑,但脸部也已经僵硬不能表露情绪,口齿模糊之间他吐出了几个字,“爹,您安息吧,儿终于为您昭雪了。”
聂星看向江砚白,回忆着数年之前,他们都还是孩童时,好不快活恣意,哪会想得到如今场景。面面相觑,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他此生已为报仇迷失了自我,江砚白仍能保持初心,实属不易。他心知若无江砚白,瑞王恐怕不会这么顺利伏诛。
“砚白,多谢。”眼神是满是决绝,说完咬破口中毒囊,顿时口吐黑血,晕死过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等江砚白伸手去卸他下巴时已经是来不及了,聂星早存了死志,在齿间藏了毒。
抓聂星回来那日江砚白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然当人真死在他面前时,又生出无限感慨。
聂尚书平反后永嘉帝便命人在聂家祖坟立了衣冠冢,江砚白将聂星与其父母合葬,他漂泊半生,祈盼的也只是阖家团圆。
聂星自杀一事江砚白如实禀告永嘉帝,永嘉帝听完并未有什么反应,只道,“那便葬了。”
江砚白答是。
永嘉帝正在画着画,他道,“你与他少时有旧,今他落得这般田地,可怅然乎?”
江砚白答道,“世事无常,他今之下场,怨不得旁人。聂尚书的确遭人陷害,可身为主事之人他亦有逃脱不过的监管不利之责,只不至死也。聂星其后所做所为,更是视律法于无物。如此下场,只能叹一句时也命也。”
永嘉帝对他这番话很满意,提笔挥毫间一副丹青已成,画上是一对大雁,大雁有喜庆吉祥之寓意。
“砚白赏此画可好?”
江砚白抬眼道,“双雁振翅齐飞,口衔春枝,满目喜色,圣上莫不是有喜事?”
永嘉帝哈哈大笑,“知我者,砚白也。”
大太监黄有信解释道,宫中进晋的一位娘娘有喜。
江砚白连忙恭贺,词句间少不得夸一夸永嘉帝老当益壮。
永嘉帝对诸位皇子其实都不大满意,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地培养年纪尚小的皇子了,这次怀孕的妃嫔家世不低,若生下个皇子,盛京的朝局恐怕又要变一变了,永嘉帝此举无疑是试探下他的忠心。
“此画便赐与爱卿。”
江砚白受赏,“谢陛下。”
永嘉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赐喜与你,不知砚白何时能有喜事,你年纪也不小了。世家贵女可有中意的,尽管说出来,朕为你赐婚就是。”
江砚白可不敢把这当永嘉帝心血来潮,门阀世家联姻不少,康台大案牵扯众多其中一个原因便是这数不清理还乱的姻亲关系,其实都只是每个节点的官员让了一小步,最终却酿成了塌天大祸。
江砚白行了个礼,“陛下日理万机,微臣婚事不敢来烦,臣已有了未婚妻。”
“哦?是哪家千金,怎么不曾听你提过?”永嘉帝挑眉,思考着他这话的真实性。
江砚白又道,“不是哪家千金,是崇安坊沈记食肆女店主。硬她有孝在身,故不敢招摇。”
永嘉帝微愣,“只是商户女如何能配得上砚白,不妥不妥。”
江砚白跪倒在地,“家世容貌于臣如过眼烟云,臣眼中她便是顶顶好的小娘子,臣心悦她,此生非卿不娶。”
永嘉帝见他话语铿锵不似作假,心中疑心消去几分,若江砚白不娶世家女倒是省了许多事。
永嘉帝笑起来,“砚白不必紧张,朕又不是那种喜拆鸳鸯的恶人,你既已找到可心人,朕也安心。”
江砚白轻呼出一口气,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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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安坊内,岑闲正与沈鱼讨论开新店的事宜。新开的店不是酒肆也不是食肆,而是小吃店。
沈鱼做的薯片与薯条大受欢迎,且岑闲又从关外带回一物令她喜不自胜。
岑闲带回来的果实红且艳,尝之有酸味。
岑闲道,“这种果子当地人都说有毒,我商队里有个人误食之后却无事,后又以鼠验之,确也无毒。觉滋味不似寻常果子,便带来给你瞧瞧。”
沈鱼看见他带回来的东西后差点没跳起来,番茄啊!可以做番茄酱啦,这搭配着薯片薯条卖那还不赚个盆满钵满。
岑闲又说,那边人都不吃此果,有许多都生生烂在了山里。沈鱼直呼可惜。
沈鱼抓紧着做出了番茄酱,岑闲第一次尝试薯条配番茄酱时还有些将信将疑,一入口便彻底被征服,此乃绝配!
薯条薯片的生意渐好,但这些东西的做法与普通菜相去甚远,一时之间确有些忙不过来。
沈鱼与岑闲一合计,便打算单独开个小吃店出来。专门卖这些小零嘴,还有之前做的猪肉脯,薄脆饼干等也一同在小吃店里卖。
这种店开起来不费力,成本低,只要形成固定的模式,很快便能在这盛京一百零八坊遍地生花。
沈鱼简单一描述这小吃店的前景,岑闲闻着味道便知大有可为,“沈掌柜可否让我也参个股?”
沈鱼爽朗一笑,“说与你听便是要你出钱的。”
开小吃店之事就这样提上了日程,两人分工明确,由岑闲挑地方,沈鱼挑人。
小吃店不设堂食买完即走,不必要什么大的铺面,寻来寻去还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岑闲知难而上,没有那便自己创造呗!人还能被地方为难死吗?
于是选取那些稍大的铺面,中间砌墙隔成两间,一面卖薯条薯片,一面卖其他零嘴。
沈鱼知晓时毫不吝啬赞道,这岑闲实在是个生意鬼才!
一间隔成两间这主意是不错,但如此一来会显得店里小吃种类不够丰富,这可难不倒沈鱼,现世小吃摊多如牛毛,几种小吃还不是小菜一碟。
炸排骨,臭豆腐,凉皮凉面,冷食热食都有,保管让路过的行人啊,不买个三四袋子回去不走!
“到时候咱这连锁店啊,不止开遍盛京,即便是江南,西北也去得。”沈鱼绘声绘色地画着大饼。
岑闲有些激动,“沈掌柜大才啊!”这样的小娘子怎么就不能娶回家呢,真是可惜可惜!只是又想想江砚白的冷脸,还是算了,当个合作伙伴也挺好。
要说这人啊,就是不经念叨,岑闲才只是这念头刚起,在店门口就看见了朝这儿来的江砚白。
心里顿时半点旖念也没了,连忙告退,都言江少卿目光如炬,即便只是动了动念头,也一阵的心虚。
沈鱼微笑着目送岑闲。
江砚白只看见岑闲匆匆离去的背影,进入店来,与沈鱼相对而坐,“他来做什么?”
只五个字,沈鱼蓦地从字里行间品出了酸味来,“陈年老醋也吃?”
江砚白笑道,“就是陈年老醋才酸。”
沈鱼知他只是在调侃,且她清者自清与岑闲并无逾矩,便道。“江少卿若连这醋也要吃,那往后还多着呢!”
江砚白看她轻翘起唇,嘴角的那抹狭促的笑毫不遮掩,忍住了想掐一掐她面团脸的冲动。
“怎么不唤阿砚了?”
其实自那次后便再没有唤过,倒叫阿彦白换了个名字,阿砚二字太过亲昵了些。
沈鱼眨了眨眼,俏皮一笑道,“某人实在小气,连同音都不许,我见着苦主哭诉于心不忍。”
江砚白知晓她在胡诌,阿广岂会是向她哭诉的人。
江砚白忽地捉住了她放在桌上的小手,“比去岁好些。”还是有些冰,丰敬的药喝了许久还是有些效用的。
他掌心一直温热,沈鱼莞尔,“多动动便不会冷了。”
江砚白眉眼温柔,“小鱼儿,明日去见见我母亲与嫂嫂吧。”
沈鱼猛然抽出手,这就要见家长啦?!
她与周氏和葛涵双也算熟稔,但那时身份只是沈记店主,若换成江砚白心上人这个身份,请恕她还没有准备好。
江砚白见她许久未答,苦笑了声,“你不愿那便不去。”他确实有些心急了,自从在圣上面前说沈鱼是他未婚妻之后,他便一直有这个念头。
沈鱼其实很纠结,她也不知为什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骑虎难下,江砚白的要求并不过分,反而是她一直吊着人家,她一直觉得江砚白愿意等她,却总是忽略他的想法。
他也会失落,也会难过。
沈鱼柔声唤他,握紧他的手,“阿砚,再给我些时间好吗?”还有四个月左右的时间,再等一等,便会有结果了。
江砚白无限温柔,捏了捏她的掌心,“好。”
113. 大地主 阿砚莫不是忘了,今日冬至。……
眼瞅着入了冬, 伙计的新衣也得安排上,沈鱼总是忘了这些庶物,幸好还有邓氏提醒。
邓氏不愿在家里头做个闲事不管的阿家, 时日久了在沈记的二楼倒与那些贵妇相处出了感情,大家打麻将都乐意带她, 偶尔运气不错时赢上一两把,倒比陆峰一月的俸禄还多呢。
沈鱼笑言,纯纯的下岗妇女再就业!
