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各自的结局(一更) 江砚白冒雨而……
江砚白冒雨而来身上衣衫尽湿,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肌肤上,他却不觉有丝毫凉意。
他的身子,烫得可怕。
江砚白进春安堂时尚可保持清醒, 甫一进门屋内热气一烘,浑身血液似在沸腾。
丰敬一眼便瞧出了不对, 捏住他的脉门,“服过清心丹了,没用?”
丰敬一边问一边以金针封住江砚白的穴位,又给他喂了两颗丹药。
身体内的燥热终于被压下去一些,但腹中仍似有一团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的神智也被这团火吞噬殆尽。
丰敬吩咐身边药童,“胡桃,去准备浴桶,记得,要凉水。”百花散的药性已经被他解了大半,还有些剩余药力仍在江砚白体内散发不出, 江砚白内力深厚, 余下的对他构不成威胁。
江砚白泡在冰冷的凉水中,将气息运转一个周天,一桶凉水生生变温。
丰敬估摸着时间进去, 手上端了个药碗, 江砚白已收吐纳息,呼吸平稳,丰敬又把了次脉, “有惊无险,你这也拖太长时间了,敢不敢再迟些来啊?”
江砚白甩了他一个白眼, “要不是你的清心丹没用,我用得着来这一趟?”
“就不该救你,”丰敬勾唇笑了笑,将药碗递上,“喝了。”
江砚白不疑有他一饮而下,喝完捧着空碗,“甜的?红糖姜汤?”
丰敬含笑着道,“药力解了你就没事了,自然不需要再喝别的药,怕你着凉,特意去沈记买的姜汤。”
买个姜汤还去沈记,丰敬又不是自家煮不了,且春安堂与沈记相距甚远。他这是存心调侃。
“你吃饱了撑的?”
江砚白从浴桶里出来,中衣湿哒哒地滴着水,丰敬没理会他的嘲讽,反而欣赏起了眼前风光,宽肩窄腰,容貌不俗,应该是时下小娘子喜欢的模样吧?
江砚白拿起干净的里衣,见丰敬还不出去,反问道,“你待在这儿,是要给我换衣?”
丰敬也只敢捋个虎须,真惹毛了江砚白他一脚踹过来就不好了,走到了屏风外面,“江少卿今日的火气格外大呢。”
里头幽幽地飘来一句,“丰大夫今日也特别欠打。”
丰敬扑哧笑出声,退开几步,仗着隔得远,朗声道,“江少卿失去意识之际,口中可是还念着某人的名字。到底是清心丹无用,还是你心不静呢?”
一道劲风袭来,木制屏风直直向后倒去,“砰”的一声,屏风有了裂痕,动静之大让院中的药童都忍不住进来查看。
胡桃看着对峙在屋子两边的二人,怯怯地问,“郎君可有事?”
丰敬说了声无事,摆摆手让他退下,向前两步,朝江砚白道,“你真要拆了我这春安堂不成?”
江砚白瞥了一眼开裂的屏风,“赔你个新的。”
丰敬双手抱臂,不再开玩笑,正色道,“你中的春/药纯度很高,所以清心丹压不住,这般的制药技艺,应该是那个人。”
“我猜也是。”江砚白已整理好了衣衫,冷笑一声,“与采花贼为伍,他也真是愈发下作了。”
只是正经不过一句,丰敬便又作死,“你真的不想知道,昏迷时喊了谁的名字吗?”
江砚白眼中寒光一闪,丢下两个字,“无聊。”说完便径直出了春安堂。
丰敬喊人将屏风扶起,他这个好友啊,就是嘴硬,哪里是不想知道,分明是心中清楚。
在意乱情迷间,脑中浮现的,也唯有她的笑颜,两眼弯弯似一双月牙。
云收雨霁,乌云缓缓而散,太阳冒了头,阳光穿过水汽在空中架了座彩虹桥。
江砚白下手及有分寸,采花蜂的伤都不致命。采花蜂醒来后便知自己没有了那东西,手筋脚筋具被挑断,他动弹不得。除了五年前那一次,再也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外伤了。
监牢外牢门被打开,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江砚白只想问他一句,“给你百花散的人,在哪?”此时的采花蜂已经揭下了假面具,与程梓明一般无二,五官虽然一样,周身气质却迥然不同。
他这样的人,便是知道他有个同胞兄弟因他而死,也不会有丝毫怜悯心吧。
采花蜂蔑他一眼,将头转到了另一边,竟是不打算交代的意思。
江砚白也不恼,淡淡道,“大夫说你体内有多种毒素,即便我不杀你,你也活不了几月了。”
采花蜂闭了闭眼,依旧没有说话。
江砚白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留下一句,“让毒公子聂星救人,是有代价的。”
采花蜂的奸/淫良家女子的行为,亦为江湖中人所不耻,江湖中多有侠义之辈,一次他泄露了行藏,被人追杀,长刀穿过他的腹部,留下了一道磨灭不去的伤疤。
伤他之人以为他必死无疑,但他命大,被人所救,便是江砚白口中的毒公子聂星,此人用毒如神,医术也不错,将还有一口气的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但他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聂星需要人试他新炼制的毒药,运气好的,等聂星研制出解药忍过剧毒的折磨,就无事了。运气不好的,死了,残了,比比皆是。
他还算幸运,在那个炼狱般的地方呆了五年,聂星知晓他没有多少时日可活。采花蜂好色,必会想着及时行乐,聂星放他离开,只有一个要求,便是他最后的作案地点,一定要在盛京。
采花蜂之前不解聂星的用意,江砚白此来,倒是解了他的惑。也不知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纠葛,他应该是活不到知道的那一天了。
牢里还关着夏氏姐弟,江砚白顺便去看了他们一趟,也带他们亲眼见了真正的采花蜂。
看着活生生的另一个“程梓明”再出现在眼前,姐弟俩震惊之余又深深后悔,他们真的,错杀了一个好人。
夏艳娘悲痛不已,跪在江砚白面前忏悔道,“江少卿,是我错了,我对不起程郎君,就让我来偿命,求您放过我弟弟。”她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弟弟不能有事。
江砚白眼底浮现不忍,只是法不容情,“你疼爱你的幼弟,被冤杀的程梓明也有心疼他的父母。”
夏云看得透,采花蜂既已经伏法,他便是死了也无憾,杀人那天他就没想活了。他抱着姐姐,轻轻擦去她的眼泪,“阿姐,不要哭,仇人马上就要死了,我们报仇了。”
夏艳娘泪水决堤,“云弟,是阿姐害了你。”因动手杀人的是夏云,夏云执意一肩扛下所有罪责。
夏艳娘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释放,留芳阁的鸨母将人接了回去。夏云行刑的那一日,夏艳娘身着白衣,从留芳阁的顶楼一跃而下,红颜殒命,血染白衣。
————
荣王府,柳香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受伤,醒来后就执着寻找曹宇杰,“曹哥哥呢,他人在哪?”
柳父柳母皆一脸愁色,柳香知道他肯定出事了,不然他定会在床前守着等她醒来。
采花蜂下手太重,即便太医倾尽全力救治,也只能保住他的性命,断了的左手筋脉是接不回来了。
曹宇杰还未醒,柳香扑到他床前痛苦,“曹哥哥,是我没用……”
“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
“等你醒来,我们便成亲。”柳香握着曹宇杰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床上的人双眼紧闭,没有一丝反应。
接连几日,柳香衣不解带照顾曹宇杰,因曹宇杰不便挪动,就一直住在荣王府中。
端敬也不免为这样的真情所动容,抹了把眼泪道,“呜呜,我也想要这样的爱情。”
身边女婢毫不留情拆台,“您先找准一个对象吧。”今日少卿,明日将军的,见着好看的就往上扑。
端敬鼓着腮帮,“还不准我畅想了?”
三天后,曹宇杰在柳香的精心照顾下,终于转醒。
曹宇杰嘴唇干裂,只觉渴得厉害,声声唤着水。柳香忙不迭地给他喂水,曹宇杰费力张开双眼,看见喂水之人是柳香,一激动直接坐了起来,“小姐,不可。”
在他的意识里他是个下人,怎么能让小姐伺候他呢!
曹宇杰起来地太急,牵动了伤口,“嘶——”
柳香关心他的伤势,放下茶杯,抚上他左臂处的伤口,“小心些,别乱动。”
曹宇杰想将左臂从她手下抽走,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他猛然意识到,他的手好像……废了。
曹宇杰往后缩了缩,柳香察觉他的抗拒,满眼疼惜地握着他的左手,咬了一下嘴唇,“曹哥哥,不要紧的,太医说只要勤加锻炼,手便会恢复如初的。”这话自然是安慰。
曹宇杰知道她在宽自己的心,柳香每一次撒谎都会不自觉地咬上一下嘴唇,他露出个笑,伸出右手抚上她的发顶,温声道,“我知道了。”只要她无事,即便是废了一只手也是值得的。
柳香笑起来,想给他喂水喂药,曹宇杰却不肯,“小姐,我是下人。”
柳香一跺脚,皱着眉道,“谁把你当下人了,我还想着嫁你呢!”说完便觉失言,小脸微粉。
曹宇杰大惊失色,“这万万不可,我怎配得上小姐。”
柳香将手里的药碗往旁边桌上一掼,摆起架势道,“你这意思,是不愿娶我?”
曹宇杰低着头,手攥紧了被子,颤声道,“我……不配。”不是不愿,而是不配。他成了个残废,怎能与她相配?
“好啊好!”柳香气急,原地转了两个圈,“左右我也寻不到什么良人了,我剔了头发做姑子去。”她在房里寻了把剪刀,长发拢到身前,作势要剪。
曹宇杰欲起身阻止,只是身体太虚弱,还没起来被咳得不行,“小姐不要,咳,咳……”
听见他咳嗽,柳香扔下剪子将他按回床上,气汹汹道,“给我好好躺着!”
曹宇杰委屈望她一眼,“小姐……”
柳香心一横,闭上眼睛在他唇上印下一吻,蜻蜓点水一触即离,她飞快低下脑袋,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紧张道,“如此我们便有肌肤之亲了,你不能负我。”
她头一次做这么出格的事,指甲都嵌入了掌心。
曹宇杰感受到唇上软意时,脑中如烟花一般炸开,什么动作都不敢有了。良久才意识道柳香做了什么,也红了脸,最后挣扎道,“我左手已废,小姐真的不嫌弃吗?”
柳香正视着他双眼,缓缓道,“我已非清白之身,你可嫌弃?”
“怎会?”
“那还如此多的废话!”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都饱含深情,柳香转身再去拿药碗,抬眼却见沈鱼和江砚白立在门外。
也不知两人来了多久,听到了多少,柳香羞赧极了,将脸埋在了曹宇杰怀中。
沈鱼做了排骨山淮汤来看望曹宇杰,与江砚白是在王府门前碰上的。
却不想一同撞见这对鸳鸯互诉衷肠,真真是吃了一嘴的狗粮。
沈鱼提着食盒进门,忽然林妹妹上身似的,狭促的来了一句,“我倒是来得不巧了?”
52. 排骨山淮汤(二更) 沈鱼没好意思……
沈鱼没好意思打扰那对小鸳鸯, 送了汤之后没待太久。
江砚白则被端敬县主拉去说了会儿话。
许是受了曹柳二人的刺激,端敬比对了那位少将军与江砚白后,还是觉得江砚白略胜一筹, 她大方问道,“你心意还是不改吗?”
沈鱼未关房门, 他与县主站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见屋内情境。江砚白望了屋里一眼,沈鱼一身天青色锦缎玉兰花纹裙,发间插了根相衬的玉兰花簪,正凑近柳香耳语了一句,不知说了什么, 惹得柳香作势打她,她笑眯眯地去挡。
“下官……”江砚白不自觉勾唇,话未说完,就被端敬打断。
“行了,不用说了,我懂了。”端敬叹了口气, 方才江砚白眼底那片溺人的温柔, 便是最好的答案。端敬自嘲一句,真是昏了头了,问谁也比问江砚白好, 自讨苦吃。
江砚白不明所以, 只当端敬县主又心血来潮。
沈鱼提着食盒出来,端敬已经走远,她来到长廊这头, 抬脸问,“县主找江少卿有事?”
“沈娘子想知道?”江砚白语调上扬。
他笑得奇怪,沈鱼瞪圆了眼忙摇头, “不想。”
江砚白逗她,“沈娘子若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沈鱼移步快走,潜意识觉得不是件好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江砚白笑起来,跟上她的脚步,“沈娘子走路回去?”
“是啊。”沈鱼见他跟着自己,疑惑道,“江少卿不进去吗?”
江砚白摸了摸鼻子,“本就是来看望曹郎君的,他既无事,便不打扰了。”
风刮过长廊,沈鱼瑟缩了下,拢了拢外袍。
“外头风大,不如搭我的车回去。”江砚白捏了捏掌心,开口相邀。
沈鱼一口答应,“好呀!多谢江少卿。”有免费的顺风车坐,何乐而不为。
她答应的爽快,江砚白有些暗喜,是否那日的抗拒只是错觉,她对自己还是有意的呢?
阿彦牵来马车,摆好脚踏,欲伸手扶着沈鱼上去,冷不丁瞥见了自家郎君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沈鱼抱着食盒,三两步就上去了,压根没瞧见阿彦的动作。
车内铺了软垫,坐着很舒服,车厢温暖还薰了香,沈鱼感慨了下有钱人的奢华,暗自打气,以后也要买一辆属于自己的“豪车”。
正畅想着,江砚白递给她一个暖手炉,小巧精致,刚好能包在手里,“暖暖手。”
沈鱼笑着接过,又道了声谢。她穿得不算厚实,手被冷风吹得发红。暖炉外包裹着一层锦缎,不烫手,温热正好。
“沈娘子为何不买辆马车?”食肆也开了许久,她手里买马车的钱应该是有的。
沈记离荣王府有些路程,沈鱼虽然挣钱不少,但都为了存钱开分店没怎么动过。像马车这样的大件她还没有狠下心买,平时出行靠的都是腿。
沈鱼抿抿嘴,“不常出远门,我还要存钱开分店呢。”
“分店?沈娘子想开在哪儿?。”江砚白问了一句。
沈鱼眼睛亮起来,坦然道,“当然是金鸣坊。”金鸣坊是盛京最繁华的坊市,珍宝阁,百味楼都在那里,来盛京的外来客中有这么一句话,“宁不去皇城门,不可不游金鸣。”
江砚白侧头看她,“沈娘子似乎胸有成竹?”
