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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100

作者:司马兰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91.  作案动机   是怕江少卿饿,不是江砚白……


    两人去了缁衣巷, 找寻了当时温美娘的左右邻居打听消息,当初的老邻居大多没有搬走。


    对温美娘言语之间多有赞赏,尤其是邻居一位独自带着孙儿的大爷。


    “那小娘子善心, 常给我家哥儿缝补衣服。”


    老丈耳朵有些聋,沈鱼需要喊地很大声他才能听见, “那您知道她是怎么离开这儿的吗?”


    老丈点头,“知道,温小娘子嫁人去了。”老丈说,有一日温美娘在吉祥巷卖帕子时,因身体虚弱晕倒在了大街上, 有位郎君将她抱了回来,后来就看见有豪华的马车把她接走了。


    老丈还说,温美娘刚出来那段时间,有个小郎君常来看她,他还以为温美娘与那小郎君是一对儿,只是后来来接人的却不是那个了。


    沈鱼听完觉得没什么异常, 窦庚是个色中饿鬼, 一个貌美的小娘子躺在路边,于他是个大好的机会。


    “那位小郎君的模样,您记得吗?”江砚白问。


    老丈虽耳朵不好使, 眼睛还是很灵的, 记性也不错。大致说了那男子的模样,而且见过那男子的不止老丈一人。


    大家说的最多的一个特征便是这男子鼻梁边上有颗小红痣,每次来都是头戴玄黑色襥头, 加上一身襕衫,看着像个读书人。


    江砚白将这些人请回大理寺,让他们口述给画师。几人七嘴八舌地也就将这副画像拼出来了。


    沈鱼瞥向江砚白, 他垂首沉思,沈鱼问,“是有哪里不对吗?”


    江砚白道,“温美娘是去岁四月出的宫,仅仅一月她就给窦庚当了外室。”


    “晕倒这事儿,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呀。”


    江砚白看她,笑起来,“关键就在于,吉祥巷在城东,而这儿是城西。她卖帕子,不去金鸣坊,反而往酒肆众多的吉祥巷走,这合理吗?”


    江砚白可以说是盛京活地图了,听他这么一分析,的确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沈鱼猜测道,“难道她是有意接近窦庚?”


    “不排除这种可能。”江砚白认真道。


    沈鱼皱起眉,“她图什么?”图窦庚好色,图他渣男吗?温美娘看着也不是一个财欲薰心的人。


    蓄意接近,必是有目的。不知为何,江砚白有一种直觉,这件事与温源有关系,难道当年的事情,也有窦唯庸的手笔?


    若说有什么事能让温美娘委身于一个禽兽,也唯有她父亲的这桩案子。


    窦唯庸,江砚白仔细回想了他在当年扮演了什么角色,只是时过多年,有些记不太清了,似乎是参与当年物资的押送。造大坝需要糯米浆,稻草,碎石子,石灰等物资,窦唯庸是押送的随行长官。


    不过据当年调查的结果来看,他押送的物资在途中没有问题,但到了康台后完成交接就莫名少了三分之一。筑堤坝的督工说,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因为物资不够,所以上面的人打算将大坝修成中空,中空的大坝放在平时是不会有问题的,也能通过核验。


    温美娘……究竟有什么目的。


    江砚白想得出神,差点连脚下的台阶可没看见,幸好沈鱼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无事。”江砚白不想将康台大案告诉她,这个案子牵扯众多,关系盘根错结。他刚从穆清那里得到了些许线索,还没来得及去问文正书就出了窦庚这档子。


    少顷,画师就将画像完成。


    江砚白盯着画像,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沈鱼评价着,“面容还算端正,是个齐整郎君。”


    江砚白心中却翻起巨浪,眼前着画像,与文正书有七分像,尤其是那颗鼻梁旁的小痣。


    文正书与温美娘相识?温源与文寺卿同朝为官,两人并无什么深厚的私交,即便是两人的孩子相识,也最多是点头之交。


    温家获罪后,旁人皆躲避不及,文正书却在她出宫那日便去寻了她,这显然不是寻常的关系。


    但多年前的大案,与窦庚之死会有联系吗?又一团迷雾浮现。


    小杨小谢也各自调查回来了。


    苏姨娘是被自己的父亲亲自送给窦庚的,也因此苏父换来了一个升迁的机会,从外县的七品官,成了盛京的七品官。


    “卖女求荣!”沈鱼唾弃这些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父母。女儿家如同货品般被随意送人。


    小杨嘲讽一笑,“的确是卖女求荣,这苏大人还老当益壮,上个月给苏姨娘新添了个小弟弟。苏大人老来得子,大摆了三天的流水席,但苏姨娘却是没有回去过。”


    沈鱼叹气道,“想必苏姨娘与她父亲的关系也不好。”


    “正是呢!尤其这个孩子一出生。听说苏大人还有将那小妾扶正的想法。”苏母两年前去世,苏家女主人的位置一直空悬。


    小妾扶正除了皇家,有脸面的大家族不会这么做,正妻去世,再挑一个家世好的娶回来才合常理。


    沈鱼与小杨越聊越入迷,话题已经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最后开始一起怒骂苏父这个老渣男。


    “这老头真不害臊,一枝梨花压海棠啊!”那新娶的小妾比苏姨娘还要小一岁。


    “对呀,听闻是个戏子,那把嗓子唱起曲来可好听了。”小杨八卦道。


    听两人同仇敌忾的聊着,小谢生怕大人会生气,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沈鱼与小杨调侃的话语反而让江砚白沉重的心情好上不少。不再深思温美娘与文正书的关系。


    江砚白轻笑着打断他们,“行了,小谢你来说说其余人的。”


    小谢才有空插话,说起了贾姨娘与赵姨娘的事。


    贾姨娘的父亲医术还不错,尤擅妇科,窦夫人曾请贾大夫看病,贾大夫出诊时若患病者是女子多会带上贾姨娘。贾大夫身为男子,要是检查什么的多有不便,贾姨娘恰好能代劳。


    “不用猜都知道,窦庚定是在贾姨娘为他母亲看诊的时候看上了她。”沈鱼撇嘴道。


    小谢点头,“不错。”


    窦庚以贾姨娘一家威胁她,贾姨娘为了父母小弟,被窦庚强纳入了府。


    “我去贾家医馆时,却并没有见到人。医馆双门紧闭,我问附近邻居,都说贾大夫带着妻儿走方悠宜去了。”


    江砚白与沈鱼同时抬眸,他问,“什么时候走的?”


    小谢道,“已经一月有余。”


    江砚白垂下眼睑,吩咐道,“想办法去查一查贾家人这一个月去哪儿了,又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是贾姨娘下的手,必是她的家人出了什么变故,才让她决心动手。


    至于赵姨娘的线索少的可怜,因为她不是盛京人,江南那边的消息一时半会儿也传不回来。


    “她在盛京,没有与什么人常来往吗?”江砚白问。


    小谢道,“赵姨娘深居简出,不太出门,即便是出门也只是去绣庄。她绣技绝佳,常与清河绣庄的娘子们切磋技艺,也有将绣品拿去寄卖。”


    “清河绣庄?晟郡王妃的产业?”


    沈鱼反应过来了,怪不得觉得这个名字耳熟,是当初找她买抱枕的那个绣庄。


    “其余便查不到什么了。”小谢垂着头。


    江砚白道了声辛苦,让他们先回去休息了。他自己也准备回府。


    沈鱼诧异,“今日也这么早回府吗?”从前有案子时,他常常都是忙至天黑才回去。


    “不行?”江砚白挑眉。


    沈鱼抿唇,“不是,只是若是因为顾忌我,而耽搁了查案……”不是她自作多情,只是江砚白的举动由不得她不多想。


    江砚白笑起来,“这是在担心我徇私?放心,我自有分寸,回去还有事。”


    “在家也要办案?”不愧是加班狂魔啊!沈鱼曾听黎辞舟不止一次吐槽他办案不要命,还以为他只是在衙门这样,不想回家也要继续。


    江砚白含笑看她,“有时想通关窍,就在那瞬间。”他早些回家确实还有目的,一来能够问葛涵双关于宁氏的事情,这些事情她知道的比较清楚。二来他还要去一趟文家。


    不弄清楚文正书与温美娘之间的关系,他今夜是不会有个好梦的。


    江砚白送沈鱼回了沈记,临别前,沈鱼把身上剩下的所有腰果和玫瑰花饼都一股脑全塞给了他。


    “喏,都给你,隔夜就不好吃了哦。”她弯起眉眼。


    江砚白回以微笑,“这么大方?怕我饿着?”


    沈鱼面不改色,“是怕江少卿饿,不是江砚白。”言外之意就是她担心的是查案的官老爷,不是他这个人。


    江砚白深感熨帖,自动忽视她那嘴硬的话。


    沈鱼也苦恼,他们这样算什么,她合该对他狠心一些才是,但每每对上他饱含情意的眼睛,她便心软了。


    情之一字,沾不得啊!比起谈恋爱,她更喜欢冷冰冰的金钱交易。


    沈鱼的心软之举,让江砚白效益弥漫,连去找文正书质问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江砚白回家套了车出门,给师母准备了些东西,佯装是去看望她老人家。


    文寺卿去世后,文母便带着文正书远离尘嚣,在庵堂里清修。


    因着文寺卿意外身死之事,文母勒令文正书不准继续科考,好在文正书还有个秀才的名头,在乡下找了个教书先生的活,在庵堂后面盖了间茅草屋,陪母亲住着。


    文母见江砚白来,很是热情欢迎,让伺候她的小女尼去唤文正书来。


    “砚白,许久不见了。”文母和蔼温柔,素色的女尼衣冠穿在她身上有股淡雅出尘的意味。


    江砚白行了个大礼,“不能时常来看望师母,实是砚白的过错。”


    “你身居要职,辛苦异常,又怎会怪罪你。”她眼中尽是担忧,“身在官场,砚白你要小心。”


    “谨遵师母教诲。”


    两人还在寒暄,文正书从后院进来了,见到江砚白,也露了个笑,“砚白今日怎么有空来?”


    92.  三字信    当年中毒的真相


    江砚白不欲让文母知晓他来此的目的, 拉了文正书单独出来说话。


    文正书与他交浅却言深,江砚白不愿意相信文正书是会害死文寺卿的人。


    穆清还留着当年关于那桩案子的账本,不知出于何种原因, 他没有销毁。


    杜侍郎显然也是知道这本账本的存在的。江砚白潜入了穆家的密室找到了账本,里面清晰地记录了当年采买的情况。


    那消失的一十八万两银子分成了几次, 每次三万两或三万两,在账本子上动手脚,银子是一开始还未出盛京时就被贪污了,根本不是如瑞王的奏报般,是一层一层下去被官员所剥削。


    瑞王究竟是被隐瞒还是就是这件案子的罪魁祸首, 江砚白现在还不能确定。


    瑞王与永嘉帝兄弟情深,极得永嘉帝的信任,若瑞王真有参与,这事情便不是那么好办了。


    与账本一起被找到的还有几封书信,从书信来看,穆清只是受人指使, 穆清从中获利分得了五万两银子。书信的时间跨度很大, 最近的一封是两年前的,幕后之人下令,让穆清想办法除掉文寺卿与江砚白。


    江砚白当年随老师查案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 文寺卿为着他的安全着想, 并没有将所有的线索都告知于他。江砚白其实是不知道其中的关键的,但幕后之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也给江砚白一起下了毒。


    文寺卿与江砚白都是谨慎之人, 想给他们二人下毒谈何容易?


    穆清也是这么想的,幕后之人回信说,让穆清去找文正书, 从文正书那里下手。而且江砚白也找到了文正书的回信,他认得文正书的字迹。


    江砚白还记得当年他中毒的场景,那时他刚从康台回来。文母匆匆来告知他,文寺卿失踪已久有几日了。


    江砚白当即心急如焚,全力搜索文寺卿的下落,可偌大一个盛京,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只能与黎辞舟一家一户的搜寻,其间饿了只啃两个硬馍馍。皇天不负有心人,地毯式的搜寻让他们找到了文寺卿,在一个破旧的小院,不过找到文寺卿时,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身旁伴着一股独特的幽香。


    江砚白伏地痛哭,却突然口吐黑血,幸运的是他们当时离春安堂不远,丰敬及时施救将江砚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当时他们还以为是有人在文寺卿的尸体上动了什么手脚,虽然仵作除了鸩毒外并未在文寺卿的尸体上查到别的毒素,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江砚白吃的馍馍,是文母特意给他备的干粮。而能在干粮上动手脚的,除了文母也就只有文正书了。


    江砚白不想与文正书拐弯抹角,直接问了,“正书认识穆侍郎吗?”