开了新店,要管的人也多,沈鱼渐渐有些分身乏术, 便将此事交个了阿蓉阿芝,她们俩有经验又懂礼,实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几月过去,两人以旧带新还自己琢磨出了一套训人的法子,与现世的酒店领班也差不离了。
员工培训好了,岑闲的店铺也跟上, 率先在金鸣坊与崇安坊各开了一间, 小吃店名为“云来”,取客似云来之意,因两地百姓收入的差异, 金鸣坊小吃店的生意显然要比崇安坊好上不少。但盈利都很可观, 土豆这原料是自己种的,除了田地租税与人工几乎可以说是无本买卖。
岑闲又赁了三十亩地去专门种土豆。自之前啤酒花的事件后,岑家便特地找了几位通农桑的能人, 如今这啤酒花在琉璃万建造的房中长势喜人。此次带回来的番茄同样也得到了精心伺候,番茄的生长周期比土豆长,也更难种, 是以番茄酱的产量也并不高。
岑闲忧心少了番茄酱会不好卖,“椒盐的味道还是差一些。”
沈鱼可恨这地方没有食品添加剂,不然什么味道都给你整出来。“也不必担心,可以转换一下思路。”
“何意?”
如今制作番茄酱的成本本就不低,索性就将此配料定个高价,椒盐的是寻常价钱,要加这番茄酱就得加钱。
“还可以异族之物打出名头!”俗话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人是如此物也是如此,大家天然多不熟悉的东西有好奇心。只要确定此物无害,打出珍稀少有的名头,总不会缺拥趸者。
岑闲对此表示怀疑。
沈鱼给他举了个例子,“市面上是西北的皮革荬得更好还是昆仑的?”
岑闲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昆仑的。”
“为何呢,明明西北的皮子与昆仑的皮子相差无几,昆仑之物却贵上一倍呢?”
“这……”岑闲不能否认,沈鱼说的确实是实话,昆仑商人借胡市打响了名头,但昆仑苦寒来一次大齐实在困难,昆仑所运来的皮货也更加稀少,价钱也不知何时便上去了。
仔细想想大家确实被物以稀为贵这个想法带入了误区,说到底这不过是那些皮货商人为了卖货而想出来的说辞而已。卖番茄酱与卖昆仑皮货都是一样的路数。
沈鱼还建议,“可以搭配些故事来卖,譬如上次的探花花糕。”名人效应向来好用。
岑闲会意后立即着人去造势,小小的番茄酱成了关外奇珍。也是巧在岑闲苦思要找哪个名人来时,当朝首辅袁老相公带着孙儿路过小吃店。
孙儿被小吃店香味吸引,买了些炸排骨与薯条薯片,店主人推荐这价高的番茄酱,首辅自不会差这么几个钱,见孙儿喜欢便要了些。
老人本对零嘴之类的不感兴趣,只是孙儿孝顺非要让袁老相公尝一尝。袁老相公一入口便被这酸甜的酱给吸引了,他最爱酸甜口之物,此酱酸甜适中还有股奇异的果香,滋味甚美,搭配着略有些油腻的油炸之物最合适不过。
袁老相公回去后便对这酱心驰神往,可偏偏小吃店就是不单独卖,只在卖薯条时赠送一点。李老相公年纪大了,私下没什么爱好,就是想一饱口腹之欲。
有钻营者得知,查小吃店乃岑沈两家合资,求到岑府,愿使百两买酱。岑家人多,难免有心怀不轨者,见财帛动心,悄悄从店中偷得一瓶。
钻营者大喜赠此酱于李老相公之子,李老相公未做他想,只当是儿子孝顺。送礼者乃一小官此前犯事妄求李老相公高抬贵手,本以为送完酱即可高枕无忧,却不想等待他的是锒铛入狱。
送礼者不服,闹将起来,直言李老相公收了礼不办事。李老相公力辩自己并未收礼,两方各执一词,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后命大理寺专人调查,才知事情起因只为一瓶番茄酱。
李老相公入仕多年不想自己一点微末爱好差点让一生清誉被毁,教训了儿子后自己上金銮殿请罪。
永嘉帝得知后笑道,“本非爱卿过错,何来降罪。”
李老相公反思此事,盖祸起口舌之欲也,遂令家人不准随意将自己喜好透露于外人。
此事虽落幕,百金卖酱的故事却流传甚广,有人好奇这番茄酱是否真如传闻中美味。
“番邦来的东西,真有那么好吃?”
“能卖一百两呢!”
“云来小吃店不是有卖吗,一尝便知!”
慕名而去店里买吃的之人越来越多,都要来尝一尝这价值百金之酱是何滋味。
有人吃完后觉得传闻有误,也不如何,有人吃完后甚和口味,又来回购。不论如何,这番茄酱的名头算是打响了。
客似云来自不必说,财源也是滚滚来。
沈鱼手里有了闲钱便打算买屋置地,这似乎是她这个理财小白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而且沈记这么一大帮人,有家有室的还好些,万一她走了总要给其余人留点傍身的东西,反正她也带不走。
沈鱼率先想买的,就是崇安坊沈记的地皮了,只是许家人已经搬走她也没有联系方式,当初他们卖地也并未找中人。如今的地皮主人是谁,沈鱼是不知道的。
还是邓氏出了个主意,“土地过户,府衙中应该有存档的。峰儿有个同窗正好是管这档子事的,要人家帮忙查一查就行。”
这不是什么大事,举手之劳而已,沈鱼让陆峰代为转送了一些吃食,那位同窗很爽快地便帮她查了。
邓氏知道地皮主人时,觉得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原来江少卿那么早便对掌柜有心思了,笑眯眯地去向沈鱼报喜,“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邓氏努努嘴,示意后院,后院与江府只隔了一条小巷。
沈鱼微愣,“是他?”预谋许久,一个字也没有透露,还蛮符合江砚白的性格。
“掌柜还要买吗?”
沈鱼挑眉道,“当然要买。”攥在谁手里都不如攥在自己手里安心,江砚白也一样。
当天傍晚,沈鱼让武川去通知江砚白,晚间请他吃饭。
江砚白狐疑,“小鱼儿特意来请我吃饭?”深知沈鱼的个性,让他觉得这里头有诈,开始反思这几日难道有哪里做的不对惹她生气了?
武川调侃,“一顿饭而已,师兄怕什么。”
也不是怕,只是不知她古灵精怪的法子多的是,用在别人身上他坐看好戏,用在自己身上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不过小鱼儿第一次邀请他吃饭,便是鸿门宴也得去。
武川不怕死道,“师兄,掌柜这还没过门呢,你便如此怕了,过门了那还了得!”
江砚白觉得这个师弟三天不打就想上房揭瓦,“城里带待够了,想回山上了?”
武川连忙求饶,“可别!”派他去保护沈鱼皆因聂星的外部威胁,现如今聂星已死,武川的确也没有留在沈记的必要了。
但武川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江砚白三番两次暗示他该走了,就是装听不见不想走。
次数催多了一个大男人还跑到沈鱼那里去告状,连十几岁的阿禹也不如,江砚白自觉武川丢了师门的脸,并不是很想见到他。
晚间,江砚白处理完公务便去赴约,临进门前还整理了下姿容确定无妨后才进去。
沈鱼着冰蓝君子兰花纹上袄袖口用兔毛滚了边,下身织金月白长裳,发梳双鬟戴精巧掩鬓,脑后一只六瓣荷花金步摇,莲步轻移,款款而动。
更令他眼前一亮的是沈鱼额间牡丹花钿,红似火。
屋内只摆了两桌,一桌坐满了沈记众人,两边只以帘相隔,桌上都摆了热气腾腾的锅子。这是沈鱼入冬新琢磨出来的玩意儿,锅子还有一分为二的,可辣可咸。
沈鱼难得穿一回宽袍大袖的衣裳,她总嫌弃干活时不方便。
沈鱼脸上带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砚白浅笑,这眼福可不是那么好饱的。
“小鱼儿为何摆宴于我?”江砚白看着眼前的菜色和锅底,心底猜测着是否要像上次捉弄黎辞舟一般来捉弄他。
只是眼前这锅子虽是个吃鸳鸯锅的,但两边的汤底一式一样的奶白奶白的。与众多火锅食材不太相宜的,只有那一盘饺子了。
沈鱼轻笑,“阿砚莫不是忘了,今日冬至。”
江砚白轻叹,“确实忘了。”由记得去年冬至大雪封山两人在文丘观包饺子的场景。那时的他还嘴硬,明明是为了她的安危上山却在她的面前不承认。
沈鱼往火锅里下菜,“你先吃些饺子,其余菜一会儿就好。”顺手帮他把酱料调好,摆到土他的面前。
江砚白心底奇怪的感觉越来越重,可沈鱼眉眼温柔,笑意绵绵,他反而不习惯了,面上有实在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但他总有一柄剑悬在头顶要落下来的感觉。
火锅里的肉片滚了几遍便被捞了上来,沈鱼拿公筷给他夹道碗里,“吃吧。”
江砚白心思不在吃上面,无意识夹着送入口中,少顷,舌间猛然爆发出一阵刺痛,很快蔓延整个口腔,这种辛辣不同于以往他尝过的任何一种辣味,刺激直冲鼻腔,让他忍不住打了轻咳了起来。
“咳,咳……”
沈鱼见目的得逞,大笑起来,不忘给他递上白水。
江砚白不怒反笑,方才奇怪的感觉终于没有了,挺好。待停下咳嗽,江砚白问,“小鱼儿原何如此,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沈鱼双手捧脸道,“我竟不知,江少卿还是个大地主。”
事情久远,江砚白几乎都快忘却,关于地的事情也只有这一件了,“你可是恼我没告诉你?”