沈鱼粲然一笑,“江少卿方才说的可是想,这念想与现实之间,自然是有差距的。我现在存的钱,也就能在金鸣坊买个马厩吧。”
沈鱼耸耸肩,说完又添一句,“还是个空马厩。”沈鱼自损起来也是毫不留情。
江砚白轻笑出声,又道,“为何不寻人合资?凭沈记如今的红火,不难。”
江砚白说的沈鱼也不是没有想过,如今的沈记是她的一言堂,但若寻了人,有些事情做不了主,随之而来的麻烦也会变多。要找一个全身心信任她,肯将一大笔钱财交给她的人,不好找。
“合适之人难寻。”沈鱼叹一声。
江砚白抬起头,目光灼灼,暗示道,“有时踏破铁鞋徒劳,合适之人兴许就在身旁。”
“你说柳香吗?”
江砚白握拳轻咳了一声,“是……”
“她正与曹郎君蜜里调油,我哪好去打扰。且等一等吧。”沈鱼说完觉得这马车里有些闷,挑了窗帘想透透气。
寒风钻进来,刮在人的脸上,沈鱼面似被刀削,却笑着,声音带着惊喜,“下雪了!”
车窗外,雪花打着旋儿落下,风一吹改了道,飘向更远的地方。沈鱼伸手去接,雪花落在掌心,只一瞬便融化成水。
沈鱼乐此不疲,笑弯了眼。她前世是南方人,甚少能见到雪,记忆中下大雪是很小的年纪了,长大后便再没有见过积雪了。她总是羡慕北方的朋友能打雪仗,堆雪人。
江砚白往外望一眼,“十月了,是该下雪了。”今年的雪也格外早了些,昨日才过了立冬。
沈鱼很兴奋,方被暖手炉捂热的手,为了玩雪又变成了红彤彤。她浑然不觉,用衣袖接了些雪,凑近让他瞧,“雪花真的是六边形的诶,好漂亮。难怪有人说,雪花是个冷美人。”
每一片都不一样,可惜存在的时间太短,美丽转瞬即逝。
江砚白挑眉看她,沈鱼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笑得明媚,“是很美。”
冷美人不及眼前人。
江砚白挪开眼,缓缓道,“沈娘子喜欢看雪?”
沈鱼笑着道,“当然喜欢,银装素裹,天地都成了一色。”沈鱼从未亲眼见过书中描写的雪景,只透过屏幕看见过,但再真实的场景,都敌不过亲眼见过的震撼。
沈鱼那时总是想着,等有了钱,一定要去东北看一次雪,在冰天雪地里吃一次雪糕。她眼中透露出了些许向往。
江砚白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人鲜活了不少,沈鱼从来处事沉稳,难得有些小女儿情态。
路边有垂髫的小儿牵了条小黄狗,雪落在它的身上不见了,小黄狗汪汪地叫着,小儿咯咯地笑着。
沈鱼忽然想起一首著名的打油诗,念了出来,“江上一笼统,井上一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江砚白一听便知咏的是雪,笑道,“这诗倒有趣,你做的?”
沈鱼可不敢揽功,“是位卖油的张翁所作。”唐朝的这位张打油名气可不小啊,打油诗一词就是由他而来。
“这雪能积起来吗?”沈鱼有些期待的问,她已经开始幻想打雪仗的场景了,她一定要亲手堆个雪人。
江砚白作为一个在盛京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天公的脾性也摸透了些,“应当不会。”
“哦。”沈鱼的幻想破灭,撅起嘴有些不太高兴。
江砚白浅笑。
马车一直平稳地走着,车厢蓦地一抖,沈鱼因玩雪坐姿本就不正,身形一晃,直直撞进了江砚白怀里。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作声。
车厢又是一抖,沈鱼又向后仰去,眼见后脑要撞上车厢壁,江砚白伸手一挡。
车外阿彦不好意思地禀报,“郎君,方才路面有两块大石,您可有事?”
沈鱼已经从江砚白的怀里出来,坐直了身子。
江砚白朝外面道,“无事。”
他理了理被踩脏的衣袍下摆,“盛京的路面,确实该清理了。”
沈鱼没把这点身体接触放在心上,关心起了他的手,“手可曾受伤?”
江砚白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左右看了看,“没事。”
刚才那一下撞得不轻,沈鱼凑近看,果然看到了些红肿,她下意识拉了他的手,“红了一大片,怎么说没事。”
他的大手被她的小手抓着,她的小手很冷,他的大手很烫。
江砚白霎地抽回手,藏在身后,手背火辣辣的,“真的没事。”
沈鱼才不信,“江少卿的手若出了什么事,倘使不能写字,便是我的罪过了。”
江砚白为证明真的没事,伸出手五指成爪,又握成拳,“可安心了?”
突然来上这么一个手部康复动作,沈鱼有些想笑,点了点头,能做这个动作,证明确实没伤到筋骨。
江砚白将手收在长袖中,手背仍旧在发烫,连带着面上也浮了些燥意,没来由得有些恼。
沈鱼怕又出现方才的意外,不敢再松垮地坐着了,坐正了姿势,背靠车壁,但正襟危坐实在太累,没一会儿她便有些腰酸。
幸好沈记已在不远处,在街口的岔道,阿彦停下了马车,问里面的人,“郎君,是让沈娘子在这里下,还是沈记门前停?”
从街口到江府有两条路,一条经过沈记但至江府门前那一段路太窄,马车进不去,另一条不经过沈记,路较宽。
“去沈记。”江砚白道。
“等等。”沈鱼开口,“已是麻烦江少卿了,怎好再让你们绕路。”沈鱼作势便要下车。
江砚白拦了拦她,拿出一旁箱笼里的鸦青色暗纹大氅,“下去可以,披上。”
“不必……”
“阿彦,去沈记。”
阿彦应声,“好嘞!”
“停!”沈鱼算是看出来了,就是让她二选一,“把大氅给我吧。”
她披上大氅,暗道,从前怎么没发现江砚白还有些霸道属性。
鸦青色与她今日这一身天青色极为相衬,领口处一圈雪白绒毛给她添了几分娇俏。
阿彦摆好车凳,沈鱼下来,遥遥望见阿莓从食肆中奔出来迎她。
“小鱼,冷不冷?”阿莓替她拂去身上雪花。
沈鱼呼了口白气出来,“不冷。”她像是想到什么,又转身对江砚白道,“江少卿可否稍等一会儿。”
江砚白挑着车帘,点了点头。
沈鱼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拉着阿莓飞快地往食肆里奔。大氅太长,不符合沈鱼的身量,尾部拖在地上浸染了一大片水渍。
阿彦看得直呼心疼,“那可是上好的料子。”但郎君都没说什么,他也不好多嘴。
没等多久,沈鱼抱着食盒,疾步快走又回来了,“给。”
食盒未掀盖,香气却飘了出来,江砚白眼带笑意,“排骨山淮汤?”
沈鱼笑着点头,“山淮滋补,喝点烫的暖身。”
她站在车下,笑吟吟地递上食盒。
雪花飘,美人娇。
鼻尖萦绕着排骨山淮汤的香气,江砚白脑中闪过柳香扑过去吻人的举动。一个小娘子有如此勇气,他好像还不如她了。
江砚白心念一动,拿走食盒后说了句,“端敬县主寻我,问了我一个问题。”
沈鱼偏头疑惑,不知为何他现在突然提起。
江砚白嘴角漾着笑,“县主问我,心意是否还一如往昔。”
“我答,是。”
53. 黄焖鸡 一如江砚白所说,这场雪没……
一如江砚白所说, 这场雪没有下多久,地上并无积雪。
沈鱼难得在屋里躲懒,床上铺着鸦青色大氅, 沈鱼拿了块干净棉布正在把下摆擦干。
早知就让他绕路了,弄脏了这么名贵的料子, 也不知要赔多少钱。
沈鱼擦拭的动作渐慢,脑中回荡着江砚白临走前的那句话。
“我答,是。”
是什么是!本不就是搪塞的话吗?做什么那么郑重的与她说一遍,她都说不想知道了,他偏要说。
沈鱼下手不免又重了两分, 手中的大氅皱巴巴的。他的话语意不算明朗,沈鱼又不好直接问他,万一是她自作多情,丢脸倒是其次,每日的满意值没了可是大事。她还要回家呢。
沈鱼叹了声,这恼人的江砚白!
邓氏进来给她送些热水, 终于将大氅从她手中解救, “呀,这可是上好的料子,掌柜轻着些。”
沈鱼烦躁着, 索性都丢给邓氏, “邓嫂子您替我擦吧。”出了屋子透透气,刚下过雪,外面冷得厉害。
冷风拂面, 燥意淡去不少。
鸡舍里的鸡不知怎么跑了出来,叽叽喳喳地烦人得很。鸡舍是常二搭的,兴许是骨子里的种菜基因作祟, 他时不时便在院子里种些小葱、韭菜、蒜苗什么的。又抱来十只小鸡仔,中途死了两只,只剩下八只了。
原本光秃秃的小院被常二种的满满当当,小鸡大了之后又搭了个鸡舍。鸡舍不知怎么破了个口,八只鸡都跑出来作乱。
沈鱼刚压下去心中的燥意又被翻了上来,这恼人的鸡!
她上前两步,手疾眼快一手拎起一只,对付不了江砚白,她还搞不定这些鸡吗?
烧水,拔毛,下锅。
鸡肉切成小块,下锅焖煮,锅中汩汩的香味传来,沈鱼才觉心情舒畅。
焖前加桂皮,花椒,八角,香叶,几勺酱油,适量甜面酱与豆瓣酱。只煮鸡汤太平淡了,沈鱼做了个黄焖鸡。
在现代黄焖鸡算是一道随处可见的菜了,还能单独凭借这一道菜开个小店。沈鱼尝过很多地方的黄焖鸡,有些不是鸡肉太老就是配菜太多,焖的时间不够,汤汁的鲜味便出不来,也不可加太多水,否则鲜味就不浓郁了。
去外面吃,配菜最多就是青红椒,金针菇,豆腐干,土豆,香菇,小油菜等每一家店都有自己的喜好。沈鱼配菜最爱金针菇与土豆,可惜这里不能拿金针菇出来,只好用普通香菇替代。
之前盆中种的土豆已经可以挖出来了,地里的那些也能丰收了。沈鱼去瞧过了,长势并不喜人,挖出来的都是小石块大小,做不了几盘菜。
但原本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就这点收成还是因为土豆好种,也谈不上失望。沈鱼不打算吃这些,存起来等来年开春再种下去,如此才能有源源不断的土豆。
盆里的倒是长得很大,沈鱼去挖的时候阿莓像是被抢了孩子的娘。沈鱼问她,“你种它是为了吃吧?”
阿莓点点头。
“那就让它为你的肚子尽点孝吧。”
土豆切片要最后放,炖久易散,淀粉味能融入汤里就正好了。喷香的白米饭上浇上一勺汤汁,再咬上一口鲜嫩的鸡肉,顿觉米饭都香了不少。阿莓扒拉了两口,香!
常二回院子只见到一地鸡毛,崔四捧着碗招呼着他吃饭。他辛苦养了几月的鸡成了盘中餐,于是含泪吃了两大碗。
常二吃完后还是伤心,“都怪为父没有保护好你们。”
沈鱼无语瞥他一眼,这是传染了崔四的戏精体质吗?
王大厨拿筷子敲了下徒弟的脑袋,喝了一口汤,“做什么怪。”
王大厨一发话,常二不敢再讲话了,只委屈地撇撇嘴,化悲愤为食欲,又盛了一碗饭。
沈鱼到底还是不好意思,毕竟是她未经同意杀了鸡在先,答应再给常二买几只小鸡雏,常二这才转悲为喜,夸了句,“掌柜真好。”
————
江府,晚间吃夕食,江砚白只用了一点便不再动筷。
周氏见状问道,“可是菜色不合胃口?”
桌上羊肉萝卜汤,素三丝,锅塌豆腐,小炙鸡等,菜色丰盛。江砚白温声道,“只是不太饿。”
那碗排骨山淮汤分量有些多,此时实在是吃不下。
葛涵双掩唇浅笑,“娘不必担心砚白,他哪是个会饿着自己的人。”阿彦是个好斥候,沈鱼送汤,江砚白赠衣都事无巨细的告诉了葛涵双。
周氏一想也是,又见葛涵双朝她使了个眼色,顿时会意,笑着道,“吃不下便算了。”
饭毕,江砚白难得空闲,江祁白却不在家,父亲不在,江明禹就拉走了小叔,说是读书时有些不解让他解惑。
没了两个打岔的,周氏与葛涵双分析起了阿彦今日的见闻。
“砚白总算有些动作了。”周氏叹一句,欣慰的笑,终于有了些举动讨小娘子欢心,她也能安心了。
葛涵双在想江砚白最后的几句话,“这事与端敬县主又有什么关系,不会她看上砚白了吧?”
周氏却不担心,“砚白若不喜欢,便是县主也奈何不了他,不必担心。”
“我是怕县主为难沈妹妹。”听闻这端敬县主脾气不好,有些霸道,沈鱼温温柔柔的性子,恐是要吃亏。
周氏轻摇了摇头,“我瞧沈娘子倒不是个吃亏的性子,你也不必担心,若是砚白真惹了祸事,他会处理好的。”
儿子终于有明显的举动了,周氏反而不着急还转了念想。总归沈鱼还有两年的孝期,且让他追着吧,让江砚白也受些磋磨。
江砚白年少登科,一路青云,正经的苦头确实没怎么吃过。周氏想想那些念被气到的日子,更想看江砚白受挫的模样了。
书房里,江明禹请教完毕后,专心做起了先生布置的功课,还不许江砚白走,说是写完了要交予他查阅。
江砚白百无聊赖,随手从他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翻看,山淮,含皂甙、黏液质,有益于肺气虚弱,滋补肺阴……
难免想起雪地里她错愕的眼神。
江砚白合上书看了一眼封皮,《帝医药经》,他暗笑一声,“你书房里怎么还有这个?”
他举着书,江明禹抬头看了一眼,“爹爹说读书明理,不拘什么书最好都看一些,不必深究,粗浅读一遍,心中有个大概就行。”
江砚白瞄了一眼书架,《农桑时节》《言工开物》真是各式各样的什么都有。他若有了孩子,定不会让他在这个年纪就看这些。
江砚白又翻开方才那一页,左右翻了翻,写的都是药材。他浅笑着扶额,认命地看了起来。
给江明禹检查完了功课,披着夜色,江砚白出了门,不知不觉就到了沈记。
常二抱着新买的小鸡雏乐呵着,有一只不听话的非要钻出他的臂弯,迈着小短腿往外跑去,却被一双锦靴拦住了路。
“江少卿注意脚下!”常二喊着奔过来,将小鸡雏抓在了掌心,指着它道,“跟着我还有几月可活,非要跑便是死路一条!”