    文正书一脸茫然,“穆侍郎?从来都是只闻名没有见过面。”


    “穆清,穆侍郎,正书真的不认识吗?”江砚白直直地盯着他,目光不躲不避。


    “砚白你想问什么?”文正书觉得今夜的江砚白好奇怪。


    江砚白没有说话,从袖口取出了一封信,“这个,想必你不会不认识。”


    白纸黑字,熟悉的字迹,即便隔着一丈,在昏暗的月光下,文正书也能认出那是当年他写的亲笔信。


    没有落款,没有开头,只有三个字,事已成。


    文正书的身子毫不掩饰地抖了起来,江砚白将信纸递过去,他颤着身子迟迟不敢接。


    “怎么,自己写的,不认识了?”江砚白似笑非笑。


    文正书心中翻起滔天巨浪,这张纸条怎么会在他那里,江砚白他知道了,当年那个人原来是穆清吗……


    文正书拽着江砚白的手臂,离文母住的地方远了些,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江砚白的面前。


    “砚白。是我对不住你。”


    这一举动,无异于自揭其短。


    江砚白居高临下,“你承认了?”


    “我……我当时实在没有别的法子,那时我父亲失踪了,遍寻不见。就在我焦急之时,有人给了我一封信和一包药粉。信上说,只要给你下药,他们就放了我父亲……砚白,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他掩面流泪,自觉无颜再见江砚白。


    “所以你就给我下了毒?”江砚白低声问。


    “不!”文正书放声道,“那不是毒,我寻人验过了,那药没有毒,若是有毒我定然是不会同意的。信上说,他们只是想让你生几天的病,不再追查那件事。”文正书信誓旦旦。


    江砚白垂首,当年吃了干粮后经过了许久才毒发,而且是一找到老师的尸体胸口便猛然一疼,想来那毒是要两种混合才有用,单独的药粉和老师身上的香味都没有毒,只是两种东西一混合就成了剧毒。


    幕后之人,好谨慎的手段。


    文正书结结实实地给江砚白磕了三个响头,“砚白,确是我害了你,你将我带走吧。”


    “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我不追究此事。”


    文寺卿失踪之事既然与文正书没有关系,江砚白也不想与他计较了。文正书毕竟是他老师唯一的血脉。


    “你……真的不追究?”


    江砚白托起他双臂将人扶起,“好好照顾师母。”


    文正书含泪道谢,“砚白……多谢。”


    “不过还有一桩事情需要你替我解惑。”


    “你说。”


    江砚白问起此来的第二个目的,打听温美娘。提起温美娘文正书却没来由得心虚,与江砚白拿出信时的震惊不一样,是很显然的心虚。


    文正书叹了一口气,“是我害了美娘。”


    随后文正书缓缓道出了她与温美娘之间的故事。他与温美娘是诗友,一次诗会温美娘女扮男装与文正书相遇,两人都钦慕与对方的才华,以诗传情。


    两人书信往来频繁,却隐瞒了父母,是以在外人看来两人并不相熟。就在文正书要遣人去提亲之际,温家获罪,温美娘被罚入宫廷。


    “她被放出宫后,为何不嫁你反而成了窦庚的外室?”这里头还有隐情。


    文正书又叹气,“所以说是我害了她。其实我父亲当年留下了一些东西。”


    文寺卿失踪前几日告诉文正书他要去赴一个约,临走前交给了他一个包裹,若是他出事了,便将这个包裹交给江砚白。


    但文正书因为害了江砚白,自觉无颜再见江砚白。他知道父亲与江砚白都是因为那桩案子才遇害的,不将东西交给江砚白,也是想让他脱离这个案子,只要他什么都不知道,便不会有人再害他。


    文寺卿留下的东西线索直指窦唯庸,其实窦唯庸运去康台的物资早在半路就被掉包,表面上是满满的几车物资,实际上底下都是些稻草。


    文寺卿找到了当年运送物资的官兵,那官兵是个细心的,运送了多重的物资该有多深的车辙,满载的糯米与稻草的重量自然是不相等的,他便偷偷留下了一袋子东西。他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伍长,伍长大喜,便想抢功。


    伍长将兵丁的发现说成了自己细心,向窦唯庸禀报,没想到便一去不回。


    兵丁害怕了,他知道这件事情不简单,不敢再声张。战战兢兢几日后,没有人来找他,他这才安下心。


    兵丁想要在交接的时候,故意露一些破绽,令他惊讶的是,到了交接的时候,稻草竟然又奇迹般的变回了物资。若不是看见他偷留下的那一袋东西,他还以为是在做梦。


    文寺卿给这位兵丁录完口供后不久,那兵丁就死了。


    所以物资交接到温源手上的时候,就是有问题的。至于他们是使了什么法子让稻草又重新变回物资的就不得而知了。


    “事关她父亲,我无意中和美娘提起此事。她便存了要入窦府报仇的心思。美娘表面装得云淡风轻,没想到我找好媒人上门时,她却坐上了窦庚的马车。”


    “砚白,窦庚的死,和美娘有关系吗?”


    文正书听说了窦庚已死的消息,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温美娘,虽不知窦唯庸在案子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但温源获罪与窦唯庸是脱不了干系的,文正书真的怕她冲动。


    江砚白也不能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不清楚。”


    言罢,他便走了,徒留忐忑不安的文正书。


    江砚白知晓了事情始末,反而觉得温美娘的嫌疑小了。即便温源之死与窦唯庸有关系,但窦唯庸肯定不是幕后黑手,温美娘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她想做的应该是翻案,而不仅仅是报仇这么简单。温源一生清誉,去世时却带着满身污名,温美娘若敬爱其父,内心定然是很想翻案的。


    可她一个孤女能有什么依仗,唯一还有作用的便是她的美色了。所以她设法让窦庚看上了她,并且极力想让窦庚带她回府。


    她并非想要一个名分,而是想伺机进入窦府,查找当年的真相,以及窦唯庸犯罪的证据。


    所以在温美娘没有进入窦府之前,窦庚都是还有用处的。她不会下毒害他,毕竟窦庚要是死了,温美娘就进不了窦府。


    江砚白回府后,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去找了葛涵双。


    提起宁氏,葛涵双还有些印象,“她爹非逼着她嫁过去,她当时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能想的法子都想了,还是没用。”


    “这事当时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宁氏也是个可怜人,嫁给那么个色中饿鬼。”


    江砚白凝神,“窦家就不怕宁氏一头撞死在喜堂?”


    葛涵双道,“当时还真有人这么猜的,大家都说这桩亲事成不了,绑着可以上花轿,到了窦家还不得闹翻天。就是这一点很奇怪,宁老爷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不仅让宁氏乖乖上了花轿,还让她不可不闹,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


    江砚白思忖道,“这宁氏可有心仪之人?”


    葛涵双想了想,“这倒是没听说。”


    93.  成哥儿的身世   温美娘的嫌疑


    葛涵双知晓的已经全部说了, 宁氏其余的事情,看来只能从宁家下手。


    翌日,江砚白将昨日知道的告诉了沈鱼, 隐去了那桩大案的具体信息,只说是温美娘得知窦唯庸可能与她父温源之事有干系。


    沈鱼蹲在面包窑边上, 里面传来阵阵奶香味。


    “江少卿是觉得,温美娘作案动机不够?”


    江砚白搬来个凳子坐在她身边,“目前来说,是这样。”


    沈鱼看了眼一旁的沙漏,为了计算时间, 她特意定做了个沙漏放在边上,“但温美娘她怀孕了呀,这便又不同了。”


    “哪里不同?”


    沈鱼时不时看一眼沙漏,“温美娘怀孕了,这就是进窦府的好时机,但窦庚这时候却成了阻力, 不是吗?”


    江砚白抬眸, 眼中闪过一道光,“小鱼儿的意思是……”


    沈鱼想,窦庚一直不肯松口, 即便是得知温美娘有孕了也不会接她入府, 反而会一直将她养在外面。但窦庚一死,这境遇便不同了,窦家虽有了嫡子, 到底子嗣不丰,成哥儿能不能活到成年也是个问题。多一个保障,窦家自然乐见其成。


    “想来窦家得知温美娘怀孕后, 就会将她接回府了。”若再看中一些,窦家人若不放心宁氏,窦夫人和窦老夫人应该会直接护着温美娘。


    “你的猜测,也不无道理。”只是江砚白不愿意相信,温源的女儿会为了报仇不择手段。


    沈鱼带着厚厚的手套将烤盘拿出来,江砚白想来帮忙,沈鱼道,“别碰,烫着呢。”


    江砚白缩回手。


    冒着热气的蛋糕出炉,是他曾见过的淡黄松软的糕点。


    江砚白笑起来,“这是那日做寿桃的?”提起寿桃,他不禁想起那对寿公寿婆来,那个小木雕现在还躺在他书房的柜子里。


    沈鱼笑眯眯的,“对。”


    “谁要做寿吗?”


    “今日是阿莓生辰。”


    四月十六,沈鱼将阿莓从胡市带回来的日子,也是她的新生,可惜的是沈记人不齐。


    沈鱼叹了一口气,落寞笼罩着她,“要是雯儿也在就好了。”


    雯儿还在大理寺监牢里,不论这第二个凶手是谁,雯儿下毒之事是板上钉钉。


    阿莓盼这日已经盼了大半年,就因为雯儿的事情,不见之前的兴奋。


    江砚白忽然间道,“雯儿是事情,兴许还有转机。”


    沈鱼眼睛倏地亮起来,激动之余扯住了他的袖子,“真的?”


    见她转悲为喜,江砚白淡笑,温柔地看着她,“我何时骗过你。”


    沈鱼撅起嘴,“小园楼的事情我可还记着呢。”不过大事上,江砚白从来不开玩笑,这一点沈鱼还是很信任他的。


    江砚白道,“这事还得感谢大理寺的仵作。”


    仵作验尸时发现,窦庚体内虽有两种毒素,但砒/霜之毒之在喉间验出,窦庚腹部是没有能使银针变黑的毒的。


    是以毒死窦庚的只有那一种未知的毒素,砒/霜是在那毒发作的刹那之间,窦庚喝下去的。


    “严格来算,雯儿并不算杀了人,只是杀人未遂,可从轻判。”


    沈鱼笑开了花,蓦地有些想哭,“太好了!”蛋糕也不做了,跑着就到常二房里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江砚白望着她的背影失笑,他的小鱼儿真是率真又可爱。


    虽说法不容情,但凡事都有例外,尤其是死者罪大恶极时,江砚白还是很愿意抬一抬手的。


    常二得知了这个消息,拖着还没好全的屁股就要来向江砚白道谢。


    沈鱼一把将人按住了,“你消停点吧。”


    得知心上人有救的常二,露出了这几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王大厨也终于松了口气,这徒儿算是保住了。


    沈鱼继续回去做蛋糕,本应该是晚上做的,只是阿莓实在是连半天也不愿等了,她不讲究这个,就想着早点吃到。


    沈鱼特意和系统兑了几个新鲜草莓,摆在蛋糕上。沈鱼告诉阿莓,她的名字就来源于此。


    沈鱼推说这奇怪的酸酸甜甜的果子是在山中摘的野果,众人不疑有他吃得开心。


    阿莓是寿星,为着雯儿的事情,十分大方地分给了江砚白一块。


    江砚白端着蛋糕,盯着上面红艳艳地半颗草莓,意味深长地看了沈鱼一眼。


    他挖了一勺送入口中,果香不同于从前所见过的任何一种,酸甜可口。


    草莓蛋糕分到最后,还剩了一块。沈鱼知道照阿莓的食量是不可能有剩的,这最后一块是留给雯儿的。


    沈鱼踟蹰着到江砚白身边,她并不清楚雯儿这样的情况是否可以探监。


    还未等她走到他身边,江砚白便站起来朝外走去。


    沈鱼忙问,“江少卿去哪?”


    江砚白含笑道,“大理寺女牢。”


    沈鱼欲言又止,还未开口,他转头又问,眉眼温柔,“还不跟上?”


    沈鱼笑起来。


    大理寺女牢内,沈鱼给雯儿送去了一块草莓蛋糕,和一些换洗衣服。


    沈鱼抚上她的鬓发,笑着道,“别怕,掌柜会救你出来的。”


    雯儿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潸然泪下,重重地点头,“嗯。”


    沈鱼递上蛋糕,“阿莓生辰,记着你呢。”


    雯儿只一味的哭,有些哽咽,几乎都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她何其有幸,能遇上沈鱼,能遇上沈记这帮人。


    探监的时间有限,沈鱼并没有呆太久。


    雯儿在大牢里吃完了那块雪白绵软的草莓蛋糕,此后终其一生,她都再未尝到那么好吃的东西了。


    ————


    一如沈鱼的猜测,温美娘被窦家人接走了,而且与窦老夫人同住一院,真有些防备宁氏的意思。


    宁氏的老妈子便不爽了,“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怕您害了温氏肚子里那块肉吗?”


    宁氏逗弄着成哥儿,无所谓道,“不来招惹我,我反倒清闲了,陪着成哥儿不好吗?”


    老妈子忧心道,“若那温氏生下个哥儿,那咱们成哥儿岂不是多了一个对手?”


    宁氏嗤笑一声,“对手?窦家的东西,成哥儿还真不稀罕。”而且,温美娘肚子里的,是不是窦庚的种都不一定。


    成哥儿年纪小,吵闹一番眼睛便有些睁不开。宁氏让乳母抱着下去让他睡了。


    有婢女来传话,“大奶奶,昨日陪着少卿大人的女役娘子来了。”


    宁氏疑惑,“江少卿没来吗?”若是关于案情,没道理江砚白不来,只让个女役来。


    婢女回道,“未曾看见江少卿。”


    “去请女役娘子进来吧。”宁氏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沈鱼又换上了那套女役衣服,短打窄袖,头发都束气,远远看去,像个清秀小郎君。


    沈鱼笑着进来,不直接入主题,反而和宁氏讨论起了成哥儿。


    “春日里小儿多发高热,您可得注意着些。”


    “成哥儿什么时候生辰啊?”