“我不恼啊,只是想让你尝尝新研制的泡椒锅底,如何?”沈鱼是真没有生气,江砚白帮了她大忙,她有什么理由生气。
只是新得了泡椒想试试它的威力,江砚白永远这么冷静自持,沈鱼真的很想见见他被辣哭的模样。
沈鱼拿了五百两银票出来,“我要买地。”
江砚白笑着接过,“好。”其实他更想赠予她,但沈鱼定不会愿意的。
沈鱼了却大事,内屋雅间忽传出一声尖细嗓音,“店家,加菜。”
江砚白才注意到内堂还有一桌,而且这声音,有些耳熟。
114. 有贵客到 圣心难测,还是远些安全。……
崔四应了声, 进里间伺候去了。
江砚白若有所思,“里头是什么人?”
沈鱼顿了顿道,“是位风华不俗的相公, 身旁跟着个差不多年纪的老仆,还有几位高大威猛的贴身侍卫。非富即贵。”
江砚白心里有了数, 那细尖又带点沙哑的嗓音像极了永嘉帝身边大太监黄有信的声音,再加上沈鱼的这番描述,可以确定内室之人就是皇帝。
江砚白正犹豫这要不要进去见礼时,崔四一脸为难地跑了出来,压低声音道, “掌柜,里头贵客想再添一份牛肉丸,后厨已经没有了。”
他说话时还不停瞥着他们桌上那一盘未动过的牛肉丸。
此时杀牛是被严格管制的,想吃牛肉只能等耕牛老死或是意外死亡,吃口牛肉都难如登天,做牛肉丸的牛肉还是花了大价钱找来的, 数量本就不多。
沈鱼不太想给, 这是她特意留给江砚白的,“没了便向贵客好好解释一番,这本寻常。”
崔四接着道, “我确是这么回那老仆的, 只是那老仆将我拉到了一边,还塞给我这么大一块儿银稞子,说他家主人要是吃不到定会生气的, 让我想想办法。”
崔四手里半个巴掌大的银子吸引了沈鱼全部的目光,收了钱,连忙转换了想法, 端起牛肉丸盘子塞给崔四,“快送去!”
沈鱼拿着银稞子乐呵呵的,“一盘牛肉丸换十两银,好富贵。”若都像这位主顾般这么大方,不日她便可以成为盛京首富了。
江砚白见她一副财迷样只觉可爱极了,忍不住想逗逗她。
他摊开手伸到她眼前,笑道,“分我一半。”沈鱼请他吃饭,便代表他才是这一桌宴席的主人。
沈鱼护着银子不让他看见,轻翘起嘴,“江少卿连这点银子都要眼馋吗?沈记小本生意,还望少卿大人高抬贵手!”
作怪的样子一个人就演了一出大戏,沈鱼觉得大概是与崔四待久了,也沾染上些戏精体质。
江砚白忍俊不禁,亲昵地点了下她的额头,暧昧不明道,“小财迷。”
“怎么当初就舍得不要我的银子。”
这是翻旧账?
沈鱼坦然道,“人家要的只是牛肉丸,江少卿所图可不止如此。”
江砚白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浅嘬了口茶,“的确。”
他图的是人。
另有所图的人只简单吃了几口,那泡椒锅子实在无福消受,一旁的奶汤锅底得了宠幸。
沈鱼不热衷辣食,但对泡椒的接受程度还是很大的,一来因为后世的泡椒凤爪,二来因为各色凉菜中大多数都会用到泡椒调味。
沈鱼吃得畅快,宛若察觉不到辣,若不是她唇色渐艳,江砚白还以为方才那痛觉只是他恍然。
冬日里吃上这么一顿锅子,暖胃又暖身。
大太监黄有信内急出来寻如厕之所,打眼便看见了江砚白。
江砚白也同样看见了他,既看见了,没有装瞎的道理,待黄有信回转来,江砚白已在门外恭候多时。
黄有信笑着替他引见,“老爷,江少卿来见礼。”
永嘉帝先是一愣,后又思及这是人家未婚妻的店,他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永嘉帝拿巾帕擦了嘴,朗声道,“进。”
雅间内只有永嘉帝一人,江砚白行了个大礼,“圣上好兴致。”
永嘉帝道,“在外不必拘礼。砚白看上的小娘子,做菜的手艺的确不俗。”
“来,坐下。”
皇帝相邀,即便是吃过一顿了也不敢拒绝,江砚白寻了个位置坐。
锅子里的牛肉丸正好熟了,黄有信侍菜,伸筷去夹那牛肉丸,怎料那丸子本就浑圆又滑不溜秋,在锅子里游荡了一圈就是没有被筷子夹住。
黄有信赔笑冷汗都快下来了,当机立断弃筷使勺,才将这大丸子送到永嘉帝碗中。
永嘉帝看了这么一出戏,哈哈笑道,“黄有信啊黄有信,怎么和颗牛肉丸打起仗来了。”
黄有信惯会看脸色,知道永嘉帝只是在调侃没有生气,便顺势道,“只怪这肉丸太过做得太过滑溜,老奴从前还未见过如此狡猾的肉丸呢!”
一句话既给了自己台阶下,又夸了沈记的牛肉丸。
永嘉帝这顿饭也到了尾声,“砚白啊,预备何时成婚呢?”
江砚白恭敬道,“她身上还有孝,等出孝后过了礼挑个好日子也就办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永嘉帝年纪渐大的缘故,进来尤爱当红娘,朝上给旁人赐了婚还不够,连他的婚事也如此关心。
沈鱼不知里头发生了何时,江砚白一去不回,门口被禁军拦住,沈鱼便是想靠近也无法。
能让江砚白如此礼遇,随身又有如此多高手相护,还有那尖细嗓子的老仆人,沈鱼隐隐有了猜测。
皇帝驾临从前是想都不敢想,如今真在这屋里了,沈鱼还有些如梦似幻。马上让店里人都警醒些,尤其是几个爱闯祸的告诫他们离这间屋子远一些。
圣心难测,还是远些安全。
永嘉帝来此不过慕名,百金买酱之事朝野皆知。更令他好奇的是因为永嘉帝在几个宠妃处都发现了这种宫外而来的小零食。
接近年关,永嘉帝也被一堆事烦得头疼,便微服私访出宫来散散心,首先想去的地方就是云来小吃店。
只是小吃店没有堂食,身为天子,在马车里吃东西像什么话,黄有信早打听好了这小吃店是沈岑两家合资。
黄有信又道,“那沈记店主便是江少卿的未婚妻。”
永嘉帝好奇心一下子被拉满,于是来了沈记,正遇上冬季新推出的火锅子。要说这锅子从前也吃过,但汤底无非是鸡汤鸭汤,奶汤与辣汤从未见过,更别提这些琳琅满目的食材了。
鱼丸,虾丸,虾滑,蛋卷,蛋饺以及其余菜蔬,普通的菜蔬也想了巧思显得不那么单调。
永嘉帝在内吃得畅快,沈鱼在外有些战战兢兢,生怕皇帝哪里有些不爽了。
直到江砚白出来时才放了心。
江砚白牵了她的手退到一旁,珠帘颤动,里头的人要出来了,沈鱼不懂面见皇帝需要行什么礼,心下有些紧张。
江砚白捏了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喃,“低头便好。”
沈鱼听话,只盯着眼前的地,直到一双暗龙纹锦靴进入视线,锦靴在她眼前停留几息,沈鱼敛声屏气。
只觉有视线在她身上逡巡,复又离开,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沈鱼长吁一口气。
江砚白举起两人交叠的手,挑了挑眉,“小鱼儿也会紧张?”她手心里全是汗。
沈鱼瞥了他一眼,抽回手,“那可是圣上,初见天颜,此乃人之常情。”她腿没有抖便已经很好了。
“圣上和善,还夸你做的东西好吃。”
“那当然。”沈鱼对火锅的美味丝毫不怀疑。利用圣上造势,可比李老相公来得更加有效,不过这念头只在她脑海里存活了一瞬,还是算了,万一圣上微服并不欲人知,她要是给抖落出去那可不是小事。
“你与那位都聊了些什么?”沈鱼想着微服出宫应当不会聊什么国家大事,忍不住八卦。
江砚白抬眸,“小鱼儿真想知道?”
沈鱼凭借女人的第六感怀疑道,“难不成与我有关?”
江砚白笑而不语。聊的什么可不能让她知道,要按她的性子肯定要生气的。况且他可是犯了“欺君之罪”,当然不能说。
恐怕说出去连永嘉帝也不相信,这桩婚事只是他自己说得热闹,另一位当事人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沈鱼追问了几句见他不答也就算了,嘱咐着他明日不要忘了将地契拿来。
江砚白回到家里,正巧家中也在吃锅子。
周氏闻见他身上有饭菜味,猜测他已经在沈记用了饭,玩笑道,“涵双啊,以后晚间就不必备砚白的饭了。”
葛涵双会意,故意高声道,“儿媳会吩咐的。”
江砚白被打趣惯了,“母亲嫂嫂这是要把我扫地出门?”
