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一起包饺子 终于上山啦
他的声音太过温柔, 沈鱼一阵耳热。
沈鱼抬起头,江砚白的视线越过了她的头顶看向她的身后。
方才作怪的大力正是身后的马儿,江砚白那句话也是对着它说的。
沈鱼深吸一口气, 压下情绪。
观里有个女孩跑出来,在沈鱼面前站定, “沈姐姐,虎子说你受伤了,我来扶你。”
小蕊身量到她的肩头,沈鱼迅速将手臂搭在她的身上,催促道, “快走。”
她走得慌忙,没有看见身后的人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小蕊将沈鱼带到后院,先前出来的那位师太又迎上来,“沈娘子快些坐下,不知伤得可严重?观中还有些伤药。”
“不必,我已敷过药了, 不打紧。”沈鱼婉拒, 又问,“厨房在哪,冬至日该吃些热饺子才是。”
“哪好劳烦沈娘子动手, 我们自己来就是了。”静思师太道。
沈鱼笑道, “馅是已经做好的,和个面不费功夫。”沈鱼瞧过了,这观中只有几位道姑和道长, 年纪都已经不小了。
她脚虽受了伤,坐着和个面还是小菜一碟的。
沈鱼都这么说了,静思师太也只好带着她去了厨房。去厨房会路过后院, 后院里种了许多菜,雪一打下来冻坏了不少。
一如她想象中的,文丘观的厨房老旧且小,米面都已经见底。
“这个冬日,观里预备怎么过呢?”沈鱼忍不住问,外头孩子的笑闹声传来,她的眼中不自觉带了些怜悯。
静思师太笑笑,“每年冬日都是这么捱过去的,实在不行的时候,沈娘子这样的好心人就出现了,”
静思师太说得轻松,沈鱼一阵悲切。
江砚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子里,一堆孩子围着他玩。
静思师太给她拿来一张椅子,沈鱼坐着开始揉面团,她所在的位置正对着窗,抬眼就能看见外面的光景。
外头雪仗搭得太过激烈,有个雪球砸到了窗台边。沈鱼抿抿嘴,隔着窗户喊,“小石头,虎子,小蕊,都给我进来,一起包饺子!”
她的面已经揉好,包饺子的面团不需要发酵。沈鱼将面团分成一个个小剂子,搓圆压平擀好。
孩子们听话地洗干净了手进来,“我们不会包饺子。”
“不会就学,很简单的,姐姐教你们。”沈鱼拿了一张擀好的饺子皮,放入馅料在饺子皮边缘沾了些水,手这么一捏,就成了。
“变戏法似的。”
“姐姐好厉害!”
孩子们不吝啬地夸赞,纷纷尝试着自己上手。
静思师太手巧,包起来的速度也很快,她嘱咐着孩子们,“切不可拿此玩乐,这白面精贵着呢。”
孩子们都是饿过肚子的,知道食物有多宝贵,都小心翼翼地对待手中的饺子皮。
江砚白隔着窗与她说话,“沈娘子果然巧手。”她手指翻飞,一下子擀五六张皮,小孩子们包得没有她擀得快。
沈鱼未抬眼,专注她手上动作,“江少卿也想试试?”
“我……”
江砚白话没出口就被打断,院里进来一个年轻人,“怎么这么热闹?咳咳……”
来人声音不怎么有力还伴着咳嗽声。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屋里躺着吗?”静思师太责备着。
孩子们齐齐叫了声梁哥哥。
梁间身子孱弱,先天不足有肺病,脸色因病不是很好看,穿着一身道袍,却书卷气十足,有些清隽儒生的样子。
梁间轻咳了声,“成日里闷在屋子里,更加不舒服了。你们这是在包饺子?”
他这才发现被孩子围在中间的沈鱼,笑了起来,“想必这位就是沈娘子,多谢沈娘子愿意来此。”
沈鱼回了个笑,这位梁郎君不笑时有些死气沉沉,笑起来整张脸都鲜活了起来,还挺好看的,无意识多看了几眼。
江砚白走进来,站在沈鱼身边。
梁间观此人气宇不凡,行了个叉手礼,“请问阁下是?”
“江砚白。”他拱手回礼。
梁间闻言却是心头一凛,睁大了双眼,“大理寺少卿,江砚白?”
江砚白勾唇浅笑,“梁郎君识得我?”
梁间眼中带了些笑意,激动起来,“当然!江少卿屡破奇案,还是永嘉十三年的新科状元,您当年的锦绣文章至今还有人拜读。您,您来这里做什么?”
江砚白看了一眼沈鱼,想起关于文丘观的传言来,淡淡笑道,“来求子。”
这谎撒的一点儿也不心虚,沈鱼心中腹诽。
那厢梁间还在恭喜,“那就祝江少卿早得麟儿。”
沈鱼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媳妇都没影呢,还麟儿。
江砚白眼波流转间尽是笑意,“梁郎君误会了,我是替家中兄嫂求的。”
“啊?”梁间脑子也转得快,“那就祝令兄早日弄璋。”
“他们想要个女儿。”
梁间脸上的笑都快僵了:“……”
沈鱼悄悄弯了唇,江少卿这不定时触发的毒舌属性啊!
也没让梁间尴尬太久,江砚白收起了毒舌,两人开始谈论些时事策论来。
两人谈论的东西,沈鱼是不懂的,那梁郎君很是激动的样子,神色活泛病气都去了不少,说到尽兴时手舞足蹈,江砚白仍是一贯的淡然神色,垂耳倾听。
大抵是久病的缘故,梁间的身板有些瘦弱,说话间带着轻咳。两人站在一处,倒显得江砚白有些魁梧了。
沈鱼倏地想起观门前的那一幕,往他的胸膛瞄了一眼,挺硬的,还是有些料的……
江砚白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看过来。
沈鱼转身浅笑,轻摇头,自己是被美色蛊惑了吗?还是怪当时的气氛实在太好。
外边的雪越发大了,沈鱼有些担忧道,“这么大的雪,阿莓还能上山来吗?”
静思师太笑眯眯说了一句,“沈娘子不必担心,观中空房还是有几间的,休息一晚明日再下山也不迟啊。”
沈鱼倒不是担心这个,阿莓是个死脑筋,即使知道江砚白来找自己了,但见不到人她是不会安心的。沈鱼现在就怕她执意冒着风雪还要来,万一出事就不好了。
沈鱼猜得一点没错,阿莓带着人到了半山腰,破马车还在原地。
沈鱼他们只带走了食物和棉衣,还有些日用品在里面。阿莓将东西搬上江府的马车,不见沈鱼,心更焦了。
此时的风雪已经很大了,实在不宜快速赶车。
阿彦宽慰她道,“有我家郎君在,沈掌柜不会有事的。”
“是啊,阿莓你放宽些心。”邓氏也跟着劝。
江砚白放了阿莓后,便让她拿着自己的信物去江府借马车。一起跟来的还有阿彦和邓氏。阿彦是个上好的车把式,邓氏会照顾人。
阿莓微皱了眉,望了望这肆虐的风雪,“见不到小鱼,我不安心。”
“又不是不让你见,只是慢一些而已,你这着急忙慌的,万一我们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反而要掌柜来担忧我们。”
邓氏话说得有理,阿莓冷静下来,祈求这风雪能快些过去。
阿彦赶着车,又说了一句,“我家阿郎会护好沈掌柜的。”
“你家郎君那么文弱,能照顾好小鱼吗?”
文弱?阿彦产生疑问,不知自家郎君为何会给阿莓留下这么个印象。
他家郎君挥起剑来,可厉害着呢!
厨房里不断有热气升腾起来,暖烘烘的,与院外严寒形成对比。
热水咕噜噜冒着泡,一大盆形状各异的饺子下锅煮。
“行了,你们等着吃吧。”沈鱼笑道,这堆孩子七手八脚地包的还不如沈鱼一个人快。包出来的形状也掺不忍睹,反正是进他们自己的肚子的,谁也不嫌弃谁。
沈鱼总共准备了三种馅料,猪肉大葱,白菜豆腐和酸菜猪肉的。酸菜是她自己腌的,她腌的酸菜不放水不放盐,只洗干净白菜过一遍开水烫,放进酸菜坛子里压紧实,然后密封,放在井水里,等上三十天就成了。
这制酸菜的方子还是和一个东北同学的妈妈学的,同学妈妈听她说了南方的酸菜都是要放盐腌制时大为不解,她认为放盐的酸菜统统不正宗。
沈鱼给她解释南北差异,一般南方的酸菜用的是芥菜来做,芥菜本味重所以需盐来调和,而北方的酸菜是白菜做的,白菜本味淡寡再加盐会夺了酸味。
“沈姐姐,我还要一碗。”虎子捧着空碗,连碗里的饺子汤都喝的干干净净。
沈鱼微笑着又给他盛,虎子指着锅里的几个模样好看的饺子,“我要这几个。”
“你这小鬼头,小小年纪就是个外貌协会了。”好看的都是沈鱼和师太包的。
虎子扬起小脸,“什么叫外貌协会?”
江砚白也看过来。
“额……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沈鱼简单解释。
虎子盯着碗里的饺子,点点头道,“我就是外貌协会。”
虎子一本正经,沈鱼忍俊不禁。
江砚白摩挲着下巴,他怎么觉得,这个词用在人身上更合适些。
梁间给江砚白端去一碗饺子,“江少卿吃些,暖暖身子。”
江砚白抬手欲接,就在手指刚刚触碰到碗边时。
沈鱼搅了搅锅里的饺子,“没干活的人怎么好意思吃呢?”她还在记恨方才江砚白说她娇气,故意刺他一句。
沈鱼大声道,“小家伙们,你们说是不是呀?”
“是。”众小孩都是出了力的,觉得这碗饺子比以往的都要香些。
屋内只有江砚白没有动手,连晚来的梁间也撸起袖子包了两只。
沈鱼挑眉浅笑,对上江砚白的目光也是丝毫不惧。
梁间举着碗一动不敢动,看看沈鱼又看看江砚白,摸不准这两人是什么关系。江少卿既送了沈掌柜来此,想来两人应该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为什么他感觉这个气氛有些不对劲呢?
62. 酸菜饺子 北湘居士解惑 下一案开启……
梁间正思考之时, 忽觉手上一轻。
江砚白拿走了碗,走到沈鱼面前,他敛去眸中神色, 含笑问,“这饺子沈娘子可是已经赠与了文丘观?”
“是。”
江砚白问完便到了静思师太身前, 行了一礼,“出家人慈悲为怀,在下腹中饥饿,还请师太赐我一餐饱饭。”
静思师太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不敢受大人的礼, 哪当得起赐这个字,大人尽管吃就是了。”
江砚白还是没动,状似无意地看了眼沈鱼。
静思师太转脸对沈鱼道,“沈娘子这……”
沈鱼连忙打断静思师太的话,“师太无需问我,您决定就好。”本来也没想让他饿着, 他请师太来开口, 倒显得她不近人情了。
江砚白正对着她坐下,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饺子汤。
这人就是故意的!沈鱼眼珠转了转有了主意。
江砚白吃东西很端正,速度不急不缓, 少顷便吃完了一碗。却见小蕊端了个大海碗来, 甜甜一笑,“哥哥,吃。”
那满满一碗足有二三十个, 江砚白方才吃了半饱,确实是吃不下的。
小石头与虎子也跑过来,睁着天真的大眼睛望着他, “哥哥,要吃完哦,浪费粮食不好。”
面对这堆孩子的灼灼目光,江砚白不得不再次拿起了筷子,吃在嘴里的饺子没了刚才的可口。
沈鱼偷笑,吃个畅快吧!
“你们吃完了,出门玩乐去吧。”江砚白腹中实在觉得撑了。
孩子们一点儿也不急,十分善解人意的都要等他吃完了再一同去玩。
静思师太带着梁间去给北湘居士送饺子了,江砚白此时真是求救无门、
沈鱼背对着他捂嘴笑,难得见一回江少卿吃瘪的样子。
最后还是静思师太过来解救了受酷刑的江砚白。
“两位,师父有请。”静思师太道,“师父想当面谢谢你们。”
“言谢谈不上,我也想见一见居士。”沈鱼温言道,北湘居士之功德,称得上一声元君了。
江砚白终于有理由放下筷子,十分爽快地跟着静思师太走了。
道观的房间都打扫得很干净,正入门是一个大的八卦图案,当中摆了个香炉,不远处便是床。
北湘居士坐在床上盖着薄被,身后塞了个枕靠,梁间正在给北湘居士喂饺子,“阿嬷,沈娘子与江少卿来了。”
北湘居士缓缓转过头,眼中却没有想象中的浑浊,煞是清明,她的头发已全白,看向梁间身后,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像经过时间沉淀后的山川,带着慈爱。
“见过居士。”两人一起行礼。
北湘居士笑着让他们坐下,招呼沈鱼去床边坐,“来来,小娘子坐这儿来。见了你们这些花一样的小娘子啊,我的心情都要好多了。”
看出沈鱼行动不便,北湘居士问,“可是伤了脚?”