    宁氏敷衍地回答着,不明白沈鱼此举意欲何为,她才不信沈鱼真的是单纯来和她讨论成哥儿的。


    宁氏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似要让人送客了。


    沈鱼微微一笑,是时候了!


    “我今日来时,路遇一书画摊,那画师华记不俗,一幅百子图画得栩栩如生。”沈鱼边说边从袖口抽出被折叠的画,“我一时欣喜便买了下来。听闻大奶奶善丹青,不知可否品鉴一番?”


    宁氏掀起眼皮,本想拒绝,却在视线定格在百子图时,瞳孔猛然一缩,抖了下手打翻了茶杯。


    “哐当”一声,茶杯碎裂的声音突兀地在屋中响起。


    宁氏的大惊失色令沈鱼很满意,这便是她和江砚白想要的效果。


    先使其放松警惕,在不经意间给她一个刺激,那时候她的反应,一定是最真实的。


    关于宁氏的事情,外人不知道详情,但宁府总有知道的人,不巧的是,宁府的仆人,基本都是进五年新添的。


    而五年前,正是宁氏出嫁时,也就是说,在宁氏出嫁后,宁府的老仆人全部被遣散出门了。


    老仆人众多,本找几个问话不算什么难事。但怪就怪在,那么多老仆人当年全部回了老家,或是出走远方,几乎没有一个在盛京的。


    几经辗转才找到一个世代都在盛京居住的老妇人,老妇人刚从宁府出来那几年也是不在盛京的,最近才回来不久。


    两个时辰前,江砚白与沈鱼找上门时,老妇人战战兢兢。


    江砚白那不似寻常人的气度,让老妇人一句话都不敢说。


    “婆婆,只是询问几句,无妨的。”江砚白已经放缓了语气,但老妇人抄着手低头不愿回答。


    老妇人道,“老爷说的对,我就不该回来。”宁老爷当时遣散他们时,让他们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盛京。


    但她的儿子孙儿都在盛京,在外面待了几年虽衣食无忧却也还是想儿孙绕膝,想着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应该不会有人追究,抱着侥幸心理便回来了。


    面对这脆弱的老妇人,江砚白的态度也不能太强硬,他给沈鱼使了个眼色。


    老人的小孙儿正在院子里玩,沈鱼身上带了不少饴糖,她蹲下身子与小孩平视,“想吃糖吗?”


    小孩儿笑起来,露出掉了门牙的嘴来,“想。”


    沈鱼笑着给了他一颗糖,小孩儿欢喜地接了,沈鱼又道,“那咱们就是朋友了,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得送我一颗糖?”


    小孩儿自觉她说得很有道理,掏了掏口袋,没有东西。


    “买糖要银钱的。”


    小孩儿转了转眼珠,似是想起什么,笑了,“我阿奶有钱。”


    小孩儿牵着沈鱼的手,走到了老妇人面前,“阿奶,我想要银钱买糖,姐姐刚刚请我吃了,我要回请的。”


    老妇人对着孙儿十分大方,给了十个铜板,“拿去吧。”


    看着孙儿的笑颜,老妇人欣慰地笑了。


    江砚白趁机道,“您如今儿孙绕膝,却时刻担忧着这个秘密是否会毁了这个家,不觉得太辛苦了吗?”


    “本官可以保证,您说出这个秘密后,婆婆您一家人都会安全无虞。”


    老妇人担惊受怕了多年,不敢回乡,就是怕给家人带来祸患。江砚白如此信誓旦旦,让她有些动摇了。


    老妇人又问了一遍,“您真的能保证?”


    江砚白正色道,“可立誓为证。”


    江砚白的郑重其事,终让老妇人松口。沈鱼带着孩子去买糖的功夫,江砚白清楚了始末。


    沈鱼回来,见他神情轻松,“成了?”


    江砚白淡笑,“嗯。”


    其实这个秘密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而是高门内宅的一件阴私。


    故事很俗套,不过是一个大小姐爱上了一个贫穷的画师,遭家人所阻拦。大小姐还企图与画师私奔,还是被抓了回来,被父母逼嫁给了别人。


    这件事宁老爷发现的早,在还未酿成大祸之时便及时制住了那个画师,以画师的性命相要挟,让宁氏乖乖上了花轿。


    沈鱼轻叹一声,“身不由己啊。”


    两人随后去了画师的住处,沈鱼发现,这个画师,是个双眼皮。


    94.  断子绝孙    “哎呀,我还真忘了!”……


    茶杯打碎的瓷片被下人打扫干净, 宁氏干笑,“这百子图,确实不错。”


    沈鱼笑起来, “我也觉得。既然大奶奶也喜欢,不如赠与你。画图的画师与我说, 这画名为百子图,实际上画中只有九十九个童子,大奶奶不介意吧?”


    沈鱼轻描淡写的话语,在宁氏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她支走了下人。


    屋内之余她们二人, 宁氏闭了闭眼,“女役娘子有话便直说吧。”见到那副百子图时,她还心存侥幸。


    但沈鱼一说出那画中玄机时,她知道,瞒不住了。


    秦乐最擅画百子图,从前画的百子图都是满满有一百个孩子的, 自从成哥儿出生, 他便只画九十九个了,其中一个原因是成哥儿的生辰是九月初九。


    沈鱼喜欢和聪明人讲话,那些拖来拖去做无谓挣扎有什么意思呢, “我只问您一句, 成哥儿是不是窦郎君的孩子?”


    宁氏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这个结果,沈鱼并不意外, 在看见秦乐是双眼皮时,她便确信了成哥儿应该不是窦庚的孩子。


    “女役娘子定然觉得我十分放荡吧。”


    “家中有丈夫,却还要出去拈花惹草, 还生下了孩子。”宁氏苦笑着说。


    沈鱼静静地看着她,“您与窦庚本就是错误。”时代造就的错误,宁氏没法反抗,宁老爷拆散了一对鸳鸯,导致如今的不伦不类,窦庚又是这么个德行,若易地而处,她不能保证会比宁氏做得更好。


    宁氏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我一开始就不愿嫁过来,但是我爹逼我,还拿乐郎的性命来要挟我。不得已才上了花轿,婚后窦庚从来都不安分,左一个右一个的纳妾,我也无所谓。”


    “能留在别的女人那里最好,最好一天也别来烦我,就当守活寡了。”


    沈鱼皱眉,“大奶奶没有想过和离吗?”虽然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沈鱼还是想问问。


    宁氏嘲讽一笑,“和离,我爹若是同意我和离,当初便不会把我嫁过来了,毕竟他还要靠着窦庚升官发财呢!若非窦庚当初执意求娶,我爹也不会如此狠辣,活该他断子绝孙,落得如此下场!”


    “断子绝孙?”沈鱼敏锐的发现了她话中的关键。


    “窦庚他不能生育。”宁氏笑起来,成哥儿的身世都已经暴露,这事也没什么好瞒的。


    沈鱼诧异,“但他的姬妾中确有怀孕的呀,而且温娘子不是……”


    “三年前的窦庚的确还有生育能力,现在却是没有了,至于温美娘的孩子……”宁氏笑了下,“谁知道是谁的?”


    沈鱼猛地抬头,“你给窦庚下了药?”


    宁氏笑道,“不是我。我只是无意中发现的。”


    那年随窦庚出游,路遇一走方游医,游医道窦庚于子嗣不丰,但窦庚当时有两名姬妾都怀有身孕,便将这走方游医赶走了,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此后那两名姬妾先后流产,事情虽蹊跷但表面都是意外。


    “两年前我在盛京又遇到了那位游医,经人介绍才知那位游医曾在宫中做过太医,因受不住太医院的条条框框,辞官远游在外。”


    而且那两位姬妾流产后,窦庚的女人中就再没有怀孕的,种种迹象,让宁氏开始思索起当初这位太医被忽视话语的真实信了。


    沈鱼挑眉,“所以你便顺水推舟,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宁氏冷笑,“这府里,恨他的不止我一个。”


    沈鱼了然,窦庚的女人有很多是自愿的,也有许多是不情不愿的,譬如宁氏,譬如贾姨娘……


    “窦郎君会不会发现了你与秦乐的私情?”这算是宁氏的作案动机。


    “不会。”宁氏肯定道,“他玩儿女人都来不及,从来不关注我的动向。成哥儿他也是当亲生孩子来疼爱的。”


    沈鱼只是提出一种假设,仔细想想便知这种可能性不大,照窦庚的个性是不会允许有人给他戴绿帽子的,若真发现了宁氏与秦乐有私情,定是当即就要发作起来,宁氏也不会有机会反杀。


    宁氏说完,忽然站起来,整理了下衣襟,朝沈鱼跪了下去,声音凄婉动人,“求您不要将成哥儿的身世透露出去,我这条命没什么,但成哥儿还小……”


    沈鱼托住她的双臂,“大奶奶,您先起来。”


    宁氏不肯,沈鱼真诚凝视,“您知道,江少卿为何没有与我一同来吗?”


    宁氏很聪明一点就通,有些意外,“难道……”


    沈鱼颔首,微笑道,“只要您不是杀害窦庚的凶手,其余的事情都与我们无关。”


    宁氏忙道,“我虽恨他,杀人这种事还是不敢的。”


    沈鱼笑了笑,“所以啊,今日只是我来找您闲话几句,来给大奶奶送百子图,成哥儿依旧姓窦。”


    宁氏擦干了泪,眉眼弯起,“是,我与女役娘子一见如故。”


    两人对视一笑,心照不宣。


    江砚白在窦府门口的茶棚等候许久,频频探望终于在府门前看到了那个窈窕身影。


    沈鱼含笑过来,江砚白给她倒了杯茶,“看来不是宁氏。”


    江砚白有意不出现便是不想将成哥儿的身世之谜闹大,让沈鱼去,既能探听消息也能省去许多麻烦。


    沈鱼确实渴了,咕咚咕咚喝完一大碗茶水,豪爽地抹了把嘴边的茶渍,“她认下了与秦乐的事,否认了下毒。”


    江砚白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宁氏的嫌疑本就不大,若非成哥儿身世确实有疑,她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


    沈鱼将方才与宁氏的谈话尽数告知了他,江砚白抬眸,挑了下眉,“小鱼儿可有问那位游医是谁?”


    沈鱼喝茶的动作一顿,眼睛微微睁大,“哎呀,我还真忘了!”


    她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带着点小懊恼,唇边还有点点茶水,显得她的粉唇更加娇嫩。


    “那怎么办?”


    江砚白舔舔唇,在桌上扔下几枚铜板,伸出手用指节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走了。”


    “去哪?”她还在懊悔不该那么不仔细,如果是江砚白肯定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的。


    “去找那位游医。”江砚白负手而立。


    沈鱼疑惑,“我不是没问吗?”


    沈鱼虽然忘了问,但她给出的信息已经够用。做过太医,不愿忍受太医的条条框框,辞官做个闲散游医的,也只有那么一个人了。


    “丰敬有位师兄,曾为瑞王医治过顽疾,圣上看重他的医术,将他招进了太医院。只是还未满一年,他便辞了这太医一职。说是他志在山野,实在是不善妇科。”


    沈鱼轻笑,“这不是变相说后宫的娘娘事情多吗?圣上没生气?”


    江砚白眼角翘起,“生气了。但他医术实在不错,圣上虽生气,还是爱才,只是不准他开馆看病罚他做十年游医。”


    沈鱼笑出声,“他敢说那番话,便不怕圣上生气,说不定圣上此举,正中他的下怀呢!”


    江砚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她的笑颜尽收眼底,“阿朗若是听见你这番话,定会将小鱼儿引为知己。”


    沈鱼无意中真相了。丰朗是丰父的养子,与丰敬从小一起长大,两位弟子的天资都不错,于是丰父便苦恼将衣钵传给谁。


    旁人都是争着抢着继承师父的衣钵,这俩师兄弟却反着来,都不愿意在盛京好好呆着。丰敬自小就有神农之志,尝百草,著医典,丰朗也是个不安分的,他喜好钻研天下疑难杂症与奇毒。


    盛京这地儿,不够他施展。


    沈鱼越听越觉得这人有意思,“不会给瑞王治病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吧?”


    江砚白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那为何还要留下来当太医呢?”


    江砚白淡笑,“太医院里有不为外传的医书。”


    “哈哈!果真奸猾,丰大夫败给他这位师兄也不意外。”


    真真是个妙人,占尽了便宜偏生其他人都拿他没法子,在皇帝面前晃了一圈还能全身而退,沈鱼对这位丰朗越来越好奇了。


    丰朗每年只在盛京待个一月,他们运气不错,上个月丰朗来信说要回来。想来此时人是在春安堂的。


    ————


    春安堂,沈鱼见到了丰朗,俊秀不如丰敬,留着两撇小胡子,不显老却显年轻。一双眼睛极亮,偏小胡子给他添了几分憨厚,精明样子淡了些。


    丰朗也在打量沈鱼,早听丰敬写信说江砚白这小子有了心上人,应该要成为他们这几个从小长大的人里面第一个成亲的,如今总算是见到真人了。


    “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难怪那冷情冷性的动心了。”丰朗笑道。


    被旁人当面这么调侃还是第一次,不过沈鱼已经十分淡定了,面不改色道,“当不起丰郎君如此夸。”


    被说冷情冷性的人幽幽开口,“这话你能不能不当着我面说?”