周氏道,“扫地出门有什么要紧,左右你如今有地方用饭,饿不着你。”
江砚白道,“看来家中已无我一席之地。”
婆媳俩笑起来,难得把他怼到说不出话的状态。
不再调笑,周氏认真道,“你这冷淡性子也要改改,小娘子都喜欢活泼些的,当初你爹就一副老学究的模样,初次见他,我可嫌弃呢!”
葛涵双也道,“这话没错,若不是与你兄长年少相识,就他那闷葫芦性子,也是不讨人喜欢的。”
江砚白笑道,“即便如此,爹与兄长不也是娶了贤妻吗?母亲嫂嫂实是多虑。”
婆媳二人好言相劝,奈何人家不听啊。
“眼见着又是一年年关了,我何时才能喝上这杯媳妇茶?”周氏问道。
江砚白回,“好事多磨,急不得。”
婆媳俩对视一眼,这温吞性子,还有救吗?
葛涵双不能让他这么简单就糊弄过去,“砚白啊,我与娘就想让你交给底,或是你给我们一个期限也成啊,不然我们总没着没落的。成亲不急,定亲总得定下来吧。”
葛涵双诚挚发言,江砚白总算松了个口,“快了。”他总有预感,再过些时候沈鱼便会对他卸下心防。
115. 上元夜波折 “当你一辈子的暖手炉”……
下雪不冷化雪冷, 这几日对这句俗谚有了充分的理解。没过膝盖厚的雪层开始消融,在屋外待一会儿是耳朵都要冻掉。
但即使是再寒冷的天气也阻挡不了,今日大家想上街的念头。
上元佳节, 一年一度的花灯巡游,小孩儿都盼了一整年, 穿上了新衣,就等着大人们带着一块儿去看花灯呢。
阿莓裹得厚厚地活像只笨重的熊,刚还去看望了昨日堆的雪人,用来做鼻子的水萝卜不知被谁给拿走了,正满院子盘问人。
日已偏西, 吃过夕食几个小孩就坐不住了。都是半大的孩子在盛京城里也跑惯了,沈鱼也没拘着他们。
阿蓉和阿芝似乎都有相约的对象,相继出了门。常二和雯儿得了沈鱼资助买了新房,马上就要搬家,王大厨也被他们接了过去。两人高堂不是已逝便是有还不如没有,王大厨算他们唯一的亲人了。
只剩下一个阿莓在后院里坐立不安的, 但沈鱼明显没有出去的意思, 她又不好将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小鱼,我们上街去吧。”阿莓撒娇道。
沈鱼抱着手炉,笑道, “你想去就去, 不必管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儿。”
“是也不打紧。”江砚白人未现,声先至,犹如及时雨般给了阿莓一个可以出去的正当理由。
江砚白含笑走近, “我来照顾这个三岁小儿。”
阿莓非常爽快地飞奔上了街,花车巡游可快开始了呢,还约了尹氏兄妹一同。
沈鱼叮嘱她, 像个操心的老母亲,“跑慢些,雪天路滑,记得早些回来。”
沈鱼坐在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怀里的手炉暖哄哄的。江砚白刚进来,还带着外边的寒气,鼻子冻得通红。
沈鱼将手炉递给他,“暖暖手。”
江砚白笑着接过,“怎么不想出去?”不知为什么,今日的沈鱼有些恹恹,也许是穿了绯红色袄子的缘故,衬得她小脸有些发白。
沈鱼眼珠一转,往薄毯里缩了缩,“就是犯懒不想动嘛!”语气不免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江砚白伸手轻点了一下鼻子,笑道,“鱼儿冬日里可是不冬眠的。”
“不想做鱼,想当只躲懒的猫儿。”
江砚白感觉手恢复了温度就把手炉还给她,捉住她的手道,“鱼也好,猫也好,都依你。”
只是等触碰到她手时,忽觉不对,“怎么这么冰?”手炉才离开她多久,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她身上盖着薄毯,即便再冷她的手温度下降的也不该这么快啊。
沈鱼微愣,“有吗?还好吧,是你的手太热。”隐去唇边苦涩,她露出笑脸,“我这手冷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别一惊一乍的。”
江砚白盯着她,妄图发现点什么不对。沈鱼语笑嫣然,他也只能当自己多心,“还是找丰敬给你看看,或是换个药方。”
“嗯。”
江砚白也坐到了榻上,沈鱼靠过来,指尖钻进了他的衣袖,触碰到那片热源,“阿砚比手炉还暖和。”
江砚白无奈地看着这个在他身上作怪的小娘子,她也真是放心,柳下惠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沈鱼面带微笑,心内一片怆然,从年后开始,她便发现了自己身体一日一日开始虚弱,有时连提一桶水也费劲,她也找了大夫看过病,大夫说她一切正常身子比寻常人还要好一些呢。
敏锐的她感觉身体的异样非常理能解释,终于想起去问系统。系统很是坦然,和她说了原因。
【因为时间快到了,这个世界的沈鱼需要自然而然的死去,你的身体会越来越虚弱,而这里的人,只会当这是一种治不好的病症】
沈鱼:时间越近,症状就越严重是吗?
【理论上来说是的,但日常行动是没问题的,就如一个活人,慢慢抽去她的生气。你完成任务,便会顺势死去,若没有完成,则会慢慢好起来】
听上去真是个好办法,沈鱼之前还有想过她会怎样“死去”,她猜测是意外,系统给的方式是绝症。绝症也好,至少可以给身边的人一些缓冲的时间,也可以让她交代好身后事。这么想来,系统还真是有些贴心呢。
三月初八,她其实已经忘记了自己来时的日子,这个日子是看倒计时推出来的。一晃已经快在这里待了两年,还剩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满意值也从原来的零,变成了现在的八十八万。
如果她现在还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她大抵会很开心,开心终于要回家了。
“饿不饿?”
沈鱼的思绪被他柔声询问打断。
沈鱼看着他道,“是你饿了吧。”她耳朵尖,江砚白肚子响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她还是听见了。
江砚白点头,“确是我饿了。”
沈鱼想翻身下榻,“厨房里还有些元宵,我去给你下一碗。”
江砚白把她按在原地,“你别动,我去吧。”
沈鱼笑着扬起脸,不可置信道,“阿砚要亲自下厨?”
江砚白摸摸鼻子,“其余不会,煮个元宵还是会的。”
沈鱼目光略带怀疑,带了点看他笑话的心态,“好,你去。”告诉他元宵放在哪里,大约煮上多少时辰,又说了炉上火未灭,只需添两根柴便好了。
江砚白答应的好好的,只是一去两刻钟还未回来,沈鱼便有些坐不住了。
来到厨房一看,差点被浓烟淹没,“咳,咳……阿砚,你还在里面吗?”
沈鱼一手捂住鼻子一手驱赶着烟雾,她睁着眼睛辨别人影,眼泪几乎都要落下,忽从旁伸出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须臾之间到了门外。
沈鱼稳了稳心神,看着衣冠还算整齐的江砚白,“你这是烧我厨房来了?”
江砚白低着头,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这……你方才只教了我生火,并未说如何灭火,煮好了元宵,我便想将火灭了,但不得其法,只好浇了一盆冷水上去。俄然间浓烟滚滚,不知何故?”
没烧过火的大少爷真真的不能进厨房,沈鱼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还知道用水灭火,不错。”
“小鱼儿又在挖苦人了。”江砚白自觉丢了好大的脸,煮个元宵多简单的事,怎么换了他便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沈鱼放肆地笑,没办法,难得见他吃瘪,今日的反应比当日吃了泡椒锅还要好笑。
幸好沈记没有其余的人,在她面前丢脸也不是第一回了,江砚白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等她笑够了,浓烟也散尽了。
“你煮的元宵呢?”
“还在锅里。”
两人进入厨房,沈鱼掀开锅盖,只见一堆破了皮的元宵糊成了一锅,沈鱼包了几种有黄米皮的,掺了绿豆的糯米皮的,糯米皮原味的和甜菜根染色的粉皮的,眼下黄的,白的,绿的,粉的全部混在一起,看起来不仅奇奇怪怪还没有食欲。
沈鱼丝毫不意外,煮元宵看似简单,但煮多久也是有讲究的,煮过会破皮涨大,煮不好会太硬。
“阿砚,还吃吗?”
“还能吃?”江砚白表示怀疑。
“当然可以。”沈鱼肯定道,只是这味道嘛……就不好说了,“不能浪费粮食。”
江砚白干笑,向她作揖,“小鱼儿,饶了我罢!”
沈鱼还是没忍心让他吃那锅五颜六色的糊糊,倒到后院的潲水桶里,沈记的剩饭剩菜会有专人来收拿去喂猪。
江砚白没有将全部的元宵霍霍完,沈鱼烧水又给他煮了一锅。
折腾了这么久,她本不饿也饿了,给自己也煮了一碗。
元宵有甜有咸,甜咸相宜,吃到胃里是极熨帖的。
沈鱼吃完了东西,觉得手脚也暖了些,身体的累赘感似乎也没有那么重了。
江砚白吃的比她快,正蹲在炭盆边小心翼翼地往手炉里加着炭,夹起每一块炭时都要左右瞧一瞧,半红不红的最好,既暖和有能烧得时间长一些。
小鱼儿怕冷,手炉暖和的时间也能长一些,她便能舒服些。
他添好炭,仔细地套上外层的锦缎套,塞到她的怀里。热意源源不断地传到掌心时,她的眼中几乎要落下泪来。
沈鱼放下手炉,环抱住了他的腰,“这个大的更暖和。”
江砚白失笑,大掌包裹住她的纤细手指,“小鱼儿说我是什么就是什么,当你一辈子的暖手炉。”
沈鱼埋首在他的肩膀上,鼻头微酸,已然红了眼眶,“阿砚,我有些困。”
“这……不妥吧……”江砚白心猿意马。
床榻之间,沈鱼嘟囔着说出这么一句话,也不怪江砚白会想歪。
沈鱼想掐一把他腰间的软肉,无奈冬日衣服厚掐不着,只好用指甲轻挠了下他的掌心,“想什么呢,我一个人睡!”