“不妨事,上过药了。”沈鱼温言道。
沈鱼被北湘居士拉住了手,北湘居士的手有些粗糙,痒痒的,她道,“好好的一个小娘子,怎么手这么凉?”
她责怪地看了一眼江砚白,“你这做夫君的,也不知道备个手炉?”两人一道前来,北湘居士自然而然把他们当成了上山求子的小夫妻。
沈鱼尴尬一笑,江砚白低头浅笑。
梁间慌忙轻声纠正,“阿嬷,沈娘子还未梳发。他们只是朋友。”
北湘居士有些老花,仔细看了一眼,果真还是少女发髻,歉声道,“老身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沈娘子莫怪。”
“阿嬷,这饺子得趁热吃。咳咳……”梁间又咳嗽了两声。
北湘居士道,“你也快些回去歇着吧,养好身子,才能科考。”
梁间端起碗,舀了一个饺子吹凉了送入她的口中,“阿嬷吃完了我再回去。”
北湘居士笑起来,“这酸菜真好吃,沈娘子巧手。”
“微末伎俩罢了,居士爱吃就行。”沈鱼淡笑。
北湘居士看着沈鱼笑道,“我自少时便喜食酸,曾于永凉的凤仙居吃过一回酸菜豆腐鱼头汤,滋味甚美。后回了盛京再没有尝过那般滋味的酸菜了。如今借了沈娘子的手,又吃到了一回。”
沈鱼不知还有这么个典故,算是歪打正着。两人一来一去,从酸菜聊到了各地菜色。
江砚白安静做了个听众,难得见沈鱼如此乖巧安顺。
原来这北湘居士未出家时便是个爱吃的,云游时到过不少地界吃过的美食也不少。后来在这文丘观安居,收养了这些孩子才停下了脚步。
北湘居士说起当年行过的路,吃过的斋,眼里有光。沈鱼还从中听出了些许遗憾,她正欲宽慰之际,北湘居士话锋一转,“人老了,就爱热闹,这堆孩子虽然吵闹,也可爱地紧。”
她嘴角含着笑,提起孩子满脸尽是温情。
沈鱼将安慰的话语咽下,为了这些无亲缘的孩子,奉献了自己的一生,这等境界之人,用俗世者的想法去揣度,实是不该。
北湘居士从床头拿出一个小匣子,里头是些木头做的小桃符,背面是篆体的文丘二字。她拿了两枚交给沈鱼和江砚白。
“老身无甚好送,只赠两枚桃符予郎君娘子,愿天尊保佑你们二人,驱邪避灾,平安顺遂。无量寿佛。”北湘居士行了个道家礼。
“多谢居士。”两人道谢。
沈鱼觉得北湘居士约莫真有那么点道行,她问,“小娘子是否有愁事?”
沈鱼讶然,自己好像也没唉声叹气吧。她的确为了江砚白的事情有些犯愁。
沈鱼从前的二十多年人生里,若说年少时的悸动也是有过,只是随着青葱岁月逝去,上学工作各奔东西也就渐渐淡了。
上大学时别人考证,她学厨艺,成日里与油烟为伴,身边男性除了师父就是师兄,要说这正经的谈一次恋爱,是没有的。
是以面对江砚白的暗示,她不知该如何招架,第一反应是逃避然后才是拒绝,可是若拒绝不了,下一步便不知该如何了。
唉,这遇上的时间不对呀……
北湘居士笑笑,“万事遵从本心,小娘子不必太过愁,徒增烦恼罢了。”
沈鱼微笑颔首。
江砚白闻言眉心微蹙。
北湘居士吃完了一整碗酸菜饺子有些乏累,他们不想再打扰她安眠便退了出去。
梁间邀江砚白去他房中接着谈论,江砚白盛情难却。
沈鱼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让小蕊带她去空房里歇一歇。不料空房还是在梁间房间的隔壁,两人的谈话声清晰可闻。
梁间房中的藏书并不似虎子描述中的多,两层的书架堪堪放满,书册有被常年翻阅的痕迹,书封清爽看得出来主人很爱惜。
江砚白随手拿了一册翻阅,书上有梁间密密麻麻的批注与见解,他看着书页上的梁间批三字问道,“梁郎君本就姓梁吗?”
梁间给他倒了杯茶,“不是,阿嬷当年在梁柱边捡到我,便以此为姓。”
“是这样……”江砚白翻了几页,“这些书,虽不多却也要不少银钱,梁郎君也会下山化斋吗?”
“观中清苦,实在撑不下去时,也会走方上门,高门朱户也曾去过。”他叹一声,“贵人手里漏些下来,便能让我与这帮孩子过一个暖冬了。咳咳……”
江砚白看他一眼,“不知可有到过工部侍郎杜府?”
梁间的身子明显一僵,“这……门户众多,实是有些记不清了。江少卿为何有此一问?”
江砚白拿着方才北湘居士给的桃符在手中把玩,“杜侍郎于昨夜失踪了。我问府中人近日可有生人上门,阍人道只有个走方道士经过,还留下一个桃符。符上有文丘二字。”江砚白又于袖中取出另一枚桃符。
两枚桃符大小差不多,只是后面拿出来的那一枚木纹有些陈旧。
梁间大骇,“什么?杜侍郎失踪了,这是怎么回事?是走失还是绑架?”
“尚不清楚,梁郎君识得杜侍郎?”
“不,不识得,只是乍然听闻有朝廷命官失踪,有些惊骇。”梁间低下头,握了握拳。
江砚白听了,没什么表情,捏这那枚老旧的桃符一角,“杜侍郎在道士上门的第二日便不见了,梁郎君请仔细想想,是否去过杜府,还是你们这文丘观中还有与你年纪相仿的年轻道士。”
梁间虽做道士打扮,却不是个真道士,科考之人需是俗家籍,北湘居士向来不会干涉他们的想法,成人后是想留在观中还是下山都由他们自己决定。
梁间眼神被那旧桃符吸引,“观中并无与我年纪相仿之人。去化斋时好似到过杜府,他家主人很大方,给了一两银子。至于时不时杜侍郎家,在下真的不清楚。”
“梁郎君为何要送个旧桃符呢?”江砚白看向他。
梁间道,“每一位布施的善人,文丘院都会赠予一个桃符。至于这个嘛……应当是拿错了。江少卿可否将它还给我,换一个新的给您。”
江砚白收起桃符,“此物是本案物证,不能给你。”
“物证,这是为何?”
江砚白站起来,负手立在门前,“杜侍郎失踪那晚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书房,而这枚桃符就在书房的桌案上。”
“杜侍郎是在府中失踪的,怎会如此?”梁间皱起眉头。
江砚白一顿,“具体情形,不便告知。”说罢便出了门。
“那……”梁间还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
寒风肆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架势,又一阵强风袭来,吹开了屋门。
小蕊费力地去关门,嘴里还念叨着,“这木门是越来越不好使了。”抬眼见江砚白伫立在门前,“大哥哥,你站在这儿做什么,快进来坐。”
屋子里到底还是暖一些,沈鱼用茶碗暖着手,轻描淡写道,“江少卿来此,是为查案?”
江砚白矮着身进来,不答反问,“沈娘子以为呢?”
沈鱼烦死了现在的暧昧不明,她从来是个爽快性子,但又因为满意值的事情对他存了几分愧疚之心。江砚白若直接了断挑明,她也可以果断拒绝。但这人似乎窥破了她内心的想法,就是不明说,这就是古人喜欢的含蓄美吗?
一点儿也不好。
“小鱼——”外头传来一声高呼。
63. 教训纨绔 收拢小帮手 街上遇纨绔
阿莓冒着风雪终于赶到, 亲眼见到了沈鱼无事这才安心,
她十分真诚地向江砚白道谢,“您看着文弱, 办事比崔四要靠谱多了。”
江砚白淡笑着点头。
沈鱼拉了阿莓的衣袖让她少说几句,想来江砚白从来没有想到过, 在别人口中,自己会与一个食肆伙计对比。
幸好还有个懂分寸的邓氏,“幸苦江少卿。”
冬至日的天暗得很快,沈鱼让大家在这观中住上一晚明日再回去。
观中突然多了这么多人,静思师太不好意思地来道歉, “观中只剩两间空房,还请贵客们挤一挤,且被褥也有些不够。”
沈鱼她们都是女的,这屋子的炕还挺宽,睡的地方倒不是问题,“无妨, 我们三人可睡一间。至于被褥……”
阿彦跳出来说, “马车上还有几床锦被,我去取来。”
静思师太笑起来,“如此甚好。”
江砚白跟着阿彦去取被子, 不明所以, “我怎么不记得车上有锦被?”
阿彦抱着被子回禀道,“前两日大奶奶吩咐人新做的,还没来得及拿下车, 阿莓姑娘便来借马车了。”
“你怎么也跟着来了,我让你借车,可没让你借人。”江砚白掀起眼皮。
阿彦眼珠一转, 回话道,“阿莓姑娘上门借车时碰上大奶奶进府,她见阿莓姑娘驾车不是很熟练,怕有危险,央着我同她一道来的。”
江砚白微笑,哪里是怕出危险,分明是派了个斥候来!他这个大嫂啊,是江家内宅的事务太清闲了吗?
阿彦自知瞒不过自家郎君,但都是主子,他能怎么办?还望郎君不要生气才好,这冰天雪地的,他可不想变成雪人。
他抬眼弱弱地问,“郎君,我今晚住哪?”
江砚白偏过头去,“马车。”
阿彦看了眼马车,行吧!总比没地方睡要好。后来也许还是怕阿彦冻死,梁间请他一道挤挤。
第二日清晨,风雪终于停了,冬日久违的太阳挂在了天边。
静思师太带着孩子们在观门前送别沈鱼一行人,小家伙们都抱着沈鱼依依惜别。
虎子眼眶含着泪拼命不让它掉下来,一脸倔强,“沈姐姐回去记得好好养伤。”
小石头给了沈鱼一个拥抱,“以后我们下山,还能去住那儿吗?”
沈鱼捏捏他的小鼻子,“当然可以,但记得不要再钻狗洞了,从正门大大方方进来,姐姐给你们准备好热水热食。”
小蕊抿着嘴,红了眼眶,“沈姐姐路上小心。”
沈鱼抱了抱这个给自己当了半天拐杖的小女孩,摸着她的头顶,微笑道,“马上会再见面的。”
阿莓在身后催了,沈鱼与孩子们一一道别。
下山时,江砚白仍旧骑马,其余人坐在马车上。他并未快马扬鞭,而是跟随着马车的速度缓缓而行。
阿莓一路疾行都还未欣赏着象山上的风景,掀帘欣赏着。沈鱼朝外瞟了一眼,雪白狐裘映入眼帘。
“阿莓,我冷了。”
阿莓乖乖将车窗帘放下,做到沈鱼身边替她暖手,“我给你搓搓。”
邓氏替沈鱼捏了捏腿,“活络血脉这伤才能好得快。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掌柜回去可得好好歇着。”
“金鸣坊的分店快开张了,我哪有空歇息?人手还没招到呢。”沈鱼与柳香约定想赶在腊八那日开张,顺便蹭个节日点卖个腊八粥。
邓氏一笑,手上放轻了动作,“掌柜不是已经招了许多个小帮手了吗?”
沈鱼眉眼弯弯,唇边笑意柔和,“你猜到了?”
“您一大早便去找了静思师太,你们二人聊完后静思师太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还有您临走前的那句话,我猜不到也难啊。”
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她帮不了那帮孩子太多,请几个已长成的到她店里去帮忙还是可以的。相信那帮孩子知道这个消息时,也会很乐意。
阿莓懵懵地抬头,“猜到什么?”
沈鱼转头挑眉道,“邓嫂子您瞧,这不是还有一个猜不到的吗?”
邓氏用不争气地眼神看了一眼阿莓,伸出一根手指,“她呀,脑袋里脑筋的数量,是这个。”
沈鱼与邓氏相视一笑。
“你们在说我坏话?”
“没有,在夸你聪明。”
阿莓:“……”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里头的欢声笑语传到了外头,那慢慢骑着马之人唇角上扬。
阿彦不愧是个上好的车把式,马车平平稳稳地到了山下。沈鱼还有些事要去新店里处理,所以让阿彦将人先送去金鸣坊。
听见了人群的喧闹声,货郎的叫卖声才觉着真的回到了城内。
“驾——”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入耳。
不远处一列马队正疾驰而来,冬日里路上行人并不多,但即便路面开阔,他们还是横冲直撞,一路而来险些伤到好些百姓。
马队为首之人还转头去和后面人说话,骏马脚步不停,直直撞向了路旁的一个馄饨摊。
摊主老婆婆一声惨叫,“老头子!”
骏马撞翻了馄饨摊上的铁锅,铁锅中都是滚水,花白头发的老丈闪避不急,被滚水浇了一身。
即便隔了棉衣,热水还是烫破了老丈的皮肉,老丈登时疼地昏死过去,只余他的老妻哭天抢地。
老婆婆哭声凄厉,但年老体弱实在扶不起老丈,只能伏在他身边痛哭。
肇事之人锦衣华服,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轻蔑地看了一眼那对老夫妻,扯起缰绳欲走,竟是不打算解决这意外。
有仗义之人忍不住拦路道,“你是谁家的郎君,撞了人也不知赔礼道歉。”那人见马上之人衣着不俗,质问的语气还算平和。
窦庚冷哼一声,轻扯了下嘴角,“我还未怪罪他们伤了我的马儿,还让我赔礼?”