    丰朗没有理他,拿出一个小圆盒送给沈鱼,“这可是养颜的好东西,听说沈娘子是开食肆的?”


    “是。”沈鱼接过,小圆盒里是乳白色的膏状物体,她伸手沾了点在指尖,凑近闻了问,惊喜道,“这是面霜吗?”乳白色虽不是那么纯净,但这模样已经初具雏形。


    丰朗笑起来,“面霜?这说法不错,便叫它面霜吧。”刚研制出来的东西,还没有起名字。


    沈鱼望着这盒面霜,两眼都在发亮,看向丰朗的眼神也变了,大夫果然是个宝,这东西若是在盛京量产,贵妇小姐还不得疯抢。


    沈鱼的目光太过放肆,江砚白忍不住开口,问丰朗,“窦庚这人你还有印象吗?”


    “窦庚,谁?”


    忘了,这人一向不怎么记名字,江砚白换了一种问法,“应该是三年前在外地,你断言一个人子嗣不丰。”


    丰朗那尘封已久的记忆被唤醒,“你这么问我倒是有点印象,是个富家公子吧。”


    “我当时遇见他时,看他脸色,就知道是个纵欲过度的,我怕他死在女人肚皮上,好心给他把了下脉。这一摸脉啊,我就觉着这里头门道很深。”


    江砚白大手虚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示意丰朗还有女眷。


    丰朗会意,不好意思道,“沈娘子别介意啊,我说话荤素不忌。”


    沈鱼笑道,“无妨。”就这点程度,还没她大学寝室夜谈来得刺激。


    “窦庚是被人下了药吗?”


    “是,而且这药下得十分高明,因为它并非一劳永逸的药,所以很难被寻常医师所察觉。”


    江砚白偏头,“被下了这种药的人,是一点儿生孩子的可能性都没有吗?”


    沈鱼看向他,心头微微痒,他这是为了温美娘问的?


    丰朗思索了会儿道,“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做到绝子需要连续不断的下药才行,若是中途断了,还是有可能有孩子的。”


    江砚白放下心,那就说明温美娘肚子里的孩子有可能是窦庚的。


    丰朗接着道,“我怀疑这下药之人也懂医理,这么周全的法子,即便是不懂医理,也是有懂医理的人在后面教导。”


    懂医理。


    沈鱼与江砚白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人。


    95.  响铃肉片和扒羊肉条   这男人,撩拨完人……


    “这药, 能否做成一种香料?”沈鱼回忆起贾姨娘身上的那一抹不同寻常的幽香。


    丰朗摩挲着下巴,“可以的,不费什么事。”


    看来下药之人就是贾姨娘, 不过为确保不冤枉人,还是要寻到真凭实据, 将那香拿来给丰朗验过才好。


    “如何取香呢,直接去要,她不会给吧?”沈鱼提出疑问。


    江砚白勾唇,“这事小鱼儿无需担心。”


    沈鱼挑了下眉,“难道江少卿要当一回梁上君子?”


    丰敬从外面进来正好听见这句话, 淡淡说道,“他才不会自己做这事呢。”支使人他最拿手了。


    丰朗笑道,“确实。”


    丰朗与江砚白也许久未见,两人也想叙一番旧。丰朗提出想吃沈鱼做的菜,沈鱼也没推却,毕竟收了人家的面霜, 自然要礼尚往来。


    春安堂做菜不太方便, 沈鱼便提议去沈记请丰朗吃一顿,丰朗欣然同意。


    金鸣坊沈记,内堂稀稀拉拉只有几个客人, 小石头和虎子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阿蓉和阿芝闲得无聊在后面剥豆字, 剥了好大两海碗。


    沈鱼拿着香料进门时,只看见满地的豆壳,“怎么都垂头丧气地, 都精神点。”


    阿蓉和阿芝抬头看她一眼,“店里没生意,我们能精神吗?”


    此一时彼一时, 发生了命案,沈记的声誉一落千丈,望湘楼这几日的生意却越来越红火。


    沈鱼心里也有些着急,断了江砚白这个满意值工具人后,她的满意值来源就全靠店里的客人。这几日看着那可怜兮兮的几百满意值进账,说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命案还没破,确实是顾不过来。


    “做生意嘛,有些起落很正常。”沈鱼作为掌柜,自己不能先泄了气,还要鼓励员工们,“阿芝,过来烧火,有贵客上门。”


    “有贵客?”阿芝肉眼可见的兴奋了起来,不剥豆子起身去烧火了。


    丰朗好歹也是在皇宫里呆过的,勉强算“贵客”吧。


    剥了的豆子也不能浪费,沈鱼顺手卤了,先端上去给他们做开胃菜。


    沈鱼抓了一小把面粉,揉了个手掌大小的面团,擀皮,切方片。


    阿蓉看见她的动作,“掌柜是打算包馄饨吗?”


    沈鱼笑道,“非也,这道菜,叫响铃肉片。”说完开始切碎了肉开始包馄饨。


    阿蓉又道,“您难道不是在包馄饨吗?”


    沈鱼浅笑,让她去将冻羊肉取来,一道响铃肉片当然不够,江砚白说丰朗喜食羊肉,再来一道扒羊肉条便差不多了。


    手头上宽裕了后,沈鱼便把后院那个冰窖重新利用起来了,有时候现炖肉来不及,也会用一些熟冻的。


    沈鱼包完了馄饨,又重新切了肉,让阿芝将另一个灶也烧上,等灶热的时候,两个锅同时开火,一个炸馄饨,一个炒肉片。


    炒肉片火候是王道,太过则柴,太小则不熟,适当勾芡能保持肉片的鲜嫩。等肉片炒好,另一个锅里的馄饨也差不多炸好了。


    馄饨皮表面微黄,都定了型,一个个风铃的模样娇小可爱,再把炒好的肉片往上一浇,汤汁渗进酥脆的馄饨皮里,噼里啪啦响起来。


    阿芝叫起来,“呀,真是响铃呢!”


    “端出去吧。”


    另一道菜白扒羊肉条也不费什么事,简单的葱姜花椒水调味,关键在于颠勺,扒这种做法,下锅时羊肉什么样,出锅时也得什么样。


    羊肉条整整齐齐地码在碗里,形状齐整而不散,羊肉纹理因为表面肉汤的反光而更加丝丝分明。


    沈鱼又快炒了几个菜,龙井虾仁,干炒脆芹等,凑了一桌简单的席面。


    等她摘了围裙出来时,外面已经是酒过三巡了,沈鱼笑道,“仓促了些,可还和口味?”


    丰朗正好一片羊肉条入口,羊肉鲜咸软嫩,清淡的做法保留了羊肉最真本的滋味。


    “我曾于宁远吃过这一道菜,那儿的回民做这道菜也好吃,但总觉得沈娘子做的更和我口味一些。”


    沈鱼笑道,“确是改良过的做法。”准确来说是汉化后的做法,虽说需要追求本味,但羊肉的膻味鲜少有人受得了,而回民以羊肉为主要肉食,若不带点子膻味他们还有些吃不习惯。


    响铃肉片大家都是头一次吃,将炸馄饨与肉片混合着成一道菜的,也是新奇。


    肉片的汤汁浸润这响铃,外层酥脆,里面绵软,浓郁的肉香蕴含在一个小小的响铃中,滋味无穷。


    丰朗这些年走南闯北吃过不少的美食,夹着一只响铃好奇道,“南方有道菜曰炸响铃,与这道菜可有渊源?”


    江砚白不着痕迹地给沈鱼让了个坐,往长凳的另一头挪了挪,沈鱼顾着与丰朗聊天,顺势坐下。


    “不同的,南方是油响铃,这是面响铃。”


    丰朗很感兴趣,“还请沈娘子赐教。”


    沈鱼道,“油响铃是用豆腐皮炸的,皮薄酥脆,可当零嘴吃,面响铃用的是面粉。”


    “原来如此。”丰朗了然,又夹了一只面响铃,嗯,好吃!


    江砚白悄悄靠近,低声道,“阿朗嘴刁,也只有小鱼儿做的,才能让他赞不绝口。”


    他温热的气息就在耳边,沈鱼耳框开始发热,离远了些,她看过去,江砚白又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端正用菜。


    这男人,撩拨完人还如此云淡风轻!


    之前几次周围无人也就算了,这次越发胆大了,丰敬丰朗还在这里,便如此明目张胆。


    沈鱼莫名的好胜心被激起,微微一笑,状似无意间将竹筷掉落在地,捡筷子时不经意间触碰到他放在膝上的手。


    小拇指不轻不重地划过他的手背,她明显能感受到,他的大手僵住了。


    沈鱼偷笑,不就是撩拨吗,谁不会呀!


    饭桌下暗流涌动,丰朗丰敬都是聪明人,察觉了气氛不对,但两人也是爱看热闹的主,都埋头吃饭静观其变。


    微妙的气氛被一声问询打断,武川大咧咧地从后院走出来,“掌柜,后院的柴我都劈完了,还有什么……”


    武川的声音在看到丰敬丰朗时戛然而止,瞳孔微缩,下意识就是一个转身。


    丰朗认出了人正要唤他,电光火石之间,江砚白的筷子掉了,竹筷落地的声音不是很明显。


    但配上某人非常装模作样的一句,“呀!筷子掉了。”


    沈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难道要效仿她的做法?不能让他得逞。


    沈鱼蹭的一下站了起来,“里间还有事,失陪了。”


    武川早就跑没影了,沈鱼一走,诡异的场面顿时轻松了不少。


    丰敬与丰朗师兄弟互看一眼,品出了那么一点不同寻常。


    丰朗道,“沈娘子不知道武川的身份?”武川穿着沈记伙计的衣服,显然是在这里干活的,而他一个江湖上有名的高手在这儿做伙计,这种大材小用的事也只有江砚白能干出来。


    “聂星在这里出现过,我不放心。”江砚白并未掩饰自己对沈鱼的关心。


    丰朗笑起来,“阿敬之前与我说你对一个小娘子情根深种,我还不信,如今看来,他这话是一点儿不错的。”


    丰敬也笑,“他花的心思,何止这一点。”


    丰朗眯起眼,一脸八卦道,“展开说说?”


    江砚白无奈一笑,“你们收敛些,小鱼儿随时可能会出来。”


    丰朗啧啧两声,“一口一个小鱼儿,叫得倒是亲密,我怎么瞧着,人家小娘子对你不那么热络呢?”


    丰朗好一双锐利的眼,才这么点儿时间,便已经看出了两人的关系,“怕不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


    面对丰朗的问题,江砚白哑口无言。


    丰朗笑得更欢,“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哈哈!”


    几人孩提时便是好友,丰朗虽年纪虚长几岁,但论起滑头,谁也比不上江砚白,让他吃了好几次暗亏。如今沈鱼替他报了仇,怎能不开怀。


    沈鱼再出来时,看见笑得异常开心的丰朗和丰敬,还有面色不怎么好看的江砚白,有些微诧,怎么她进去一趟就这样了。


    “何时如此开怀?”


    丰朗瞥了一眼江砚白,“我们在说我从前的一个见闻。那年冬日,有只猫想吃鱼,但寒冬腊月,望着冰层底下的鱼,看得见吃不着,只能徒劳地拍打这冰面,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沈娘子想想这场景,不可乐吗?”


    丰朗的描述的确很有画面感,江砚白的脸色更黑了。


    沈鱼回道,“听上去确实可乐。”


    江砚白轻咳了一声。


    丰朗听见,故意道,“嗓子不舒服吗?给你开点清肺祛痰的药?”


    江砚白伸脚狠狠往丰朗的位置踩了下去,却并未踩到他的脚。


    丰朗得意地看着他,一早就猜到他会这么干,早早地抬起了脚。


    江砚白暗叹,真是交友不慎!


    几人吃饱喝足,丰敬丰朗回了春安堂,沈鱼和江砚白还要继续去查案。


    贾姨娘之事便等取到香料再说,沈鱼其实还是蛮想知道他会让谁去偷香料,小杨曾与她说过,大理寺中除了江砚白就属他的轻功最好。


    小杨还在查苏姨娘的事情分身乏术,还能有谁呢,难道大理寺还有她不知道的高手?


    贾姨娘之事便等到取到香料再说,小谢走了一趟江南,带回来不少消息。


    他开口说第一个线索后,便令沈鱼与江砚白震惊不已。


    小谢找到了当年收养赵姨娘的富商,富商一见官差上门,还以为是赵姨娘在外面惹了什么祸端,忙推脱说,赵姨娘并非他们从小养大,而是两年前自来投靠,想借助富商攀附上窦庚。


    又是一个蓄意接近的。


    96.  晟郡王妃   这才等了多久呀,就想了?