江砚白轻笑,“知道。”
沈鱼和衣躺下,换了床褥子盖上,她睁着眼,语气颇有些无奈,“等我睡着了再走。”
江砚白牵着她的手,温言道,“好。”
沈鱼本想假寐,不料一闭眼困意马上来临,扛不住着强大的困意,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
江砚白不一会儿就察觉她呼吸平稳,便知她睡着了。
江砚白看着她恬静睡颜,有些不想当柳下惠了,欺身上拨开她的碎发,轻柔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看花灯的孩子们也陆续回来了,手中提着各色的战利品,不服输地计较着今日猜对了几个灯谜。
小石头和虎子都猜对了九个,谁也不让谁,互相争执着觉得自己猜出来的难度更高,一时分不出高低便想早沈鱼评理。
“找沈姐姐评理去!”
两个孩子的声音有些大,江砚白闪身出去,关好了门,压低声音道,“你们轻些,她睡着了。”
几个小孩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懵懂顽童,闻言纷纷捂住了嘴,面带笑意各自去别处玩了。
阿莓惦记着沈鱼,看完了花灯也早早回来了。江砚白见阿莓回来,才放心离开。
过了几天,江砚白休沐日拉着沈鱼便要去春安堂。
沈鱼知道是查不出什么来的,但为了他安心还是去了。
丰敬把着她的脉,“一息四至,脉搏有力。且之前的体虚都几乎好了,没事。”
“真的无事?可她的手为何还是那么寒。”
丰敬白了他一眼,“若嫌弃我医术不精,你换个人。”丰敬觉得江砚白是来寻他开心的,健康人来看病,耽误他时间。
江砚白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丰敬终于恼了,“沈掌柜身子没病,三年抱俩都没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今日要是别人我早让胡桃拿笤帚赶人了,快走吧你,春安堂不欢迎没病的人。”
沈鱼与江砚白被“请”出了春安堂。
沈鱼没忍住笑,“你呀,关心则乱。”
江砚白却道,“你的事,再怎么关心都不为过。”
116. 沈鱼病重 你一直不答应,是不是因为这……
二月二, 龙抬头。河面厚厚的冰层开始消融,有垂钓者已早已迫不及待。
黎辞舟是个中好手,捉住冬日末的尾巴出门钓鱼。过了一冬河里的鱼都膘肥体壮, 他运气不错钓上来一条十斤重的大鱼!
黎家可没有能处理得了这大鱼的厨子,黎辞舟一合计拎着鱼上了沈记。
这鱼足有半米长, 沈鱼见了也是一惊,笑道,“这是把河里龙王太子钓上来了?”
黎辞舟也笑,“龙王太子可不敢吃。”
沈鱼问他想怎么吃,黎辞舟道, “我于吃是个外行,沈掌柜说如何便如何。”
沈鱼道,“十斤重的鱼肉太柴直接吃味道不好,鱼头倒是能做个剁椒的,鱼肉不如掺点咸盐腌了,风干了, 等过上几个月做咸鱼蒸饭吃, 咸鱼肉的汁水全渗进饭里,那味道——”
只是言语便让黎辞舟馋得几乎留出涎水,忙问, “如此甚好, 晚间我请砚白一道来,只是请沈掌柜手下留情,少放点辣子。”
沈鱼微笑着应了。
黎辞舟走出几步回转来问, “沈掌柜说等上几月,那约摸是个什么日子?”
“这要看天时,咸鱼需得风干越久越有味道。”
“那边两月后吧……”黎辞舟随意说了个时节。
沈鱼却愣住了, “两个月……”她还能待到那个时候吗,正月里生意好,再加上开了小吃店,满意值一下子从八十八万涨到了九十六万,看着一点一点涨起来的满意值,她的身体也越来越疲惫。
“沈掌柜…沈掌柜…”见沈鱼久久不应,黎辞舟又喊了两声。
沈鱼恢复神色,“好。”
微风习习,带着春日的温润,沈鱼坐在檐下腌咸鱼,只搓了半条鱼她便没力气了,时不时需要歇一歇,“咳,咳…”
阿莓见状拦住她,“小鱼,你歇歇吧,我来。”
沈鱼没有逞强,让给了阿莓,指导她该怎么做。她自己的身体她有感觉,几乎如一个花甲老妪,她还要做剁椒鱼头呢,可不能这时候倒下。
沈鱼站起身来,不小心踢到了脚边的一个陶罐,陶罐碎裂声音惹得众人来看。
“没事,是我不小心。”沈鱼避开那堆碎陶片,“阿莓,你等会儿收拾一下。”
阿莓虽觉得奇怪,平时这些小事,小鱼都自己动手,但还是应了。
沈鱼转身,不让人察觉她的异样,离三月初八越来越近,她的五识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退,尤其视觉和味觉。
幸好沈记的一切她都熟悉,才没让人发现,只是时日渐久,终究瞒不住的。
剁椒鱼头对她来说并不难,什么材料要用多少早已了然于心。黎辞舟还特意嘱咐留一些他要带回去给妻儿尝一尝。
等菜出锅,黎辞舟也到了。
来人不止江砚白,还有丰敬。见到丰敬,沈鱼有些紧张,怕被身为大夫的他看出什么异样。
上菜时是阿莓端上去的,江砚白问,“小鱼儿呢?”
阿莓只答,“小鱼似乎有点不舒服。”
江砚白当下担心不已,饭也没心思吃,径直到了后室。
黎辞舟早上才见过沈鱼,不像有大病的样子,调侃道,“砚白这一颗心啊,全在沈掌柜身上。”
丰敬道,“情爱恼人。”
黎辞舟给了他一个眼刀,“孤家寡人,怪道不懂。”
丰敬:……
后室内,沈鱼在编绳,店里的两个小丫头那日看见了她手上的双环结觉得好看,撒着娇求她做两条。
编绳极费眼力,从前一个时辰便可完成的事情,如今从午时做到天暮也没好。沈鱼眼睛有些酸涩,望望外面天光觉得恢复了些,才又动手。
江砚白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沈鱼斜倚在窗前,桌上放着五色丝线与剪刀,桌旁点起油灯,暖光映照下,她眉眼温柔。
“身子不舒服?”
江砚白的声音蓦地响起,沈鱼朝门前看去,只能依稀看清一个人影,但她知道是他来了,笑道,“别听阿莓胡吣,你去吃饭吧。”
“一起。”江砚白伸手来牵她。
“还剩一点,我做完便去。”沈鱼认真地编起最后的结。
江砚白坐下来,“我等你。”
“人家主人都到了,哪有让主人等你这个客人的道理?”沈鱼挑眉道。
江砚白抿抿唇,“辞舟不会介意的。”
沈鱼看他这副定要等她一起出去的架势,只好放下了手中的活,“走吧。”
“不做了?”
“有醋坛子在房里打翻了,太酸,没法专心。”
江砚白翘起嘴角,“我可没吃醋。”
沈鱼笑着去推他,“你没醋,是我醋了。”
沈鱼站起身来的一瞬,忽觉心口一疼,喉间涌上一股腥甜,竟呕出一大口血来!
江砚白大惊失色,“小鱼儿!!”
沈鱼如失去翅膀的鸟儿般向地下落去,江砚白抱住了人,声声凄厉的呼唤却不能让她睁眼。
“小鱼儿!小鱼儿!”前所未有的心慌感袭来,像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揪得生疼,冷静了须臾才想起来喊丰敬。
——————
沈鱼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清晨,江砚白趴在床沿,两人的手十指相扣。
她仰起身,看见阿莓七倒八歪地睡在榻上,脚底的靴子未脱。
她的手轻轻一动,江砚白就醒了,满面的憔悴一如她当时失踪时,睁眼时红血丝明显,见沈鱼醒来,喜悦与疼惜交织,嗓音有些沙哑。
“你醒了。”
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这一句揉尽了他所有的关心与欣悦。
江砚白温柔地抚上她的脸颊,捧着她的脸满目心疼,随后长臂一揽将人拥入怀中,“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他的小鱼儿善良又温柔,老天为何不长眼,让她患上这样的病。
沈鱼很平静,摸着他的手指,“丰大夫怎么说?”
“他说你这病由来已久,至少已经一月了,小鱼儿,你为何不告诉我?”江砚白环抱着她,只质问她,故意不谈她的病情。
沈鱼笑起来,“你又不是大夫。”
江砚白忆起从前沈鱼的拒绝,“你一直不答应,是不是因为这病?”