分明是颠倒黑白!大家都看见了明明是这人自己撞上了老夫妻的摊子,但这人如此嚣张无状显然有恃无恐。
窦庚身后的狗腿子开口,“窦太尉府上的马,可是价值千金呐,还不快谢过我家郎君不追究之恩!”
“是啊!谢恩才对!”
“谢恩!”
马队中人起哄,窦庚双手交叠含笑看着那对老夫妻,竟是要等着他们过来谢恩了。
众人皆敢怒不敢言,这人是窦太尉的公子,他们升斗小民,哪敢开罪啊!看向老夫妻的眼神更加怜悯了。
痛哭的老婆婆缓缓抬头,双眼含泪,厉声道,“还有天理吗!”
窦庚见那老婆婆只一味的哭,好没意思,没了等待的性子,扬鞭欲走,忽听一声暴喝。
“当街纵马,何人给你的胆子!”
窦庚表情不屑,又是哪个不长眼的跳出来做英雄,目光所及处,一人玄衣狐裘牵着马踱步过来。
“你是谁,也敢管我们窦郎君的事?”身后仆人嚣张问道。
江砚白低吟,目光森然,“姓窦?窦太尉家的。”
窦庚笑起来,“还算你有些见识,快快让开,别挡了小爷的路。”
老妇凄厉的哭声还不曾断,江砚白怒从心底起,手执马鞭便向窦庚打去。
窦庚猝不及防被一击,伸手想挡,一歪身子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窦庚重重摔倒在地,“哎呦。”
一旁马车上的阿彦与阿莓一齐轻呼了声,“漂亮!”
阿莓还拊掌道,“江少卿一点儿也不文弱。”
“阿彦。”江砚白唤阿彦上前,让他把这对老夫妇送到医馆。
沈鱼一眼就认出了这便是那日做鱼肉馄饨的老夫妻,“阿莓,你也去帮忙。”
邓氏搀扶着沈鱼下了车,沈鱼对阿彦道,“快去医馆吧,店里离这儿不远了,我没事的。”
老婆婆不住地感谢着他们,着急忙慌的情景下也没认出沈鱼,“多谢各位娘子郎君了。”
阿彦驾车离去,江砚白那厢还未结束。
窦庚不可置信有人竟敢打他,还是用马鞭将他从马上打下来,仆人皆大惊失色赶紧将主子扶起来。
窦庚这一下摔得不轻,五脏六腑都在疼,落地时掌心撑了下地,手掌嵌进去不少小石子。
窦庚眸如鹰隼,发出摄人寒光,“你是谁,竟敢打我!是吃了豹子胆了吗?”
“你这厮好大狗胆!”
“窦郎君出事,是你担待得起的吗?”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
随从们叫嚣着、
江砚白长身玉立,从腰间解下一个令牌,“大理寺少卿,江砚白,还请窦郎君和我走一趟,当街纵马,已违大齐律。”
窦庚疼地龇牙咧嘴,无心去看那令牌,“小小的一个大理寺少卿,也敢打小爷,给我上!教训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随从们见江砚白亮明身份,略微收敛了些,有一人靠近窦庚的耳边道,“郎君,这人不好惹呀!”
窦庚浑身正疼,说什么也要报了着打下马的屈辱,哪里听得进去劝告,“废话如此多!是小爷使唤不动你了吗?”
随从面露难色,平时欺负下平民百姓就算了,这可是个有实权的官啊,而且现在光天化日,他们哪敢动手。
江砚白冷哼一声,“看来窦郎君是不愿和我走?”
窦庚嗤笑道,“小爷就是不走,你待如何?”
“既然如此……便休怪本官无礼了!”江砚白突然提高声调,馄饨摊上有根细麻绳,他随手拿起,马鞭一甩,缠上了窦庚的胳膊,再重重一拉,电光火石间窦庚人已到面前。
窦庚还未反应过来,双手就被反剪捆上了,“江砚白,你做什么?”
“窦郎君不肯配合,官府中人也有权使用些手段。”江砚白有条不紊地打了个死结,将人一提扔上了白马。
窦庚腹部又撞上马鞍,一阵剧痛,疼得话都说不完整,“江……你……”
随从们也不敢上前,都瑟缩在一旁,战战兢兢开口道,“大人,您将郎君带走,我们回去不好交代啊。”
江砚白一拂袖,面如冠玉的脸冷硬起来,朗声道,“窦太尉若想寻子,让他到我大理寺要人!”
街上众人皆叫了声好,终于有人可以收拾这些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了。
沈鱼却开心不起来,心中无限悲凉,权势能压人,倘若今天那对老夫妇没有遇上江砚白有会是何下场,若江砚白只是一个普通人,对着这等恶人是否也只能轻轻放过。
遇上权贵,平常人就只能自认倒霉忍气吐生,大家都习以为常。但这不应该啊!
沈鱼作为一个接受过二十一世纪人人平等教育的现代人,对此等事情厌恶,却也无可奈何。她改变不了这皇权社会,所以只能选择逃离。
她不属于这里,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江砚白牵马而去的背景渐行渐远,沈鱼深深地望了一眼。
64. 开张前夕 小伙计到岗 窦太尉上门
因着沈鱼的脚伤, 沈记众人把她当个国宝似的什么都不让她干,还怕她不听话,找了雯儿来看着她。
沈鱼才想站起去拿一旁的书册子, 雯儿蹬蹬蹬跑过来把她摁回椅子上,“掌柜您歇着, 要拿什么我来就好。”
沈鱼无奈一笑,坐了回去,“我只是伤了脚,又不是废了,这些日子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邓嫂子让我看着您的, 做不好她要罚我。”
沈鱼挑眉,“小丫头是不是忘了,我才是掌柜,听她的作甚。”
雯儿一脸纠结。
“所以你得听我的,快去将外头新送来的桌子擦了。”
打发走雯儿,沈鱼正要偷偷溜去厨房, 被在厨房门口的邓氏逮了个正着。
邓氏挎住她的手腕, “掌柜怎么又来这儿了?雯儿呢?”
沈鱼呵呵一笑,挂着些心虚,“邓嫂子你就别让我在屋子里待着了, 我闲不住的。”
忙碌惯了一下子闲适下来还真是不适应, 况且这伤又不碍着什么事,沈鱼便想活动活动筋骨。
邓氏虽然名义上喊她掌柜,但沈鱼是把她当长辈看的, 邓氏也是真的关心自己。是以面对这过度关心,沈鱼还真不好推辞。
邓氏闭了闭眼,扶着她, “我是奈何不了你啦!进去吧。”
沈鱼笑得像个做坏事得逞的孩子。
冬至一过,腊八就不远了。沈鱼得多备些新品才有底气开张,还有最关键的腊八粥。
其实腊八此时还算不上一个节日,这里的人也没有喝腊八粥的习惯。
当沈鱼提出要做腊八粥之时,沈记众人皆纳罕。还是王大厨见多识广,“掌柜说的,可是佛寺分的药食?”
邓氏恍然,“腊月初八这日,确实会有佛寺施粥。”
沈鱼这才想起这腊八确实起源于佛教,传说这释迦摩尼悟道那日便是腊月初八,为不忘佛祖成佛前所受苦难,便以杂拌粥为纪念。①
不论这时有没有这习俗,有好吃的大家总不会拒绝。
腊八粥后世更愿意称它为八宝粥,不过究竟是哪八宝却没有一个定论,有时做起来也不止八宝,手边有什么就放什么。
这就又涉及南北之争了,腊八粥也有甜有咸。甜的多以小米,赤豆,红枣,莲子,薏米,松子,核桃等煮成:咸的则以各色时令蔬果加入大米慢炖做成的菜粥,也有人说咸的是不正宗的腊八粥。
左右总要吵上一吵,但南北差异乃是地理原因,有人爱甜,有人爱咸不过个人口味不同,何必非争论出个结果来呢!
沈鱼虽然一向是个咸党,但在腊八粥这里她还是更爱喝甜的。记得大学时腊八那日,学校也会应时节在食堂免费发放腊八粥,从来只做黑暗料理的食堂做出来的腊八粥却不差,也很舍得放料,去晚了还抢不到呢。
沈鱼做的腊八粥是参照后世八宝粥的样式来的,桂圆,薏米,粟米,栗子等。沈鱼小时候吃八宝粥总是奇怪为什么一罐里只有一个莲子,后来有幸在网上看见车间的制作过程才懂,商家永远不会亏。
她总想着日后自己做八宝粥一定要放上一把的莲子吃个畅快。不过在这儿是实现不了的,冬令时节拿出莲子来,她可不想被当妖怪看。
腊八粥的煮法也很讲究,它与旁的粥不同,因为里头的东西种类多,各种材料的耐煮度不一样,哪一种先放哪一种后放都是有讲究的,别薏米还没熟,红枣已经烂在锅里了。小小一锅腊八粥,里面也全是门道。
阿莓眼见一样样好东西被投入锅里,变成一锅看不出模样的粥。虽对沈鱼有着别样的信任,也还是忍不住问,“这能好吃吗?”
沈鱼不可置否,“你待会儿别喝撑就行。”
腊八粥出锅时,一身道袍的梁间带着孩子们下山来了。
小石头和虎子熟门熟路地跑到厨房,“沈姐姐!”
沈鱼算算日子,他们也该到了,沈鱼与静思师太说好是开张七日前将孩子们送来。因为她还需要几日调教一下这些孩子,总共来了四个,小石头,虎子,阿月和小蕊,剩下的年纪有些小,静思师太不让他们来,也省得给沈鱼添麻烦。
梁间送到了人便要走,沈鱼留他,“来的正是时候,喝完腊八粥再走吧。”
“何谓腊八粥?”梁间问。
雯儿那日听了一耳朵典故,分享欲旺盛细细与梁间解释。
梁间听完后淡笑,“原是这般。”
雯儿做起了大姐姐让孩子们先去洗手,洗完手后乖巧地坐在凳子上等着喝粥。
阿蓉给他们盛粥,看着那堆孩子与阿芝道,“掌柜这是又给我们接了些活啊。”
阿芝只管喝粥,“好喝,好喝!”有这么香的粥,教四个小孩子算什么,十个都能教。
阿蓉笑着摇头,吃货就是没有底线!
寒冷的天气让粥一进碗里表面便迅速结起一层粥皮,未煮碎的干果飘在上面有些别样的好看。
阿莓见着后不嫌弃了,吃到嘴里更是无话可说。不同于别的粥追求软烂,腊八粥里果品多,口感也自有所不同,软烂吞食的有,需要嚼一嚼的也有。
四个孩子咂摸着嘴,笑意盎然。
喝着粥,围坐在一起,沈鱼问阿莓那日的那对老夫妇的情况。
阿莓是跟着去了趟医馆的,她叹了声,“很不好,大夫说可能熬不过这个冬日了。”
“怎会如此严重?”邓氏惊讶。
阿莓缓缓道,“那可是滚烫的热水啊,邓嫂子你是没瞧见大夫将那老丈的腿上的衣服褪下来的模样,皮肉与布料都粘连在了一起……”
阿莓说得可怖,邓氏听得直皱眉。
沈鱼能想象得到当时的场景,她有被油烫伤过的经历,至今还有个疤在她手臂上。烫伤是最难捱的一种伤,那种疼丝丝入里,又持续不断。
治伤必须要揭下布料,但揭开布料就是揭下一层皮来,这个时代的医疗环境又不好,那么大的伤口,老丈年纪又大,恢复能力与免疫力都很差,想要度过这个冬日,怕是难了。
沈鱼长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些银子,“阿莓,等会儿去买些东西,给那老婆婆送去。他们在哪家医馆?”
“就是丰郎君的春安堂。”
梁间闻言道,“在下正好要去春安堂,沈娘子若信得过我,便不用劳烦阿莓姑娘跑一趟了。”
“你去复诊?”沈鱼想起这位也是丰敬的病人。
梁间道,“是呀,再不去,丰兄怕是从此以后就不许我进春安堂的门了。”
“有什么信不过的,”沈鱼将银子交给了他,嘱咐他要买的东西,“劳烦梁郎君了。”
“不会。”梁间喝完了粥便走了。
四个孩子就这么留了下来,沈鱼给他们安排住处,两个女娃就和雯儿一块儿住,男娃让崔四来管。
崇安坊沈记已经步入正轨,每月的盈利也基本定了,不需多费心思。沈鱼招了个小伙计去崇安坊接替崔四的工作,把人调来了金鸣坊。
崔四到了这儿,看见两个小子,笑呵呵道,“我崔四也是手底下有人的人了,哈哈!”他插着腰笑得没正行,小石头和虎子看着他心生怀疑,这个领头的靠谱吗?
沈鱼走过来打断,“你正经点,不然这俩小子就不给你带了。”
“掌柜,别呀!我一定认真教!”