    温美娘接近窦庚还有迹可寻, 但赵姨娘所图为何呢?


    小谢还说,赵姨娘给了富商一大笔钱财封他的口,富商当时也奇怪, 有这么多银钱足以一辈子衣食无忧,怎的还会想去攀附窦庚, 不过财帛动人心,即便事有蹊跷左右与他无关,他做个中人而已。


    “一大笔钱财?赵姨娘哪来的那么多钱?”能让家财万贯的富商动心,定不是一笔小数目。


    江砚白脸上一凛,笑道, “是啊,她一个孤女,哪来这么多银子。”


    赵姨娘身上的谜团好似越来越多,一个瘦马的身份如此扑朔迷离,窦庚这一死,真是把窦家所有的牛鬼蛇神都暴露出来了。


    赵姨娘背后定还有人指示, 只是这人到底是冲着窦庚来的, 还是他背后的窦家,亦或是与温美娘一样……


    窦家唯一值得深挖的,也就只有窦唯庸了。


    “银钱的来源, 有消息吗?”江砚白问。


    小谢眯起眼, “大人您真是料事如神,我确实顺着这银钱的来路查了下去,还真被我找到了线索。”


    沈鱼忍不住催促, “快说,别卖关子。”说了一大堆还是没说到重点。


    小谢还真就卖起关子来了,喝了口热茶后道, “赵姨娘当初给那富商的,是一张大额的银票,而开那张银票的银号嘛……小沈,你要不要猜一猜?”


    沈鱼推了他一下,还是小杨好,这人一点也不爽快,“我怎么会知道?天下那么多银号,不过听你这意思,这银号在盛京估计也有,同时在盛京与江南都有银号,这个盛京应该也没有几家吧。”


    小谢伸出三根手指,“有三家。”


    “哪三家?”


    江砚白斜了他一眼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小谢收敛了些,立即收起了自己的嬉皮笑脸,“是八闽银号吧。”


    小谢竖起了大拇指,一脸不可置信,他一向知道他们少卿大人断案如神,却不想这么神,“大人,您是这个!您在盛京就能猜到我去江南查到的事,真是神了!”


    沈鱼惊诧,问小谢,“真不是你们串通在这演戏?”江砚白这是聪明的有些可怕了呀,沈鱼忽然有些后知后觉的害怕,他会不会发现关于她的不寻常。


    江砚白淡然自若,“我只是比你们多知道一些而已。”


    赵姨娘甚少出府,与府外有联系的只有清河绣庄,去绣庄本没什么好怀疑的,但赵姨娘身世有疑之后,这寻常的举动也显得不寻常了。


    清河绣庄背后的东家是晟郡王妃,而八闽银号那位神秘的东家正是晟郡王,若非有次查案无意中发现,他也不能那么快猜到。


    两件事都与晟郡王府有关系,单用巧合来解释这一切,显得太过单薄。


    沈鱼苦恼,“窦府的水,怎么感觉越来越浑?”


    江砚白勾了勾嘴角,“兴许还能更浑。”


    窦唯庸这个老狐狸还没有实质性的掺和进来,若他知道他儿子的两个女人都是冲着他来的,不知会是个什么场面。


    根据文寺卿留下来的证据显示,窦唯庸与当年的康台大坝倒塌之事脱不了干系,只是还商不清楚幕后之人许了窦唯庸什么好处,是与穆清一样为了钱财还是另有图谋。


    还有一件事他一直觉得奇怪,穆清冒着杀头的风险贪污银钱,也只分得了五万两,这笔银子值得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穆清,窦唯庸,两位朝廷命官,当时又有谁能指使地动他们,他们背后的神秘人定是个位高权重之人。


    江砚白将符合条件的人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锁定了几个最有可能的人选。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晟郡王在这个案子中扮演了个什么角色。


    晟郡王可以说是与当初这桩案子完全没有什么关联,他本就是闲散王爷,娶了曹氏之后两夫妻便一门心思打理起了自家生意。康台大坝倒塌之际,晟郡王还未曾承袭爵位,年少轻狂只知招猫逗狗,实在是想不到他与此案有什么关联。


    难道是他猜测的方向不对?


    江砚白沉思许久,“去调查一下晟郡王妃的身世。”既然从晟郡王这边想不到什么联系,便只能从晟郡王妃曹氏下手了。


    曹氏当年孤身一人来盛京开店,却似乎从未有人去探究过她的身世。


    “你是怀疑赵姨娘与晟郡王妃有关系?”沈鱼不明白,“为何不直接去问?”


    “什么?”江砚白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你们这些聪明人啊,查来查去,这事如果与本案无关,又怎知人家不愿意告诉你?”沈鱼估摸着赵姨娘的事情与窦庚的死没什么关系,她这情况与宁氏也差不多啊。


    江砚白笑起来,她不知这牵扯了多么大的一桩案子,没有实质性证据,晟郡王府的人哪会轻易认下。


    不过这也不失为一种法子,晟郡王夫妇怎么看,都似友非敌,直接问,不是打草惊蛇,而是敲山震虎。


    “小鱼儿说的有理,咱们走一趟晟郡王府。”


    这人怎么说走就走!沈鱼让他稍候,她要去换件衣服,晟郡王妃见过她,再扮女役便是欲盖弥彰了。


    两人没有直接去晟郡王府,毕竟这敲山震虎也要讲究对方法。而是先去了清河绣庄,想通过清河绣庄的掌柜娘子见到曹氏,以做生意为借口。


    绣庄的掌柜正是她上次见的吴娘子,吴娘子见她与江砚白一道来,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良久后露出了个了然的笑。


    她迎上来,“沈掌柜想挑些什么?我们家的绣娘,在盛京绣嫁衣的手艺可是独一份!”


    沈鱼懊悔,真不该带他一起来的!


    沈鱼干笑,“我是来寻您谈生意的。”


    吴娘子也听说了命案的事情,知道沈鱼如今食肆的生意很不好做,想换个法子挣钱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吴娘子笑问,“不知是什么生意?”


    沈鱼与吴娘子进入内室,“还是在卡通上做文章,大的能做枕靠,小的为何就不能做荷包呢,还能当个配饰挂在身上。”


    时下荷包的款式总是那么一成不变的几个,便只能在绣花上下功夫,可荷包毕竟是私人物品,不轻易显露人前,绣什么好看的花也只有自己看得见。所以绣庄便不爱在荷包上下功夫了。


    沈鱼这么一点拨,吴娘子瞬间就有了想法,若是把荷包变成显露于人前的东西,必然会引起贵女们的攀比,只要有比较,那银子不就滚滚来了嘛!


    吴娘子眼睛亮起来,“妙啊!”


    沈鱼也笑,正想着怎么把话引到曹氏身上,忽听吴娘子说道,“东家今日也在,来,我引你们见见。”


    颇有些猝不及防,不过这本就是沈鱼的目的,只是提前了而已,她微笑,“却之不恭。”


    曹氏恰来巡店,正翻看账簿时,吴娘子来请她,她想见沈鱼很久了,也去过金鸣坊沈记几次,但沈鱼总在厨房,都没有见到她的面。


    “快请进来。”曹氏笑道,她向来佩服独自做生意的女子,同为女子,她知道要经历怎样的辛酸艰苦才能有如今的沈记。


    对着吴娘子沈鱼还能面不改色画大饼,面对曹氏却有些怯怯,曹氏的气质虽比吴娘子更温婉一些,许是王妃做久了,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沈鱼行了个大礼,“见过郡王妃。”


    曹氏温言请她坐下,“不必多礼,今日我只是清河绣庄的少东,不是郡王妃。”


    沈鱼笑起来,唤了称呼,“是,曹娘子。”


    吴娘子开始转述方才沈鱼说过的话,曹氏一边品茶一边听着,缓缓点头道,“确实是个好点子。”


    沈鱼是临时想的借口,本想着会不会太扯,不料吴娘子如此给力,直接把卖点都已经想好了,曹氏真是慧眼识珠,这吴娘子是个好掌柜。


    直到签下契约,沈鱼还有些云里雾里,莫名其妙地就多了一笔收入。


    聊完生意,两人才开始闲话,沈鱼适时抛出此来的目的,“劳烦吴娘子帮忙看看此荷包的绣技如何,可能仿制?”


    这个荷包是从窦庚身上取下来的,看针脚应该是赵姨娘送给他的,与那日沈鱼在她房间里见到的是一样的风格。


    吴娘子接过,曹氏自然也看到了,吴娘子盯着看了会儿,“这怎么看着那么像琴琴的手艺?”


    赵姨娘全名赵琴琴。沈鱼低头抿了口茶,隐去眸中神色,“琴琴是谁,是这儿的绣娘吗,可否请她为我缝制一只荷包。”


    曹氏一把将荷包拿了过来,上下翻看了下,不是像,这就是琴琴的手艺。


    曹氏抬眸问道,“沈掌柜怎么得来的这只荷包?”


    沈鱼回道,“偶然拾得,此荷包上的绣技颇像我的阿娘,故想请人仿制。那位琴琴姑娘,真是制作这荷包的主人吗?”


    曹氏手心微微出汗,手指无意识摩挲起了荷包表面,她看了沈鱼一眼,沈鱼一脸无辜,好像的确只是个意外,并非有意试探。


    吴娘子道,“琴琴是窦家的姨娘,沈掌柜也知道,在主母手底下讨饭吃的妾室,哪有过得容易的。


    她时常拿些自己做的东西,放到我们这里寄卖。”


    “既是如此,那便算了。也不能让人家一个官家的姨太太给我做荷包。这个荷包,还请吴娘子物归原主。”沈鱼装出一副失望的模样。


    吴娘子应了,“没问题。”


    就在此时,外间跑进来一个小丫鬟,“江少卿问,沈娘子何时能出去?”


    吴娘子笑起来,不住地朝沈鱼使眼色,“这才等了多久呀,就想了?”


    沈鱼故意羞涩一笑,没有说话。


    吴娘子还在调侃沈鱼,全然没有注意到她身后的东家已经变了脸色。


    “沈掌柜是与江少卿一同前来?”


    曹氏几乎可以确定,这只荷包根本不是沈鱼捡到的。荷包是男款,赵琴琴肯定是做来送给窦庚的,而窦庚的尸体和衣物现在应该还在大理寺。


    沈鱼怎么可能捡到,是窦庚不小心掉了吗?还是说,今日的上门,是一个试探?


    曹氏抬眼看沈鱼,若真是试探,沈鱼应该已经看出了不对。


    97.  玄金蛇    “怎么,江少卿吃味了?”……


    吴娘子送沈鱼出去, 江砚白还真装出了一副等待已久有些着急的样子。


    “怎么这般久?”


    吴娘子笑道,“江少卿还怕我们这清河绣庄吃人不成?”


    江砚白也笑,“非是这个意思。”


    沈鱼觉得再聊下去, 她的名声就彻底挽救不回来了,忙拉走了江砚白。


    路上, 沈鱼睨他一眼,“江少卿这戏演上瘾了?”


    街上叫卖声喧嚣,江砚白直直地看着她,“小鱼儿也不遑多让。”


    沈鱼不愿再和他做嘴皮子上的争吵,名声毁就毁了吧, 反正吃亏的也不是她。


    两人走着,沈鱼突然发觉,“这不是去大理寺的路呀?”


    江砚白解释道,“去春安堂,阿朗道已经知道了窦庚死于何种毒。”


    窦庚中的毒算得上本案破案的关键,丰朗整理着晒干的草药, “他中的是蛇毒。”


    “一种名为玄金的蛇, 此蛇西北较多,盛京极其稀少。此蛇毒不被银针所觉察,中毒之人七日后身上会出现红斑。”


    窦庚的尸体一直在大理寺, 前几日窦家人想将尸体接回去时, 仵作才在这尸体上发现了红斑。


    凭借着这一表象,丰朗想起了这玄金蛇。


    “这蛇珍贵,蛇肉大补, 蛇胆也是治眼疾的好药,卖的人少,你们不若去卖蛇的地方问问, 兴许能找到些线索。”


    丰朗给了建议,江砚白和沈鱼马不停蹄地去了卖蛇的地方。


    东街是这些捕蛇人的聚集地,沈鱼还是头一次到这里来。


    湿滑的青石板上长满了青苔,小巷子里头暗沉沉的,这条小巷很长,一眼往不到头,左右两边都是面前放着竹篓的蛇贩子。


    竹篓上盖着蓝布,里头的蛇不安分地往外撞击,蓝布一阵阵颤抖着。


    滑腻的,蛇吐着信子的声音不绝于耳,沈鱼光是站着就已经被刺激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江砚白柔声道,“若是害怕,你在这儿等我。”


    沈鱼摇摇头,“害怕倒是没有,就是没见过这么多蛇一起。”


    还有捕蛇人手中把玩着小蛇,才拇指粗细,背上是漂亮的红色花纹。沈鱼由衷地佩服这些毫无心理障碍玩蛇的人。


    江砚白才刚走进去,便有人提着个竹篓上来问,“郎君是要吃还是要养呢?”


    这捕蛇人是个壮实汉子,露着两条健硕的胳膊,裤腿却是扎地严严实实。


    江砚白行了个叉手礼道,“我家中有位得了眼疾的长辈,想寻一副玄金蛇胆治病。不知壮士这里有没有?”