沈鱼身子一僵,是,也不是。
她没说话,江砚白当她默认。
江砚白紧了紧双臂,“你会好起来的。”即使丰敬把完脉后愁眉不展,即使丰敬回去翻了一夜的医术也没有好结果,江砚白还是不信上天会这么残忍。
沈鱼想安他的心,扯了个谎,“在我四岁那年有个游方老道途径我家门口,言明我十八岁这年有大劫,阿砚,生死有命,如今算是应了这劫数。”
江砚白几乎要掉下泪来,带着点鼻音道,“哪里来的游方老道,胡说八道,不能信的。哪日要是被我遇上,定要砸了他的招牌!”
沈鱼抬眸瞥见他眼眶红红,淡淡一笑,“怎么说出来的话像个孩子。”
江砚白倒真想做个能随地哭嚎的孩子,心爱之人身患重病,他却束手无策,怕影响她的心情连哭一哭也不能。
阿莓突然醒来,抱着枕头滚到地上,“哎哟!”揉着屁股起来。她看见沈鱼醒了,连滚带爬跑到床边,一嗓子就嚎开了,“啊……小鱼……你吓死我啦……小鱼……”
哭声好不凄惨。
沈鱼又想笑又想哭,“我还没死呢!”
“呸,什么死不死的。小鱼是要长命百岁的。”
江砚白腾出地方给她们俩叙话,拍了拍沈鱼的手,“我去寻丰敬。”
沈鱼点点头。
丰敬在家里翻了一夜的医术,又去信给丰朗,沈鱼的顽疾实在是前所未见,脉搏一日一日变弱,身体却并无其他异样,真是其哉怪哉。
沈记渐渐来了许多人,邓氏,柳家人,孩子们,梁间,葛涵双,甚至还有周氏。
小小的房间挤了一堆人,围着沈鱼嘘寒问暖,沈鱼暖心又愧疚,她解释不了自己这并不是病,她明明有办法好起来却不能。
沈鱼觉得自己好贪心,贪恋这里的温暖又放不下现代生活的便利。她知道自己这“病”是治不好的,最怕苦的她面对丰敬端来的一碗碗苦药喝得毫不犹豫。
她每喝下一碗药他们就会展颜,等第二天的丰敬把脉结果出来又失望,日复一日。
五日后,丰朗至,却在摸到沈鱼的脉后露出与丰敬无二般的神情,江砚白的心沉到了谷底。
沈记众人被低气压包裹,唯独沈鱼若无其事般,还爬起来去煮了个朝食。
江砚白甚至想去请太医,丰朗却说不必,“请来也是徒劳。”太医院的那帮老学究这些年来被皇宫浸润地开药都要商讨上小半个月,让沈鱼等他们,还是算了吧。
又十日,依旧无起色。
这天天色阴沉沉的,乌云密布了半天,却是一滴雨也没有。
周氏与葛涵双套车出了门,临行前周氏问,“都备好了吗?”
葛涵双答道,“都好了,娘您放心。”
“出发吧。”
婆媳俩要去的地方叫做慈济寺,传闻中慈济寺的祈福灯可保佑家中人无病无灾。
慈济寺在山顶上,为显诚意,需得徒步上山。周氏行至半山腰已经是汗流浃背。
葛涵双心疼道,“娘您要不坐步撵上去,我自己走路就行。”
周氏道,“拜佛不可不诚心,佛祖菩萨都在天上看着呢。”
“您对沈妹妹真是尽心。”
周氏笑道,“她若进门便如我女儿一般,怎好不疼?走吧,上山。”
婆媳俩拾阶而上,终于在近巳时时看见了庙门,礼佛进香无不虔诚,添完香油钱来到后院,后院挂满了为家人祈福的祈福灯。
周氏与葛涵双各自领了一盏,写好祝词后请一旁的师傅帮他们挂上去,却在抬眼时看见了熟悉的字迹。
葛涵双指着一盏祈福灯道,“娘,那像不像砚白的字?”
周氏定睛一看,祈福灯下挂的字条随风飘荡,等了一会儿看清正面朝前的字,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了四个字,“沈鱼平安”。
周氏道,“是他的字。”
挂灯笼的师傅看见她们写的字条上也有沈鱼这个名字,随口说起了当日的见闻,“你们与写这灯笼的人认识吧。那是个年轻郎君,那日拜完了庙中的一百零八像,只祈求这位小娘子平安。”
周氏闻言忍住泪,叹道,“他从前,不信神佛。”
话音刚落,倾盆大雨如瀑,和尚师傅带着一群小师傅抢救这些被淋着雨的祈福灯。
有挂得不稳的纸条被风吹下,落到泥地里,被雨水打湿,被泥土湮没。
117. 救与不救 【是,这是最后的考验】……
春三月, 一连下了五六日的雨竟没有要停下来的架势,天气冷得厉害,像寒冬腊月般。
沈鱼在房间里躺久了想出来呼吸下新鲜空气, 只有满鼻的土腥味。阿莓拿着个水瓢在往外舀水,她住的那间房地势低一些, 水没过了脚面。
她身体如今已经这样了,但江砚白却几日没有出现,问阿莓他们也是说他有公务在忙,连日的大雨冲垮了不少低矮民房,莫说大理寺的人, 便是连陆峰所在的户部也抽调出了人手去帮忙。
公门中人忙得不见人影也就算了,这几日连王大厨与常二崔四等人都甚少看到。
她问阿莓,阿莓只说不严重,只是房屋倒塌压着了几个人而已。
沈鱼却越想越不对,“阿莓,外面到底如何了?”
“没……”
“说实话!”沈鱼直直地看着她。
阿莓低下头, 叹声道, “外面的境况很不好,京郊的农田被淹了好些,好几个村子都被洪水冲垮了。城里还好些, 但路面也有积水, 都快到膝盖了。”沈记的地势高,所以不明显,但沈鱼只要踏出店门就可窥见外面的境况。
“咱们种的土豆也有好些受了灾, 王师傅这几日就是去处理这些事。”
沈鱼撑着身子站起来,眼里震惊之色明显,“竟这么严重了!!”难怪江砚白连来看一看她的时间都没有。
隔壁常二住的屋子没有翻修过, 屋顶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漏雨,基本没法住人。
阿莓道,“小鱼,你先养好身子,外头的事情都与你无关。”
沈鱼遥望这天光,太奇怪了,盛京不是常下雨的地方,尤其还是春日里这么反常的大雨。
她没有忧国忧民的大情怀,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但这个节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思来想去还是不对。因为洪灾的缘故,满意值已经停留在九十九万有几日了。
沈鱼低声问,“外头怎么说?”
“说是钦天监已经算过了,明日便可雨停,小鱼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沈鱼不肯回房,阿莓只好扶着她走到屋檐下,细密的雨丝转瞬成了豆大的雨滴,她伸出手,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她的手掌上,这个降雨量能停吗?
她将信将疑。
午后雨势不减反赠,下得越来越凶。
沈鱼深感不妙,让阿莓收拾必要的东西,“这地方不能待了。”
阿莓听话地去打包了几件衣服和银钱,沈鱼还嘱咐她把一个小铁锅带上,阿莓不解,“带锅做什么,那东西虽然贵,但没必要啊!”
“听话,带上。”她有系统在手不愁吃,但也不能没个煮饭的器皿。
阿莓觉得自己的手脚已经够快了,但收拾好东西出来还是愣住了,屋内的水已经没过了膝盖。
“小鱼,咱们去哪?”
沈鱼也不知道,她并不熟悉盛京的路,但这地方显然是不能待了,“先去江府。”那里人多,而且江府应该有人能知道哪里地势高。
两人走出店门,听见隔壁的争吵声,孩童的哭闹声,瓷器的碎裂声,吵吵嚷嚷,街上人不少,大家身上都背着包袱,一齐往一个方向移动。
沈鱼身披蓑衣,大雨如瀑,她更是看不清前方的情况,只依稀看见有人在喊,“往大雁塔走。快!东西先不要拿了,人先走!”
阿莓在她耳边说,“是衙门的人,小鱼,咱们要跟着走,还是先去江府?”
水越来越湍急,沈鱼在水中的行走很困难,又寒又累,脚底一个打滑整个人险些要扑倒在水里。
阿莓死命想拽住她,但身上的东西太重,水里也不好使力气,一把丢了身上的东西就想去拉沈鱼。
一只大手托住了将要摔进水中的沈鱼。
沈鱼抬眼,雨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即便近在咫尺,她都辨认不出这是谁,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不是江砚白。
“沈掌柜,没事吧!”
这熟悉的声音,是小杨!
小杨道,“大人让我来接你,崇安坊不能待了,去大雁塔。”
“他还好吗?”
“大人安好。”
终于有他的消息,沈鱼笑起来。
沈鱼又问,“其余人呢,王师傅,崔四常二,还有江府的人你有见到他们吗?”
小杨回答,“他们都已经安全了,沈掌柜安心些。”
阿莓将拿着的东西给了小杨,自己则把沈鱼背了起来。沈鱼没有逞强,“阿莓,辛苦你了。”
她替阿莓把脸是的水珠擦干,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崇安坊的百姓在兵丁的指引下有序的往大雁塔走,其中自然避免不了扯皮吵闹,只是在兵丁的强硬态度下,有些人选择弃财保命。
去大雁塔需要穿过一条河,官府派了船接众人过河,有只小船不大,一次只能渡十个人。
有个身强体壮的抢着上船,船夫几次解释没有空位让他等下一趟。
泼皮啐了声,“呸,大爷我就要过去。”说话间就抓起穿上的两个小孩往水里一丢,跳上了船。
“啊!我的孩子!”身旁碎花布裙的妇人明显是两个半大孩子的母亲,见状也跳下船。
接近河面的水流本就急,两个半大孩子即便站起来水也没过了他们的胸口,此时全然无反抗之力,顺着水流眼看就要被冲走!