沈鱼让常二赶紧拿进去,“行了,收了你这些鸡子鸡孙吧。”
她看见了门前的江砚白,想和往常一般问一句江少卿吃什么,却总觉得有些别扭。
只是别扭归别扭,问还是要问的。
“江少卿吃些什么?”
江砚白愣了愣,原本并不打算吃东西的他,开口道,“来些糕点。”吃不完也能带回去。
沈鱼请他稍坐,先上了盏茶,端了一碟子花糕和一个肉松小贝出来。沈鱼猜想他应是吃过夕食了,便没有放足够的分量。
“怎么只有这点?”江砚白没多想便问。
沈鱼缓缓道,“这是半份,有时客人想吃多种糕,一份吃不完就浪费了,所以准备了半份的。江少卿若吃得下,这就去换一份的来。”
她作势便要走,江砚白开口拦道,“不必了,半份很好。”
在不饿的人面前,即便摆满了珍馐也是徒劳,江砚白吃了两块糕后,实在吃不下了。
沈鱼拿着大氅出来,“下摆有些脏污,只是这般名贵的料子,实在不敢擅自清洗。”
“无妨。再贵重的衣料,都是用来蔽体的。”江砚白听出她话中有话。
沈鱼坐下来,慢慢道,“蔽体是不错。但要合时宜,冬日里不能穿汗衫,夏日也不能着夹袄。穿着长袖衫袍非要下地干活不是自找苦吃吗?”
沈鱼自觉这话已经说的很明显,不能明说,她也暗示。她与江砚白,便如粗布与锦衣,总归是不相称的。
她实在不想这纯洁的老板与食客之间再徒生出些纠葛,利用江砚白涨满意值这事已经让她总挂着愧疚,想着变换花样让他多吃些好的来弥补这不纯的目的。
江砚白淡笑,却不直接回答,拿起碟子上的肉松小贝,“人人都道这咸甜二味不能相和,沈娘子这道糕点却很不错。”
巧言令色!
和一个言官耍嘴皮子,实在不是个明智之选。沈鱼这会子确定,这江砚白确实对她有点意思。还想就着衣料着一点再掰扯下,江砚白却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劳沈娘子将剩余的包起来。”江砚白喝一口茶,别开视线。
客人有要求,沈鱼照办,只是等她包完,转眼再去找人时,哪里还有人影。
崔四凑过来道,“江少卿吩咐,将这些糕点明日放进他的食盒里。”
沈鱼空叹一声,看见还在原地的大氅。啧,这朵桃花,不太好摘啊。
第二日,江砚白去取食盒的时候,食盒底部多了个油纸包,旁边多了件大氅。
54. 鱼肉馄饨 柳香与曹宇杰确定了婚期……
柳香与曹宇杰确定了婚期, 打算在年后正月里挑个好日子就成婚。
柳香打算请沈鱼来操办喜宴。
沈鱼本欲答应,又想起自己还带着孝,“我身上有孝, 恐怕不吉利。”
柳香道,“这有什么不吉利, 我爹娘都同意的,你说是吧,曹哥哥?”
她看向曹宇杰,曹宇杰温柔望着她道,“都听你的。”
沈鱼捂住了牙, 好酸!这两人哪里是来请她做宴的,分明是来秀恩爱的。
沈鱼一脚踹翻狗盆,“这儿还有人呢,两位注意些影响。”蓦地想起那日与江砚白一起撞到他们二人互诉衷肠,江砚白当时面不改色,也不知他内心会怎么想呢?
沈鱼摇摇脑袋, 怎么又想起了他。自从察觉江砚白对自己有意后, 做什么事都总不自觉联想到他。这样不好,要改掉!
正好这准夫妻二人都在,沈鱼将自己想开分店的事情说了。
柳香很感兴趣, 当即就打算拍板和沈鱼一起干。
“柳姐姐还是再想想, 我不一定有把握的。”对着柳香,她不想画大饼,柳香对她是全身心的信任, 所以其中利害都讲得十分清楚。
柳香笑着道,“我对沈妹妹有信心。”偏头问曹宇杰,“是吧, 曹哥哥?”
他又温温柔柔一句,“你说得对。”
要不是这两人是自己的金主,沈鱼很想操起扫把赶人,忒腻歪了,热恋中的小情侣都是这样的吗?古人不是含蓄且情深吗?
“赔了也不要紧,我拿自己的私房银子入股,不会影响家中的生意。”柳香这么多年还是有自己的小金库的,拿个千八百两银子出来不成问题。
好吧,有钱任性。
沈鱼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一大笔投资,感觉一大波满意值正在向她招手。
既然是合资,店名用沈记便不大合适。柳香也是个不爱读书的,两个肚里没墨水的人凑一块自然是讨论不出什么好名字的。
“不如我们的名字结合一下,就叫鱼香馆!”柳香为自己的聪明点赞。
沈鱼:“……加点肉丝,能炒菜了。”
“我觉得香儿的提议不错。”曹宇杰附和。
沈鱼丢给他一个白眼,“她现在就算起个叫张三馆,你都会喊妙吧。”一定是十八层恋爱滤镜糊住了他的脑子。
争论半天,还是没有争论出一个结果。
最后决定,暂时还是叫沈记,金鸣坊若是有老客,也好寻一点。
有了资金接下来就是选址,相看合适的铺子。地段就选在金鸣坊,不管在哪里开店,背调一定要做好,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金鸣坊与崇安坊不同,低檐平屋的食肆很少,高档大气的双层酒楼有些,还有几间大规模的酒肆。在这种热闹的地方开店,自然也得入乡随俗。
沈鱼打算来个和崇安坊不同模式的经营,她挑选许久,选定大致的地方,拉着柳香就出来寻摸合适的了。
中人一连带她们看了两个地方,沈鱼都不是很满意,两人也累了,找了个馄饨摊歇歇脚。
柳香的女婢替她捶腿,“我从来不知找铺子是件这么辛苦的事情。”
沈鱼饮了一口粗茶,含笑道,“今天你的曹哥哥怎么不跟来啊?”她都做好被腻歪一路的准备了,曹宇杰居然没有出现。
提起心上人,柳香眼带笑意,“我不让他来的,有些事情,总该我自己学着去办。”
热乎乎的馄饨上来,摊主是对和蔼的老夫妻,“小娘子小心烫。”
沈鱼道了声谢,舀起一个,吹凉了才敢往嘴里送,“竟是鱼肉的!好吃。”
这鱼泥打得细腻,盐口调得极好,鱼鲜很足,却没有半点腥味。
鱼肉嫩滑,汤汁溢香。
沈鱼还尝出了别的味道,她这个厨师有些坐不住了,有些想讨教方子。
柳香见她夸好吃,也尝了一个,“确实不错。”
馄饨摊里,老婆婆在后面手不停包着馄饨,一手馄饨皮,一手小勺,小勺挖起一点鱼肉泥,另一只手飞快将馄饨皮折起。熟能生巧,老婆婆的速度很快,几息之间就有十来个摆在案板上。
老丈负责下馄饨,馄饨丢进沸腾的热水里,滚上三遍捞出来。边上备了一个碗,碗里加一勺酱油,一勺盐,几颗虾皮,一把葱花和芫荽,煮好的馄饨盛出来混着热汤浇在碗里,一碗鱼肉馄饨就好了。
老丈给旁边一桌送馄饨时,肩上汗巾落下,掉在沈鱼脚边,沈鱼帮他拾起。
老丈笑道,“多谢小娘子。”
沈鱼忍不住问了一句,“您调馅料时,是否混了干贝水?”
老丈饶有兴致地看了沈鱼一眼,“小娘子年纪轻轻,已是个老饕了。”
沈鱼微微笑,“算不上老饕,是个有点微末厨艺的厨子。”
“才不是微末厨艺呢!”柳香自吃了两次沈鱼做的菜,也成了个“沈吹”。
老丈笑笑,“能吃出我这馄饨馅混了干贝水,老朽可不信小娘子的自谦。”
老丈给沈鱼添了碗茶,长年累月的操劳让他的手有些皲裂,“其实我这馅料还有一味配方,小娘子可吃得出来?”老丈对这个小美人大厨很感兴趣,坐下来多聊了几句。
“老丈这是考我?”沈鱼浅笑。
“是。”
沈鱼又尝了一个,闭上眼睛,在嘴里慢慢回味,“还有……猪油?”
猪油能增鲜,放多了又会太腻也会压过鱼肉的鲜喧宾夺主,这馄饨却没有。
“小娘子厨艺果然不俗。”老丈夸赞,还与沈鱼细细探讨了捶打鱼泥的技巧。
“不可用刀,切碎了鱼肉的筋理,铁槌太重,木槌最好……”
沈鱼接道,“鱼泥松散,到底没了嚼头,不若加些鸡蛋,搅打上劲,鱼肉更筋道。”
老丈笑起来,拊掌道,“妙啊!”蛋液可增加浓稠度,使鱼肉不散,有添了鸡蛋的风味,可谓一举两得。
沈鱼说的,其实是后世各色鱼丸的做法,鱼丸里还会加上淀粉,不过馄饨馅小,就不必用淀粉来定型了。
“老丈与我说了这鱼肉馄饨的秘方,就不怕我抄了去卖银钱?”沈鱼含笑。
老丈呵呵一笑,“小娘子又在说笑,鱼算不得精贵物,老爷们都不爱吃这个,现下入了冬,鱼更少了。这处理馅料又费工夫,定价高了旁人不来。也只有我和老婆子愿意赚这辛苦钱。”老丈自问识人有几分眼力,沈鱼眼中澄澈,身边跟的这位小娘子穿着不俗,哪会与他们这等小人物来抢口粮。
“哎呦!”一块半新不旧的抹布飞来,不偏不倚落在老丈头上。
在食摊后的老婆婆走上前来,叉腰道,“还不快去做馄饨,闲聊什么!”
转头对上沈鱼和柳香又是笑眯眯的,“两位小娘子别见怪,这老头子就是话多。”
老丈小声念叨着让老婆婆给他留些颜面,脚步还是走着,回去做馄饨了。
沈鱼看着老夫妻俩的小互动,眼中不自觉带了些羡艳,悄悄弯了嘴角。
老婆婆却没离开,“两位小娘子是来找铺子的?”
柳香嘴快接话,“您怎么知道?”
老婆婆笑道,“方才看见跟着你们那人,是我们这里眼熟的中人。他有一个毛病,给人推荐的铺子,喜欢挑最贵的。两位小娘子留心些。”沈鱼与柳香生得好,老婆婆也乐得提个醒。
沈鱼道谢,怪道那人推荐的都超出了她的预算,原来是找错了人。
柳香也气呼呼的,不好意思地对沈鱼道歉,中人是她找的,“害你白跑了一趟。”
沈鱼喝了口汤,淡笑一声,“不是什么大事。”找合适的铺子本就不是一天两天,也不必急于一时。
沈鱼慢悠悠道,“这相铺子就如相人,看对眼的不多,你不也找了十七年吗?”沈鱼意有所指,柳香羞红了脸。
但她也不甘示弱,反唇道,“沈妹妹又要花几年呢?”
沈鱼怔了怔,抬眼想回话,却看见了街边正被拉进酒肆的江砚白。
怪了,怎么哪儿都能见着他。
沈鱼低下头,催促柳香,“吃完快些走。”
柳香不明所以,转头看了眼,没发现什么,只当是沈鱼冷了,想快些进屋里,抓紧吃完了馄饨。
消失许久的中人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这中人姓宣,倒三角脸,留了两撇小胡子,一双眼滴溜溜地转着,透着几分狡黠与世故。
“两位小娘子,我手里还有两间合适的铺子,咱们再去看看?”
柳香愠怒,多年的教养让她说不出什么难听话来,“宣中人,请让个道。”
宣中人不知为何一碗馄饨就让柳香变了态度,赔着笑道,“柳娘子真不再看看了,我手里的都是这一带最好的铺子,若换了旁人,您更寻不到心仪的。”
他这话不假,宣中人虽爱贪小便宜,能力还是有的。
宣中人这执着劲,倒让沈鱼想起被租房阿姨支配们的恐惧。那年刚工作要找租房,许多小区都有分了好几套屋子要出租的阿姨。若是有人问起租房,就跟耗子入了猫窝一般,一堆全围上来,动弹不得。
去哪儿都跟着你,直到你愿意与她们去看房。
采取的都是牛皮糖战术,大妈们用的战术,从古到今都好使。
柳香已因为他在沈鱼面前丢了丑,自然不愿再用此人,刚想放话让人离开,沈鱼插话道,“宣中人可别看我吗年轻面嫩,就糊弄啊。您说的话是真是假,这金鸣坊这么多人,略打听打听什么都是瞒不住的。”
沈鱼含笑看他,目光如利刃。
宣中人也是个人精知道自己的把戏被看穿了,到底脸皮厚,没有一丝尴尬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这儿还真有一间顶合适的。”
沈鱼拉了拉柳香衣袖,柳香板着脸,冷声道,“带路,别再耍花招。”
“不敢不敢。”
宣中人带两人来到了一座双层小楼前,门外有些破败,门框上蛛丝和灰尘不少。
宣中人推门进去,“两位娘子小心,灰有些大。”
沈鱼往街上看了一眼,人群来来往往,诧异不解这闹市为何有这么一间破败的小楼,看上去已经多年未有人租了。
进去里面,大堂敞亮,左右各有楼梯可以上二楼。楼梯口摆了两架木质屏风,二楼也不小,摆上十来桌绰绰有余。
沈鱼打开二楼木窗,往外眺望,了解了旁边的格局,心底有了主意。
宣中人嘴巴不停介绍,“这里坐北朝南,采光极好。旁边是间成衣铺子,姑娘小姐们挑累了衣服,来您这坐上一坐……”
柳香悄悄问沈鱼,“如何?”沈鱼微微点头。
但沈鱼还有一事不解,她问,“这么好的地段,怎么可能许久没人租?”
宣中人嘿嘿一笑,“知道瞒不过您,小人与您说实话,这家店啊,不太吉利。”
55. 奶枣 “怎么个不吉利?”……
“怎么个不吉利?”
宣中人缓缓道来, “这店原先是一个大官家的,后来被抄家灭族,由官府变卖了。可买了这店的人啊, 不是家中不断有人出事,就是经营不善家财散尽。旁人都道, 是这店里有不吉利的东西。是以近两年没人敢租。”
柳香听完有些害怕,凑近沈鱼,“要不算了,换一间?”