有了这几个孩子,外面的人手倒是解决了,只是厨房里的事情还需要人,阿蓉和阿芝悟性虽好,手上功夫到底还时日不够。如今又加了甜品这类东西,若是客少之时还能忙得过来。客人多了终究会有些手忙脚乱,还是要招个厨子。
撒手掌柜柳香将找厨子的事情揽了过来,说好一起开店的,但婚期将近柳香忙着绣嫁衣,几乎都是沈鱼在操心。
柳香放言道,“找不着我就把自家厨子给你送去!”
曹宇杰宠溺笑道,“你这开个店,是要把家里都搬空不成?”
沈鱼也笑,“不忙不忙,还不知生意会如何呢。”万一招了一大堆人,客人却没几个,岂不是丢了大丑。
忙碌着新店的事,沈鱼将其余的事情都拋在了脑后,整日里把自己关在厨房准备新的甜品。
不同于沈鱼的囿于一方,江砚白这个冬日还得在外奔波。
杜侍郎的失踪案还未告破,到现在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还得腾出空来应对窦太尉。
窦太尉不似之前的安顺侯云阳伯之流,这是个真正有实权的。
齐寺卿被江砚白把窦庚绑回来之事搞得焦头烂额,“你怎么就敢把窦庚绑了呢?”
“他当街纵马行凶,欺压百姓,理当该绑。”
齐寺卿背着手,下巴上的胡子都在抖,“关上三日教训教训也就是了,这都十几日了,窦太尉那里我可是拦不住。”
江砚白丝毫不惧,“那位受伤的老丈如今还在生死线徘徊,大人却让我放人?窦太尉那里我自会给他一个说法,您不必担心!”
齐寺卿劝告几声见他不听也只得作罢,江砚白嫉恶如仇的性子是好,但过刚易折,窦太尉岂是那么好对付的人。
齐寺卿刚刚回屋,便有人来报,窦太尉已经到了大理寺外。
齐寺卿心中烦躁,“告诉窦太尉,他儿子的案子由江少卿全权负责。”
禀报的人又道,“江少卿方才出门了。”
“那就请窦太尉等着!”
窦唯庸被请进了大理寺,却被告知江砚白不在请他稍坐片刻。
毕竟是自己儿子闯了祸,窦唯庸也半点不耐,喝着茶等。
他为官数十载,自问不愧于君不愧于民,偏生有个不争气的儿子。这孩子小时候生了两场大病差点去世,好不容易挺过来,他的母亲便极尽宠溺这个孙儿,将人给宠废了。
本也不指望窦庚有多大出息,他爱玩乐便完,只要平安过完这一生也就是了。但就这么普通的要求,窦庚都做不到,三天两头惹事。
窦唯庸听说这次是因为当街纵马被抓进了大理寺,不仅不生气还有几分庆幸,正好借大理寺的手让自己的混蛋小子吃些苦头,说不准回家后还能安分一点。
窦唯庸坐得住但他的老母亲可是急坏了,催着他去把窦庚接回来,甚至还闹上了绝食骂他不孝。窦唯庸迫于老母亲的威逼,才来了大理寺。
他等了许久都不见江砚白回来,杯中的茶也是添了一遍又一遍,“你们江少卿何时回来。”
武侯道,“那说不准,查起案来哪有定时。”
“那可知他去了哪里?”窦唯庸放下茶盏,打算去寻人,他母亲一定要今日就见到孙儿,不然就不吃饭。
“这个大人可没说,兴许是去了春安堂。”
窦唯庸也不管人在不在那,先去碰碰运气总比在这干等要好。
春安堂,丰敬给昏迷的老丈灌下一碗苦药。
老丈紧闭着双眼,药汁顺着他的下颌留下,一碗药只喝了半碗。
丰敬皱眉,情况越来越差了,这样下去,别说冬日,连五天都撑不过去。
身旁的老婆婆问,“大夫,我家老头子什么时候能醒啊?”
对着老婆婆的灼灼目光,丰敬没有忍心说实话,“再等等吧。”
“多谢大夫,您快去忙别的事吧。我儿子儿媳一会儿就来了。”
丰敬转身出了门,碰见在门口站了许久的梁间,“送完了东西还不上屋里坐着,是嫌冷风吹得还不够吗?”
梁间直接问,“那位老丈是不是……不大好……”
丰敬看他一眼,“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吧。”
丰敬推着梁间去了前厅,正把脉之际,江砚白来了。
丰敬手还搭在梁间的脉搏上,对江砚白道,“老丈就在后堂,你自己去看吧。”
江砚白点点头,进后头前凝望了梁间一眼。
梁间没有回头,左手握成了拳。
丰敬奇怪道,“你脉搏怎么变得如此快?”
65. 失踪案继续 知晓手法 送开张礼……
江砚白只是来看一眼李老丈, 并未逗留太久便出来了。
丰敬正教训着梁间,“你现在这身体状况,就是不好好服药的下场!”丰敬边骂边开起了新药方。
梁间一直低着头任他骂着, 不时咳嗽两声。
江砚白走过去,“梁郎君该保重身体才是。”
梁间见他过来起身行了个礼。“在下的身子十年如一日都是如此, 习惯了。”
丰敬写好新的药方交给胡桃抓药,“你这是嫌我医术不精?”
“不敢不敢,我这副身子多亏了丰兄才能撑到如今,哪敢嫌弃。”梁间忙道。
江砚白也只忙里偷闲来一趟春安堂,不欲多留。
梁间却在他快要出门时叫住了他, “江少卿,等等。”
“梁郎君还有事?”
梁间笑笑,“也没有旁的事,只是想问问江少卿上回提到的杜侍郎失踪的事情如何了?”
江砚白垂下眼睑,眼神带着探究,“梁郎君好似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只是好奇而已。”梁间回道。
江砚白瞥他一眼, 说了一句, “杜侍郎还未找到。”
“这……可有凶嫌疑犯?”
“没有。”
此案尤为诡异的一点便是,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在自家的书房消失。但凡绑架总会留下字条和要求,可等了几天也没等到想象中的绑匪, 所以这杜侍郎失踪就更耐人寻味了。
事关案情, 江砚白不能透露太多,他还要再走一趟杜府,是以窦太尉来寻他之时扑了个空。
丰敬顺便请窦太尉看了眼被他儿子所害的那对老夫妇。窦太尉见过之后便愁容满面同时也怒不可遏, “逆子,这个逆子!”
看过那对老夫妇的惨状,他是没脸去找江砚白要人了, 随后回了家。
面对老母亲的指责,窦太尉平生第一次对着她发了怒,“他都将人害成那样了,吃点苦头算得了什么!”
窦老夫人难得见儿子生气,被吓住了,登时不敢再闹了。
————
杜府,江砚白打算再看看杜侍郎消失的那个书房。
江砚白推开了书房的门,因这里是案发现场,已被官府封锁。
杜府的管家,仆妇们甚至杜侍郎的女儿杜引香都说最后见到杜侍郎的地方是书房。
杜侍郎失踪那夜酉时下人进去送茶,屋内有烛光却不见人影,书房里的门被从里面锁上。下人叫了几声不见姥爷回话,担心是出了什么事情,前去禀告夫人小姐。
夫人命人破门,却见房内空无一人,当即大惊失色。随后翻遍了全府上下也未找到杜侍郎,担忧着杜侍郎的安危,杜引香陪着母亲去大理寺报了案。
断裂的门栓还在远处,地上还有些碎木屑。江砚白当日就已经查看过了,确是暴力破门所致。
此间书房除了这个门能进人之外还有四扇窗户,头顶上虽有一个气窗却并不能容一个人的身形通过。杜家的下人打扫得很勤快,难以从窗户的尘垢来判断窗户处是否有人进出。
江砚白在书桌前的太师椅坐下,这是杜侍郎常坐的位置。书桌上右边放着笔墨砚台,左边是一些书籍与一盏煤油灯,前面还摆着个烛台。
江砚白从袖中取出那枚桃符放回了原处,压在一本书籍的下面。文丘观一行试探出了些许线索,只是未曾发现与杜侍郎失踪的案件有关系。
书房内并未发现第二人出现的痕迹,如果杜侍郎真的是被掳走,又岂会这样悄无声息,当今世上会有这样的高手吗?
江砚白闭上眼睛,想象着若他是凶手,会怎样将杜侍郎带出书房再带出府门。
门被栓住了定不能走,天窗太小也出不去,能出去的地方唯有四扇窗户,但带着个大活人翻窗户且不被守卫所察觉,江砚白自问凭他的武功也很难做到。
而且作案之人必定十分了解杜府,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带走杜侍郎。
“江少卿,您在里面吗?”
杜引香的声音。
江砚白睁眼,“小杨,让杜娘子进来吧。”
杜引香未带女婢,独自一人进来。
江白起身问,“杜娘子来此有事?”
杜引香蹙起眉头,欲言又止,“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江少卿。”
“与令尊失踪有关?”
“有没有关联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有些古怪。”杜引香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脸色有些憔悴。
江砚白让她坐下说,杜引香缓缓道来,“我父亲失踪前曾见过一个年轻道士。”
“这事管家与我说过了,那是文丘观的道士。”
杜引香接着道,“父亲还与那道士单独说了会儿话,他们说完话后,他便有些不大对了。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我还是察觉到了。”
“哦?”江砚白其实猜到了桃符应该另有隐情,只是不知除了梁间该去问谁。
“父亲还亲自送那道士出了门外,这在从前,是万万不可能的。还有……那道士好像给了父亲一样信物,至于是什么我并不清楚。”杜引香回忆着,时不时思考一下。
江砚白眯起眼,“杜娘子在怀疑什么?”
杜引香手绞着帕子,不确定道,“我怀疑,那个道士以前就认识我父亲。可我从未见过父亲与道门之人有往来啊?失踪那日父亲进书房前也是愁容满面。”
江砚白问,“还有其他的吗?”
“其余便没有了。”杜引香寻父心切,自己知道什么都尽数告诉了江砚白。
“本官定会全力找寻杜侍郎。”
杜引香行了一礼,又道,“我与母亲想为父亲祈福,不知可否能拿走书房里的两本佛经?”书房被封,官府说书房里的东西都是证物不许他们乱动。
“自然可以。”
杜引香走到书桌前,从后面的书架上拿了两本佛经,回首时往书桌上瞥了一眼,“怎么还有盏煤油灯?”
江砚白抬眼看她,“这煤油灯有何不妥吗?”
杜引香摇头,“没什么不妥,只是父亲节俭,点了蜡烛便不会再点煤油灯,可能是那日天色太暗吧。”语毕,杜引香就出了门。
若无特殊情况,人是不会随意改变自己的习惯的。
江砚白记得杜侍郎失踪那晚是个好天气,月朗星稀,连风也很小。
书房里的陈设还是那日的模样,连灰尘都没有打扫。煤油灯与烛台的方位都没动。
结合杜引香的话,江砚白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他看了眼煤油灯,又在烛台附近的地面仔细找了找,虽然不大明显,他还是发现了些。
江砚白捻起地上的一抹灰烬,笑了。
煤油灯里少了样东西,而地上却多了点东西。
他知道杜侍郎是怎么失踪的了。
江砚白站起来,但现在的情况,显然这与布下疑阵之人预期不符,杜侍郎究竟去了哪里?
江砚白回了大理寺。
“窦太尉来过,他人呢?”
“去春安堂寻您去了,大人没有遇见吗?”
江砚白道,“没有,许是错过了,你下去吧。”
窦唯庸能捱这么多天才来见他,已算是很不错的了。江砚白与他算不上熟悉,却也听过他从前的事迹,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也是家门不幸摊上这么个儿子。
黎辞舟拿着两本卷宗进来,往陆主簿的位置上瞧了眼,“陆主簿不在吧?”
江砚白笑起来,“不在,你怎么送个案卷,还和做贼似的。”
“当然要小心!不是说好偷偷查吗?”黎辞舟确定四下无人才敢将东西交给他。
江砚白接过来,“你这书封上又没写东西,反倒是你的举动啊,欲盖弥彰惹人怀疑。”
“这不是心虚嘛。”黎辞舟老实道,又问起杜侍郎的事情,“失踪案怎么样了,全城搜寻了这么久,还是没头绪?”
“没有。”
“你说也是巧啊,你去找过杜侍郎没几日后,他人就失踪了,不会和当年的案子真有点关系吧?但你也没问出点什么东西呀。”
杜侍郎是筑河堤案的参与者,当年他还不是工部侍郎,只是工部的一个水部郎中。可以说是几个亲历者里唯一未被牵连到还不升反降的人了,这样的人,江砚白定是要上门问一问的。
只是杜侍郎没有说出什么隐情来,说得都是些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而且也不像黎辞舟所说过了几日杜侍郎便不见了,隔了半个月还是有的,是以他不认为杜侍郎失踪与河堤案有关。
江砚白手上动作一顿,如果让聂星那个疯子知道的话,掳走杜侍郎也不是没可能……
假使是聂星干的,杜侍郎性命倒是无虞,但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
一时之间,江砚白也说不清是希望是聂星干的,还是不是。
“砚白,砚白,你想什么呢?”
黎辞舟的呼唤又将他的思绪收拢回来,“你说什么?”