裸露在水面上的只有孩子的手和脚,伴随着年轻妇人的哭喊声。
小杨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手疾眼快地捞起来一个,小孩得了救,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小杨动弹不得,想救另一个孩子也是有心无力。
也有其他人想帮忙,但离得太远,孩子被冲往沈鱼和阿莓的方向。
“还有一个,往那边去了!阿莓,快救人!”
沈鱼看不清,“阿莓,你把我放下来,去救人!快!”
若被洪水冲走,生死难料!
阿莓当机立断,确定沈鱼能站稳后,忙朝小孩的方向走去,小孩运气不错,被一根有些大的树枝阻拦了一下,阿莓才来得及将人抓住。
听见孩子洪亮的哭声,众人皆长抒一口气。
泼皮引起众怒,撑船人已经船上的年轻力壮男子皆气愤不已,七手八脚地把泼皮揍了一顿,打得他头破血流,连声求饶。
领路的兵丁渐渐聚集,维持秩序,没有泼皮这样的人再出来捣乱,大家有条不紊地上船渡河。方才被救的母子三人到了安全的地方后跪谢小杨和阿莓。
“官爷,那人别让他上船!”
“黑心肝的东西!”
“呸,个杀千刀的!”
很快河边只剩下最后几人,其中就有那个泼皮,泼皮跪在水中,扒拉着船沿,“官爷,让我上船吧,我方才是鬼迷了心窍,我发誓绝对不会那么干了!”
小杨虽鄙夷他的做法,却也真不能让他一个人在此自生自灭,再三警告后让他上了船。
过了河便可看见大雁塔的塔身,水位也渐低起来,再近些已经可以看见塔上二层的人影了。
大雁塔地势极高,水连第一层的台阶都还未没过。大雁塔一共十二层,千年宝塔,历经风雨不倒,本朝已经将它归为皇家宝塔,等闲人本是进不来的。
如今因为洪灾开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连日暴雨,民间已有声音说是当朝皇帝不仁,上天才降此大祸,永嘉帝连发两道罪己诏但老天爷依旧没给一点面子。皇帝不仁此言论越来越令百姓相信,直到皇家下令开放大雁塔用以避难,这声音才小了些。
“掌柜!”
“沈姐姐!”
沈记其余人在大雁塔门口翘首以盼,阿蓉阿芝拥上来,四个孩子围绕在她身边。
“大家都好吧。”
“都好的,都好。”
分明只是半日未见,见面时却热泪盈眶,劫后余生。
小杨还有公务在身不能久留,“大人晚些时候会过来。”
沈鱼点点头。
本空旷的大雁塔挤满了人,有人哭天抢地,有人暗自垂泪,俨然一副灾后众生像。
沈记众人收拾好了干净空地让沈鱼坐下,阿蓉阿芝帮忙将衣服烤干,几个孩子去煮东西,几个男人都去帮官兵的忙,维持秩序,分发干粮。
阿蓉捧来一碗热汤,“来,掌柜,暖暖身子。”
沈鱼喝了几口,胃舒服了些。
有跛脚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走了过来,沙哑着嗓子问道,“小娘子,你过来时可有瞧见一个五六岁的女童,扎了两个鬟髻,用蓝绿碎花布包着,身上穿的是灰褐色布衣,衣服右上角绣了朵小花。那是我的小孙女,小娘子,你看见了吗?”
沈鱼摇了摇头,“没见过,对不住。”
老妇人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向旁边的人,继续重复她方才的话。
阿蓉靠过来低声道,“问了一上午了,可谁都说没见过。有人说在河边看见过一个差不多模样的,人已经没气了。大家都没忍心告诉她。”
沈鱼捧着汤碗,热汤蒸腾的蒸汽熏了她的眼,眼眶发酸。
天灾面前,人总是无力的。
一直到夜色深重时,沈鱼才见到江砚白。那一身绯色官袍早已被泥水覆盖了本来面目,江砚白站在她面前,裤脚绑到小腿,穿着木屐,裸露出来的皮肤基本都是脏的。
沈鱼想抱抱他,上前一步。
大雁塔内火把充灯,照得亮堂堂的,江砚白打量了一下自己,推却道,“身上不干净。”
沈鱼才不管,紧紧拥住了眼前人,“就想抱你。”
江砚白轻拍着她的背,眉眼间尽是宠溺,“好。”
江砚白眼底有些青黑,显然是多日未睡好了,“可怪我不能陪你?”
沈鱼摇头,“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江砚白感慨,“小鱼儿,也许你不答应我的求亲是个正确的决定,我确实不是个良配。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能陪在你身边。”
沈鱼看着他,扯了扯他的脸,“能从阿砚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真的不是被人换了芯子?”
江砚白捉住了她作怪的手,“别闹,我很认真。”
“左右都没有定亲,那我嫁别人去。”沈鱼想站起来,却被他箍住了腰。
“不许。”
沈鱼挑眉笑,“江少卿,这就有些不讲理了。”
江砚白也笑,“不讲理便不讲理吧。”霸道又有些幼稚的言论。
沈鱼靠在他的怀里,觉得无比安心。
两人没有柔情蜜意多久,小杨走过来问,“大人,干粮已经发完了,可还有许多人没有。”
江砚白皱起眉,“把我们的也发给他们吧。”
小杨艰难道,“还是……不够。”
江砚白左右踱步,“去城中米粮店看看,能不能调一些粮食过来。”
沈鱼看着他们为粮食焦心不已的模样,内心无比煎熬。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解决粮食的问题,百万满意值兑换的粮食足已度过这场灾祸。
但还有五天,她就能回家了,如果换了粮食,短时间内她肯定不可能再凑足一百万满意值。
这是系统给她的考验吗?
沈鱼觉得事情太蹊跷了,哪有那么巧在她马上要回去之时,盛京就出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暴雨。洪灾后必定很缺粮食,而只有她可以拯救这些人。
她可以质问系统,系统是不会说谎的,但此时她却有些犹豫。若事情真如她所猜测,便说明这场灾祸与她有关,不问,便可以当不知道,然而这样真的能让她的罪恶感减轻吗?
沈鱼抱住双膝,耳边的喧闹被无限放大,那位跛脚的老妇人问完一圈又回到了沈鱼这儿,复问了一遍,她似乎已经记不清问过沈鱼,满脸希冀地问着。
沈鱼还是给出了刚才的回答。
沈鱼闭上双眼:996,这场洪灾是否与任务有关?
【是,这是最后的考验】
沈鱼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极难看的笑来,“难怪你说这个任务很难。”
这是一场人性的抉择。
沈鱼眼里不断滚出泪珠,这数万百姓,都因她而受灾吗?
【其实你也不必有太大的心理压力,这个世界不过是一堆数据而已,死去的人也是数据构成,他们存在就是为了这个任务】
系统高高在上的话语传入她的脑海,沈鱼流着眼泪,是啊,只不过是一堆数据而已……
“可是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冰冷的数据,会在我饿的时候让我吃饭,我渴的时候给我喝水,我冷的时候给我添衣,我孤独的时候让我开心。”
阿莓,阿蓉,阿芝,崔四,常二,雯儿,邓嫂子,王大厨还有江砚白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在她身边会呼吸有心跳会哭会笑会吵会闹的人啊!
为什么回到现代要经历这样的选择,如果早知道,她情愿不接受这个任务。
【生死有命,你的死亡虽然是意外,但死却是你命中注定。回现代就相当于逆天改命,自然要承受非常人般的折磨。这很公平】
回去后带着对这里的人的悔恨度过一生吗?
她能心安理得的过完这一生吗?还是将这一遭古代游当做恍然一梦。
【宿主,天一亮,你还有四天的时间,选择权在你】
沈鱼辗转一夜难眠,第二日起来时却觉得精神尚好,也许是最后几日的回光返照吧。
忽然一堆兵丁聚到了一起,将江砚白围住,七嘴八舌地追问着,离得太远沈鱼听不清,只看到他们的神情肃穆。
江砚白有些痛苦的神情给她心头沉重一击,她跑过去问,“怎么了?”
江砚白看着她,闭了闭眼,“昨夜小杨救人时……失踪了。”
这是委婉的说法,雨虽停了,积水却未退,在这洪灾中失踪,九死一生。
沈鱼只觉耳边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天旋地转倒在了江砚白怀中。
118. 御赐匾额 阿砚预备何时来提亲?……
宫里养得这些钦天监也不是全然无用, 在永嘉帝下了第三道罪己诏后,天公终于放了晴。
积水慢慢退去,留下一地泥沙。数不清的房屋与农田被毁, 家中尚好的,派遣官兵护送回家, 家中实在破损不可住人的,由朝廷安置。
沈鱼是被一阵电子音吵醒的。
【宿主,还有三天】
她猛然睁开眼睛,阿莓喜悦地声音传来,“小鱼, 你醒了!”这时不时晕厥的身子真是把她吓坏了。
沈鱼入目的都是熟悉的装饰,她已经回到了崇安坊,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哑得厉害。
阿莓端来温水给她喝下,温热的水淌过喉才舒缓了些。
阿莓道,“小鱼,你都昏睡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 她还只剩下三天。
沈鱼道, “现在情况如何?”