    捕蛇人恍然,“你找玄金蛇胆啊,这玩意不多见,大户人家都抢着要呢,你这慢悠悠来找哪能行?”


    “那近来可有人捕到过玄金蛇?还望壮士指一条明路。”江砚白言辞恳切,“也好让在下尽一尽孝心,至于银钱方面好说。”


    捕蛇人有些犹豫,“这……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沈鱼见状柔柔开口,“没有蛇胆,蛇肉也可的。我们能等,还请大哥帮帮我们,打听打听吧。”


    小娘子露出这么可怜巴巴的表情,捕蛇人这个老实汉子软了几分心肠,“妹子别急,我去给你们打听打听。”


    沈鱼面含笑意,“多谢大哥了。”


    捕蛇人被她这一笑晃了神,迷迷糊糊就去问旁人了。


    江砚白侧身站到了她的面前,冷冰冰道,“小鱼儿也会用美人计?”


    沈鱼娇笑,“怎么,江少卿吃味了?”这男人还真小气,不过是对着人家笑一笑也要吃醋。


    江砚白没有被发觉的赧然,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是。”


    江砚白承认得十分大方。


    沈鱼轻笑,江少卿这算不算节操掉尽,没脸没皮?


    捕蛇人打听了一圈儿回来,带来个好消息,“妹子,我打听了,他们说阿明叔前几日卖了一副玄金蛇,蛇肉说不定还有剩的。”


    沈鱼满脸堆笑,拽过江砚白的荷包就塞给了这个捕蛇人一个银角,“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大哥告知,这位阿明叔家住何方?”


    江砚白脸上挂着温柔地笑,默许她的无礼行为。


    捕蛇人笑眯眯的,将银子揣进了兜,“阿明叔家在隆义坊,不过他一般更喜欢住在上山,他是个老捕蛇人了,他住的地方不太好找,还是我带你们去吧。”


    沈鱼感激不尽,“那就多谢大哥了。”


    江砚白也道,“麻烦壮士。”


    捕蛇人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就是山上路有些难行,兄弟,不然你先让你媳妇回去,咱俩去就行了。”


    许是被这声媳妇喊地十分熨帖,江砚白嘴角漾起笑,似是有些无奈,朝沈鱼看了一眼,“我管不住她。”


    捕蛇人了然,也笑起来,心中暗叹,这小娘子看着软软糯糯,驭夫有术啊!


    沈鱼不知自己已经被放在与母夜叉一般的地位了,只觉得这大哥的眼神比之前恭敬了许多。


    “你们可得把裤脚都扎紧实了,指不定哪儿就有条蛇从脚下穿过。不过你们也放心啊,这山上大多数的都是无毒蛇,即便是有毒的,我身上也带着解药呢!”


    江砚白抬头帮沈鱼抚开树枝,“这解药什么蛇毒都能解吗?”


    “当然不是,什么毒都能解,那不成了仙药了!像玄金这种剧毒蛇,被咬上一口,大罗神仙也难救。”玄金蛇胆少有的还有一个原因便是玄金蛇有剧毒,也不能为了钱,将命丢了吧。


    “你们待会儿定要表现得诚心一些,阿明叔脾气有些怪,对着有钱人反而不如对待我们和善。”


    上山的路起先还很平整,越往后走路越小,捕蛇人说的难行还真不是夸大。


    有几个陡峭的地方,她看着下面都有些发憷,没有拒绝江砚白时不时的伸手。


    去见个人,也算是翻山越岭了,沈鱼苦笑。


    “到了,前面那个竹屋就是。”捕蛇人叫起来。


    沈鱼抬眼远眺,看见了远处的竹屋,总算是到了。她不像那两个男人,穿的都是靴子,她脚上只有一双布鞋,脚底早已经酸涩不已。


    走近竹屋,捕蛇人去叫门,“阿明叔!阿明叔!有客人到!”


    他喊了两声,里面便传来一个浑厚的中年男人声音,“进来吧,我屋里还有病人呢。”


    沈鱼怕打着身上的灰尘,“病人,这位老丈还会看病?”


    捕蛇人引着他们往屋内走,“估计是附近被蛇咬的人吧,阿明叔这里解药多。”


    一进门沈鱼便看见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孩面色青黑地躺在藤椅上,身边有个满面泪痕的年轻妇人应该是孩子的母亲。一个中年男人正在给孩子的脚上上药,上药处有明显的两个可怕的血洞。


    捕蛇人走过去,“这是被乌头蛇咬的?”


    中年男人边上药边回,“是,幸亏送来的及时。”他小心翼翼地抹玩药膏包扎好伤口,又给孩子灌了一碗汤药。


    孩子一滴不落全喝完了,他嘱咐年轻妇人,“喝完药还要再等等,你别着急。”


    年轻妇人双眼含泪点头,眼神一刻也不敢离开孩子。


    曲明转头问捕蛇人,“你找我什么事啊?”


    捕蛇人道,“不是我找您,是这小两口找您。阿明叔您前几日抓到的玄金蛇肉还有吗?这兄弟家里有个长辈想治眼疾。”


    江砚白拱手道,“还望老丈帮忙。”


    曲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刚爬过山即便收拾的再齐整,衣衫总归会有些凌乱,足已证明他的诚心,“蛇肉我这里还有剩一点,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便卖与你吧。”


    江砚白笑道,“多谢。”


    沈鱼脚酸疼得厉害,已经撑不住找了个地方坐下,不时地揉捏着脚踝,脚后跟也疼,估计是磨破了皮。


    曲明眼睛尖,看到了,微微皱眉,“郎君很有孝心,贴心却不足。”


    曲明的视线向下,江砚白这才注意到沈鱼脚上那双鞋,懊恼道,“是我糊涂。”


    沈鱼抬眼笑,“无妨的。”


    她话音刚落,方才的那个年轻的妇人惊喜地叫起来,“大郎,你醒了!”


    藤椅上的孩子幽幽转醒,年轻妇人俯下身抱了抱孩子,跑过来在曲明面前跪下,“谢谢曲老爹,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曲明连忙将人扶起,“陈四家的,你若再这样,我就要收钱了啊,快起来。”


    这年轻妇人穿的衣服上还打着补丁,明显家中不富裕。


    曲明道,“醒了便没事了。带着孩子回去吧。”又吩咐捕蛇人将这对母子送回家。


    捕蛇人应了,临走前问江砚白,“兄弟记住路了没,可还需要我再回来?”


    江砚白抬手道,“不必了,上山的路我已记着了。”


    捕蛇人抱起孩子放心地走了。


    曲明看了眼沈鱼的脚,“可能还有血泡,你待着别动,我去给你拿点药过来。”


    沈鱼微笑,“谢谢曲老爹。”才这么一会儿功夫,沈鱼就看出曲明,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他板着脸去一个药柜前拿药,丢给江砚白,“给你媳妇敷上。”


    江砚白拿着药,“是。”


    女眷的脚不能为外人所见,曲明有意避让,“我去给你们拿玄金蛇肉。”


    沈鱼看着呆愣了几秒的江砚白,眉眼带笑,“把药给我吧,我自己来。”


    江砚白将药放在了桌子上,背过身去,“小心些。”


    沈鱼手脚麻利上好了药,又拿纱布在脚上缠了几圈,想减少一下脚和鞋的摩擦力。


    沈鱼刚好,曲明就像掐了点似的,提着半条蛇肉回来了,玄金蛇已经被扒了皮,看不出本来面目。


    草绳捆着蛇肉,曲明又找了个小麻布袋子装进去,“也不多收你钱,就给个一百两吧。”


    江砚白想爽快付钱,一摸腰间,钱袋子还在沈鱼那里,他笑着向她摊开手,“钱袋。”


    曲明笑道,“还是夫人管钱的好,想当初我的银钱都是给夫人管着的。”


    沈鱼脸上闪过一丝羞赧,赶紧从袖子里掏出来扔给他。


    曲明似被他们俩的举动勾起了回忆,“年轻时爱喝酒,若不是她管着,怕是活不到这个岁数。”


    沈鱼问道,“那您夫人呢?”


    曲明眼神落寞,“已经去世多年了。”


    “抱歉,勾起您的伤心事。”


    “无妨。”


    沈鱼又问,“您是一个人住吗,您的子女呢?”


    曲明好似很愤怒般,“别提那个不孝子!好好的人不当,偏要去当狗!”、


    “这……”


    大约是觉得沈鱼面善,曲明不自觉说了很多,说他儿子从小不务正业,捕蛇的技术不学,整日就喜欢游手好闲。


    前几年更是给人家当小厮去了,每月薪俸倒是不少,可他跟的那个主子实在不是个东西,儿子跟着他也做了不少恶事。


    “他哪里是当人,就是那些少爷的狗腿子!”


    这描述怎么越听越像一个人,沈鱼低声喃喃道,“曲老爹,姓曲……”


    江砚白也看过来,曲这个姓不常见,曲木恐怕就是曲老爹的不孝子。


    98.  意外中毒   他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过……


    沈鱼趁机与曲明拉家常, 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了玄金蛇毒上,“听闻这蛇毒也是好东西,若利用得当, 还是一味好药呢!”


    曲明抓了一把药材扔进捣药的小石臼,“是啊, 也有医馆来收过,不过这对用药之人的医术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沈鱼状似无意,问他,“曲老爹的蛇毒卖了吗?”


    曲明捣药的手一顿,又气起来, “被那不孝子偷着卖了!”


    沈鱼与江砚白对视一眼,心中有了计较。


    “那日我进山捕蛇,回来时便发现有人翻过我这竹屋。蛇毒蛇胆和几十两银子都不见了,除了那个不孝子,没有旁人会知道我将银钱放在哪!”曲明脸色微微张红,不停地喘着粗气。


    沈鱼装作忿忿, “怎能这样, 那都是您的血汗钱啊。真是不孝!您不是说他在大户人家手底下做工吗,怎还会来偷您的银子。”


    江砚白道,“此等不孝子, 该扭送官府才是。”


    曲明叹了一口气, 显然对这个不成器的孩子无可奈何,毕竟是亲生的,送官怎么忍心。“也不怕你们笑话, 他是在窦太尉府做事的,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成了人家的小厮, 架子摆得十足,月俸是没多少的,他又喜欢赌,便是金山银山也不够他糟蹋的。”


    曲明语毕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沈鱼轻声安慰了几句,还拿出了身上放着的绣球酥送给他。


    曲明甚感暖心,看看沈鱼又看看江砚白,对着站着的男人道,“娶到这么个媳妇,有福气啊!”


    江砚白浅笑不语。


    曲明又道,“天色已晚,再耽搁下去路不好走了,你们小夫妻还是快些下山吧。”


    两人已经没有什么疑问了,也打算告辞。


    曲明嘱咐道,“这山上毒物多,你们小心。”说着塞给了他们几包药粉,“解什么毒怎么用,上面有写的。”


    两人道谢,沈鱼也休息够了,只是走路时难免有些别扭。


    曲明见状白了江砚白一眼,“你这小郎君,怎的这么没有眼力见,没看见你媳妇脚疼吗?背上一段不会吗?”


    江砚白还没被这么劈头盖脸的骂过呢,他倒是想,也得人家愿意啊。


    江砚白转了转眼珠,走到她面前蹲下,作势要背。沈鱼一把将人推开,“曲老爹,我家夫君是个文弱书生,要他背我,我可心疼呢!”


    开玩笑,让江砚白背,那气氛不得暧昧上天。


    说完她就推着江砚白赶紧出了木屋,曲明远眺着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笑了,“这小子,真有福气。”


    江砚白还在回味她叫的那一声夫君,娇柔婉转,恰似黄莺。


    沈鱼忍着脚上的酸疼,一本正经地分析着,“曲老爹的不孝子应该就是曲木,那苏姨娘的嫌疑岂不是很大,可她看着真不像。”


    沈鱼正跨过一个小沟,有些摇摇晃晃,江砚白托住了她的手臂,“小心。”


    然后又低声说道,“办案从来都是讲究证据,像不像可做不了定论。”


    前路平坦,但江砚白的手一直没有放开,沈鱼意识到了但并没有推开,实在是太累,就让她偷个懒吧,无意识地将身体重心转移。


    感受到手上传过来的压力,江砚白微微翘起嘴角。


    树林枝丫错乱,还有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柳絮纷纷扬扬,日暮西垂,橙红的太阳慢慢消失在天地连接处。


    “苏姨娘杀人的动机是什么呢?她不像贾姨娘是被迫入府,他完全依附窦庚而活啊。”


    江砚白看她一眼,“你怎知她不是被迫?”


    沈鱼张了张嘴,“你是说……”


    “苏家卖女求荣,苏姨娘多年来虽对窦庚百般讨好,未必不是曲意逢迎。”


    沈鱼想了想,“若真是这样,她装得也太好了。”


    江砚白道,“杀人动机,在窦家找不到那便去苏家找找。”


    沈鱼偏头,“是……”


    她话说到一半,忽觉左脸颊一阵轻微的麻痒,随后是几不可察的刺痛,她随意地去摸。


    江砚白他瞳孔微缩,蓦地一声喊,“别动!”