沈鱼有些犹豫,因为宣中人给出的价钱, 真的很让人心动,前东家也想脱手这店,所以价钱几乎是到了个底线。
见沈鱼犹豫,宣中人咬了咬牙,“您若真想要,可以再降五十两。”
“要了!”
不怨沈鱼冲动, 实在是银子的诱惑力太大。沈鱼不信鬼神, 虽自己算是借尸还魂,但系统的存在,总让她觉得是有更高维的生物在主导着这个世界。
而这些高维生物, 便被不知情的人, 称作为“鬼神”。
从目前来看,只要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或是毁天灭地的大事, 这些高维生物是不会干涉人间事的。
有人装神弄鬼的可能性,远远比鬼神的可能性大。既然是人在作祟,就没什么好怕的。
柳香仍心有余悸, “非要这儿吗?”
沈鱼让她到窗前去看看,“成衣铺子,珠宝门店,酒楼钱庄,最重要的是那儿。”
沈鱼素手指向一个地方,柳香回道,“学堂?”
“是,那片学堂众多,而这条街,则是去学堂的必经之路。”
女人和小孩的钱,最好赚了。
沈鱼打算做一做这女人和小孩的生意,二楼主推各色甜品小食。除了现有的蛋黄酥,肉松小贝,红豆面包等,再加云朵蛋糕,千层蛋糕,厚蛋烧,蛋黄布丁,姜撞奶,双皮奶以及中式的传统点心,荷花酥,眉豆糕,条头糕,杏仁酥酪,炸酥球和各色果脯等。
沈鱼说出这些甜品时,柳香就忍不住想象有多好吃了,彻底被说服,不再阻拦。
租下铺子,接下来就是修葺与开业了。柳香年后成亲怕忙不过来,两人便决定在加紧整修,希望能赶在年前开业。
小楼墙体老旧,需要全部重新粉刷一遍,原先的格局倒是不用大改,省去砌墙这一工序。软装要下功夫,因二楼大多要招待女客与小孩,便需要装得柔软而温馨一些。
柳香也是出入过不少招待女客的高档之地,主动揽了这活计去。沈鱼乐得轻松,可以专心研究新的甜品。
找工人这事也完全不用担心,上一次沈记修葺的工人得了甜头,回去在工人堆里炫耀了好久。这次大家一听又是沈记的活,都闻风而动抢着要干,美食的诱惑鲜有人能抵挡。
金鸣坊沈记的厨房是最先整修出来的,沈鱼暂时将崇安坊的事物交给王大厨与常二,到了新店里适应一下新厨房。
新店开业,人手自然就不足,需要再招些新工。柳香拨了两个懂厨艺的婢女来帮沈鱼的忙,一个叫阿蓉另一个叫阿芝,阿蓉稳重,阿芝活泼。至于其他的杂役跑堂,就等全部修整完再做打算。
金鸣坊这边的厨房,比崇安坊那里要大上一倍,且都是按照现代酒店厨房来整修的,沈鱼很满意这个新厨房,直到她站在这个新厨房,才有终于成为了主厨的感觉。
沈鱼特意辟了一块地方出来单独做甜品,撸起袖子就开干。阿蓉与阿芝只是简单懂些厨艺,并不具备单独掌勺的能力,沈鱼便让她俩先打下手。
两人动作麻利,很快就将一大盆红枣的枣核都去除了。
阿蓉赞道,“掌柜,您是怎样想到用麦草杆来去枣核的,果真又快又完整。”
沈鱼笑起来,“遇事多思,学会利用工具。”这里没有吸管,沈鱼便想起了小时候吸管还不普及时,用来代替吸管的麦芽杆。
沈鱼要做的甜品小零食是奶枣,奶枣做法简单原材料也简单,冬日里新鲜水果少,在这物资匮乏的古代更少。沈鱼之前想了很多种甜品,无一例外有些东西都不是现下立刻能拿出来的。
奶枣算是要求比较低的了,做奶枣用干红枣就行。奶枣自古就有,满汉全席乾果四品中便有奶白枣宝,一颗颗枣子被雪白包裹搓成圆球,奶白圆滚。
但奶白枣宝的传统食谱已不可考,是以现在做的奶枣已经是经过后世不断改良的方子了,形状也不追求圆滚,保留了红枣的椭圆形。
材料也变成了更加现代的,棉花糖,奶粉等,棉花糖好做,奶粉技术难度太大,沈鱼选择直接和系统兑换。反正奶粉长相与普通糖粉差不多,就说是新式糖粉也不会有人怀疑。
去核的奶枣直接炒会因为中空变形,还需要往里塞些干果,杏仁或者开心果,这个时候的开心果还不叫做开心果,有个非常洋气的名字——阿月浑子。
这阿月浑子产量不高,只在贵族的干果盆中出现,所以这一颗小小的奶枣也不便宜。
用糯米粉做出棉花糖的蓬松,再下入处理好的红枣,待棉花糖包裹了红枣,从锅中取出,用无情铁手将一颗颗奶枣分开并揉搓使棉花糖均匀附着在红枣上面,最后放入奶粉里滚一圈。
阿蓉与阿芝都想帮忙,但两人手上硬茧不多,都被奶枣烫得直呼疼。
沈鱼说道,“还烫就等凉了。”劝着她们,沈鱼若无其事的拿起个滚烫的奶枣揉搓。
阿芝惊道,“真的不烫吗,掌柜?”
沈鱼笑笑没回答,烫怎么可能不烫,只是她手上的硬茧都长对了地方,再加上一些技巧,自然就不是很烫了。
沈鱼总共做了两种口味的,原味与抹茶的。这个抹茶不同于现世的抹茶,是她自己用茶叶磨的,磨好的茶粉用水泡两遍,茶叶原本的苦味就会淡去不少,再将茶粉加入奶枣中。茶叶剩余的苦味被枣甜盖过,奶枣也有了茶香。
经过炒制的干红枣口感更加软糯,甜味更足。阿蓉与阿芝这两个第一次尝沈鱼做的东西,完全被震慑住了。
阿蓉道:“这还是我们刚才处理的干枣吗?”
阿芝道:“若非我看着做出来的,定不会相信的。”阿芝又往嘴里塞了两个,两颊被撑起。
平时吃干枣,吃上几个难免会有涩味,这个奶枣却没有,奶味很好地遮掩了涩味。
“我更喜欢这个绿色茶味的。”阿蓉评价道,“白色的好吃是好吃,但吃上四五个便会腻了,不如这个茶味的,入口略有清苦,还有茶香。”
阿芝吃得太急,一下子噎住了,沈鱼赶紧递上一碗茶,“慢些吃,你这贪吃劲,像极了阿莓。”阿莓还留在原来的沈记帮忙,偶尔会过来,阿芝与她一见如故。
沈鱼本还奇怪这两人莫名其妙的友谊,现在清楚了,骨子里都是吃货的基因。
“掌柜莫要再取笑我了。”
沈鱼留出给自家人尝的,将其余做好的奶枣都装起来,奶枣可以保存很久,冬日干燥也要注意密封。
门口传来了些响动。沈鱼让阿蓉去看看是否是蒋航来了,这里的后院也要造一个面包窑,这活计仍然由蒋航干,估摸着时辰,他也该到了。
“这位郎君,我们店还未开业,还请郎君去别处吧。”阿蓉笑吟吟地说道。
“我来寻人。”
“郎君找谁?”阿蓉的肩膀上一重,沈鱼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
沈鱼看了一眼眼前身披鸦青色大氅之人,对阿蓉道,“寻我的,你先进去吧。”阿芝好奇探头出来查看,被阿蓉一把摁了回去。
江砚白抿唇,“沈娘子生意兴隆。”
“还未开张,江少卿恭喜得早了些。”
大堂还未打扫,工人方才动工过,桌椅上都积了一层薄灰。沈鱼清扫干净,才邀江砚白入座。
“江少卿请。”面对这朵摘不掉的桃花,她既开门迎客,总不能将人赶出去,所以沈鱼决定采用装糊涂战略,左右江砚白也没有明说,她便装听不懂。
“江少卿寻我何事?”沈鱼给他沏了一碗热茶。
江砚白环视了一周店内风光,缓缓道,“沈娘子可知关于这个小楼的传闻?”
沈鱼潇洒一笑,“我不信鬼神。”
江砚白笑起来,一双桃花眼里含着一丝欣赏,“是我多虑了,忘了沈娘子向来与寻常女子不同。这小圆楼确是有人装神弄鬼。”
“小圆楼,是这里曾经的名字吗?”
“是。”
江砚白浅抿一口茶,娓娓道来,“想必沈娘子已经知道,这里曾是一位高官的产业,那高官有一子,极爱听戏。高官便将这小圆楼改作了一座戏圆赠与其子。”
江砚白凝望着大堂,似陷入了回忆,“后高官获罪,其子侥幸不死,且于江湖之中习得一些武艺。因小圆楼是其父所赠,他幼时常在此听戏,他不舍小圆楼被他人所占据,是以不断加害拥有小圆楼之人。”
沈鱼听罢,只觉得好没道理,“滥杀无辜,此子如此作恶,证明那高官管教无方,抄家也是应当。”
她又问,“那作恶之人呢,后来如何判的?”沈鱼觉得江砚白既然对此事如此了解,一定是抓到了罪魁祸首的。
江砚白抬眼道,“逃了。”
“逃了!!那我岂不是有危险?”沈鱼面上露出些惊骇之色。
江砚白轻笑,“我以为沈娘子不会害怕。”
“关乎小命,当然害怕。”沈鱼无语,他怎么还笑得出来。不对,沈鱼反应过来,狐疑道,“江少卿不会是专程编了个故事来吓我吧?”
“我看起来很闲吗?”
“嗯。”
“……”
和平时比起来,今日的江少卿确实显得有些闲适。
江砚白朗声道,“信与不信,沈娘子自行定夺。”江砚白低头饮茶,在沈鱼看不见的地方勾起了唇角,她太敏锐,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不对。其实方才他说的话半真半假,前半部分都是真的,后来租赁的人相继出事真的都是巧合。
第一个买家本就患有羊癫疯,那日羊癫疯发作失足落水。第二个租客有个老父年逾八十,也是到了寿终正寝的年纪,却被传成意外。第三个租客不安分与人通奸,偷偷转移家中财产。
桩桩件件大理寺都查的很清楚,确实是巧合。
沈鱼单手托腮盯着他,“江少卿提起那位高官之子时,眼中似有怜悯,莫非江少卿与他是旧识?”
江砚白转头看她,两人目光相撞,“沈娘子竟能看出我眼中的怜悯,当真对我观察入微啊。”
谁要了解你!!
气氛陡然变暧昧。
沈鱼挪开眼,起身走进了厨房,甩下一句,“江少卿果真很闲。”
未几,沈鱼拿了一包奶枣出来,“这是给老夫人,葛姐姐还有阿禹的。”沈鱼这是打算赶人了。
“只给他们?”
回答他的只有沈鱼的背影。
56. 纸杯蛋糕 又下雪了,护城河已经结……
又下雪了, 护城河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雪铺在上面,犹如一张羽绒毛毯。天空中飘着雪花, 纷纷扬扬,一团一团地掉下来。屋檐上也积了起来, 瓦片太陡,时不时滑落下来一些。
沈鱼乐疯了。
套着邓氏给她做的厚手套,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往雪地里奔。搓了一个小球,慢慢在地上滚,不一会儿雪球就越滚越大, 雪人脑袋初具雏形。
阿莓是昆仑人,也没玩过雪。沈记里一堆人就和看戏似的,看着这两人闹。
崔四那张嘴又闲不住了,“阿莓,你做的那个也太丑了,能不能和掌柜学学。”
沈鱼与阿莓堆的雪人一左一右如同两尊门神似的在店铺两边。一个脑袋圆滚滚, 安了碳做的眼睛, 鼻子插了根白萝卜。另一个多边形脑袋,眼睛鼻子歪歪扭扭,要仔细辨认才能认出这是个雪人。
阿莓朝崔四做了个鬼脸, 捡起一根树枝, 在雪人身上写了两个字,捂着嘴偷笑。
崔四定睛一看,那两个字赫然是“崔四”, “阿莓——”两人又开始每日的追逐,不过今天多了样道具,雪球。
沈鱼有样学样, 悄悄在雪人背后写了三个字,然后,一脚踹上去。
爽!
谁让他吓人来着?
江少卿不知自己被做了成个雪人出气,他正在大理寺的档录室内。
档录室内时常有人打扫,但打扫得并不细致,卷宗上蒙了一层薄灰。
江砚白拂去封皮上灰尘,找到自己想要的几本,全部拿了出来。他手里捧着案卷,迎面碰见了黎辞舟,下意识用衣袖遮掩住。
黎辞舟只匆匆一眼,就瞥见了案卷上的红签,他脸色一沉,“你还要碰这个案子吗?”大理寺的案件,都会在封档时做上标签,白蓝绿橙红,来代表这个案子的重要程度。这个案卷上是红签,就表示此案是件轰动盛京甚至举国上下的大案。
“永嘉七年,康台大雨接连半月,康台大坝因此不堪重负塌了,圣上拨款一十八万两白银重筑康台大坝,康台毗邻盛京,若康台有事,盛京亦不能免祸。是以圣上派工部尚书聂堂亲自监督。可大坝刚刚建成,天降暴雨,只是三天,仅仅三天就让这新筑起的比从前更坚固的大坝轰然倒塌!”
所有人都为之不解,后有人于大坝倒塌处捞起无数稻草,才知那新修筑的大坝,竟是中空!
朝野为之震惊,永嘉帝震怒,着瑞王并大理寺与刑部彻查此事,结果是一十八万白银有一半竟不翼而飞。工部尚书聂堂作为督察官,此事难逃罪责,家中子弟十岁以上男丁皆被处死,女眷没为官妓。
瑞王当年查抄了一大批官员,所有与筑堤坝有关的人,几乎都在大理寺的监牢里走了一圈。
“当年工部,吏部,刑部,大理寺都因为这个案子伤筋动骨!两年前文寺卿重翻此案,可结果是什么,是文寺卿身死,你中剧毒!你还要碰这个案子!”就是为了这个案子,江砚白九死一生,他尤记江砚白当年口吐鲜血的模样。
江砚白抬眸望向远方,淡淡愁绪在他眼波中流转,“痛失恩师,剧毒噬心,怎会忘?”