黎辞舟在江砚白出神之际已经从公事聊到了私事,“我问沈掌柜过几日就要开分店了,你准备送什么开张礼?”
江砚白才回神,黎辞舟这么一问,他才想起来还有这事。
“你不会忘了吧?”
“……”
黎辞舟啧啧两声,“真是一点也不上心。”
江砚白看他一眼,“你倒是上心。接着回去找案卷吧。”
黎辞舟微笑,“我自有夫人替我上心。”
江砚白:“……”这是变相炫耀吗?
晚间回府,葛涵双也问起了此事。
“你预备了什么,到时候一并送过去。”
江砚白对着嫂嫂自然不能露怯,见葛涵双抱着手炉,想起了沈鱼那冰冷的手脚,“嫂嫂替我预备几个手炉吧,我记得库里还有个紫铜南瓜手炉,上头刻了喜上眉梢,拿去做开张礼正好。”
葛涵双笑了,江砚白还是比自家丈夫强一点的。
66. 焦糖布丁烧 布置雅间 发现地窖……
开张前三日, 沈鱼莫名的有些紧张,也许是因为花的是别人的银子,还是有些忐忑。
天空乌压压的, 雨水如珠帘般的往下直坠,明明是午间时分, 却像日暮四合时阴沉。
天公在释放它的心情,沈鱼本来就烦躁的心情也愈发沉重。
索性一头扎进厨房,别人吃到甜的心情会好,她是做甜品心情会变好。
正好金鸣坊后院的面包窑也竣工了,沈鱼打算着烤点东西试试新窑。
之前幸存于沈鱼手下的常二养的那几只鸡开始生鸡蛋了, 几乎每日都能捡个六七个。
几日下来攒一盆子的鸡蛋,沈鱼拿着鸡蛋,有了主意。
阿蓉与阿芝一看沈鱼在把蛋黄和蛋清分开就觉得手疼,上次搅蛋液的手酸还历历在目,这手腕啊,又得酸上好几日。
店中只有雯儿和新来的几个孩子还没有领教过这搅拌蛋清的威力, 兴冲冲地想要帮沈鱼的忙。
小石头虎子蹲在灶台边, 两人手里各捧了个大碗另一只手拿着竹筅飞快地搅拌着。
“这样要到何时啊?”
“不知道,沈姐姐说早着呢。”
“你别停啊,停了就不好了!”
小石头和虎子齐齐叹了口气, 这做吃的, 真难!
沈鱼拿了个小锅正在熬糖浆,小锅的尺寸比一般的小上很多,是沈鱼特意找铁匠做的, 做甜品不似传统做菜,需要些小巧精致的家伙事。
她见两个小家伙垂头丧气,笑道, “小小男子汉,竟连这点力气都没有吗?”沈鱼最知道怎么治这两个小家伙了。
果然,他们听到这话后,立即挺直腰杆,甩开膀子手上动作快起来,碗里的蛋清渐渐变成奶白小泡。
“打发成这样就行了,你们放下吧。”沈鱼终于点头,虎子与小石头如释重负揉着手腕跑出了厨房,还是和崔哥哥学点跑堂的本事吧,这厨房里的活太难了。
沈鱼望着俩小孩落荒而逃的背影笑了,这用的还是竹筅若是筷子这俩小子恐怕更要受折磨。
煮好的糖浆被她装在一个个小碗里,小碗底部铺上了一层晶莹褐色的糖浆,再倒入调好的布丁液至小碗的一半高处,最后便是方才俩小孩打发的蛋糕液了,用油纸做的临时裱花袋绕着圈挤进碗里,然后刮平表面。
做完相同的二十几个小碗,沈鱼将它们分批次送进了面包窑,一刻钟后,香喷喷的焦糖布丁烧就出炉了。
上层是绵软的戚风蛋糕的口感,中间是软嫩丝滑的布丁,最下层是微硬的糖浆,三重口感,甜而不腻。
“好吃,真好吃!”
“甜甜的。”
布丁烧的美味,让方才还视厨房为洪水猛兽的两个小孩立马倒戈。沈鱼念他们实在辛苦,特许他们能吃两个。
小石头叫起来,“沈姐姐最好了!”
虎子,“我还能再干!”
阿蓉与阿芝对视了眼,在手酸与多吃一个布丁烧面前,好像还是后者更有诱惑力啊!
柳香近几天日日都来,嫁衣终于绣好,这甩手掌柜当了几个月也有几分愧疚,又揽了开张的锣鼓队的事情去。
沈鱼其实并不打算请锣鼓队,原因无他,太贵。
柳香却说一定要,热热闹闹才有气势,才能提升食肆的格调。开张时一下子把档次拔高,这样那些夫人贵女也会更愿意来。
她说得头头是道,沈鱼觉得也有些道理,有些银子还是省不得的。
二楼招待女客的雅间也布置完毕,柳香心情颇好地让沈鱼去瞧瞧她的杰作。
门前有屏风遮挡,绕过屏风是两层堆叠的纱幔,撩起纱幔才能窥见全部的内室风光。讲究的胡床胡桌,雕花木纹的小桌屏,上面的山水画清雅闲逸。
胡床临窗,窗上也装了层纱幔,楼上的人能看见楼下风光,外面的人却看不清楼上,这对那些未出阁的小娘子实在是个妙招。胡凳上铺着精致淡雅花纹的垫子,墙上附庸风雅的挂了几幅书画。
柳香拿小勺子?着布丁烧,小口小口的吃着,“如何?”
沈鱼挺满意的,她手抵着下巴环视了一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柳香招呼她绕到胡床后,神秘兮兮地道,“这里还内有乾坤哦。”
沈鱼仔细看了一眼,这胡床底下有个夹层,顺着把手一拉,是个抽屉,里面放了几本书,当然不是四书五经类的,而是时下最流行的话本子。
“买到这些画本子可不容易,”柳香凑近沈鱼耳边,“里头还有我的珍藏呢!”
“就这个?”沈鱼眉眼弯起,念了一本的名字,“《郎知我心》?”沈鱼随意翻了翻,又是一个富家千金爱上穷小子的故事。不过也不怪柳香,她这个年纪放在现代正是会沉迷这些小说的时候。
沈鱼放下书,又从门口开始走了一遍到里面,还是觉得差点什么东西。
柳香慵懒地靠在胡床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吃东西。沈鱼新定做的这套小勺子小碗很有点意思,吃东西时也能保持优雅。且甜品没有菜品的油腻味道,吃完后小姐夫人们若再想下楼逛逛,也不必担心身上沾染了异味。
沈鱼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最终在柳香身前站定,拿了旁边的一个枕靠,“这个枕靠,还有其他的样式吗?”
柳香抬眼道,“枕靠不都是这些样式,其他的,绣庄里也没有啊。”
沈鱼摸了摸下巴,低头沉思。
现在的雅间,淡雅有余温馨缺不足,若是仅仅招待女客应够用了,只是还有孩子……
沈鱼的目光又落到枕靠上,改变样式……她脑中灵光一闪,勾起唇角。
“你有什么想法?”柳香问。
沈鱼给她留下两个字,便着急忙慌地往绣庄去了,还有三天,若是简单的式样,应该还来得及制作。
柳香边吃边想,还是不懂沈鱼最后说的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邓氏上来打扫,柳香问她,“邓嫂子,你知道什么叫做卡通吗?”
“卡通?没听说过。”
沈鱼到了绣庄,当场画了几张卡通图纸,让他们照着这个做几个大型玩偶出来。
绣庄掌柜闻所未闻,拿着图纸,不解问道,“这做应该能做,但是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呢?而且照小娘子你说的尺寸,可要往里塞不少棉花,这些棉花足以做好几件冬衣了。”
沈鱼淡淡一笑,“您照做就行。”沈鱼画的图纸是简单的熊猫头,兔子头,小熊头之类的。
绣庄掌柜没做过这个,不敢托大,先让一个绣娘做个小型的试试。沈鱼给的图纸,无需绣花,对这些绣娘来说就只是碎布的拼接,找到窍门,其实并不费时间。
绣娘很快便做好了一个巴掌大的熊猫头,只一层布套时还瞧不出它的可爱,一塞上棉花,这个小熊猫头就和活了似的,圆滚滚胖乎乎,两只黑色的熊猫耳立着,可人极了。
绣娘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女子,见自己用几块碎布便做成了个这么可爱的东西,也有些不可置信,“这个小玩意,我家小孙儿定会喜欢。”
“那就麻烦您再按我给您的尺寸做吧,这个尺寸的也要十个。”沈鱼捏着充满棉花的小熊猫头,想着送给店里的那几个孩子。她相信,卡通图案的抱枕一定会非常受孩子们的欢迎。
“两日时间,做五六个出来应该可以吧?”
绣娘应道,“可以的,多几个人一块儿赶工就行。”
沈鱼得了准信,与绣庄掌柜敲定了交货的日子与价钱,欢欢喜喜地回了沈记。
柳香还未走,追问她卡通是什么意思。
沈鱼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举起手中的那个小熊猫头道,“这个样子,便是卡通了。”
柳香没有见过熊猫,却仍旧被这黑白两色的小东西吸引,一把拿了过来,“这是什么呀,好可爱。”
“巴蜀之地的一种瑞兽,简化一下就是这样了。”
“我定做了一些大的,塞满棉花可以当枕靠用。”
柳香眉开眼笑,“沈妹妹,跟着你干我绝对能挣钱!”就冲这个玩偶,她就有消费的冲动了。
沈鱼微微一笑,“那就祝柳掌柜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喽!”
“沈掌柜同喜!”
沈鱼与柳香正畅想着未来赚大钱时,一个童音将两人拉回现实。
“沈姐姐,柳姐姐,我们发现了个地方!”
虎子与小石头一脸惊喜地跑过来,两人一路小跑,有些气喘吁吁,“我们在后院的地上发现了个门!”
沈鱼被两人一左一右拉着往后院去,“在哪儿啊?”
“就在那个大水缸后面。”
后院四角,一角是大槐树,一角是厨房,一角是大家住的地方,还有一角就是那个大水缸了。
沈鱼也很奇怪为什么要在离厨房那么远的地方放一个大水缸,那时候中人解释说是什么风水原因,她也没怎么听懂。
不过那大水缸太重,沈鱼也便一直懒得动它,水缸里是一直没有水的,只是下雨积了一些。
“看,就在这儿。”虎子跑到水缸后面,用脚指了指方位。
沈鱼看见地上有块木板,边沿的青苔都被雨水冲刷干净。这块木板并不大,被这个水缸挡了个严实,而且嵌进地里,木板上又长满了青苔与旁边草坪融为一体。
木板两角各有个不起眼的把手,应该能打开。
柳香走近看了眼,“应该是个地窖,我家里就有存酒的地窖,与这个有些像。”
阿蓉与阿芝也围过来,“大概是从前贮藏粮食的。”
“地窖?”买屋时那个中人并没有告知她这里有个地窖啊?
不过白得了个地窖,也不是坏事。
沈鱼问两个小孩子,“你们怎么发现的?”
两个小孩子尴尬一笑,交代了自己方才发现了个蚂蚁洞,想用水淹来着,水流顺流而下,到了这附近却突然往下渗,两人这才发现嵌在地上的这块木头。
这俩皮猴!看来光靠崔四一个人教不太行啊。
“去拿个火把来。”
阿蓉很快去厨房点了个火把,沈鱼让阿芝与她一起打开一下这块木板,多年未打开的木板,应该有些沉重才是。
柳香有些害怕,“还是先别打开吧,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怪吓人的。”
沈鱼笑道,“你若害怕,便躲远些。”柳香迅速退到了较远的地方,眺望着她们。
“来,阿芝,我们抬起来。”
阿芝不好意思笑笑,“掌柜,我也有些怕。”她不自觉松开了手。
沈鱼却已经在使劲,出乎意料的,地窖被她轻易地打开了。
沈鱼皱眉,这,不应该啊?
外头的光照进去,露出一个向下的木梯来,俩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探头看着,可惜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沈鱼将两人拉远,闷了许久的地窖,里面都不知有什么有毒气体,这俩孩子还真不怕死。
沈鱼没打算立刻下去,稍等散散里头的气味再说。她让阿芝去寻根木头来抵住这木板。
就在架好木棍之际,从地底下,传来一个清脆的响声。
木板边上众人皆面面相觑,从大家惊恐的表情来看,应该是都听见了那个声音。
67. 地窖中有人 少卿大人到 两人下地窖……
小石头和虎子终于感到害怕, 两人不自觉靠在一起,语气也有些颤抖,虎子哆哆嗦嗦问, “沈姐姐,这下面……不会……有什么……”
俩小孩从前夜里哭闹时, 静思师太也拿鬼神吓唬过他们,黑漆漆的地方,最易滋生鬼怪。
除了那个清脆的响声后,下头再无别的声音传来。有丝丝冷风从木板门中透出来,吹在人身上, 不禁让人汗毛直立。
沈鱼打断他的话,“别自己吓自己,青天白日的,”
沈鱼举着火把在地窖口照了照,土墙被火光照亮,沈鱼将火把往里伸了伸, 还在燃烧, 说明里头的氧气还是充足的。
“唉,你们……”她回头想找个人陪她下去,转身时身旁已空无一人。
方才还在她身边的几人, 此时都已躲在了廊下。阿蓉劝着, “掌柜,要不还是等崔四与阿莓回来?”