    他清晰地看到一只杀人蜂飞过。


    沈鱼不知自己怎么了,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花草树木都漂浮了起来,似进了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她记忆的最末只有他担忧而惊惧的表情和颊边的一阵温热,那是他唇瓣的温度。


    江砚白心急如焚的呼喊声她一个字也听不到,“小鱼儿,小鱼儿!”


    ————


    她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沈鱼迷蒙地睁开眼,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混沌,脑子里晕晕乎乎的。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她应该有的高度。


    胸前有一片热源,抬眼是个熟悉的后脑勺,有几根头发被风吹到了她的脸颊上,她正被人背着。


    沈鱼想喊他,但无论怎么努力,嗓子就像是被摁住了咽喉般无力,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往他的后颈处吹了口温热的气。


    眼前移动的花草树木忽然停了下来,江砚白转身,眼中的浓浓的喜悦,“你醒了!”


    沈鱼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猜测可能是被某种有毒的虫子给咬了一口,她费力地挤出一个笑,想说声别担心。


    “你被杀人蜂蛰了,幸好有曲老爹给的药。现在应该还有些余毒未清,你好好躺着,什么都不要想,安安稳稳地睡一觉。我带你去春安堂。”他语气轻柔,一字一句地说着,眼里的温柔让人沉溺。


    也许是毒素的作用,也许是她内心被压抑的情感,沈鱼把头埋在他的颈窝,撒娇般地蹭了两下。


    江砚白苦笑,她是真的脑袋不清楚,不然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但愿她清醒过后不会翻脸不认人。


    江砚白提气脚步轻点,下了山后一路直奔春安堂,喊着丰敬丰朗出来救人。


    让那俩师兄弟还以为真出了什么紧急的状况,外袍都没披就急匆匆跑出来了。


    江砚白背上的沈鱼看起来奄奄一息,结果一把脉,好家伙,脉搏有力,只是有些余毒罢了。


    “你还给她吃了清心丹?”丰朗大晚上被人吵醒十分不满。


    江砚白握着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嗯。”


    “胡闹,清心丹是能随便吃的吗?她已经吃了对症的解药,睡上一觉起来到明天就没事了。你这清心丹一喂,她反而虚不受补可能得昏迷更久。”丰朗十分谴责他这种暴殄天物的行为。


    江砚白难得窘迫,“我一时情急……”


    丰朗没好气道,“情急也不能乱来,清心丹是给你这种习武之人吃的,她一个小娘子,能受得了吗?”


    江砚白不反驳也不辩解,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乖乖受训。


    丰敬看着这场面,轻笑出声,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砚白这是关心则乱。”


    丰朗睨了他一眼,“还不过来施针,不然她真要昏睡三天。”


    丰敬的金针刺穴功夫是一绝,连丰朗也比不上。


    “稍安勿躁。”嘴上如此说,还是去拿了金针过来。


    丰朗笑道,“你再说句稍安勿躁,砚白就要上来打人了。”


    顶着江砚白不善的目光,丰敬给沈鱼施针,施完针后慢条斯理地收拾好自己的针包,“约莫再半个时辰,她就能醒了。”


    江砚白道,“多谢。”


    “呦,太阳打西边出来啦,多少年没听过你和我道谢了。”丰敬故意夸张道,语气中是遮掩不住的揶揄。


    丰朗走过来,拿出一盒消肿止痛的药膏,“这个你给她敷脸上。”然后拖走了丰敬,这个师弟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月上中天。


    沈鱼撑开眼皮,闻见一股浓重的中草药的味道,看到周围还算熟悉的陈设,她知道这里是春安堂。


    脑袋还是有些昏沉,沈鱼想伸手摁一下太阳穴,才发觉自己的右手被人紧攥着。


    他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火热又滚烫。


    他似乎很累,靠在床榻上就睡着了,双目紧闭,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头发上还沾着不知名的杂草,即便是这样,还是俊秀无双。


    沈鱼缓缓伸手,虚空地勾勒起了他面部的轮廓,眉毛,眼睛,鼻子,最终在嘴唇处停下。


    沈鱼盯着那唇,脑海中闪过他最后轻吻上来的情景,虽然是为了帮她吸毒,可那温润,柔软的触感是确实感受到了。


    她的脸颊开始微微泛红,浮在虚空中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点了下他的唇。


    等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江砚白醒了,并且抓住了她的手腕。


    连装睡的机会都没给她,沈鱼脸上一热,“江少卿醒了?”


    江砚白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好似会说话,饱含着绵绵情意,“头还晕吗?”


    沈鱼头摇得像拨浪鼓,想翻身下床,“没事了,我们走吧。”


    江砚白一把将人按回床上,“明日一早再走。”


    “不行,我没回去,阿莓会担心的。”


    “我已给沈记送了信,说你遇上了柳香在柳家住了一晚,你不必担心。”江砚白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况且你这样回去,阿莓姑娘应该会跟我拼命。”


    沈鱼后知后觉,摸上脸颊,摸摸左边,再摸摸右边,两边脸颊明显不对称,被蛰的地方肿了起来。沈鱼捏了捏,不疼,“这能消肿的吧?”


    江砚白看见她的举动,嘴角勾起,“能的,阿朗给了消肿的药。”


    丰朗只是给了药,那药膏是谁抹的自然不言自明,沈鱼垂下眼。


    江砚白也低头,凑到她耳边问,“方才我醒来时,小鱼儿是在做什么?”


    怎么还没忘记这件事,沈鱼心虚,总不能说是被美□□惑,鬼使神差,又转移话题道,“这屋里有铜镜吗?”


    江砚白挑眉,“你确定要看?”


    沈鱼点头,江砚白却说,“还是别看了。”


    沈鱼挎下脸,“肯定很丑。”


    江砚白含笑道,“不丑。”


    沈鱼不信,凑到他的跟前,摊开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那你把铜镜拿来。”


    江砚白深深地看她一眼,倏地欺身而上,在她微肿的脸颊上蜻蜓点水的碰了一下,认真说道,“真的不丑。”


    沈鱼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温热的感觉一触即离,他的眼神里没有情/欲,只有化不开的真诚与爱慕。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地飞快。


    99.  红枣银耳羹   江砚白,她这一遭古代游的……


    沈鱼微愣, “江少卿这是做什么?”


    江砚白笑得轻佻,“非礼。”


    这样子十足像个无赖,一个又文化又好看的无赖。


    “小鱼儿尽可打我, 也可报官抓我。”


    沈鱼瞪他,“江少卿这是仗势欺人?”


    江砚白笑道, “不敢。你还未用夕食,肯定饿了吧,阿朗道厨房里有红枣银耳羹,我去给你拿些来。”


    说完不等她反应,径直出了房门。


    沈鱼心情复杂, 低垂着眼,中毒之后的一幕幕浮上脑海,下意识的一些举动骗不了人。


    他这么聪明,应该已经感受到她心里有他了。


    她一直压抑着自己,诚然江砚白是个不错的对象,可这世间有太多事比男女情爱更重要。


    沈鱼从床上下来, 搜寻着铜镜, 没找到铜镜,幸好房间里还有一盆清水。清水倒映的影子看不清五官,但脸型的大概走势很清楚。


    沈鱼摸着发肿的半边脸, 想象是一回事, 看见又是另一回事,肿的就想醒发后的面团,说不出发滑稽。


    她自己看了都有些想笑, 难为江砚白对着这副尊荣一本正经,还能亲上来……


    江砚白端着红枣银耳羹回来了,沈鱼吃过药, 嘴里有些发苦,吃这个正好能压一压嘴里的味道。


    他一进门,便见沈鱼拉着袖子遮住了半边脸,看了眼她面前的脸盆,明白了。


    江砚白笑起来,“小鱼儿这时候遮,是不是晚了些?”言外之意是没有必要。


    沈鱼当然知道没有必要,但想象一下顶着这张脸在他面前晃荡就有些接受无能。


    她也是要面子的呀!


    江砚白不懂她的少女心思,只以为她在担忧是否会损毁容貌,“阿朗的药向来好用,他说明日能消肿,就一定能,你不必担心。”


    “何况你遮着脸,怎么吃东西呢?”


    沈鱼认命般地将手拿下来,左右他都已经看了这么久,无所谓了。


    身上剩下的存粮都给了曲老爹,半天没吃东西了确实饿。


    红枣银耳羹顿得很不错,没有过分地加糖,银耳滑嫩,红枣香甜,羹汤混着淡淡的红枣甜味,一碗下去,暖身暖胃。


    沈鱼喝着银耳羹,抬眼望了下外面的夜色,“我昏睡了多久?”


    江砚白道,“一个半时辰左右。”


    这么晚了,那春安堂的人应该都已经睡下了,她往窗外远眺,左右的屋子都没有点灯,外面很安静只有恼人的蝉鸣。


    沈鱼搅拌着手中的调羹,其他的人都睡了,那这碗红枣银耳羹的谁煮的,自然不言而明。


    沈鱼悄悄抬起眼看他,他也在吃银耳羹,一如往日的慢条斯理。


    江砚白突然道,“明日你便留在家中,不必陪我出去了。”


    沈鱼点了点头,这几天下来,查案这体力话真不适合她,以前总觉得刑侦剧里破案的时刻非常精彩。但真切身参与了才明白,查案不仅考验智力也考验体力。


    吃完了东西,江砚白收拾了碗,还柔声对着沈鱼道,“别动,我来。”


    沈鱼颇有些不习惯,“我做惯了这些琐事,这被人伺候还是头一遭。”尤其是这人还是个当官的。


    江砚白闻言,视线落在了她那双手上,虎口处有明显常年握着刀把的硬茧肉眼可见的粗糙。


    他道,“凡是都有头一遭,以后习惯就好。”


    沈鱼蓦地抬头看他,这话说得暧昧,还有以后……


    江砚白转身出去,沈鱼瞧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现在这局面,若说她心里没有他,他恐怕也不会相信,但她实在给不了他一个承诺。


    或许她完不成这个任务,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假设中途没有出现意外,她还是想回去。


    思及此,沈鱼忽然有些庆幸任务时间的缩短,让她纠结的时间变短了。


    她也不想对江砚白说什么等她一年的话语,无论有没有完成任务,对江砚白来说都不公平。回去了,“沈鱼”便会遵循原来的结局死去,没有完成任务又显得她将他当成了备胎。


    沈鱼忽然觉得江砚白是不是也是这任务中的一环,作用是动摇她的信心。


    沈鱼:006,这真的不是你派来的?


    【不是】


    沈鱼:没撒谎?


    【我不会撒谎】


    沈鱼:勉强相信你。


    江砚白,她这一遭古代游的意外。


    ————


    次日一早,丰朗的药果然有奇效,只一晚,半边红肿已经恢复了原状。


    沈鱼看见铜镜中的自己脸上白皙一如往昔,满意地笑了,“丰大夫以后来沈记,给您半价的优惠。”


    丰敬凑过来道,“还有我呢,沈掌柜可不能厚此薄彼。”


    沈鱼笑道,“难道你不姓丰?”


    丰敬哈哈一笑,“那天下的丰大夫岂不是都能如此?”


    沈鱼回答,“可听见我说这话的丰大夫,只有你们两位啊。”


    丰朗和丰敬齐齐点头,“有理。”


    丰敬又道,“沈掌柜这礼送得就是实惠,比一句轻飘飘的谢谢强多了。”


    这话明晃晃地在内涵某人,被内涵的江少卿飞了个眼刀给他。


    江砚白送沈鱼回了沈记,为了与昨日的说辞对得上,他借了春安堂的马车和小厮,自己在大理寺门口下了车。


    沈记众人以为是柳家的马车,也没有多想。


    阿莓还嗔怪道,“小鱼找柳娘子去怎么不叫我?”


    邓氏连带笑意地送走了小厮,转身脸上却没了笑,拉着沈鱼进了内堂说话,“掌柜,你与我说实话,昨夜是不是与江少卿待在一块?”


    沈鱼咋舌,邓嫂子还有当侦探的天赋?


    沈鱼一时无话,邓氏便当她默认,皱着眉头问,“江少卿可有说何时来提亲?”


    沈鱼笑了笑,“您误会了,我和他还没到那份上。”邓氏是真心为她着想,生怕她被骗了。


    邓氏语重心长地道,“掌柜,我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你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最容易被花言巧语欺骗。男人喜欢你的时候什么鬼话都能说出来,说什么三媒六聘,哄得小娘子高兴了,骗了人家的身子,下了床就不认人。无论他嘴上说破天去,没有明媒正娶,就是不行!”


    沈鱼干笑,江砚白这拐带未出阁少女的罪名是洗不清了。


    邓氏还在义愤填膺,“没想到江少卿表面正经,也与那些流连花丛的一样,真是人不可貌相……”


    邓氏越骂越离谱,沈鱼有些不忍心,打断道,“邓嫂子,非是他不肯,是我不肯。”


    江砚白很聪明,所以他清楚地感觉到她现在还不愿意,他不让人上门提亲是不愿逼她,也不想届时被拒绝了难堪。


    邓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啊?您可别为了他骗我?”