“那你还碰!”黎辞舟抬手向他怀中案卷打去,书册掉落在地,书册的封皮上写着,永嘉七年。
面对黎辞舟的暴怒,江砚白早有预料,他蹲下身慢慢将案卷拾起,一本一本按顺序整理好,“正是两年前没有查清楚,所以还需再查。老师是怎么死的,不查清楚,我枉为人徒。”
“文寺卿的案子已经结案了,他死于意外。”
江砚白站起来,“你我都清楚,他不是暴毙。”
黎辞舟攥了攥拳,抓住了他的手腕,“非查不可吗?”文寺卿在世时对他也多有教导,但他的死,真的不能深究。
江砚白长舒一口气,冬寒穿过窗缝,钻进他的脖颈,“聂星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是什么意思,他不是……死了吗?”冷不丁听他提起这个名字,黎辞舟瞪大了双眼。
“你只是看见他落入悬崖找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却并不能确认就是他的尸体。我伤好后去崖边察看过,崖边有藤蔓缠绕,崖底有潭水。”
“他没死!”黎辞舟倒吸一口凉气,“你什么时候意识到他回来了?”
江砚白垂下眼睑,“女童失踪案,是他给的迷药,采花蜂用的药,也是他所制。”
黎辞舟闻言,重重给了他一拳,“江砚白,你还当我是兄弟吗?”那么早便知聂星回来了,却还瞒着他!
江砚白闷哼一声,勾唇浅笑,“自然。”
黎辞舟愠怒,“他还想做什么,你们江家欠他聂家的,你两年前就已经还清了。他现在是什么意思,逼你重查此案?”
江砚白摇摇头,“也许是吧。”
“他那么有本事,让他自己查去,来逼你算什么大丈夫。”黎辞舟顿了顿,又说,“他确实也算不上大丈夫。”
江砚白拍拍他的肩,“行了,我有分寸。你别大声嚷嚷就是了。那个案子我不碰,只是调查老师的死因。”
黎辞给了他一个眼刀,这两件事有什么区别吗?说来说去,还是要查。
江砚白温言道,“你家中有妻有子,不必参与此事。”
“说的什么狗屁话!”黎辞舟难得说句不雅的话,“我是怕死的人吗?还有,你也不似从前心中无牵无挂啊。”
黎辞舟意有所指,江砚白苦笑,“她租下了小圆楼。”
“沈记要在金鸣坊开张的店是小圆楼?这……还真是巧了。”黎辞舟不得不感慨一句真是孽缘,他瞄了一眼江砚白,“你不会是怕沈掌柜……”
江砚白一抬手,“我重查此案,与她无关。”聂星制的药屡次出现,从目前发生的事情来看,他比两年前更加疯狂,已经毫无怜悯之心了,他不主动杀人,却为杀人者提供便利。若他再无行动,殊不知聂星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聂星是在拿全城的性命与他赌,赌他会妥协从而重新调查当年的案子。不得不说,聂星成功了,江砚白不能置百姓的命于不顾。
黎辞舟问,“为什么非得是你?”
江砚白翻起卷宗,“在朝中,他也只信我了吧。”
黎辞舟冷哼一声,“真是讽刺。”被一个罪犯信任,是好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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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鱼在做纸杯蛋糕。
纸杯蛋糕算得上是她童年的另一最爱,上层是香甜的奶油,下面的绵软的蛋糕底,最重要的是便于携带。
小时候谁若买了纸杯蛋糕,不拿上它在别的小朋友面前晃上两圈那是不可能的。待吸引了众小孩的目光,再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小口小口吃掉,拉足了仇恨。
这里没有纸杯,沈鱼找铁匠打了几个铁质杯底,四方油纸折成马芬杯的形状,放进铁质杯底里使蛋糕液倒入时纸杯不散。
铁质的杯底导热快,烤制的时间也好缩短些。其实铝质的最好,但沈鱼打听了一下铝价,还是算了。
热腾腾的纸杯蛋糕出炉再挤上一层鲜奶油,洒些干果碎。可惜她不会用奶油做花,沈鱼不是专业甜品师傅,这个有些难度系数。
要是再来一朵粉色小花,那才是真正的爷童回呢!
阿蓉拿了个小勺擓了一勺上层奶油,瞪直了眼,惊喜道,“如此味美,便是断了手也值啊!”
阿芝揉着自己酸疼的手腕,有些不信邪地拿起一个撕开油纸咬了下去,只一口,就让她满身的疲累尽消,只余舌尖的一点甜。
阿蓉久久不说话,沈鱼还以为制作失败,忙问,“怎么了?”
阿芝吸了吸鼻子,口中还有蛋糕没咽下去,含混不清道,“太好吃了!”
眼睫中竟有丝丝泪意,沈鱼被惊诧,“你也太夸张了吧。”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好吃到哭?
阿芝拉着沈鱼的手,“掌柜,以后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绝对不抱怨了。”
沈鱼畅然一笑,“好。”阿芝这丫头从刚才让她打发蛋白时便一直耷拉着脸,不开心都写在了脸上。沈鱼还挺喜欢这丫头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单纯,直率。
金鸣坊沈记的修葺快到了尾声,这招工的事情也需要提上日程,要是招到的工人都如阿芝这般性子,倒也不错。开店最忌讳的就是内鬼,直率之人远比心思深沉之人要好得多。
招工的告示已经贴了出去,柳香忙着绣嫁衣,所以这事还是得沈鱼来。沈鱼拖来邓氏帮着一起掌眼。
邓氏有些怯怯,“掌柜,挑人我不在行。”
沈鱼一把将人揽住,竖了个大拇指,“您可是当过这个的人,不必妄自菲薄。”
邓氏被她一鼓励,有了些信心,拿出了当时指点人做无骨鸡爪的架势。
一日下来,沈鱼看中两个手脚麻利的杂役,邓氏挑了个名叫雯儿的小丫头。
二楼要招待女客,所以也需要些容貌姣好的女侍,来应聘的几位沈鱼都不是很满意,邓氏却想留下雯儿。
沈鱼很理解这是为什么,因为这丫头长得确实好看。
雯儿的脸,放在后世便是大家说的顶级小白花的颜,她一皱眉就让人忍不住怜惜。
雯儿一开口也软软糯糯,“掌柜请您留下我吧,我都能学的。”
连阿芝也被蛊惑,“掌柜,雯儿的礼仪不算差,有我与阿蓉在,用不了几日就能教好。”
沈鱼其实是个隐藏的外貌协会,雯儿礼仪虽差了些,不过凭着那张脸,她还是点了头,毕竟看着美人进食,食欲都能好上几分呢!
沈鱼故意板起脸,“三日后我考校你的礼仪,若不好,你还是要回家的。”
“谢谢掌柜!”雯儿笑起来,跪下给她磕了个头。
沈鱼被吓一跳,连忙去扶人,“可受不起你这大礼。”
邓氏笑着将人扶起,“我们掌柜最和善了,不拘这些礼。”
阿蓉与阿芝都是柳家出来的,教导礼仪自然不成问题。雯儿也勤恳,学了几天,像模像样了。
沈鱼三日后来检验成果,端茶敬水三平一低。雯儿端着茶盘,曲着腿,敛声屏气。沈鱼端起茶杯,雯儿不敢偷瞄,手心紧张地发了汗。
沈鱼浅啜一口茶,“行了,邓嫂子帮她量个尺寸吧。”虽然还是因为紧张有些手抖,但已很不错了。
雯儿不明所以,邓氏笑着上前道,“还不快谢谢掌柜,她这是同意了。”沈记新来的员工沈鱼都会发两套员工服,与崇安坊的款式是一样的,区别只在胸口绣的文字。
雯儿连声道谢,眼含热泪,被邓氏带了下去。
阿蓉与阿芝和沈鱼说起雯儿透露出来的身世,“她是家中幼女,上头有两个哥哥,眼见两个哥哥都到了娶亲的年纪,但家中积蓄只够给一人娶亲的,她父母便动了心思让雯儿嫁人。”
“她才十四啊!”沈鱼有些忿忿,这父母真不是东西,养女儿就是为了卖吗?
“是啊,说好听些是嫁人,其实就是给年纪大的当小妾。”阿蓉叹了声,“雯儿好说歹说,她保证能挣足她哥哥的聘礼钱,才让她父母放她出来做工。”
原本清香的茶喝在嘴里瞬间没了味道,沈鱼有些被恶心到,让女儿给儿子挣聘礼钱,亏得那对父母想得出来!
“雯儿既成了我沈记的人,我便会护着她。”
57. 有小偷? 糕点被偷,雯儿被怀疑……
盛京的冬日难得下雨, 雨拍在门前的屋铃上,响起阵阵铃声。雨水顺着瓦片流下,砸在地上溅起水花。
沈鱼裹紧了自己, 这个季节,下雨比下雪还冷, 湿冷是入骨的。她天生是个手脚捂不热的,换了副身子还是一样,从前冬天都靠着热水袋和电热毯续命。
幸好秋日里便让人盘了炕,火炕暖洋洋的,沈鱼贪恋被窝的温暖不想动。反正自己是老板, 就当自己给自己放个假。
可有人偏不让她睡这个懒觉。阿芝风风火火地跑来,把炕上的沈鱼摇醒。
沈鱼发丝散乱,一头青丝如瀑,十分不愿意地睁开眼睛,带着点起床气盯着阿芝,“你最好真的有重要的事情。”
阿芝道, “掌柜, 我们店里遭贼啦!”
沈鱼瞬间清醒,一个激灵从炕上弹起,“什么?”
“是真的!”阿芝比划着, “你每日做完了东西, 我与阿蓉都会清点一遍,晨时去厨房时再清点一遍。今早数糕点时,每样都少了一点。”
沈鱼起身穿衣, 遭偷窃这事儿她还真没想过,大概是日子太安逸都忘了会发生这种事。金鸣坊里刚刚修葺完,桌椅板凳都没多少, 想着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沈鱼只在前门后院各加了一把锁,厨房平时是只锁门,外面也没人值守。
没想到会有人偷糕点,每样都只偷了两三块,显然是为了不让人发现。这些糕点都是给装修的师傅们的小礼物,少了一些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鱼在意的是,别是内部有人手脚不干净就好。
放糕点的小柜子并未上锁,厨房门上的锁也没有被撬动的痕迹。想来这小贼是走了窗户,沈鱼来到厨房外窗户下,视线停留在窗台。
窗台上太干净了。
因为院里在搭面包窑的缘故,沈鱼怕有脏东西进来,这扇窗到现在没开过。照理来说,这外面窗台一侧,应该有泥灰才是。
雨是昨夜开始下的,应当是这小贼脚上沾染了湿泥,踩在这窗台上留下了脚印,离去时将脚印擦干净的同时也擦去了窗台原本的脏污。
阿芝看沈鱼盯着窗台许久,方想问是否看出了些端倪,就被阿蓉捂住了嘴。
阿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了声音说,“别打断掌柜思考。”
阿芝眨了眨眼,点点头,轻声道,“掌柜还会破案?”
阿蓉摸着下巴,不确定地说,“应该……会吧。”
沈鱼顺着墙根走,既然有脚印,定不止一个,这小贼虽细心,但晚间昏暗,难免会有疏漏。
“找到了!”沈鱼语气中带着喜色,在青白围墙的转角,有个较完整的小巧脚印。这脚印不大,脚后跟有些缺失,沈鱼伸脚比对了一下,比她的脚要小上一截。
阿蓉与阿芝围过来,也伸脚比了比,阿蓉抬头说道,“这贼的脚好小啊!”
阿芝撑开了手,“和我的手差不多大。”
发现了一个脚印,沈鱼顺着痕迹又发现了更多。这一片地方上头有瓦,遮了些风雪,脚印没有被雨水冲刷。
后院长了棵老槐树,树干有两人合抱那么粗,应已有百年的历史了。沈鱼一路寻到了老槐树下,树下的杂草中有个不和谐的颜色。
沈鱼捡起来一看,是个胡桃红绳。胡桃辟邪,老人为了给小孩祈福,多会给孩子戴上这么一个,这个样式常见,不算什么稀罕物。
阿芝心直口快,看着沈鱼手里的胡桃挂坠,脱口道,“这个手绳我见过,是雯儿的。”
阿蓉拿过手绳,仔细查看上面的小胡桃,翻转过来一看,底部刻了个“雯”字。
沈鱼看了她们一眼,“手绳是她的也证明不了什么,说不定只是不慎遗失。”阿蓉,阿芝还有雯儿都是住在这新店的后院,再往前走确实是雯儿住的地方,且这个角落一般不会有人来。
难道真是雯儿所为?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沈鱼就否定了。她与雯儿相处时日虽不多,一个人的秉性是不会轻易更改的,昨日不过是随手给了她一个纸杯蛋糕,那丫头激动地和什么似的。
而且沈鱼素来不会短了手底下人的吃的,雯儿何必冒这个显做出偷糕点这种腌臜事。
沈鱼思忖道,“去把雯儿叫来。”
阿蓉和阿芝也不愿意相信是雯儿干的,只是她的东西出现在案发现场,她们难免会有些多想,去叫人时脸色也不那么好看。
雯儿被带到大堂,沈鱼开门见山,直接就将手绳拿出来,“这是你的吧。”
胡桃手绳失而复得,雯儿甜美的脸上带了些笑,“掌柜在哪儿找到的,我丢了好些天呢!”她伸手去拿胡桃手绳,就要往手腕上戴。
沈鱼淡淡道,“你可知这手绳是在哪儿找到的?”她盯着雯儿的脸,想从她的表情中找到一点破绽。
雯儿天真道,“应该是在院子里吧,这些天我不曾出去过。”
雯儿回答自如,沈鱼的疑心消去一点,若说这小丫头是装的,那她的演技也太好了一些。
沈鱼给阿蓉使了个眼色,阿蓉会意,上前一步道,“雯儿,你可要说实话,店里遭贼了你是知道的,这胡桃手绳就是在那贼逃跑的路上所发现的。”
雯儿讶异地抬头,手腕上的红绳有些烫手,慌忙下跪道,“这……掌柜……我没偷,不是我……我只是丢了手绳,我……”她拼命摇着手,语气中带了一丝哭腔。
沈鱼只想吓她一下,没想到这小丫头那么不禁吓,心软了些,“没说是你,快起来回话。”
沈鱼去扶她,雯儿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不愿起来,拽着沈鱼的衣衫下摆,抽泣道,“掌柜,我……我没偷……东西。”雯儿一哭还停不下来,小丫头哭得梨花带雨,双眼微红,活像只受惊的小兔。
沈鱼苦笑,这胆子也太小了,没办法,自己吓哭的,还得自己哄。
“掌柜若实在不信我,雯儿愿意卖身为奴!”雯儿扬起脸,眼神中带着坚毅。虽在沈记只待了几天,但在这儿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每个人都对她很好。她不必天不亮就起来洗衣服,不必吃别人的残羹冷炙,不必穿别人换下来的打了补丁的衣服。
“这话可不能说。”沈鱼与她们签的都是做工的契,她们的身份都是良民,若是卖身为奴,便是入了奴籍。
沈鱼抽出袖间手帕替她擦去眼泪,温言软语地哄着,“就是让你说说东西是怎么掉的,没说是你偷的。你去老槐树下做什么?”