崔四和阿莓被沈鱼去外面拿货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等他们回来, 这天都要暗了。”
雨虽停了,乌云还是没散开,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隔开。
沈鱼又往里看了眼, 她倒是不太害怕,小时候孤儿院后门临山,山上有个防空洞,据说是当年抗日的时候留下来的。当时孤儿院的大孩子带着他们一帮小孩,常去里面玩。
她不仅不害怕,还有些“探宝”的兴奋。
“那我一个人下去。”她弯下腰正想往里走。
柳香突然冲出来扯住她的衣袖,“别,还是等等吧。”阿蓉与阿芝也一人一边架住了她的手臂,把沈鱼带回廊下。
沈鱼脚伤其实还没有完全好,也不敢有大动作,“你们做什么呀,不就是个地窖,下面还能有什么怪物吃了我不成?”
柳香郑重其事,“说不准真有。”
阿蓉阿芝附和,“嗯!”
沈鱼哭笑不得,“真是草木皆兵。”
雯儿与邓氏听见后院的动静也赶过来,看见两人架着沈鱼,邓氏问,“这是怎么了?”
沈鱼笑道,“没怎么,没怎么,散了吧。”又对柳香说,“行了,我暂时先不下去了。”
柳香立即有了笑模样,“这才对嘛。”
沈鱼还有些琐碎的事情要与柳香商量,譬如开张当日的活动,凡是新店开张,总要有些优惠吸引新客的主意。
赠送腊八粥这一条还不够,菜品也得打些折扣,只是开了新店,买了食材,有些物品接近年关都贵了起来,很多都超出了沈鱼的预料,沈鱼手里的流动资金有点不够了。
柳香闻言,浅浅一笑,“缺银钱这点小事,哪值得你发愁。”
沈鱼又被这有些豪的言论打击到了,世界上有钱人那么多,为何不能多她一个。
沈鱼只能坐在雅间的胡床上,略微感受一下有钱人的生活。
寒风撩起纱幔,带着着水润的湿意。方才未了散散屋子里的味道将窗户打开了,里面有人时这冷风的滋味可不好受。
沈鱼起身去关窗,视线自觉下瞟,看见个熟悉身影快步走来。
一晃眼的功夫,人已进了店里。
江砚白不顾阿蓉的阻拦,自顾自进了后院。
“这位郎君,后院外人不能进去……”阿蓉认出这是那日与掌柜说话的男子,见阻拦不成,便想朝楼上喊一声,转眼却见沈鱼已经到了门口。
阿蓉道,“掌柜,我拦不住……”
“不怪你。”沈鱼摆手让她退开,这样不守礼的江砚白她也是第一次见,他难得的有些急躁,好看的眉宇挂着愁绪。
江砚白直奔地窖处,看见地窖的入口处的木板被支起,脸色微变。
沈鱼慢悠悠走过来,“江少卿何故闯我这后院?难不成这地窖里真有什么宝贝?”
江砚白蓦地抓住她的手臂,眼底漆黑透着丝担忧,“你进去过?”
沈鱼手臂一僵,没有想到他的举动,直愣愣道,“没有。”
江砚白似乎是松了口气般,也松开了抓着她的手,“抱歉,我有些无状,沈娘子可否给我一个火把,至于缘故,我容后向你解释。”
“你要下地窖?”
江砚白点头,沈鱼也没问为什么,让阿蓉拿来一个火把给他。
江砚白做事向来有分寸,他这么焦急,倒是让沈鱼好奇这地窖底下究竟有什么了。
江砚白举着火把,撩起衣袍下摆,弯腰顺着木梯走了下去,听见身后有动静,转头看见沈鱼,他眸光亮了亮,“你也想下去?”
沈鱼亦步亦趋的跟着,小心踩在木梯上,“不可以吗?这是我的院子。”方才要不是柳香拦着,她早就下来了。
火把驱散了前方的一些黑暗,火光倒映在她的瞳孔里,亮晶晶的,眼神中没有丝毫害怕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江砚白神色柔和了些,微笑了下,“可以。”
他转头继续往下走,将火把拿得低了些,不忘提醒一声,“小心脚下。”
沈鱼抿抿嘴,“知道。”
这个地窖很大,木梯都有二十几阶,真正进来了才感受到黑暗带来的压抑,地窖里有股不怎么好闻的味道。
沈鱼被呛到,轻咳了两声,“咳咳。”
“没事吧?”
沈鱼用衣袖掩住口鼻,回道,“没事。”
江砚白继续往下走,率先踩到地,地面有些凹凸不平,下意识扶了身后的人一把,触碰到了她不怎么热的小手。
沈鱼的第一感受是,他的手真暖和。
沈鱼在地上站稳,江砚白才放开手,温言道,“这个地窖地面不平,你的脚伤还没好,小心些。”
“嗯。”沈鱼眨了眨眼,轻声应了。
江砚白在前面走着,沈鱼只能看见他的背,不由得想起那天他为她牵马时的背影,一样的宽阔而高大。
他清润而又有磁性的嗓音响起,在这空旷的地窖中还泛起回音,“这里原先是贮藏酒的,里头还有间小的冰室用来冰镇这些好酒。”
沈鱼望着他,“江少卿怎么比我这个主人还要了解这儿?”
江砚白嘴角勾起,“我小时候常来着这里玩,沈娘子才买下这里多久。”
“果然,江少卿上次将讲的那个故事里的高官之子,是你的好友吧。”他语调上扬。
江砚白莞尔,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她现在的得意,轻笑一声,“沈娘子聪慧过人。”
他们脚步未停,只是因为实在太暗走得不算快。江砚白一马当先,忽然火把照到了什么,他停了下来,转身想与她说些什么。
“等……”
沈鱼没有及时停下脚步,扑进了他的怀里,温热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的全身,因是站着的,脑袋撞上了他的下巴。
沈鱼听到一声闷哼。
她问,“江少卿,没事吧?”
江砚白低头揉了揉,“无妨。”
“你停下来做什么?”
江砚白将火把举得远了些,暖黄色的光照出一个矮小的门来,“那就是冰室的门。”
“里头有东西?”
江砚白没有回答,只是低声道,“你站在这儿别动,我去去就来。”
“不要,就一个火把,你走了我就看不见了。”沈鱼思忖道,刚才就应该准备两个火把的,她听见他似乎轻笑了下。
“算了,你跟紧些,等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江砚白看着她,说得认真。
沈鱼却笑,“里面难道真有妖魔鬼怪?”
“那倒没有。”江砚白推开了冰室的门,火光往里照去。
或明或暗间,沈鱼隐约看到了一张人脸,恰有一阵冷风灌进来,凉飕飕的,沈鱼不由得惊叫出声。
“啊——什么东西?”
沈鱼的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腰,江砚白感受到了腰上的力量,温香软玉在怀,若是换个地方他还是很愿意哄一哄怀里的小姑娘的,只是现在实在不合时宜。
沈鱼的禁锢让他向前有些困难,江砚白腾出一只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背,“别怕,那是个人。”
江砚白温言软语让她的理智渐渐回笼,再抬眼去看,果真是个人!如果没有看错,那人胸膛还有起伏。
是个活人!
电光火石间,沈鱼想通了,“你是为他而来。”
“是。”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知晓是个活人,沈鱼便没有那么害怕了,松开了抱着他腰的手,还大着胆子向那人靠近了些。
江砚白看见她的举动低眉浅笑,胆子还真是大。
黑暗中分辨不清,只能确定是个男子,他被绑在一根木桩上,呼吸声都微不可闻,已是奄奄一息了。
“出去再向你解释。”江砚白把火把交给沈鱼,解开那人身上的绳子,将人背在自己身上。
沈鱼走上前帮他调整姿势,鞋子好像踢到了什么,她捡起一看,是一块玉佩。沈鱼恍然,那个清脆的响声就是玉佩落地的声音。
地面上的人等的都心焦不已,看见江砚白从底下背了个人出来更是瞪大了眼。
柳香被骇了好大一跳,沈鱼让她先回家平静一下,并嘱咐她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
黑暗中看不分明,到了地面沈鱼才看清了那人的全貌。那是个中年男人,下巴上蓄了须,发丝有些凌乱,应该是多日未梳洗了。
这人面色发白,嘴巴干裂,显然已经多日没有进水进食了。沈鱼让人去请了大夫来,又打了水将那人的面容清洗干净。
江砚白坐在床边给那人把脉,还好,只是有些虚弱,并未中毒。
“江少卿还会把脉?”
江砚白回答道,“只是粗略学过些,比不上丰敬。”
沈鱼坐下来,看着江砚白,“现在江少卿可以解释下,这位大人为何会在我后院的地窖中。”
江砚白挑眉,启唇道,“大人?沈娘子猜到了?”
沈鱼为那人擦拭时便发现,此人虽现在面颊上胡茬有些乱,但还是明显可以看出之前的胡子是被精心修剪过,双手的指甲也很齐整,且此中年男子身上的衣料不俗,身份显然不简单。
而让江砚白如此担心的,结合他正在查的案子,不难猜出,这位中年男子,便是失踪已久的杜侍郎。
只是这位遍寻不见的杜侍郎,又是怎么悄无声息的到了这小楼后院的地窖内的呢?
68. 杜侍郎得救 地窖救人 杜侍郎的秘密
大夫很快便来, 江砚白让大夫诊治,与沈鱼换了个房间说话。
江砚白郑重其事,“此事事关重大, 还望沈娘子不要透露。”
沈鱼蹙眉,“我只需知道这人是怎么到我院中的地窖内的, 其余诸事,江少卿不必告知。”有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江砚白见她一脸沉重,微笑道,“好。”
“沈娘子还记得我曾说这里曾是高官之子的戏院吗?”
“记得。”
“此事便与此人有关。”
江砚白娓娓道来,隐去了聂星已经死过一回的事情, 只说聂星是为了想为父亲翻案,才抓了可能知情的杜侍郎逼问。至于关在地窖里,原来的聂家被查抄,这里算是聂星最熟悉的地方之一,地窖隐秘,很适合藏匿人。
“那江少卿怎么知道人在地窖?”沈鱼不解, 连她都是今日才发现这个地窖, 江砚白之前搜寻全城,很显然是不知道作案之人是谁,若是知道是聂星所为, 恐怕早就想到了这个地方。
江砚白看她一眼, 拿出了袖口中的一张字条,“有人给了我这个。”
沈鱼接过展开一看,纸条上只有四个字, “杜,小圆楼”。
“聂星掳走了杜大人却又通知你去救人?”沈鱼更加疑惑了,这事情显然不简单。
“是。”江砚白坦然。
沈鱼不打算再问下去了,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事情不是她能掌控的,问了些别的,“聂星的武功如何?”
江砚白道,“若单论武功,小杨可与他一斗,他厉害的是下毒的本事。”
沈鱼深深地皱起眉,有些后悔,早知就不贪便宜买这小楼了,原本只想的是有人作祟,没想到会牵扯到江湖人,还是个善用毒的,万一哪天那位毒公子心情不好,给她厨房里的东西下点毒,那她不就惨了吗?
有这么个□□在身边,要她怎么安心开店啊。但现在开张迫在眉睫,停下来她与柳香的损失都是巨大的。
她紧抿着嘴,出神地望着地面。
江砚白启唇道,“沈娘子不必过于担心,聂星不会无故加害人。”其实这话他也不太确定,从前的聂星肯定不会,现在的聂星做事,已经不能用常理来判断了。
沈鱼抬眼看他,勉强扯起嘴角,“但愿吧。”
大夫为杜侍郎看诊后开了些药,说病人只是太久未进食导致的昏厥,身体并无大碍。
沈鱼送走大夫,江砚白去通知杜府的人来接人。
要打听聂家从前的事其实并不难,当年的那件大案,相信很多人都还记得。
沈鱼不想从江砚白口中知道,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问邓氏是个很好的选择。
“好多年前的大案啊,姓聂的大官……”沈鱼突然问起,邓氏眼睛向右上角瞟。
“还真有一件,永嘉七年,康台大坝倒塌,那位领头的官,好像就姓聂,那年杀了好多人啊……”
从邓氏的回忆中,沈鱼拼凑出的聂星是一个为父翻案的形象。这样的人,应该不会伤害无辜吧!她稍稍安心了些。只是这种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你家门的感觉实在不好,这让沈鱼慎重的考虑起了安保问题。
从前在崇安坊,临近大理寺,一天三趟看见武侯巡视,金鸣坊是闹市所在,鱼龙混杂,沈记又多是女人和孩子,确实该雇个人看家护院了。
护院之人沈鱼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柳香,她胆子小,万一吓出什么病来就不好了。
而且柳香要是知道了事情真相,她一定会从家里挑几个人过来,沈鱼总觉得这样薅柳家的羊毛不好,还是打算自己招人,便写了个告示贴在门上。
————
杜侍郎回了杜家,杜引香与杜母看见被抬回来的杜侍郎都哭成了泪人,但好在抬回来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冰冷的尸体,伤心之余有有些庆幸。
晚间,杜侍郎在被灌了参汤后终于转醒,醒来后吃了些东西恢复了些精气神,便着人去请江砚白来。
杜引香喂了父亲一口粥,“江少卿就在院中。”
杜侍郎说话还是有气无力,“他一直等在外面?”