    沈鱼缓缓道,“您定然觉得我不识好歹。江少卿家世人品相貌样样出众,我一个开食肆的孤女竟然还不愿意。”


    “不,掌柜,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鱼摆手,“这没什么,毕竟我与他确实不甚相配,且我的地位远不如他。您总说,女人这辈子嫁人生子是件顶重要的事情,若嫁错了人,就是毁了一辈子。”


    “我不这么觉得,嫁人生子不过是这几十年的生命中一件事而已,与读书上学堂一样,都只是一个选择。人不一定非要结婚生子不是吗?譬如柳姐姐,她遇见了曹郎君所以嫁了,但若没遇见,日子还不是照常的过。还有珍宝阁的东家曹娘子,在晟郡王未提亲前,她不也过得潇洒自在。”


    “掌柜,您的意思是您不想嫁人?”


    沈鱼这一番话,邓氏只听懂了一半,她根深蒂固的思想不是沈鱼几句话就能转变的。


    沈鱼也不想过多的解释了,只说,“至少现在不想。”


    邓氏是有些不解,但这件事发生在沈鱼身上她又觉得理所当然,她是无条件站在沈鱼这边的,“不嫁就不嫁。就是可怜了江少卿。”


    沈鱼笑起来,“这才一会儿功夫,您就变了说法呀!”


    阿莓进来只听见两人都在笑,“说什么好玩的呢?”


    外院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沈鱼探头,“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常二能下床了。王师傅扶着他在院里走走。”


    自从告诉常二这小子雯儿罪不至死后,他这伤就好得快了起来。


    今日天气不错,整日闷在屋子里也不好,便在院子里摆了个藤椅晒太阳。


    因着他这伤,所以只能趴着。


    崔四嘴损,“你这模样像只大蛤/蟆。”


    常二抬手要打他,崔四灵活地往边上一跳,常二的伤还没好利索,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看见沈鱼几人出来,他委屈巴巴地膏状,“掌柜,崔四欺负我。”


    崔四叫嚷起来,“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告状呢!”


    常二冲他做了个鬼脸,“就要告状!”


    沈鱼抿唇一笑,这两人真是越来越幼稚了!连虎子与小石头都不如。


    有这两人打岔,沈记连日来阴沉的气氛一扫而空。


    常二问沈鱼,“掌柜,案子什么时候能破?”


    一轮金日挂在天边,斜射下许多道光柱,照在眼睛上有些刺眼,沈鱼伸手挡了挡,“快了。”


    与此同时的大理寺,江砚白接到一桩报案。


    “苏贤与他那小妾还有刚满百天的孩子,全部中毒而死。”而报案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姨娘。


    她是来报案的,也是来自首的。


    苏姨娘爽快地承认,窦庚与苏家三口都是她所杀。


    100.  善恶终有报   江砚白朝她笑,“安心了?……


    苏姨娘的自首, 让所有不明真相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小杨小谢都极其不解,江砚白升堂审安,两人在下面偷偷咬耳朵, “窦家三个姨娘里,我觉得他嫌疑最小, 没想到啊……”


    小谢道,“这么多年案子办下来,还没懂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吗?”


    小杨摸着下巴应和了句,“海水不可斗量。”


    小谢白了他一眼,两人继续看堂上的对话。


    江砚白惊堂木一拍, “为何杀人?”


    苏姨娘仰起头,“报仇!”


    “报谁的仇?”


    “我阿娘的仇,一个月前,我父亲与他的小妾合谋杀了我阿娘。”苏姨娘提起她的母亲便有些哽咽。


    “一月前?你阿娘不是早在两年前就去世了吗?”


    苏姨娘留下两行泪,“没有,阿娘没有死。”


    苏母当年外出游玩, 半路遭山匪截杀, 始终一天一夜后被寻回,虽保住了性命,但是坏了名声。


    苏父为了自己的颜面, 便对外宣称苏母被惊吓诱发了心疾去世, 实则偷偷将苏母送到了城外的庵堂。


    当年苏姨娘得知要嫁给窦庚时也是万般不情愿,她虽算不上色艺双绝的女子,骨气还是有的, 不愿与别人做妾。


    她家里庶女有一堆,可窦庚偏偏看上了她这个唯一的嫡女,苏母不忍心让女儿跳入火坑, 收拾了细软让苏姨娘逃走,她有个庶妹想攀高枝许久,也答应替嫁。


    原本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可苏姨娘坐着马车还未逃到城外,便有苏父的人追来。苏姨娘被绑了回来,苏父拿苏母的命来威胁苏姨娘,她没有办法只能从命。


    婚后也是百般讨好窦庚,她若不这么做,窦庚便不可能给苏父好处,而她的母亲就会受到虐待。


    苏父是通过苏母来控制苏姨娘的,所以苏母不能真死。


    苏父严禁苏母与苏姨娘相见,两人间只是书信往来,为了保护母亲,苏姨娘一直在忍耐。


    “一个月前,我发现送来的信有些不对。”苏姨娘泪水涟涟,“字迹可以模仿,但有些习惯模仿不了。”


    苏母喜欢用含有香味的墨来写字,这是从她还是闺阁儿女的时候就有的习惯,从前给苏姨娘送的信无一例外都有这个特征。


    没有香味的信引起了苏姨娘的怀疑,她自己不能出门,便让心腹丫鬟偷偷去调查情况。


    丫鬟调查的结果是,前天夜里,有位老尼暴毙,尸体被丢到了乱葬岗。这显然不符合常理,既然是老尼,想必德高望重怎么会直接丢在了乱葬岗。


    苏姨娘直觉那就是自己的母亲,她亲自去了乱葬岗寻人。


    苏姨娘声音凄厉,“我一眼就人出了阿娘,她死了,她死了!”


    但苏母的死状却很蹊跷,整张脸都发乌,显然是中了毒。


    “阿娘已经与世无争,他们为何还要害人,为何啊!”苏姨娘不理解,她原本以为只是父亲的小妾害人,想要找那小妾报仇。


    不料在在那小妾房门外,听到令人心碎的真相,苏父早就不信苏母清白还在,即使表面上她已经死了,但每每想起苏母还在这世上便觉得耻辱。


    小妾给他想了个办法,找人模仿苏母的字迹与习惯便可,至于苏母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


    苏姨娘得知真相怒上心头,当即就想找两人拼命,想要报官。但转念一想,苏母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官府定会觉得她无理取闹。


    于是,她便决定自己报仇,正好那小妾生的儿子快要满百日了,她想,若在百日宴上让他们替母亲偿命,一定很畅快。


    “那窦庚呢?”


    苏姨娘冷笑一声,“他是我痛苦的开端,不该死吗?”若非窦庚好色,苏姨娘也不会招致这无妄之灾。


    她知道,如果苏父和那小妾在百日宴上死了,当日所有参加宴会的人都会有嫌疑,再要杀窦庚,就不容易了。所以窦庚必须要死在苏家人前面。


    窦庚得罪人不少,只要让他死在外面,一时半会儿便不会有人怀疑到她。


    此后事态的发展一如她所料,雯儿下毒恰好有帮助她混淆了视听,使得她能隐藏更久。


    江砚白听罢唏嘘不已,“稚子无辜。”那位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实在是被其父母所累。


    苏姨娘瞪着眼,“我阿娘就不无辜吗?”仇恨的怒火已经让她失去了理智,她为母报仇无可厚非,枉顾人命也是事实。


    江砚白正要依律判决之时,苏姨娘突然道,“大人,我还有事情要交代。”


    “你说。”她已经交代得很清楚,江砚白还以为她想补充一些细节。


    苏姨娘认真道,“我生怕窦庚不死,还指使了沈记的那位小娘子向他下毒,那砒/霜是我给她的。”


    江砚白看着她,有些不可置信,“你确定?”


    苏姨娘笑道,“当然。”


    她说的这理由虽牵强,却也是说得通的。江砚白知道她在撒谎,苏姨娘也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她是想救雯儿,救一个命运与她同样悲苦的女子。


    江砚白成全了苏姨娘最后的善意,他浅笑,提笔在供词上签了字,这恐怕是他第一次明知道凶手在撒谎,却不愿意戳穿。


    苏姨娘将罪责一肩抗下,不仅让雯儿免于死罪,也还了沈记清白。


    沈鱼听闻结果后,红了眼睛,“她本可以幸福的。”如果没有摊上这么一个糟心的爹和窦庚。


    江砚白安慰她道,“人生在世,总有无奈,世事无常,珍惜眼前便好。”


    这话意有所指,沈鱼低垂着头,“什么时候可以接雯儿出来?”


    江砚白却道,“不急,小鱼儿想不想一劳永逸?”


    沈鱼眨了眨眼,“你是指雯儿的爹娘?”


    江砚白颔首。


    此次雯儿招致的祸端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她那对无良父母,还有趴在她身上吸血的哥哥。


    雯儿出事后他们一次也没出现,就当没这个女儿似的。这次雯儿若是安全出狱,她父母那般厚脸皮,一定会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沈鱼计上心头,“她父母定然还不知雯儿可以出狱之事,不若咱们打个信息差,吓一吓他们?”


    江砚白笑起来,“小鱼儿与我果真是心有灵犀。”


    沈鱼已经习惯了他口头上占便宜,对此只翻了个白眼。


    雯儿姓张,住在郊外的张家村。江砚白与沈鱼一路打听着来到了雯儿家。


    来开门的是雯儿的哥哥张小雷,沈鱼看见时差点眼前一暗,好家伙,这人一个都有她两个重了,就这样手里还拿着个油饼吃着。


    张小雷看见沈鱼,眼神更加粘腻,江砚白上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亮出了腰间令牌,“大理寺的,来找你们家了解些情况。”


    江砚白的令牌一亮,张小雷立马就怂了,眼神也收敛了些,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官爷,您请进,您请……”


    院里有辆崭新的牛车,房子也像新翻修过的,沈鱼嗤之以鼻,窦庚真是给了不少钱。


    张父张母看着与寻常的庄稼夫妇无异,见有官老爷来,诚惶诚恐地请他们进门。


    江砚白气质本就清冷,绷着脸时看不出喜怒,还真有点生人勿进的架势,他故意压低了嗓音,“张全贵,你可知你的女儿犯了死罪?”


    张全贵抖了下身子,“知,知道。”


    张母泼辣,开始破口大骂,“官爷,我们没这样的女儿,这种害人的东西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都觉得臊。”


    沈鱼有些被张母的无耻气到,拿着卖女儿换来的钱过上了好日子,还要这样骂她,沈鱼没好气道,“那你们的意思,是和这个女儿断绝了关系?”


    “是!是!”两人答应得没有一丝犹豫。


    江砚白垂眸,“断绝父女关系,可不是像你们这样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行,还得有官府加盖印的断绝书。”


    张父张母对视一眼,两人都是没读过书的人,不知道这个规矩。还是张小雷脑子转地快一些,“我们马上就去请人写。”


    江砚白给了沈鱼一个眼神,“不必了。本官早有预料,这里有现成的,你们按个手印便是了。”


    沈鱼拿出一张断绝书,上前一步,印泥盒子也准备妥当,张父张母喜不自胜,爽快地按了手印,“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沈鱼对他们道,“从此以后,雯儿是死是活都与你们没有关系,听懂了吗?”


    张家三人点头,心中却想这丫头定定了,哪来什么以后,只要不连累家里便好。


    沈鱼不想会这么顺利,人性趋利避害,在张父张母的身上可谓展现得淋漓尽致。


    江砚白朝她笑,“安心了?”


    沈鱼贴身收好判决书,“你这可算是雯儿的再生父母了,他日若她与常二成亲,能坐上个主位。”


    江砚白看着她笑,桃花眼直勾勾的,“我可做不来母亲。”


    又曲解她的意思!沈鱼无奈笑。


    雯儿也没有立刻被放出来,毕竟毒是她下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了一月的□□。


    常二跪在王大厨面前发誓此生非雯儿不娶,“您若不答应,我便跪在这儿不起来。”


    进过监狱的女子大多会被人所看不起,常二无父无母只要王大厨点头,那便没有阻碍了。


    王大厨气得差点抄菜刀砍人,“你小子要死要活的什么意思!我是这么不开明的人吗?气死我了!”


    崔四正好整以暇看戏,还不忘拱火道,“是呀,王师傅,您让他跪着,就不答应他!”这当然是玩笑话。


    沈鱼睨了崔四一眼,“嘴又欠了?”


    沈鱼又把常二扶起来,对他道,“还不快给你师父道歉。”


    常二会意,急忙道,“师父我错了。”


    虽然他认错态度良好,王大厨还是对徒弟是不信任有些伤心,板着脸道,“想要师父我消气,可以,做一道令我满意的八宝布袋鸡出来。”


    常二傻了,“师父,能不能换一道菜?”八宝布袋鸡他做过不下十次,哪次不是被师父骂得狗血淋头。


    “不行!”


    常二一脸完了的表情,崔四不懂,“那什么宝鸡,真这么难做吗?”


    常二恨不得仰天长啸,“难,难死了。”


    沈鱼笑道,“别怕,我帮你。”


    “掌柜真好!”


    常二正高兴着,阿蓉阿芝匆忙从门口跑进来,“掌柜,不好了,阿莓和望湘楼里的人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没吃亏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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