阿蓉也轻声道,“雯儿,我方才不是那个意思……”
雯儿往沈鱼的怀里靠了靠,心情略微平复了些,缓缓道,“老槐树那边有个狗洞,时常有些流浪猫从那里进来,那日我被猫叫声引去喂了它们一些吃的。不过我没拿店里的东西,都是从我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的。”
沈鱼不住在这里,问阿蓉与阿芝,“这里时常有猫?”
阿蓉想了想道,“确实曾听见过猫叫。”
“我见过!从老槐树上蹭的就跳上屋檐了。我那时还纳罕围墙那么高,它是怎么上去的,原来是有个狗洞。”阿芝抢话道。
雯儿起身带路,“那狗洞不大,杂草又生得比较高,不怪两位姐姐没发现。”
几人来到老槐树下,雯儿踩着杂草拨开,洞口才显露出来。沈鱼跟上去查看,其实这个洞口不小了,若是身量未足的孩子应该是能钻进来的。
沈鱼还发现这洞口的草其实是虚掩着的,根部已经尽断了,也有被踩踏的痕迹。沈鱼绕到外墙,狗洞的外面一侧被清理的痕迹更加明显。
而且她在外墙上发现了一个小手印。沈鱼勾唇,还真是个“小”贼。
阿蓉摸着墙上的手印,“掌柜,要报官吗?”
“不必,我们自己抓一抓这个小贼。”沈鱼半眯着眼,一个念头悄悄在脑中成型。偷东西有一就有二,只要那小贼还敢来,沈鱼就有信心将人抓住。
当晚,沈鱼将狗洞恢复了原样,做了许多糕点,都铺在簸箕上,就大剌剌的摆在厨房里,厨房门未锁。
糕点的甜香让阿芝不停咽口水,“掌柜,你这诱饵可太下本了。”
沈鱼微笑,自然要舍得下本,不然怎么抓贼呢?
确定了偷儿是个小孩子后,沈鱼便放下心来了,也不知是谁家的熊孩子,等逮到了人,定要好好替他们父母教训一下。
是夜,月朗星稀,夜凉如水。
老槐树下的狗洞传来了些许响动,还伴着几声猫叫。
“哎呦。小石头,你踢着我了。”一个童音道。
另一个童音响起,“嘘……你小声些,那边住了个漂亮姐姐的,小心吵醒了人。”
虎子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事的,都这么晚了,大家都睡了。”
小石头熟门熟路在前面带路,“跟我来。”
还未靠近厨房,虎子就闻到了那股子甜香,“这也太香了吧!”虎子口中开始分泌涎水。
小石头摸到了厨房的门,轻轻推开,借着月光,看见了簸箕上的许多糕点,舔了舔嘴唇,香味不住地往鼻子里钻。他夕食本就没吃饱,肚子咕噜一声,在这空旷的院子中显得格外响亮。
小石头闭上眼睛不看,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又认认真真数了一遍,是十个,没有少。他将铜板放入了簸箕中,“虎子,我们走吧。”
转头一看,小伙伴的嘴里塞了两个糕点,小石头慌起来,“你在做什么!我们昨天偷的糕点,已经让梁哥哥很生气了,你还吃!”
糕点碎末掉了点在衣服上,虎子都捡起来吃了,面对小石头是指责,他委委屈屈伸出一根手指道,“我饿了嘛……就再吃一块。”太香了,完全忍不住。
小石头揉了揉饿的不舒服的胃,“那也不行!快走!”
虎子偷偷藏了两块在身上,小石头拉着小伙伴的手欲走,却见外面突然亮了起来。两个小孩登时愣在了原地。
58. 春安堂 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火把的亮光将厨房里照得亮堂堂的, 两个小孩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跑。
“风紧,扯呼!”小石头喊了声。
小孩身形小,灵活地从沈鱼与阿芝的包围圈里钻了出去, 往狗洞处跑,沈鱼抱臂看着他们落荒而逃, 心里一点也不急。
不一会儿,阿莓一手拎着一个回来了。阿蓉手里也抱了一个。
阿莓拎着两个孩子的衣领子,两个小孩不停地挣扎,小胳膊小腿在半空中蹬着。
“放我下来!”虎子喊叫着。
阿莓厉声道,“老实点。”
大堂点起油灯, 两个小孩终于被放下来。阿蓉怀里的孩子惊恐地望着周边,又往她怀里缩了缩。
“怎么还有个这么小的女娃?”女娃五六岁的样子,苹果脸被冻得通红,身上的衣服竟然还是单衣,沈鱼见状不忍,让人点起炭盆火炉, 拿来棉衣。
阿蓉把孩子交给沈鱼, “这女娃在门口放风,我去看时她都快冻僵了,才把人抱来。”
女娃安安静静, 没有说一句话, 只转着两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几人都围着女娃转,忽略了抓来的俩小子。
虎子虽害怕,还是壮着胆子道, “你们放开宝妹,东西是我偷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事, 都冲着我来!”
沈鱼让阿蓉带宝妹下去洗个热水澡,笑着看向虎子,“你这小子,还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
被沈鱼看得心虚,虎子低下头,“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了就得承担后果,我……我不怕。”虎子听过些说书的,俨然把沈鱼把宝妹带走的行为当成了扣押人质。
小石头用一双乖巧的狗狗眼看着她,语气哀求,“姐姐,偷东西确实是我们错了,我们不会抵赖,只是宝妹还小,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欠您的钱我们会还的,请不要把我们送官,好吗?”
其实在看到他们的模样时,沈鱼已经歇了教训他们的心思。原因无他,这两个孩子,穿得太单薄了,冰天雪地的天气,还穿着夏天的单薄料子,衣衫打了不少补丁,衣袖浆洗得发白。
还有那率先开口的孩子,他的左边袖口,竟是空的!再看另一个,清秀的小脸上有一大片青黑的胎记。
簸箕中的铜板被沈鱼拿在手里,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屋中回荡,“说说吧,怎么又想着来还钱?”
小石头心头一喜,“姐姐,你不报官了吗?”
沈鱼轻咳一声,“那要看你们的说辞能不能说服我。”
小石头跪下给沈鱼磕了个头,顺便拽着虎子一起跪下,“谢谢姐姐。”
沈鱼浅笑,这小子,倒是奸猾!她还没说原谅他们呢。
“这地方以前没租出去的时候,我们下山时会来这里住一夜。没想到这次下山有人住了,昨日偷溜进来,实在是太饿了,闻到厨房里的香味,就没忍住偷吃了几块。除了糕点,我们其他的什么都没动!”
沈鱼看他,“都是你们三个吃的?”
小石头道,“不,不是。我们俩只一人吃了五块,宝妹胃口小吃了三块。剩下的带了些回去,分给大家了。”
沈鱼摩挲着下巴,她总共做了十来种糕点,每样拿两三块也有二三十块,这小子还算实诚!
沈鱼问道,“你们总共有多少人?”
“十来个。”
“平时都在哪里乞讨?”
小石头抿抿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们……不是乞丐。”
虎子也挺着胸膛,“我们才不是乞丐!我们很能干的,只是他们都嫌我没了一只手,嫌小石头长得不好看,没人要我们干活。”说到后面,语气有几分落寞。
“我们是象山上文丘观里的孩子,半个月下山来采买一次。只是观中人多,银钱少,冬日里野菜难寻,观里还有比宝妹更小的孩子,我们饿些倒是没什么,但他们饿不得。”
阿芝凑近沈鱼,与她耳语道,“象山就在城外,山上的确有个文丘观。二十年前求子最灵验,近年来香火并不丰。”
“既偷了糕点,怎么又想着来还钱?”沈鱼命阿莓将炭盆拿得离他们近一些。
小石头搓搓手,“昨日拿了糕点回去,梁哥哥就发觉了不对,他给的银钱不可能让我们买那么多糕点的。梁哥哥捉了我与虎子去拷问,我俩才说出实情。他当即大怒,给了我们十个铜板,让我们连夜下山来还钱。”
沈鱼心中有了些计较,问那两个小子,“你们说的都只是一面之词罢了,可有人证?”这孩子言辞恳切,但也不能轻信了他。
小石头绞尽脑汁想了想,“春安堂的大夫可以证明我们说的是真的!他时常给梁哥哥和观里的孩子送药,我们今天下山也是想带宝妹看病。”
“对,丰哥哥认识我们!”俩小孩似乎是找到了救星般,高兴起来。
春安堂?丰敬的药铺,还真是巧了。
既然他们说出了丰敬的名字,沈鱼便让他们在这儿待一晚,明天一早再去找丰敬求证。
沈鱼将他们带到后院的房间里,烧了洗澡水,拿了干净冬衣让他们换上,棉衣是大人的尺寸,穿在他们身上太大,看上去有些滑稽,走起路来有些别扭。
沈鱼又给他们送了两碗热汤面,小石头盯着汤面,大大的狗狗眼看过来,小声问,“我们能吃吗?”
虎子口水已经流到了碗里,眼巴巴地看着沈鱼。
沈鱼揉揉他们的小脑瓜,笑着道,“吃吧。明日去春安堂,你们若敢骗人,我都要讨回来的。”
“不骗人,不骗人。”虎子率先开动。
“谢谢姐姐。”小石头道谢了才拿起筷子。
一碗面吃完,俩小子都抱着肚子半躺着,虎子连声道,“好吃,好吃。”
沈鱼收拾了面碗,临走前给了俩小子一人一个暴栗,“不许想着跑啊,宝妹还在我手里。”
“不跑!”
“绝对不跑!”
这里有干净暖和的棉衣还有热腾腾的汤面和美人姐姐,傻子才想着跑呢!
俩小子露出个憨憨的笑。
沈鱼温柔笑笑,这俩小子,这么点恩惠就被收买了,到底还是七八岁的小孩子。
照顾完两个大的,沈鱼又去看那个小的。阿蓉已经给宝妹换完了衣服喂饱了饭,宝妹正甜甜地睡着。
小女娃擦干净脸粉雕玉琢,面团子似的脸蛋可爱极了。
沈鱼没忍住拿手指戳了戳她的小脸,真软乎!
阿蓉拍开沈鱼的手,低声道,“刚哄睡的,掌柜别给戳醒了。”
沈鱼悻悻地缩回手指,无声做口型道,“知道了。”
两人出了房门才敢大声说话,阿蓉皱眉道,“这女娃好像听不见,我做什么她都是要看见了才有反应。”
难怪那么安静,原来是个聋哑的孩子。沈鱼心头微酸,方才给虎子换衣服时,她看过他的左臂了,很明显是先天未长好的,不是受伤所致。这些孩子多少都有些残缺,莫非是被人遗弃?
耳边传来那个房间俩小子嬉笑打闹的动静,沈鱼隔着门高声道,“还不睡我就把你们丢出去!”
屋里立刻安静,一丝响动都不曾有。沈鱼勾唇浅笑,这俩个精力旺盛的男娃啊!
他们说观里有十几个孩子,那些师太们管得过来吗?才两个,沈鱼便觉得有些心累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一个赛一个有主意。
翌日,阿蓉抱着宝妹,沈鱼一手牵一个去了春安堂。
“沈姐姐,就在前面了!”虎子放开她的手,蹦蹦跳跳进了医药铺。
虎子跑进门与胡桃撞了个满怀,“哎呦,虎子,你慢些。”这小子半月来一次,也算个熟脸。
胡桃朝他身后看去,“梁郎君呢,没来?”
“梁哥哥的咳嗽又严重了,阿嬷不让他出来。我和小石头带着宝妹来的!”言语中还有几分得意。
胡桃被骇了一跳,“就你们俩屁大点小子也敢带着宝妹下山,胆子也太大了!宝妹呢?”
胡桃话音刚落,医药铺的门帘被打起,一个身穿藕荷色苏绣锦袍,领口处出奶白色绒毛的小娘子进来,貌美肤白,气度不凡。
胡桃微愣,“小娘子是看病还是抓药?”
“胡桃哥哥,我们是来找丰哥哥的!”小石头忽然出现在眼前。
胡桃这才看到被小娘子牵着的小石头,小娘子身后还有个女郎怀里抱着宝妹。
胡桃眼睛亮起来,“小人这就去叫少东家。”
丰敬在后院整理草药,昨日一场雨,有些草药淋湿了不少,泡了水,散了药性就不好了。
胡桃跑进来,“少东家,小石头他们带着宝妹来看病了,还有个漂亮娘子跟着。”
丰敬清清嗓子,“他们也是该来复诊了。”他将手中的草药交给胡桃,净了手才往前厅走。
丰敬看见堂前的沈鱼,又见小石头牵了她的手,有些讶色,笑道,“原来胡桃口中的漂亮娘子是沈掌柜。”
面对他的调侃,沈鱼笑笑,“我以为丰郎君只是医术好?”嘴上功夫也很不错。
丰敬爽朗一笑,江砚白看上的人,连这嘴上不吃亏的性子都有些像。
寒暄过后,进入正题。宝妹看见熟人,苹果脸笑起来,显得两边脸颊更鼓,伸出手想让丰敬抱。
阿蓉把孩子交给他,宝妹乖乖地在他怀里坐着,丰敬查看了她的两只耳朵,又给她把了脉。
沈鱼寻了个地方坐下,问道,“宝妹的耳朵,是怎么聋的?”丰敬还在治疗,就说明不是先天的,还有救。
丰敬缓缓道,“约莫一年前,她大晚上发热没有及时治疗,耽误了,从此以后两只耳朵就渐渐听不见了。我尽力在治。”
丰敬伸出手掌在宝妹的双儿边拍了下,很可惜并没有反应,他神色变了变,问小石头,“宝妹的药,都有在吃吗?”
小石头犹豫地点点头,“有吃的。”
“说实话,梁间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丰敬一眼看穿小石头的谎话。
小石头一哆嗦,“是实话,宝妹有好好吃药的,没吃药的是梁哥哥。”
“怎么回事,我不是给了你们足够的药吗?”
小石头道,“每次都是梁哥哥自己拿的药,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够吃。”
丰敬叫来胡桃问个清楚,他时常不在医药铺里,文丘观的药一直都是胡桃在负责。
胡桃一脸无辜,“梁郎君与我说,您说他的病好的差不多了,可以减小药量。”
“这个梁间,不要命了是吧!”