阿莓叹道,“唉,不好啊。洪水是退去了, 但许多人家破人亡, 流离失所,缺衣少食的。”
沈鱼忽想起昏迷之前听到的消息,抓住阿莓的手, “小杨呢,找到他了吗?”
阿莓瞬间低下了头,“昨夜已经……找到了他的尸体。”
沈鱼流下两行清泪, 捂着脸,是她害了他!
“小鱼你莫要太伤心,丰大夫说你的身子经不住这般大悲大喜的,养好身子才是啊。”
沈鱼痛哭了一番,放声大哭,似要把心内积压的许多情绪都发泄出来。
阿莓以为她是因为小杨的去世而伤心,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安慰了。
“小鱼,你……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沈鱼的哭声持续了许久,就在阿莓急得想要出门去找丰敬时,沈鱼终于停下哭泣。
沈鱼抬起脸,泪痕犹在,双眼红肿不堪,眼神却异常坚定道,“阿莓,打些水来,我要洗脸。”
阿莓急忙去打水,灶上常年有烧开的热水,掺和温了给沈鱼端去,绞了干净的帕子递给她。
沈鱼把散发着热气的面巾在眼睛上敷了会儿,酸涩的眼睛好受了些,擦干泪痕,清清爽爽,头发也扎成髻,气色比之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阿莓,让江少卿来沈记一趟。”
阿莓犹豫道,“江少卿忙得很,灾民众多等着他安置,恐怕没空过来。”阿莓瞧着沈鱼的脸色,猜测着是不是小鱼因为江少卿不在她身旁生气了。
“江少卿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他只是……”
“我看起来有这么不讲理吗?”沈鱼打断她道,“去找他,是有正事相商,你去告诉他我能解决粮食的问题。”
阿莓喊了阿蓉过来照看沈鱼,自己一溜小跑去找江砚白。
城门口在施粥,江砚白在监工。
小谢愁眉苦脸地过来,“大人,米只剩一袋了,还有这么多灾民,你看不如……”
“不行!”江砚白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不行。俗话说大水之后必有大病,丰敬告诉他这都是因为吃了不干净食物所造成的。
洪水脏污,被洪水泡过的米粮是万万不能再入口的。
小谢着急道,“可不吃那些粮食,他们救饿死了呀!”
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该如何抉择?
小谢继续劝道,“吃了会生病也只是偶然不是必然,但不吃就一定会饿死啊!”
江砚白有些动摇。
如今的局面是有钱无粮,国库充盈但金银不能裹腹,已经八百里加急取信从湖广调粮,但远水也解不了近渴。湖广的米粮至少还要等是十几日。城中的余粮却坚持不了太久了。
江砚白头疼不已,犹豫再三后开口,“去……”
“江少卿!江少卿!”
阿莓的叫喊声打断了江砚白的话,她跑到他面前站定时已是气喘吁吁,大口喘着粗气,“江少卿,小鱼找你。”
江砚白忙问,“可是她身子又出了什么事?”
“不是不是。”阿莓摆手,“小鱼说,粮食的问题她可以解决。”
“此言当真?!”
沈鱼向来不是个爱说大话的,她敢说这话,便是有足够的底气。
江砚白跟着阿莓去沈记的路上,一开始的喜悦渐渐被疑惑所替代,小鱼儿怎么会有能力能拿出这么多米粮?
到了崇安坊,两人在里屋说话。
“米粮之事至关重要,小鱼儿可不要说大话。”
沈鱼笑道,“我是这么糊涂的人吗?”
江砚白问,“你从何来这么多米粮呢?”要有足够全城百姓吃十日的粮食,粗略计算也需要几千石。
“大米没有,土豆还是有几千斤的。”
“土豆?”
沈鱼点头,“是。土豆可以做菜也可当主食。”沈鱼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救人,只是一下子拿出许多粮食恐有人怀疑,她便想了个法子兑换成土豆。
土豆究竟有几亩地多少收成具体知道的也就只有她了,王大厨在此之前是不管事的,岑闲还没来得及接手这些事。
沈鱼只说存土豆的库房并未受灾,她愿全部捐献出来。
江砚白看了她一眼,向她行了个大礼,“我替盛京的百姓谢谢你!”
他心中不是没有疑虑,但沈鱼做的事情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即便有不合常理的地方,他也不想去多问。
沈鱼又道,“阿砚可将我的善举大肆宣扬一番,最好能让城里的富商都知道。”
江砚白笑起来,眨眼间明白了沈鱼的意图。
家中还有存粮的自然不止沈记一家,沈鱼此举就像羊圈破开了个口子,有一只领头羊跑出来,也会有其他羊跟着出来。
“最后能有多少,便要看阿砚的本事了。”沈鱼眉眼带笑。
将几千斤土豆兑换出来后,她只觉浑身一清,原本心口如同被压了块沉重的大石般的感觉也没了。
事实证明江砚白的本事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几千斤土豆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沈鱼以为的大肆宣扬再夸张也不过是大街小散些言论罢了,江砚白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上告给了永嘉帝。
永嘉帝甚感欣慰,盛京脚下有如此深明大义的商户,还是位女子。写了一道圣旨毫不吝啬地夸赞了沈鱼的优良品格,并赐下一匾额,吹吹打打送到了沈记。
沈鱼看见这阵仗不可谓不吃惊,江砚白这动静搞得也是真大。
来传圣旨的是永嘉帝最受信任的黄有信,沈记众人跪倒一片,黄有信扯了个细尖嗓子就开始宣旨。
前面一大堆赞美的词沈鱼没怎么仔细听也没听懂,只有最后几句听清了。
“念沈记还无名,特赐名‘天下鲜’,随赠金匾一块。”
御赐的金字招牌啊!沈鱼笑没了眼,永嘉帝这次的华而不实她很喜欢。
黄有信将圣旨交到她手中,笑眯眯道,“沈娘子啊。圣上赐此名,你可知其深意?”
沈鱼微笑,“还望公公赐教?”
“沈记菜色聚天下之鲜,沈娘子更是敢为天下先。此乃一语双关之意。”
沈鱼再拜谢过。
黄有信传完了旨,沈鱼准备了些糕点让他带回去,黄有信很是受用,正事之余也不忘八卦几句,“沈娘子何时过完六礼啊?与江少卿成亲之日可别忘了请咱家喝一杯喜酒啊!”
沈鱼眨了眨眼,“不会少了您的。”
黄有信直到吃了个肚儿圆才回转,临走之际留下一句,“江少卿有此未婚妻,大幸啊!”
沈鱼笑着送他出门。
夜间江砚白来时,喜气洋洋,想与她讲讲今日那些富商又募捐了多少,“圣上这个匾赐得及时,有些人不缺钱,只图利,此举正中他们下怀。”
沈鱼含笑看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江砚白感觉后背有些发凉,觉察出了这笑意不太对劲,“怎么了?”沈鱼不爱出名,赐匾额是他给永嘉帝出的主意,莫非不如她意?
沈鱼语气平淡,故作愁苦道,“我怎么不知,何时与人定了亲,成了人家的未婚妻?嗯?”
江砚白眼珠一转,思及今日来传旨的黄有信,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尴尬,轻咳了两声道,“是我善做主张,对不起。”
随即给她解释起了缘由,“圣上那日追问起我的亲事,言语中大有给我赐婚的意思,情急之下我才……”
“阿砚预备何时来提亲?”
“我并非……你说什么?”江砚白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瞬间亮起来。
沈鱼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她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何时来提亲?”
江砚白确定自己听清楚了,却有些不可置信,一时间紧张地连话都说不清,“小鱼儿,我……明日,明日不行……聘礼还没准备……”
沈鱼哈哈笑起来,想不到处变不惊的江砚白还有这么不淡定的一面。
“今夜我便禀告母亲。”
沈鱼道,“我的身子不知能不能好,即便我活不了多久,你也甘愿吗?”
提起这事,江砚白满眼心疼,欺身上前将她拥入怀中,把她的脑袋轻轻按在他的肩头,“不许你说胡话,小鱼儿会平安的。”
良久,他又添了一句,“即便……即便是……也要进我江家的祖坟。”
沈鱼低低地笑,“圣上赐了金匾,沈记才更名为天下鲜,有数不尽的银钱等着我去赚呢,我才不会那么容易死。”
江砚白看着她,笑道,“原来能留住小鱼儿的,是银钱。”
“没错。”沈鱼重重点头。
江砚白低头浅笑,“小财迷。”
两人近在咫尺,江砚白放大的俊颜就在眼前,沈鱼踮起脚吻了下他的脸颊。
江砚白微微睁大眼,喉结上下滚了滚。
沈鱼娇媚一笑,“不好意思,小女子垂涎江少卿美色许久。一时心痒难耐,故调戏之,还望江少卿不要介怀。”
怀中小娘子巧笑嫣然,恨不能即刻娶回家。她这是算准了此时他不能拿她怎么样。
江砚白贴近她的耳边,温热鼻息扑洒,他哑着嗓子道,“任尔取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