“是。从父亲回来,江少卿一直未走。”
杜侍郎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将人去请进来吧。”如此执着,不算好事。
江砚白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身披鸦青色大氅,月光皎洁的照在他身上,显得清冷而又矜贵。
杜引香踌躇着过去,微红了脸,“江少卿,父亲请您进去。”
江砚白颔首,起身进了房间。
房内点了许多盏煤油灯和蜡烛,许是在黑暗的地方待久了,杜侍郎很想念光亮。
江砚白进门,问道,“杜侍郎好些了?”
杜侍郎本倚在枕靠上,挣扎着想给江砚白鞠躬,“多谢江少卿救命之恩。”
江砚白将人扶回原处,“您不必如此,他本来也没想要您的命不是吗?”
两人都知道江砚白口中的他是谁,谁也没有点破。
杜侍郎若知道隐情,那他就是一个人证,聂星为了真相不会对他下手,若是不知道隐情,那便是一个无辜人卷入此事,聂星也没有必要杀人。
杜侍郎笑道,“确实是你将我背出来的,道谢理所应当,还有那位小娘子,也该一并谢谢才是。”在沈鱼第一次打开地窖时,他其实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但手脚被绑,口中被堵,令他无法求救,听到外面的响动后,便想办法将腰间的玉佩弄掉在地。
江砚白与沈鱼进入地窖的时候,他还是听到了两人的声音的,只是太过虚弱,睁不开眼睛。
江砚白淡笑,直接问道,“您似乎并不讶于他没死?”
杜侍郎瞥了他一眼,“正相反,我见到他没死时很惊讶,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他掉下了悬崖。这次现身,他虽一直遮掩着容貌,但我知道就是他回来了。”
“您是怎么遇上他的?”
杜侍郎回忆着,“他似乎一直在这附近,那日一出门,便被迷晕不省人事了,睁眼就到了漆黑的地方。”
江砚白敛眉,烛光映射,修长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片朦胧阴影,“是我害了您。”聂星在杜府附近徘徊,显然是他那日上门给杜侍郎带来的麻烦,让聂星锁定了目标。
“你的老师和他的父亲皆因那件事而死,你想找真相,他也想找真相,你们所做,我都能理解。”
聂星绑走他后,便一直逼问当年的事情,可那个案子,仅凭他们这两个年轻人,又岂能动得了那背后之人……
“您还是不打算说吗?”江砚白注视着他。
杜侍郎长叹一口气,“我的回答还是与那日一样,其余的什么也不知道。”
杜侍郎既然不愿意说,他也不再强求,只是有一件事情,他还是要问清楚的。江砚白低下头,转眼盯着一旁的烛台,开口道,“您的失踪,是您自己设计的吧。”
杜侍郎道,“你发现了那个机关?”
说是机关,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的手法而已。如果不是杜引香说杜侍郎没有讲煤油灯与蜡烛同用的习惯,他也不会发现。书房里的那盏煤油灯与烛台的摆放很巧妙。
煤油灯的灯芯通常是棉绳,那盏煤油灯的棉绳尾部正放在蜡烛上端,只待煤油灯的棉绳烧到尾部,便会恰好掉在蜡烛的烛芯处从而烧掉固定在蜡烛上的纸片剪影,同时点燃蜡烛。
其实杜侍郎未时末便已经出府了,下人们看见的杜侍郎,只不过是他用剪影造成的假象。他设置好了棉绳的长短控制时辰,时辰一到剪影被烧,人自然也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而大家皆会以为杜侍郎是在酉时前后失踪,江砚白来调查时很多信息其实一开始就是错的,也当然找不到失踪的原因。
江砚白问,“您本打算失踪多久?”
“我安排了个劫匪送信的戏码,绑不了我几日便会将我放回来。只是不料他的出现,打乱了我之后的计划。”江砚白既然已经发现,杜侍郎也很坦然,有些秘密,终究还是会被人发现。
“那您被‘绑架’之后,是想去哪里呢?文丘观?”
杜侍郎猛然一转头,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你……还知道什么?”
江砚白眯起眼,“不知道什么,只是看见了您书桌上的旧桃符,又因缘际会去了一趟文丘观。观中有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和好心的师太们,观主人北湘居士实在是心慈。”
“你见到了阿…北湘居士,她还好吗?”杜侍郎提起一口气,不似方才平静。
江砚白侧眼看他,“居士年事已高,精神却还不错。”他为何会问起北湘居士而不是梁间,难道……
杜侍郎闻言,慢慢倚了回去,没有再说什么。
“我记得杜侍郎是永凉人,怎么,还与北湘居士是熟识吗?”江砚白试探着问。
永凉离盛京甚远,这两人应当没有什么交集才是。杜侍郎费劲心思,明明是一家之主,却要通过这种方式出门,有什么事情是连最亲近的亲人都不能知晓,一切的谜团好像都源于那个旧桃符,也可以说源于文丘观。
杜侍郎有些惧内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江砚白原本的猜测是杜侍郎与梁间有什么关系,也许梁间是他在外的私生子,毕竟梁间的举动确实不合常理,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那个旧桃符背后着什么秘密?梁间又在隐藏什么?
杜侍郎眼珠一转,否认了,“不是。”他又道,“还请江少卿不要将此事告知我妻女,就让她们以为我是被贼人掳走的,老夫恳求你。”
杜侍郎言辞恳切,又一脸病容,江砚白于心不忍,答应了,“此事我可以不说,但还请杜大人为我指一条明路。”
杜侍郎知道他这是打算交换条件,“非查不可吗?”
“非查不可。”他语气坚定。
杜侍郎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掌心写下了一个字。
江砚白收拢掌心,“多谢杜大人。”
69. 分店开张 巧打广告
告示是贴出去了, 但沈鱼要找的又不是那种只会一点拳脚的护卫,所以这符合条件的人真的很少,甚至比她上次找厨子还要难。
不过眼下开张才是头等大事, 找护院只能暂且往后放一放了。
腊八那日是个极好的艳阳天,冬日里很少有这么好的太阳, 照得人暖洋洋的。
舞龙舞狮队准备就绪,崔四和阿莓一人一边点燃了两挂鞭炮。鞭炮声噼里啪啦,锣鼓一敲,热闹的气氛就有了。
崔四发挥出那张嘴的十成功力,卖力吆喝, “沈记今日开张,所有菜品糕点都只是原价的七成,客官进来坐坐呀!”这里不是崇安坊,街上热闹得很附近也都是商铺,崔四没了顾忌,撒开了喉咙喊着。
小石头显然是尽得崔四真传, 童音喊起来还有几分喜气。他带着个兔子脸面具, 满大街地揽客。沈鱼本意是为了遮他脸上那块胎记,自家人虽不害怕,难保有些客人会挑刺。
沈鱼拿出来之前还怕伤了小石头的自尊心, 不料小家伙拿到面具欢喜的很, 乐颠颠地就戴上了,其余三个孩子见小石头得了那么好看的面具,也闹着要一个。沈鱼便给他们都做了一个。
戴着面具跑来跑去的伙计, 倒成了沈记的一景。
有人问这新开的食肆在哪儿,旁人随手一指,“前头的小伙计戴着的面具那家就是。”
无心插柳, 让食客对这间新开的店有了记忆点。
一楼的普通菜式卖得不错,有崇安坊沈记的引流,再加上免费送腊八粥的加持,可谓是座无虚席。
但二楼给女子特定的雅间就要差一些了,稀稀拉拉只有几个女客。
精心布置的二楼没什么人影,屏风纱幔都成了摆设,柳香有些泄气,下巴抵在软枕靠上,“小鱼儿,这上面怎么没人来啊?”
沈鱼看她有些恹恹,安慰道,“来日方长嘛,如今没有客人,只是因为知道的人还不够多。你且等着吧,过几日便会不同了。”
柳香眼睛亮起来,“你还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沈鱼微微一笑,“我找了县主帮忙。”古代讯息流通速度慢,她们虽准备了这么个女客的雅间,可外面人并不知道啊。
这就体现了广告的重要性了,但她们的目标客户都在深宅大院里,直接打广告是有些难度的。最好的效果自然是从内部攻破,这便需要一个贵女朋友了,这个唯一的人选就是端敬。
端敬很乐意帮沈鱼这个忙,从沈鱼说出那些甜品的名字她便口水泛滥了,“你一样给我做一个,我才带人来。”
沈鱼笑笑应了她的要求,“给你免费。”一个端敬能吃的了多少东西,相反她带来的利润可是无穷的。
柳香眯起眼,“小鱼儿不止找了县主吧?”目标客户是女子和小孩,很明显少了招揽小孩的办法。
“是,我还找了两个小郎君帮忙。”沈鱼弯起唇角,不知那不对付的两人合作起来会是怎样的情形。
沈鱼所说的两个小郎君便是赵丞和江明禹,江明禹是好说话的,沈鱼送了他一个焦糖布丁烧,小少年笑得见牙不见眼。
至于赵丞,他几乎每日都要遣小厮来买沈记的吃食,沈鱼同样用一个焦糖布丁烧收买了这个小胖墩,并悄悄透露还有其他好吃的甜品可以请他吃。小胖墩便日日掰着手指头等腊八,美食实在是太有诱惑力啦!
小胖墩是书院中一霸,早早交代了自己的小伙伴下学之后一起去金鸣坊的沈记。
“那里好吃的东西可多了,不去亏大了。”赵丞讲得绘声绘色,沈鱼交代了,他能带几个小伙伴去,就请他吃多少好吃的。
对赵小胖墩来说自然多多益善,但小伙伴也有限,还有些课堂上的好学生向来不与他为伍,赵丞也懒得亲近他们。但此时为了美食,赵小爷也不得不拉下脸与平时并不相熟的同窗推荐。
“那家店可好了,你若是银钱不够,我可以先借你。”赵丞又逮到一个落单的,正试图说服他。
这位小同窗一脸疑惑,“你和江明禹和好啦?”
赵丞达,“没有啊?”他与谁和好都不可能和江明禹和好的!
“那你们怎么都要我去那家店?”
赵丞一愣,“江明禹也在拉人?”小胖墩的胜负欲又起来了,以为沈鱼给江明禹的条件与他是一样的。
输给江明禹,不可以!还抢他的人,他一定要比江明禹得到更多的甜品!
赵丞跑去江明禹面前放了狠话,“你想赢我,不可能,我一定会比你拉到更多人去沈记的!哼!”
江明禹一脸懵,“……”用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沈姨还找了赵丞帮忙?
江明禹上下打量了眼前的小胖墩,确实赵丞比他更适合。他多少有点放不开,只通知了几个与他相熟的。
江明禹看赵丞气呼呼的模样,弯起唇角,有了主意,他就再烧一把火吧!
赵丞昂着头,还在放言,“你认识的人,哪有我多,书呆子!”
江明禹双手叉腰,故作神气,“或许我们书院中人我认识不及你多,但旁边长水书院我可识得不少人呢!”
长水书院的学生普遍比他们这里的大一些,夫子教的也是更深奥的内容,那里的不少学生出来后都想得到江祁白的教导,有时也会将主意打到江明禹的身上。
赵丞当即便深信不疑,想起他有个表哥也在长水书院,留下一句,“我不会输给你的!”匆匆往长水书院去了。
江明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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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时,端敬县主就带着一帮人来了,几辆马车一齐停在路边,下来几个打扮不俗的贵女。
有位头戴金步摇的瞧着这二层小楼门面尚可,但进去的人真是有些鱼龙混杂,她方才还看见个穿着短打布衣双手满是泥浆的人进去了,不自觉有些嫌弃。若不是看在端敬县主的面子上,她是决计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县主,我们真要进去吗?还是我请您去百味楼吃吧,这里……”她拖长了声音,故意没有说完整,给端敬留了些面子。
端敬斜斜扫了她一眼,“你不乐意进去,便回去。”当她看不出这人是什么心思吗,要不是为了给沈鱼揽客,有些人她根本不会搭理。
旁边穿银灰色斗篷的女子帮忙说话,“九娘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里鱼龙混杂,怕有人冲撞了县主。”
端敬面色稍缓和了些,“上二楼就好,有特意给女子准备的雅间。”
特意给女子准备?这倒让众贵女来了兴趣,从前只见过成衣铺,珠宝阁有为女子准备的地方,这食肆有为女子准备的雅间倒是第一回听说。
带着好奇,众人上了沈记二楼。
雯儿等在门口,见有人来为她们投前引路。绕过屏风,撩起纱幔,里头熏着好几个炭盆,暖烘烘的。
雯儿请诸位贵女坐下,拿出了沈鱼精心制作的布制菜单,不仅有字,还有配图,生动形象,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开。
这一套布制菜单可不便宜,光是付给书画先生的工钱,便让沈鱼心疼了好久。但就冲着这菜单,上来的人怎么也得消费个十两银子打底吧!