沈鱼在一旁一字不落听了个分明,这是一出欺上瞒下的故事。从这些小孩的话语中不难知晓他们必定是没有能力付得起药费的,想来是丰敬心慈,赠医赠药。那位梁郎君又不好意思,擅自减少了药量。
大夫最讨厌的就是不听医嘱的病人,眼下梁间不在,丰敬只得忍着怒气,“回去告诉梁间,再不好好吃药,就别来我这春安堂了。就他这样,一个月能好的病,他半年也好不了!”
丰敬抓完了药,这才想起来问沈鱼,“沈掌柜怎么和这帮小子在一起?”
沈鱼便与他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丰敬脸色一沉,弹了一下俩小子的脑袋,“胆子越发大了,敢偷东西了。”
俩小孩吃痛揉着小脑门。
丰敬又对沈鱼道,“沈掌柜他们欠了你多少银钱?我来付吧。”
沈鱼笑着拒绝了,“不必,几个糕点而已,我挺喜欢这几个孩子的,就当送他们吃了。”她话峰一转,又问,“文丘观又不是善堂,怎么会有那么多孩子?”
“与善堂也差不离了。”
丰敬叹一声,与沈鱼说起了文丘观的事情。
这件事情可以追溯到四十年前,那年雪夜,文丘观主北湘居士在雪地里捡到一个男婴,男婴身边有一张纸条,写明了男婴的身世。是一对私奔出逃的年轻男女所生,可私奔太苦两人最终分道扬镳,留下这么个孩子谁也不想要。
想着出家人有好生之德,就把孩子丢在了文丘观门前。北湘居士捡到这个孩子也是于心不忍,便将其养在了观里。
那时的文丘观香火还算旺盛,养个孩子还不成问题。男孩一天天健康长大,有富商在进香时看见心喜不已,随即收养。
“这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吗?”
丰敬微笑,“故事还没讲完,沈掌柜莫急。”
北湘居士的善名很快远播,文丘观也因此香火更加旺盛,不少人都将那里当成了求子圣地。直到第二年雪夜,北湘居士又在道观门口发现了一个孩子,这次是个有先天疾病的。
随后,观中的孩子越来越多,男娃多是身有残缺,女娃相对好一些但数量远超男娃。丢弃一个男婴或许需要千百个理由,而丢弃一个女婴,很多时候不需要理由。
这些孩子有长大成人的,也有中途去世的,长大成人的下山后若过得好了,也会给观里送些银钱。但身有残缺之人独自活着已经很不易,是以这些年文丘观都过得紧巴巴的。
“我祖父与北湘居士是旧识,时常会接济他们。观里孩子的病,也都是我们在照看。”
沈鱼双手合十,“丰郎君大善。”
丰敬一摆手,笑起来,“沈掌柜可别拜我,治病救人乃医家本分,北湘居士才是善人。”这些孩子与她无亲无故,即便节衣缩食,也不忍放弃一个。
沈鱼眯眼笑,“如今能尽到本分的人也不多了。”
两人正说着话,医药铺的门帘又被挑起,外面的冷风透着缝吹,沈鱼正对风口,瑟缩了下身子。
看到来人,丰敬瞄了一眼沈鱼,笑道,“江少卿来了。”
仍是那件熟悉的鸦青色大氅,进到店内,他解了大氅拿在手上,露出下面的好身材来,一条暗纹腰带将劲腰束起,垂下一块系着豆绿宫绦的玉坠子,宽肩窄腰,身姿挺拔。
江砚白是来复诊的,他的舌头虽在好转,但每月一次的复诊还是要来的,虽然他不是很愿意被丰敬念叨。
见到沈鱼在医馆,他眼底浮起一抹担忧,快走两步,柔声问,“身子不舒服吗?”
沈鱼摇头,“没有,捡了个女娃带她来看病。”
江砚白瞥见在阿蓉怀里熟睡的宝妹,“沈娘子还真是招孩子喜欢,又捡了一个。”
沈鱼记忆翻涌起来,想起七夕那日,也是捡了个孩子。
“这回还要交给我吗?”江砚白注意到了沈鱼身边还有两个孩子,“看来是不用了。”
他自问自答,沈鱼莫名有些不爽,她面对江砚白的调笑,从来都没有招架之力,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反问道,“江少卿有病?”
“……”
“没病怎么来医馆?”
“……”江砚白确实有病,但这病又不能未外人道,想起这病与面前人还有些联系,江砚白摸了摸鼻子。
丰敬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行了行了,都看看吧,有病治病,没病强身。”沈鱼昨夜忙着抓贼,眼底也有些青黑。
丰敬一人一只手把起脉来,对江砚白道,“你没什么大事,记得按时吃饭就好,胃再疼起来我可不管了。”
身在公门,江砚白多少有点职业病,只是现在还年轻,能熬,便没有太放在心上。
丰敬按着沈鱼的脉,久久没有放开,沈鱼被他搞得有点心慌,忙问,“丰大夫,我难道真有什么大病?”
方才嘲笑江砚白的心思已经没了,沈鱼紧盯着丰敬的表情,俗话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中医没表情。
江砚白面色凝重,怕沈鱼身子真的有问题,忍不住催促道,“快点,把个脉这么磨蹭。”
丰敬给了他一个眼刀,挑眉一笑,就要慢些,难得看到某人着急的表情。
“沈掌柜不必紧张,你只是有些体虚,请问你是否常手脚发凉,背有冷汗?”
“对,对。”沈鱼不得不夸一句,中医的博大精深,只这么一按就什么都知道了,“我从小便如此。”
丰敬提笔开药方,“手脚发寒,脾肾阴虚,气血不足。开上一副固本培元的方子回去喝上一喝,时日久了,能养回来的。”
江砚白闻言安下心来。
沈鱼却苦着一张脸,“要喝药,苦不苦啊?”
丰敬将开好的药方递给她,淡淡一笑,“良药苦口。”
沈鱼千百个不愿意都写在了脸上,中药的苦味,她实在是受不了。在从前她也为手脚发寒这个毛病喝过不少中药,但喝了许久都不曾改善,反而对中药从此有了阴影。太难喝了!
沈鱼婉拒,“不必了,我觉得自己身子挺好的。”苦可以忍,但喝了没效果不就白吃苦了吗?沈鱼有过前车之鉴,对丰敬开的药方并不是很有信心。
她带着阿蓉与三个孩子飞快地逃离了春安堂。
沈鱼落荒而逃,丰敬笑意难忍,这么怕苦的也是少见,似是自言自语道,“她不调理好身子,冬日里还要吃苦头。”
等着身边人开口,不出意外地他听到一句,“照药方开药。”
丰敬装作听不懂,“今日我可没给你开药方。”
江砚白拿起桌上的那张墨迹未干的纸,横在他眼前,“照这个开。”
“这是女子滋补用的,江少卿喝了没用。”
江砚白终于不耐烦,“你什么时候与黎辞舟一样了,废话如此多?”
丰敬很能把握分寸,见他真要恼了,朝着药柜那边道,“胡桃,给江少卿抓药!”
胡桃接过药方,他是药童自然看得懂这是一副给女子的药方,不确定地问,“少东家,这药方没拿错?”
丰敬笑出声来,“没错,快去抓药。”
胡桃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江砚白,大为不解地去抓药了。
胡桃抓好了药递给江砚白,末了还加了一句,“江少卿注意身体。”
如果胡桃的眼神没有带着一丝悲悯,江砚白会很乐意接受这句关心。
江砚白提着药包,到底还是解释了一句,“不是我喝。”
药包是带了回来,但怎么送,还是个难题。直接给她,她定不会接受。
屡破奇案的江少卿,对着几包药,犯起了难。
59. 冬至日上山 另类的送药方法 江少……
北风呼啸, 吹落了满地的树叶,冬日的夜暗得格外早一些,天上又飘下了片片雪花, 这个冬天依旧很冷。
晚间江府人围坐一起吃罢夕食,江祁白回房教导儿子功课。又留了江砚白一人面对周氏与葛涵双。
葛涵双捧着手炉问江砚白, “门房说你拿了几副药回来,可是身子不舒服?”
周氏也道,“是公务太过繁忙吗?”
江砚白没想好借口,把锅甩给丰敬,“我没病。丰敬他开错药了, 明日我就还他。”
这话漏洞百出,既然没病为何开药,既然开错了药又为何拿来,既然意识到拿错了,又为何不立刻还。毕竟江砚白回来时,天色并不晚。
葛涵双也从他的回答品出了不寻常来, 眼珠一转, “正好我明日要去春安堂拿娘常吃的补药,你把拿错的药给我吧,省得你再跑一趟。”
江砚白顿了顿, 才道, “不必了,拿错的药是滋补的药,不若给嫂嫂喝了吧。”左右都是对女子身体好的, 给了嫂嫂应该没事吧?
周氏有些不悦了,“怎么孝敬你嫂嫂,我没有?”
江砚白继续找补, “我看那位与我拿错药的娘子年纪不大,怕不适宜娘的身子。”
越说漏洞越多,江砚白采用屡试不爽的招数,跑路。留下一句,儿还有公务就走了。
周氏狐疑,“他怎么知道是和个年轻娘子拿错了药?”
葛涵双笑起来,“我觉着这事与沈妹妹有些关系。”
“是吗?”
“娘要不要和我赌一把?”葛涵双笑得狡黠。
周氏思索了下,试探着问道,“赌什么?”
“若是我赢了,今年的除尘日,我的活都让祁白干,反之我输娘十两银子。”除尘是新年前必须做的一件事,主人也需亲历亲为来年才能有个好兆头。
怎样她都不吃亏,周氏一拍大腿,“赌了!”
葛涵双转身就去打探消息了,今日赶车的还是阿彦,但他并不清楚春安堂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瞧见沈娘子带着人出来。”阿彦回忆着。
葛涵双笑吟吟让他退下,有这一句话就够了,果然与沈鱼有关!
阿彦出去没多一会儿,江砚白拿着药包过来了,放在桌上就准备走。
话已出口,药总得送,江砚白回身之际,还想着要去找丰敬再开两副。
葛涵双叫住了他,她抿一口香茗,抬眼道,“滋补的药我这里不缺。前几日路过沈记,瞧见沈妹妹身子单薄得很,就想着给她送一些。砚白若不介意,我便借花献佛了。”
江砚白苦笑,沈鱼这几日都在金鸣坊,葛涵双怎么可能遇见,可明知她这话在扯谎,也不能揭穿,他微笑道,“嫂嫂随意。”总归能送到她手里,什么方式不重要。
葛涵双心中一喜,哈哈!除尘日的活不用干了!
葛涵双亲自送上门的补药,沈鱼盛情难却。
“这,葛姐姐还是拿回去吧。”沈鱼实在不想没病喝药。
葛涵双却道,“欸,此药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求来的,沈妹妹身子这么单薄,喝上两副正好。你若是不收,便是不给我面子。”
葛涵双把药往那一放就走了。沈鱼无奈,他们江家人都这样吗?遇上事情,走为上策。
沈鱼总觉得这事和江砚白脱不了干系。
药既送来了,也不能让它放着发霉啊,沈鱼倒是想给阿莓喝,可阿莓面色红润力大如牛,她怕给把其他人喝出个好歹来,最后苦药还是进了自己的肚子。
反正也没有多少,沈鱼想着喝完了也就没了,不成想葛涵双隔几日便送来一些,源源不断,之后的药都是阿彦送来。沈鱼让阿彦不要再送,阿彦只道,“这事我说了不算,您找我们家大奶奶去。”
新店快要开张,沈鱼实在事忙,没有闲下来的时间去江府找葛涵双,就只好拖着了。
转眼已至冬至,头前下了两天的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路上积雪也甚多。阿蓉,阿芝带着两个杂役在门口扫雪。
这几日大家都辛苦了,雪天也没什么客人,沈鱼索性关门了几天,给大家放个假。
阿莓架着雇来的马车,帮着沈鱼把一大堆东西往上搬。
阿蓉拿着扫把,有些担忧道,“路上积雪多,山路更是难行,掌柜还是等积雪化了再去吧。”
沈鱼收拾着东西,“答应过的,不能反悔。”又问邓氏定做的十几套棉衣送来了没有。
邓氏清点好了要放上马车的东西,“早间就到了,我给您拿去。”
沈鱼与两个小家伙约定好了,冬至那日去文丘观看他们。文丘观的事情她生了些恻隐之心,倒不是圣母心泛滥,她知道她帮不了所有人,但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她想尽力而为。
“都按您交代的,做大了许多。棉花塞得足足的。”邓氏捏捏新棉服的袖口,笑道。
沈鱼简单查看了下,“没问题就放上去吧。”
阿莓拎着木桶,木桶太重让她东倒西歪站不稳,崔四手疾眼快搭了一把手,“哎呦,姑奶奶,拿不动就少拿些。这可是掌柜天不亮就起来剁的饺子馅,洒了可了不得。”
“雪地太滑而已!”阿莓嘴硬。
“就是逞强!”
这俩人又开始了,众人都已经习惯。沈鱼适时打断,“再吵下去,都快晌午了。”
“沈姐姐!”一道突兀的童音忽然钻进她的耳朵。
小小身影蓦地出现,迎着寒风。
沈鱼定睛一看,原来是虎子。
沈鱼走进些替他挡风,往他身后望了望,“你怎么来了,一个人?”
“怕你不认识路,我来接你!”虎子笑得欢。
“嗯?偷跑出来的吧?”沈鱼一秒拆穿他拙劣的谎言。
虎子用那只唯一的手扯住了她的衣袖,“我在山上掰着指头等冬至日,每天都要去问梁哥哥冬至是不是快到了。昨夜梁哥哥说明日就是冬至,我一夜没睡好。从前梁哥哥也遇到过送我们东西的好人,只是那些人说定了日子,十有八/九都没有出现。”
“梁哥哥说,贵人事多,恐怕是忘了,等他们想起来,便会来了。我……我怕……怕你忘了,就等不及下山来了。”
虎子的话说到最后,声如细蚊。
沈鱼拍拍他的小脑瓜,蹲下来与他平视,“姐姐既答应了,便不会食言。”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想来从前爽约之事发生太多,这些小家伙已经学会了隐藏好自己失望的情绪。
虎子眼中迸发出喜悦,“我就知道沈姐姐不会骗人!”这次是梁哥哥错了,沈姐姐没有忘记!
懂事的孩子,从来都是最让人心疼的。
沈鱼抬手点了一下他的小鼻子,“以后不许偷跑出来,观里人会担心的。”
小小的身躯扑进她的怀里,热乎乎的像个小火炉,暖了她的手也暖了心。
雇来的马车并不大,塞满了要带到山上去的东西后,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再坐几个人了。
沈鱼只点了阿莓跟去,阿莓会驾车也会骑马是最合适的。
沈鱼抱着虎子上马车,在门口与众人道别,阿蓉还往她手里塞了点东西。
掌心里是几根崭新的红头绳。
想起送走宝妹那日她头上扎的两个小啾啾,沈鱼笑起来。
上山的路很难走,尤其还下了雪,路上更加泥泞湿滑。马车只能走大路,绕上去要不少时辰。
虎子一路都很兴奋,都不愿意坐下,站着掀开小窗帘,一直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已走了一半路程了,快到了快到了。”
沈鱼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半个时辰前,在山脚下你也是这么说的,你消停点吧。”
虎子坐下没多久,又站起来,就和屁股底下有火盆似的,“过了那棵桑树,马上就能看见文丘观了。”
沈鱼只把他的话当耳旁风,这小子理解的马上与她所理解的不太一样。
虎子的兴奋劲一点没下来,还在车上蹦了蹦。
沈鱼把小孩锁在怀里,“这马车老旧,可经不住你这么蹦跶。”
虎子这才安静,乖乖坐着。
只是沈鱼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丝不应该出现的动静,有点像木头断裂的声音。
沈鱼心头咯噔一下,不会这么倒霉吧!
老旧的马车应她所想,猛然往左侧倾斜,木桶受到颠簸一时不稳,车上空间本就不富裕,木桶砸落在沈鱼的脚踝上。木桶盖得严实,里面的东西还好没洒。
沈鱼将虎子牢牢护在身下,闷哼一声。
“沈姐姐!”虎子惊呼。
脚踝一阵钻心的疼痛,沈鱼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阿莓急哄哄挑帘,“小鱼,没事吧?”
沈鱼捂着脚踝,稍稍碰了一下,嘶——好痛!砸得不轻,肯定要红肿了。
“小鱼,对不起,我……”阿莓责怪自己的赶车失误,内疚浮上心头。
沈鱼忍着疼安慰她,“我没事,你快看看怎么回事?”最后木料断裂的声音很明显,但愿这马车还能走。
阿莓转身去外面查看了,沈鱼冷静的表情终于绷不住,龇牙咧嘴的,她天生痛觉神经比较敏感,同样的疼痛她感受的是旁人的两倍。沈鱼不由得在心底吐槽,换了副身子从前的毛病还是一样没落。
虎子眼泪欻地就流了下来,想碰沈鱼的伤口又怕她疼,小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沈姐姐,对不起,要不是我胡闹……”
沈鱼勉强挤出个笑来,“不怨你,是这马车实在老旧。”
虎子小金豆还是一颗一颗的掉,自责极了。
沈鱼拿出帕子给他擦脸,温言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梁哥哥说了,男子汉大丈夫是要保护女子的,我不仅没有保护好沈姐姐,还让沈姐姐受了伤。”似乎是觉得让沈鱼擦眼泪很丢人,虎子转了头胡乱用衣袖擦了一通。
马车外阿莓的声音传来,她拿着根断裂的木头,“小鱼,车辕断了,走不了。”
断裂的端口很明显有虫蛀,阿莓气道,“那赁马车的诓我!还说只是看着老旧,用的都是上好的木头!”
“行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沈鱼看了看天光,还好现在是白天,也没有风雪。
沈鱼问虎子,“这里离文丘观还有多远?”
“应该还有一半的路程。”
沈鱼心道,听虎子的描述,文丘观内健壮的成年男子并不多,上去求救也不现实。
沈鱼当机立断,“阿莓,你骑着马去城里找帮手,我与虎子在这里等你。”
“小鱼你一个人待在这儿,又受了伤,我不放心。”
“只是皮外伤,这匹老马承受不住我们三个人,你一人回去,还能快些。虎子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有他陪我,你不必担心,若再耽搁下去,等天色暗了,就更不好了。”沈鱼语重心长。
沈鱼说得的确是现下最优解,阿莓虽放不下心,也只能去解缰绳。
阿莓翻身上马,交待了虎子一句,“保护好小鱼。”随即扬鞭而去,
“阿莓姐姐放心!”虎子挺着胸膛,他紧握着拳,目光锐利,像只小豹子似的站在沈鱼身前。
等待的时光总是有些漫长的,沈鱼感受到脚踝的阵阵发热,稍一移动就是一阵剧痛。她轻轻脱下鞋袜,拉起一些裤腿,白皙的脚踝露出来,上面的红肿已经显现,肿了一大片。
肌肤触到冷风,沈鱼寒从心底起,脚上的热痛少了些。虎子看见她脚上的红肿,又道起歉来,“对不起。”
虎子为了给沈鱼多让一点地方,又往后挪了挪,沈鱼一把将人拉回来,“在往后退就掉下去了,想去外头吹冷风吗?”
山风呼啸,冬寒入骨。还好有个车厢能挡风,虎子怕她无聊,和沈鱼说起了观里的事情。
“梁哥哥可厉害了,他是观里学识最渊博的人,什么都知道。”
“小蕊姐是我们当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不过阿嬷说,宝妹以后应该比小蕊姐好看。”
“阿嬷年纪大了,带不动孩子了,去年她还能抱着宝妹玩呢。从夏天开始,阿嬷就一直躺在床上。梁哥哥说,阿嬷可能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我不想阿嬷走……”
虎子口中的阿嬷便是北湘居士,北湘居士既然与丰敬祖父是一辈的,想必已逾古稀,在古代,这个年纪已算是很大的了。
沈鱼宽慰他道,“阿嬷也想休息的,带你们这群孩子太累了。”
“我们都很乖的,阿嬷睡觉从来不去吵她,只是她有时候一睡就是一整天。”虎子垂下头缩在车厢一角。
话题陡然有些沉重,又一阵凛冽的山风刮过,车帘被扬起一角,沈鱼的双手愈发冷了,她朝着虎子伸手,笑道,“过来,给姐姐暖暖手。”
虎子乖乖窝在她的怀里,将沈鱼的双手放在了小肚子上,尽责的当好一个暖手炉。
山空寂静,冬日里连鸟叫声都消失了,唯有树梢上的雪被吹落砸在地上的声音。
远处隐约有些动静,声音渐渐变大,达达的马蹄声清晰可辨。
阿莓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鱼让虎子挑开车帘,那身影已在不远处,却不是阿莓。
来人玄衣墨发,白马银鞍。
他身上不是那件眼熟的鸦青色大氅,换了件雪白的银狐裘,连束发都只是一顶简单的银冠,通身只有黑白两色,却显无边风华。
沈鱼从未见过江砚白穿玄色,他总是一身淡雅的颜色,很符合公子如玉的气质。这身玄色,沈鱼无端地感受到一股逼人的气势,透着些危险。
江砚白翻身下马,脚尖轻点便到了她身边,马儿很乖地跟在身后走过来。
他乘着风雪而来,桃花眼中的担忧快溢出。
“伤在哪里?”
江砚白看她。
对上灼灼目光,沈鱼没说话,缩了缩脚,忽地想起还未穿鞋袜。
江砚白顺着她的动作看见了一只极力掩藏的白嫩小脚,有着不正常的红肿。
他下意识挪开眼,“脚受伤了?”
沈鱼忙用裙边盖住小脚,“是,不严重没伤到骨头。”她的脚还能灵活转动,说明只是皮肉伤。
江砚白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来,“这是消肿的药。”他侧着身子递上,目不斜视,端正而又守礼。
他站在原地伸直手臂,沈鱼坐着,够不到。
沈鱼拍拍虎子的肩,示意让他去拿。虎子从她怀里出来去拿药。
江砚白放下车帘,“好了唤我,我就在外面。”他长呼出一口白气,努力忘记方才那只白皙小巧的脚。这呼啸的北风,怎么一点儿都不冷呢?
江砚白给的药自然是好药,打开瓶子便有股适人的香气,沈鱼不敢耽搁,迅速抹完了药,穿好鞋袜。
沈鱼整理完毕,将药还给他,“多谢江少卿的药。”
江砚白看了一眼药瓶,却没接,“你收着,还会用到的。”
沈鱼也没扭捏,收下了,抬眼问他,“江少卿怎么会来此,阿莓呢?”
“她在街市上纵马,被巡逻的人抓了。”
“……她没事吧!”
江砚白淡淡道,“无妨,我问明原因让她回去了,她带着人应该还要些时辰才到。”
沈鱼其实很想问一句,那你怎么来那么快呢,这句话在喉间转了转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江砚白见她欲言又止,盯着她,心中暗暗一叹,问啊,为什么不问呢?
两人无言对视良久,暗流涌动。
虎子瞪着大眼睛蹲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捧着小脸不知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
“阿嚏——”虎子鼻子痒打了个喷嚏。
两方对峙终于结束,沈鱼柔声问,“冷了?”虎子摇摇头。
江砚白狐裘下的手紧了紧,温声道,“沈娘子是预备回去还是上山?”
沈鱼看了虎子一眼,虎子的小脸上也写满了纠结,观里的人都在等,可沈姐姐受伤了……
没有希望便不会失望,沈鱼不愿孩子们眼中的希冀再次减少。她定了定神,回道,“上山。”
虎子笑起来,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
“阿莓还要多久?”
“应当不会很快。”
这倒是麻烦了,她带了肉馅和面粉打算上山包饺子的,若是阿莓不能尽快到,冬至白日短,下山时恐怕要天黑。
江砚白猜到沈鱼心中所想,“我们可以先走,阿莓看到车里没人,能猜到是我把你带走了。”
沈鱼道,“可以是可以,但我走不了。”若是没受伤,爬山也没什么。
“那……”
“哥哥不能背沈姐姐吗?”虎子还小时,上山下山走不了全程,都是梁间背的。虎子觉得自己想到了个绝妙的解决办法。
“背?”
60. 文丘观前 是心动啊
山路的枯枝被马蹄踩踏, 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马蹄印。
背上驼了两个人和一些东西,这一匹神驹没有想到自己有被当成搬货的马的一日,哼哼唧唧有些不高兴。
有主人在下面牵着缰绳, 它才耐着性子没有发脾气。
沈鱼身上披着雪白狐裘怀中抱着虎子,靴子踩在积雪上的声音入耳。
他牵着马, 她在马上看他。
江砚白身姿挺拔,看着他的颀长身影,没了雪白狐裘,披散的黑发与玄色的衣衫融为一体,沈鱼没来由的感到安心, 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
“嘶——”她分了神,脚踝不小心撞上马背,轻呼出声。
江砚白停了脚步偏头看她,“小心些。”
“哦。”沈鱼低低地应了一声。
许是嫌弃太过静谧,江砚白挑眉浅笑,“从来不知沈娘子这般娇气。”
这是在说她太怕疼?
沈鱼不乐意地撅起嘴, 怼了回去, “大齐律可有规定不许怕疼?”
江砚白一顿,含笑道,“那倒没有。”
沈鱼得意起来, “所以啊, 江少卿可管不了我这娇气病!”
江砚白瞄了一眼她的神情,转过头,在沈鱼看不见的地方, 低眉浅笑,轻轻道,“娇气些好。”
走了许久, 他的脚步不似之前轻快,呼吸也沉重起来。
沈鱼犹豫再三开口,“不如休息下?”
江砚白回头,眸中笑意难掩,“不必心疼我,这点路还不算什么。”
谁心疼他!真是脸大如盆!
明明是个守礼的端方君子,怎么总透着些无赖呢?
沈鱼想不通,眼神带着探究似要把江砚白的背影盯出一个洞来。
这副神情落在虎子眼里,觉得沈鱼是有些生气了。他挠挠小脑瓜,不懂这些大人为什么情绪如此变化无常。
天上又开始下起小雪,雪花落在江砚白的发间,肩头,只一瞬又消失不见。
沈鱼想将狐裘还给他,方才上马时他为她披上时,她便不大乐意,只是顾忌着虎子才答应。
“下雪了,江少卿把狐裘披上吧。”沈鱼温言道。
江砚白并未回头,“还是沈娘子穿着吧,我没你那么娇气。”
你不娇气,你全家都不娇气!冻死你算了!沈鱼心中腹诽,将身前的虎子抱得更紧了些。
“前面就是了!”虎子忽然兴奋地叫了起来。
沈鱼抬眼望去,一座古朴的道观出现在眼前,走了许久,总算是看见目的地了,说明也不远了。
沈鱼低头道,“你这小子之前还说拐过桑树马上就能看见了,你一句马上我们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
“这……就是马上到了呀……”
江砚白插一句,拽了拽手中缰绳,“确实是马上。”除了他是在路上。他回头又道,“目光所及,不代表近了。”
沈鱼对上他的目光,“江少卿是走累了?还是休息一下吧。”她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江砚白若有所思,拒绝了,“这雪下起来不一定何时停,还是快些吧。”他反而提高了速度,马儿长嘶一声,继续往前行。
行至观前,依稀能听见院中的欢闹声,门前还探出几个小脑袋。
虎子遥遥招手,“小石头,小蕊姐,阿月……我带着沈姐姐回来了!”
一堆小萝卜头从里头冲出来,身后跟了个师太,“你们慢些跑,小心摔跤。”
那师太年纪也有些大了,发间有不少白发,看上去很是和蔼,朝马上的沈鱼一鞠,“小娘子大善。”
沈鱼前倾回礼,“师太多礼了。我给孩子们带了些东西。”
江砚白将马背上的食物与棉衣取下,孩子们手忙脚乱来接,一人抱了一样东西,欢欢喜喜地笑着。
虎子扑腾着想要下来,沈鱼垂首与他耳语了几句。虎子不明所以,还是点点头。
江砚白把虎子抱下来,笑道,“去吧。”
马背上登时轻了许多,白马动了动似乎想伸个懒腰。沈鱼被迫抱住了马脖子。
方才上马时还能单脚借力自己爬上去,但下马不论如何都会用上两只脚。
江砚白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好整以暇地看她,也不动作。
虎子不知和小伙伴说了什么,孩子们拉着师太进了观里,只留下江砚白与沈鱼二人。
沈鱼这才开口,“劳烦江少卿扶我一把。”
江砚白转过身来,他本就生得极好,一双桃花眼洌艳含情,雪花落在他的长睫上,更显清冷。行了许久的路,他额上有些薄汗,额前的碎发沾在上面,又被寒风撩起,带着湿意。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只余眼前的一抹玄色。
雪花飘扬间,他看过来,瞳孔中盛着她的倒影,浅笑着向她伸出双臂,她听见他说。
“来。”
江砚白不知道,他这模样太过温柔,也太过勾人。
她的心脏,不受控地狠狠跳动了一下。
他的大手撑在她的腋下,隔着厚厚的狐裘,沈鱼也能感受到温度,她单脚落地,还未等站稳,后背似有一股大力撞了她一下,猝不及防地扑进了江砚白的怀里。
“乖,别闹。”《 》