穆九娘一进来就被胡床上的卡通枕靠吸引了目光,抓着熊猫头的两只耳朵,“好可爱,也软和。”进食肆前的那点不快早已消失无踪。
穆八娘解下银灰斗篷,她捧着菜单看得眼花缭乱,哪个都想吃,一时竟拿不定主意,问雯儿,“上些招牌菜吧。”
雯儿经过训练,可以算是十分有眼力劲,看出穆八娘的纠结,“这位娘子,若打不定主意,便来个转盘选菜如何?”
“转盘选菜?”
“是。”雯儿笑吟吟的,从一旁的小柜子里拿出几个转盘来,转盘是木质的,荤菜,素菜,甜品各有一个,专门对付这些有选择恐惧症的顾客。
穆八娘笑起来,“你们这里花样还真多。”动手转了三个转盘,雯儿记下,在纸上写了几个数字,递给外边的小蕊。
小蕊接到纸条就跑去后厨点菜了。
雯儿之前是不识字的,沈鱼就教了她们简单的一到十数字,用号码来给这些菜排序。菜单上也有相应的号码,这样大大减少了记菜单的时间和难度。
等菜间隙最是无聊,雯儿又拿出了藏在暗格里的话本子给诸位小姐解闷。
“呀,这《扬州幽梦》我可是跑遍了全城也没买到,这里竟然有?”
“这本《牡丹传情》也好看的。”
方才还百无聊赖的贵女们,都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这里真是个好去处,平时在家看话本子,总要担心被父母发现,在这儿却没了顾忌,甚好,甚好!
端敬趁机溜出去找沈鱼,沈鱼这个时候在厨房里忙的不亦乐乎,听见接连不断的号码声报来,就知道生意不会差。
“呀,我的大主顾来啦!”沈鱼热情招呼端敬。
端敬也没进厨房,怕给她们添乱,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抱拳道,“沈掌柜生意兴隆!”
“托您的福。”沈鱼给她端来一碗糖蒸酥酪,上头还零星飘着几片粉梅花瓣。
“真好看。”端敬夸了句,拿勺子舀着吃,又甜又嫩,与之前吃的布丁烧又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这个牛乳香味更足,“我也曾吃过酥酪,只是都没有你做的这个好吃。”
沈鱼眯眼笑,“县主是想打听我这方子?”
端敬弯起眼,“是又如何?”
沈鱼一面揉着面团一面与她调笑,“秘方被你学了去,我这食肆可开不下去了!”
“开食肆有什么意思,小美人还是与我回家,做个管家夫人吧!”端敬说起这话来丝毫不脸红。
沈鱼微笑,将手中的面团揉成长条,“这是哪里学来的孟浪话,县主也不知羞。”
端敬吃着酥酪,“刚在话本子上看的。”不过吧压寨二字换成了管家。
厨房里热火朝天,外面也不遑多让。
这是个休沐日,江砚白与黎辞舟也来给沈鱼捧场。
崔四见着熟人,笑脸去迎,“两位大人这边请。”
70. 杜引香贺开张喜 勉强算修罗场
江砚白找了个临窗的桌子坐下。
黎辞舟进门便寻沈鱼, 柜台前仅有一个阿蓉,瞥了眼旁边人,状似无意说道, “沈掌柜应是在厨房里忙活,今日恐怕是见不到她人了。”
江砚白翻看着菜单, 眼未抬,“你是来吃饭的还是来看厨子的?”
黎辞舟眼含笑意,“我自然是来吃饭的,只是不知道有些人所想是否与我一致?”
江砚白绷着脸,“小二, 来份麻辣羊肉。”
“别!你想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丑不成?”黎辞舟赶紧阻止,伸手欲夺他手中菜单。
江砚白淡笑着瞄他一眼,“算了,来份椒盐羊肉。”
黎辞舟擦了一把不存在的虚汗,“椒盐的好。”
一旁点菜的小石头挠了挠小脑瓜,清澈的狗狗眼中透着些疑惑, 是他记漏了吗?这菜单子上好像并没有麻辣羊肉啊!
他踮着脚去看江砚白手中的菜单, 看是不是与他所知的那一份有些出入。
江砚白抬手一挡,迅速点了几道菜。
小石头用心记着,幸好大哥哥后面点的几道菜他都是记得的, 道了声福便下去传菜了。
黎辞舟还是第一次到这金鸣坊分店来, 左右瞧了瞧,“这地方还真不错,比崇安坊那边宽敞好多。二楼是怎样的, 雅间吗?咱们方才应该要个雅间,二楼的风光肯定不错。”
江砚白慢悠悠喝着茶,“二楼不招待成年男客, 你上不去。”他听崔四提过几耳朵,对沈鱼的这个想法也有些不解。
“啊?为何,这不是自挡财路吗?”他还没见过谁家酒楼有这么个规矩。
江砚白轻摇头,“我也不知。”沈鱼的想法常天马行空,却又总有出人意料的结果。
黎辞舟看向二楼楼梯口,果真见不少娇客都往上走,还有个美貌丫头领路。黎辞舟更好奇二楼是何模样了。
好奇的当然不止他一个,有个阔少打扮的男子非要上楼,小蕊一个小丫头张开双臂拦着,“您不能进去!”
阔少脑中都是方才惊鸿一瞥的美人,说什么都要进去,推了小蕊一把,“让开!”
小蕊被推倒在地,脸上的兔脸面具也摔了下来。
“呦,小丫头有几分姿色啊!”说着便要去拉人起来。
小蕊看见此人的淫邪眼神,缩着身子往后退。
阔少正要去抓她手臂,冷不丁被人攥住了手腕,他一脸不耐烦的回头,“谁打扰本小爷……”
转眼看见江砚白的脸后,嚣张的气焰消下去了大半。这阔少不是别人,正是前些天被江砚白教训了的窦庚。
“窦郎君,还想大理寺的监狱走一遭吗?”江砚白声如寒冰。
窦庚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赔笑道,“不想,不想。”眼前这人是第一个让他没讨到好处还吃了许多苦的人,窦庚自然不敢再惹他,带着手下灰溜溜的走了。
认识窦庚这纨绔的人不少,见他都吃瘪上不去,有些也存想上去的心思的人瞬间就歇了心思。
前面那么大动静,沈鱼在后厨都听见了,自然要出来瞧瞧。恰好看见窦庚出门。
沈鱼皱眉,这人怎么被放出来了?她这几日忙着开张,倒是忘了关心那对老夫妇的后续。
江砚白见沈鱼一脸疑惑,便猜到她心中所想。
“是那那对老夫妇不想告窦庚。”他解释着。
沈鱼愈发不解,那老丈都伤成那样了,竟然会原谅窦庚,这不合常理啊,“为何?”
江砚白轻叹,扯了个嘲讽的笑,“财帛动人心。”
老夫妇有位独子,窦家花了大价钱让老夫妇的儿子儿媳去说服老人将此事作罢,老婆婆禁不住儿子儿媳的哀求,答应不再追究。
这个时代还没有公诉的说法,除非杀人,一般案件都是民不举官不究,老丈一家既然不再追究,江砚白也不好扣着窦庚不放人。
“那老丈如何了?”
“昨日已出殡。”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沈鱼却觉脑中不断有回声,她闭了闭眼,看向江砚白眼中有些怨气,“呵,用钱买命,自古如此。”
江砚白没什么表情,“沈娘子,可是在怨我?”
沈鱼摇头,“江少卿秉公执法,何来怨?”江砚白已经尽力了,他并非当事人又能帮得上多少。
她只是在怨这个世道,窦庚即便被抓也判不了他死罪,倒不如换些钱财,让家人余生富足,想必那位老丈的儿子就是这么想的吧。这样的选择,不要说这权势能压人的古代,即便是在现世,也比比皆是。
得知这个坏消息,开张的喜气都被扫去不少,沈鱼准备回厨房,忙碌能让她忘了这些不好的事。
“江少卿?”一个女子声音传来,语气中带着些许惊喜。
女子声音甜美,沈鱼一下就被吸引,抬眼望过去,来人桃花绣纹上袄配曳地百花裙,唇色嫣红,眉目顾盼,这小娘子有些眼熟。
杜引香是为她爹来道谢的,趁着沈鱼今日开张,也送上一份开张礼,算是答谢沈鱼的救命之恩,却不想江砚白也在这儿。
杜引香含笑,慢步走近,欠身行礼,“真巧,江少卿也在这里,来吃饭吗?”
这话就有些明知故问了,来酒楼不吃饭还能来做什么。
黎辞舟作为吃瓜群众,摩挲着下巴看戏,这位小娘子一进来视线就落在了江砚白的身上,还有些羞怯怯的。
啧啧,长得太招人确实不好。
黎辞舟不由得观察下了沈鱼现在的神情,沈鱼没什么外露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不应该啊,难道沈掌柜没看出这小娘子所图?
江砚白还礼,“杜娘子,杜侍郎身子可好?”
“已无大碍了,多谢江少卿关心。”
沈鱼才听明白这位小娘子是杜侍郎的千金,去年的巧魁,在百味楼见过一次。
“想必杜娘子此来是为了替令尊谢过沈娘子,这位便是沈娘子,就不打扰你们叙话了。”江砚白介绍,说完后拉着黎辞舟快步回到了座位上。
沈鱼还想看看江少卿是怎么对待这朵盛开的桃花,没聊几句,就把人丢给她算是什么事?
杜引香虽还想与江砚白多聊几句,但他人已走远,也不好追过去,只好先办来此正事。
她命家丁呈上礼物,“此尊玉雕财神,祝沈娘子开张大吉。”
沈鱼干笑一声,“哪敢受杜娘子如此贵重之礼,我并未做什么。”
杜引香盈盈一笑,“要谢的,家父特意交代,沈娘子不收,我便是不孝了。”
这么大一顶高帽子扣下来,沈鱼也不好再推辞,“阿蓉,接下礼物,摆在柜台上吧。”
这尊玉雕的品相确实不错,通体碧玉,财神爷的开脸做的极好,笑眯眯的有些慈祥和蔼之感。
“收了杜娘子的礼,便让我也还个礼吧,”沈鱼叫来小蕊,“小蕊,你带着杜娘子上去,她今日的花费全免了。”
杜引香拾阶而上,“这怎么好意思。”她确有帮沈鱼捧场的想法。
“理当如此。”沈鱼亲自送人上楼。
不远处黎辞舟手拿竹筷,眼神一直在楼梯口,“就这样,没了?”这戏看得一点儿都不过瘾。
“看来我得去告诉嫂夫人一声。黎辞舟今日盯着个小娘子看移不开眼。”
黎辞舟莞尔,“哎哎哎,明明是你的桃花,赖到我身上做什么。”
“盯着人家看的可不是我。”江砚白吃着菜。
黎辞舟哼一声,“欲盖弥彰!”说完又侧身压低声音道,“你不会还没沈掌柜表明心意吧,难不成真要等她一个小娘子开口?”
江砚白夹菜的手一顿,脑海中回想起那日她眼底的抗拒,没有回答他。
他没说话,黎辞舟就当他默认,微微睁大了眼,“不会吧,看不出来啊江砚白,原来你喜欢主动的!”
江砚白差点一口饭没咽下去,“咳,咳。”一时间咳嗽不止,赶紧灌了两口茶水。
黎辞舟嘴巴不停,“不对啊,也不是没有闺秀对你表心迹啊。还是你只喜欢沈掌柜的主动?”
江砚白才顺过气来,嗓音因咳嗽有些低哑,“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什么主动不主动,明明那么正常的词,从黎辞舟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有些香/艳呢?
“快点吃,吃完了我还要去接阿禹。”葛涵双给他的每月任务,让他去了解一下江明禹这个月在书院的表现。
黎辞舟自觉分析的很有道理,顶着江砚白眼中的摄人寒光,吃完了这顿饭。
二楼,女客雅间内,端敬县主见到杜引香来了,还是沈鱼亲自送上来的,有些诧异。其他贵女,也是眼观鼻鼻观心,安静了一瞬。
“引香难得有空出门啊,遇上了正巧,在来一份糖蒸酥酪给这位杜娘子,算我账上。”穆九娘假笑开口。
杜引香面不改色,“那就多谢九娘了。”
沈鱼瞧出这气氛有些不对,难道杜引香与这几个贵女之间又矛盾?
端敬悄悄拉着沈鱼走到角落,问道,“杜引香怎么会来这儿,你认识?”
“她是与谁有嫌隙吗?”沈鱼回头,见众人都一团和气,虽面上是假笑,也不像有什么大恨的样子。
端敬说道,“这倒不是。”
端敬给她解释,因为端敬是初来盛京,有人为着她县主的身份来巴结,自也有心高气傲的不随波逐流,杜引香便是后面一类人。她父亲是工部侍郎,杜引香也是这帮贵女想要结交的对象。
“无事便好。”沈鱼安下心,要是这帮贵女打起来,那她可就弄巧成拙了。
端敬笑起来,“看来小美人不需要我的帮助,也能混得风生水起,我真是小瞧了你呀!”
她又开始没正形了,沈鱼习以为常,“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